——各种实例

第一次的发作

◆第一参考:吴一郎的谈话

▲听取时日:大正十三年四月二日下午十二点半左右。其母亲,亦即下述的补习班女负责人、被害者千世子(三十六岁)头七法事结束之後。

▲听取地点:福冈县鞍手郡直方町日吉町二十番地之二,筑紫女子补习班二楼,吴一郎的八席榻榻米自习房间兼卧室。

▲列席者:吴一郎(十六岁),被害者千世子的儿子;阿姨八代子(三十七岁),住在福冈县早良郡侄之滨町一五八六番地,务农;我(W)。以上三人。

——谢谢。直到医师问我当时“作了什么样的梦”为止,我想不起作梦的事。全都是因为医师(W),我才没有成为弑亲凶手。

——如果大家知道杀害家母的人并不是我,那就足够了,我也无话可说。不过,若是有助於查出凶手,任何事情都可以问我。虽然很久以前的事家母未曾告诉我,而且我只知道懂事以後的事,但是应该没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

——我应该是明治四十年底出生於东京附近的驹泽村。关於家父的事我一无所知。(注:吴一郎的出生地怀疑与事实有所出入,然而对於研究上并无影响,因此未加以订正。)

——家母似乎自从出生後,就和这位阿姨一起住在侄之滨,但是她十七岁那年,表示想学习绘画和刺绣而搬离阿姨家。之後,前往东京寻找家父的期间生下了我。家母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男人愈是有名望愈会说谎”,可能是因为埋怨家父的缘故吧(脸红)!每当我问起家父的事,她总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所以我懂事以後就很少再问及家父的事。

——不过我很清楚家母一直拚命寻找家父的行踪。应该是四、五岁的时候,我记得曾与家母一起从东京某个大车站搭很久的火车,再转搭马车行驶於田园和山间的宽阔道路持续前进。那途中有一次,我睡著後醒来,发现自己仍在马车上。在天色已经很暗之後,才抵达某乡镇的旅馆。接下来,家母几乎每天背著我挨家挨户拜访,由於四面看到的尽是高山,所以我每天哭闹著要回家,结果经常挨骂。之後,再度搭乘马车和火车回东京,同时家母买了一支与山中马车驾驶吹出同样声音的喇叭送我。

——过了很久以後,我发觉这一定是家母至家父的故乡找寻他,於是问道“当时是在哪个车站搭乘火车的”,家母泪流满面回答“问这种事已经毫无用处了。在那之前,我三度到那里找过,不过现在已经完全死心了,你也死了这条心吧!等你大学毕业後,如果我还活著,再把你父亲的事告诉你”,此後我就再也没有问过了。现在,我对於自己那时见过的山和乡镇的样子印象已渐渐模糊,只留下清楚的马车喇叭声。後来我买了许多地图,计算当时搭火车和马车的时间,仔细调查後发现,应该是在千叶县或是栀木线的山中。是的,铁轨附近看不见大海,不过或许是在火车车窗的另一边也不一定,详情如何我不得而知。

——在东京居住的地方吗?奸像住过很多地方。我还记得的只有驹泽、金杉、小梅、三本木,最後则是从麻布的笄町搬来这儿,总是租住二楼、仓库或别院。家母通常会制作各种刺绣的手工艺品,完成几个之後就背著我到日本桥传马町的近江屋,那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老板娘一定会给我糕饼糖果,即使到了现在,我都还记得那栋房子的模样,以及老板娘的脸孔。

——家母当时制作的手工艺品种类?我记不太清楚,但是,应该有神像的垂帘、半襟、内纱、和服的衣摆图案、披肩的缝纹等等。怎么缝的吗?能够卖多少钱吗?……当时我还很小,完全不懂,不过至今仍清楚记得一件事,亦即,从东京搬过来这里的时候,家母送给近江屋老板娘的一件小内纱的图案。那是在薄得几近透明的绢布上,刺绣著各种颜色和形状,非常漂亮的菊花,每天只能完成约莫手指头大小的部分,完成之後送过去,我递给老板娘时,老板娘吓了一大跳,大声呼叫家人们出来,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很佩服的看著。後来我才知道,那是真正的“缝溃”,是现在的人已经不知道的刺绣方法。老板娘的丈夫似乎拿钱给家母,但家母推拒,只带著糕饼糖果回家。而且家母和老板娘一直站在门口哭泣,让我觉得困惑不已。

——从东京搬过来这里的理由是,家母曾找人占卜。她曾说“占卜的师父真准”,大概是因此听从对方的建议吧!对方好像是说“你们母子一直留在东京会很不幸,因为一定会受到某种诅咒,为了躲开这种厄运,最好回故乡。今年若要出门,西方最佳。你是三碧木星,和菅原道真或市川左团次等人属於相同星相,所以三十四岁至四十岁之间乃是最多灾难时期。你所寻找之人是七赤金星,与三碧木星正好相克,如果不赶快放弃将会出现严重後果。即使是彼此手上的东西放置得比较接近,都有可能因此互相伤害,属於相克中最可怕的相克,因此连对方的遗物也不能留在身边。等过了四十岁运势转平顺,过了四十五岁就会有好运来临”,因此,我好像就在八岁那年搬来这儿。家母经常笑著对补习班的学生说“真的是这样呢!我和天神或什么的属於同样星相,所以才会喜欢文学和艺术”。不过,关於七赤金星的事,家母只告诉我一人,并且严禁我说出去……

——家母搬到这里不久就租了这栋房子设立补习班。学生约莫有二十个人,因此分为白天和晚上两组,在楼下正面的八席榻榻米房间上课。家母常常因为有看起来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前来学习而高兴不已。不过家母比较急性子,经常责骂学生。还有,偶而也会有无赖汉或不良少年模样的人前来骚扰学生,或向家母勒索金钱,但都被她斥骂赶走……所以,进来过这个家的男人只有老房东先生、我中学时代的导师鸭打老师,以及修理电灯的工人。此外,从来没人寄信给家母,家母也从未寄信,连彼此交情很深的近江屋老板娘也没有连系,感觉上仿佛很怕让人知道自己的住处。理由何在?她虽然并未告诉我,不过很可能是因为过度相信占卜者所说的话,认为有人企图会伤害自己吧!家母虽不迷信,却很信任占卜师父……

——坦白说,我并不喜欢这里。可能是因为从东京前来这里的途中,我身体不舒服,居然在火车上严重晕车,而且我最讨厌煤炭的烟味,这儿却到处都是矿坑,从早到晚都闻得到那种臭味的缘故吧!伹家母很高兴找到这么奸的地方,我也只有忍受了。不久我也慢慢习惯,搭火车已不会晕车,不过对於煤炭臭味和恶劣空气仍无法忍受。另外,入学後,学生们各有各的腔调,不仅粗鲁,而且听不懂,令我非常困扰,因为,几乎全日本各地的儿童都集中在这里……

——可能因为我从小就到处搬家的缘故,朋友很少,搬到这里後,在学校里还是很难交到朋友,因此到了中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就很努力考上福冈的六本松高等学校,发现那边的空气非常乾净,内心高兴不已。是的……我会那么早就参加考试,一方面是讨厌这里,另一方面则是希望能早些从大学毕业,如此一来家,母就会告诉我关於家父的事情。虽然家母没有直接讲过这种话,连我进入中学就读的时候也是一样……就这样到我念国文科二年级的时候……(脸红,暗暗流泪)

——很不可思议的,我通过了考试,但家母却没有很高兴的意思。这种情形从很早以前就是如此,对於我的好成绩,她从来没说过任何称赞的话,似乎相当不喜欢我的成绩被公布,我的姓名被刊登於报章杂志上。由於我自己也不喜欢这种事,因此当成绩依照校规必须公布时,家母曾带著我去找导师,拜托“请尽量贴在不显眼的角落”,导师夸赞家母“你真是个谦虚的人”。事实上,家母并非谦虚,而是真的很讨厌这种事。报考高等学校时,她很担心我的姓名刊登在福冈的报纸上,我就对她说“既然这样,我们何不搬到东北地方或是哪个偏远之地呢?随便找个私立的专科学校或什么读,福冈的报纸应该就不会刊登了吧”,她沉吟了好一会,然後说“无论如何你都必须读大学,再说,我也舍不得这些补习的学生”,所以我终於决定报考福冈的六本松高等学校。但家母仍常说一些“福冈有太多不良少年和不良少女,你最好不要随便离开宿舍”,或“路上有陌生人向你搭讪的话,不要随便回答”之类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那位占卜师父的话让家母相信有人企图伤害自己,才会想尽办法隐藏居住的地点吧!

——学期间我住在宿舍,不过星期六晚上至星期天,我一定会回这里。假期都一直在家中帮忙家母做事,晚上九点或十点就寝。家母个性极坚强,这里虽然人口不多,我不在的时候仍然独自睡这个房间,她说“早上八点左右学生就会陆续前来,一直到深夜十一点为止都没有休息,完全不会感到寂寞,因此如果你忙著课业的时候,也不必勉强回家”。

——直到最近为止并未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去年夏天,家母拿著用来当作刺绣材料包装纸的美国报纸来找我,问“这个人是做什么的”,我读了那篇报导後,知道是电影演员朗查尼所扮演的小丑角色,就据实回答,家母很无趣的说“喔,原来如此”,就下楼回房了。当时,我认为家父也许是那样的栢貌,同时人也在国外,曾经特别仔细看过,才会记得这么清楚。可是那个人脸孔看起来像一只大蚕,所以我悄悄下楼,走到六席榻榻米的家母房里,在梳妆台前照镜子看自己的脸孔,却发现半点也不像(脸红)。

——那天晚上并没什么奇怪事情发生。我和平常一样在九点左右上床,不知道家母什么时刻就寝。如果是平常的话,应该是十一点左右吧!

——还有,我没有告诉警方这件事,伹那天晚上我曾在半夜醒过来。这是因为至目前为止很少有过这种情形,我害怕说出来反而会引人怀疑。我不知道原因何在,不过应该是听到很大的声响才会忽然醒来。当时四周一片漆黑,我转亮睡前栘放在枕畔的这盏灯,看著置於尚未读完的书本底下的腕表,发现是凌晨一点五分。之後忽然有了尿意,起床时若无其事的看了一眼面朝这边而睡的家母,发现她嘴巴微张,两颊鲜红,额际如瓷器般苍白透明,看起来几乎是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年轻模样,几乎像是来家里上课年岁稍长学生的年纪。然後我下楼,上过洗手间后,打开六席和八席榻榻米房间的灯,没有发飘任何异样。我在想先前听到的声响究竟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我的错觉?再回到二楼一看,家母的脸孔已转向另一侧,棉被盖到脸上,只能见到梳卷的头发,於是我马上关灯。就这样,我再也没有见到家母的容颜。

——接下来就如我在警察局所告诉医师(W)的,我作了一个奇怪的梦。那天晚上实在很奇妙,因为,我一向很少作梦的。不,不是梦见自己杀人,而是火车偏离轨道,发出隆隆声追著我;巨大的黑牛伸出紫色长舌头瞪我;太阳在蓝天的正中央,一面喷著漆黑的煤烟一面滚动;富士山顶峰裂成两半,鲜红的血如洪水般流出;大浪朝著我袭来等等。我非常害怕,但是不知何故双脚却无法动弹,想逃也逃不掉,不久,我似乎听到房东的养鸡场传出两、三声鸡啼。但是那些可怕的梦境仍旧清晰映现,我一直没办法醒过来,在拚命挣扎後才终於能睁开眼睛。

——当时这个窗户的格子已经明亮,我放心的想要起床,却发现整颗头剧烈抽痛,同时嘴里有一股奇怪的臭味,胸口也阵阵闷痛,心想自己一定是生病了,所以再度躺下。当时本只是想再稍微小睡片刻,谁知道竟然连作梦也没有的沉睡,浑身是汗。

——不久之後,突然不知道被什么人拉了起来,右手被紧紧抓住,好像要把我带去什么地方。我睡眼惺忪的以为自己仍在作梦,想要甩开对方的手。这时又有另一个人过来,抓住我的左手,把我拉向楼梯口。这下我终於清醒,回头一看,一位身穿西装的人和腰系指挥刀的巡佐蹲在家母枕畔,似乎正在调查什么。

——见到这个,我半梦半醒的判断,家母一定是罹患霍乱或是什么重疾大病,而我也是相同,身体才会如此不舒服。当时被两个男人拖著走的痛苦,我至今仍忘不掉!我的身体像是快溶化般的疲倦,全身骨头也似乎快散掉,每下一阶楼梯,眼前就一片黑暗,脑壳内彷佛有水摇晃般的刺痛,我拚命忍住,想停下脚步,可是底下的人却立刻伸手把我往下拉,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下楼。途中,我忽然抬头,见到楼梯对面上方的扶手上,家母身上褪色的衣带系成环状垂挂其上。

——不过那时候我连思考究竟为什么的能力都没有,何况在我身旁的男人又用手用力戳我的身体,痛得我感到一阵昏眩,只好快步来到後门,穿上家母平常穿的红色鞋带木屐,走出後巷。这时,我想到家母可能已经死亡,停住脚步,望向左右,发现抓住我双手的男人是这地方警局的刑事和巡佐,熟悉的脸孔正凶狠地瞪著我,同时用力拖著我前行。我连询问的机会也没有。

——马路上是眩目的阳光,家门前挤满了人群,我一走出来,所有人的视线皆集中在我身上,站得较近的人慌忙往後退。一见到他们泛著黄光的脸孔,我眼前一暗,差点摔倒在地,同时脑中阵阵抽痛,很想呕吐,慌忙想伸手按住额头,可是因为双手被用力抓住,完全无法自由行动。此时我才想到家母并非生病,而是被人杀害或什么的,而警方怀疑我是凶手。於是,我乖乖的跟刑事走。

——当时我的脑筋一定出了毛病,丝毫没有一点恐惧或悲哀,只是我全身因汗水而湿透,身上又只穿一件背後和腰部完全湿漉漉的白色浴袍,实在难过得受不了。加上头顶照射的艳阳光线感觉上有点臭、也有点令人喘下过气来,我几乎快晕倒,同时口中溢出腥味,忍不住想呕吐,只好时时睁眼望著闪闪发亮的地面,边吐唾液边往前走。然後,我发现果然下是去找医师而是走向警察局,虽然心跳加促,下过开始爬上警察局前的阶梯时,我的情绪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这时竟有一种好像正在阅读描写自己故事的侦小说,也好像正在作梦的感觉,凝视著脏污的地板。忽然,背後响起很大的叫声,我惊讶的回头,发现带我前来的刑事正在制止跟在後面的一大群人进入警察局。人群中应该有我熟识之人,但是我记不得有谁跟谁。

——之後,我被带人里面的狭窄房间,坐在木制的BANKO(九州地方方言,指椅子),接受巡官和刑事们的讯问。可是我头痛欲裂,现在已经完全忘掉当时是如何回答,只记得一直被说是“这一定是谎言,对吧”,所以我也坚持“不,不是谎言”。

——没过多久,这个乡镇中无人下识、绰号“鳄鱼探长”的谷探长进来,一开口就说“令堂被人杀害了”。当时我忽然哽咽,再也忍不住的出声恸哭,不停拭泪。这时候,保持沉默的谷探长开口“你不应该会不知道”,同时丢了某样东西在我面前的脏木桌上。那是家母总是放在床榻上、睡觉时穿著睡服用的衣带,上头有紫色系绳系著的铁制茄子,那已经栢当老旧了,听说是家母离开故乡时所系用之物。但是,我低垂著头,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时,谷探长发出如雷般的怒叫“你是用这个勒死令堂,对吧”。这实在太过分了,我终於怒火上涌,情不自禁站起身,瞪视对方。这时我忽然又头痛欲裂,也很想吐,双手撑住桌面,全身不停颤抖,但是却怎么也忍不住因为内心感到难堪而流出的泪水。

——谷探长接著又说出各种话斥责我。这位探长被此地矿坑中的恶徒们称为“魔鬼”或“鳄鱼”,令人闻名丧瞻,但是我没做任何坏事,所以毫不害怕的默默听著。他说今天早上八点半左右,补习的学生和平常一样两、三人前来上课,见到前後门紧闭,马上通知住在後面的房东。老房东先生从厨房後门的门缝大声呼叫,可是仍叫不醒人。不久,在昏暗的光线中发现往下通往厨房後门的楼梯口悬著两条白皙的腿,老房东先生立刻脸色铁青的跑至警察局通报。之後,警方人员赶到,首先撬开顶住厨房後门的木棒,正想上二楼时,发现家母穿著一件睡袍,把细腰带绑在楼梯上的扶手,套上脖子自缢。我则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般的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沉睡。但是调查家母的尸体时,发现颈项周围的勒痕与细腰带不一致,被褥也凌乱不堪,所以判断是遭人勒杀之後再伪装成自缢。另外,家中并没有东西失窃,也无外人潜入的痕迹,因此只有我最可疑。

——另外,家母在被褥里被勒杀时似乎非常痛苦挣扎,勒痕有两至三层,因此睡在一旁的我不应该会没有醒来。而且我比平日多睡了三个小时以上,原因何在?一定是勒杀家母之後假装睡著,结果却真的睡过头。是另有喜欢我的女人呢?还是前来补习的女学生中有我喜欢的女孩,因此和家母吵架?或者我向家母要求每个月给多少零用钱?家母不答应?甚至还问家母是否真是我的母亲,还是由情妇假装成我的母亲?要我立刻自白……我听著听著只觉得整颗头部麻痹了,低头茫然想著,所谓的人类真的会在不知不觉之间杀人吗?是我在半梦半醒之间杀死家母,结果连自己也忘这件事了?这时,谷探长说“既然如此,你留在这里好好想一想”,然後将我送进拘留室。

——接下来,这天和整个晚上我都没有吃任何东西,睡睡醒醒的,第二天早饭也因为头痛而吃不下,可是後来实在太饿了,拿到午饭就时吃得一乾二净,头痛也消失了。到了傍晚,一位酷似家母的女人前来面会,我吓了一跳。那就是这位阿姨,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面的阿姨。当时,阿姨也和医师(W)问同一句话“你没有作什么样的梦吗”……可是我实在回想不起当时的事,只好回答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被麻醉剂迷昏的事……

——翌日,医师(W)来了,中学时代的导师鸭打老师也来看我。又过一天,法院的人也来了,很亲切的问我各种事情,感觉上好像有获释的可能,我开始想去看看家母到底如何了。前天回家後一看,家母的遗体已经火葬了,我非常失望,因为家中连一张家母的照片都没有,我再也见不到家母的容颜了。明天阿姨要带我回她在横滨的家,听说家中还有一位名叫真代子的表妹,我想我应该就不会那样寂寞了!

——我最喜欢的是语言学,其中最感兴趣的是阅读外国小说,尤其是爱伦坡、史蒂芬生和霍桑的作品。虽然大家都说那是陈腔滥调……

——现在如果上大学,我也想要研究精神病。坦白说,我真正希望的是念文科,研究各国语言,然後和家母一起寻找家父的行踪。但是关於家父的事,家母只告诉我一点点就死了,我很失望。除此之外,目前我还没想到以後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虽然不讨厌国语和汉文,不过中学毕业後就未曾刻意学习。第二喜欢的是地理、物理和数学,最不喜欢的则是唱歌,不过却非常喜欢听歌,一听到好听的西洋音乐,就觉得像是在欣赏名画一般。至於民谣,家母心情好的时候常和学生们一起唱和,所以我觉得还不错(脸红)。

——到目前为止我从来没生病过,家母好像也没有。

——接下来我想前往曾经到警察局探望我的鸭打老师家致谢。

◆第二参考:吴一郎阿姨八代子的谈话

▲同一地点同一时刻,吴一郎外出後——

——真的,一切好像是在作梦。一郎绝对是舍妹的儿子没错。他的五官轮廓酷似他母亲,连讲话声音都和家父一模一样。

——太久以前的事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家世代在侄之滨务农。我们姊妹的母亲早逝,父亲也在我十九岁那年正月辞世,因此我们家只剩下我和这位妹妹(依家谱所写)千世子两人。就在那年岁暮,我招赘先夫源吉後不久,妹妹留下一封信表示“我要去东京学习绘画和刺绣,打算一辈子过著单身生活,请不要管我”之後,就离家出走了,时间是明治四十年元旦期间。後来,虽然有人在福冈见过妹妹,但详细情形却不清楚。可能是她真的喜欢绘画和刺绣吧!诚如一郎所说,舍妹是好胜心非常强的女孩,十七岁那年以全校第一名毕业於县立女校,只要她一开始喜欢上什么东西,就会无比狂热的投入,经常通宵达旦的阅读小说或是绘画,尤其是对於刺绣,她从念小学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即使傍晚天黑以後,她仍会走到回廊,以木棉线缝制用图画纸从寺院纸门描绘的图案,因此能认为,她是见到我招赘之後,就决定专心一意学习刺绣。如今回想起来,当时就已是今生的别离了!她讨厌田里的粗重工作,所以我经常留她独自在家,不过,我家门前就是闹区,而且家中有很多人进出,应该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离家出走。

——後来知道舍妹的讯息,是透过村办公处的通知而得知,她明治四十年岁暮在东京附近的驹泽村生下名叫一郎的儿子。当时我马上拜托警方协寻,但是她申报出生的地址乃是出租的房子,人已迁出,而且我为求慎重起见所寄出的信也被退回,因此我沮丧不已。另外,我下知道该如何取得一郎就读小学的户籍文件之类,所以就这样断绝了音讯。後来我在二十三岁那年正月,丈夫去世後不久,生下独生女真代子,此後母女两人相依为命。

——在报纸上见到这次事件的消息时,我恍惚地匆忙赶到警察局,接受警方各种调查,不过我的回答都和刚才所说的相同。

——第一次见到一郎时,我忍不住流下眼泪。当时会问他是否作梦,主要是因为住在我们那边的一位年轻人曾读过有关梦游症的相关报导,好像是发生在西洋那边的事情,我们都下太了解。那位年轻人笑著说“若是罹患梦游症,发作时所做的事完全无罪,我看以後我也假装梦游症发作来做点坏事吧”,我想起他说的话:心想会不会一郎也是这样,所以才会试著问他。

我是个无知的女人,知道随便乱讲话非常不应该,但我真的很希望能救一郎(脸红)……全靠医师您的帮忙,不仅让一郎能够无罪,也因为您解剖尸体,证明舍妹已经很久没有不检的行为,我总算完全放心了。所以,等我在此替她办完法事之後,希望能向舍妹曾经叨扰过的人一一致谢。

——昨天东京近江屋的老板寄来奠仪时附上一封信(内容从略),提到“宫内省的官员托我请她帮忙修补衣物,我正在寻找她的行踪时,警方通知了我这件事,我才知道,当时非常吃惊”。看信上内容,舍妹曾告诉过对方自己身世遭遇的老板娘也去世了。如果舍妹还能够多活一段时日,或许开始会有好运来临也不一定……我虽然不知道这中间存在著何种怨恨,但是,如果能逮捕做出此种残酷事情的凶手,真希望能把他五马分尸(落泪)。

——我们家目前虽然还有远亲,不过一郎最亲近的亲人只有我和小女。今後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一般,尽全力栽培他成为社会上的杰出人士。可是,一想到他是无父又只能守著母亲牌位的孤儿,我……(啜泣)。

◆第三参考:松村松子女老师(福冈市外水茶屋翠丝女子补习班负责人)谈话

▲同年同月四日摘录自玄洋新报社晨报报导

——那位精於刺绣的小姐到我这间翠丝女子补习班补习,已经是很久以前日俄战争时期,当时我三十几岁,详细情形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是的,确实在这儿补习过。年纪约莫十七、八岁吧?感觉上有点不太引人注目,不过身材娇小玲珑,人也长得漂亮,说自己叫虹野三际,是的,绝对没错,因为是罕见的姓名,我记得很清楚。而且,你方才提到会“缝溃”之类刺绣的人,除了虹野小姐以外,我还未曾见过其他人。

——我这里并未留下任何一幅虹野小姐的作品,因为当时我并不懂这种东西的价值。想想还真是吃亏呢!早知道……只有过那么一次,她花了大约两个月的时间完成约五寸四方的小内纱作品,曾在我的补习班的展示会展出,不过因为定价高达二十圆,因此当时并末售出,如果现在还保存著,那可就不得了啦!如果我当时也学会就更好了。虹野小姐不但技术一流,也能写一手比小野鹅堂抄本还漂亮的字,我经常要她帮忙写其他学生用来刺绣的字。另外,她也擅於绘画,常常临摹我这儿较好的底画作品。但是,她大约只来了半年左右就没再出现过。哦,当时看起来像是怀孕的样子吗?不……她身材娇小,如果怀孕,应该马上看得出来……什么,对方那男人抛弃虹野小姐而逃?原来是这么回事,嘿……

——当时所居住的地方吗?这,如果知道就好了,伹,那时候来我这儿的学生都是快四十岁的老太婆哩,嘿、嘿、嘿。什么,可能是那男人杀死虹野小姐?哇,好恐怖!杀死那么漂亮的女孩,太可惜了……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只不过,你可不能告诉别人……虹野小姐非常会玩弄男人,曾经有两三位大学生为她失恋呢!当然,这只是谣传。我完全不知道当时的虹野小姐住在何处,她有时候从东边来,有时候却从西边来,回去的时候也是一样,没有人知道她真正住在什么地方。我的补习班虽然拒绝品行不良的学生,可是她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对之处,再加上工作能干……不,没有照片。不过,如果真的是因为当时的怨恨,未免也太会记恨了吧,呵、呵、呵。

——嘿,就是那桩有名的迷宫事件被害者吴小姐?啊,怎么办?你们怎么知道虹野小姐就是那位被害者?哦,她曾告诉东京的近江屋的老板娘,只是没说出男人的姓名……原来如此,那么,请你下要把我所说的话告诉任何人。

▲附记有关吴一郎精神病第一次发作的事件纪录要点,尽包括在上述的三项片段内容之中,详细部分则予以省略。只不过,第三参考的松村老师部分,在我所谓的‘吴一郎精神病第一次发作’的参考中,属於完全不必要的范围,但是基於尊重制作这份纪录的的见解之意义,同时也因为司法当局对於该事件的调查方针,以及当时各报纸的报导,暗中皆受到W的见解所影响,特别予以提列出。

◆W对於上述内容的意见摘要

我(W)最初在报纸上发现有关这桩事件的报导时,立刻认为这是极端罕见存在梦游症的最适当实例,立刻前来调查,发现这处地方原来是位於筑丰煤矿中心,日本屈指可数的伤害案件发生地,警方的调查手法既单纯又粗糙,现场的证据到了事件发生的翌日,已经完全被搅乱蹂躏殆尽,无法充分调查。然而,综合现场的状况及前记诸项谈话、警方当事人的记忆、左邻右舍的传闻等等结果,仍可得到以下各项事件特徵。

(甲)命案现场的女子补习班内除了吴一郎母子与学生的形迹,以及关闭厨房後门唯一的一根直径约一寸、长度约四尺一寸的竹棒因为不明原因掉落地上之外,完全未能找到凶手的指纹、脚印等,也不明白是否被人拭去。另外,前述竹棒位於只要用力推木板门就能伸人手指挪开的位置。还有,木板门边缘和竹棒接触的部分,为了防止磨损并且加以牢固,而用铁皮覆盖,但是这样反而造成只要轻微使力就能让竹棒松脱。

(乙)被害者千世子乃是在当天凌晨二点至三点之间,遭人用绢制衣带由背後勒杀,留下踢开被褥、在榻米上翻滚挣扎、痛苦死亡的痕迹,之後才被移尸至楼梯边,利用比扶手还细的腰带挂住脖子,面朝楼梯口伪装成自缢,这一点,透过勒痕有两层到三层之多的情况就能推定。伪装成自缢的行为乍看有如浅陋掩饰凶行的手段,事实上却非如此。如果考虑并比较凶手消除指纹之类的行为,只能认为那是为了利用两种矛盾行为相互问产生的一种错觉,误导警方判定侦查方向的巧妙手段。

另外,被害者手中并未持有任何物件,可以怀疑或许遭人施以轻微麻醉。

还有被视为当时行凶使用的腰带,後来辗转经过几位警方人员手中,终究无法查出任何与事件有关的证迹。

(丙)吴一郎遭人施以麻醉之事,是依据出现在其痊愈後谈话的各种徵兆推测而得。

(丁)尸体在死亡後约第四十小时,於该女子补习班後院,在舟木医学士会同见证下,由我(W)执刀解剖的结果,确定被害者最近并无性交痕迹,子宫内也只有曾经怀过一个胎儿的痕迹。

根据如上的事实,要推定凶手及凶行的目的非常困难,但是得以推测凶手乃是个具有相当学识,也惯於使用麻醉药剂,个性深思熟虑,而且具有相当臂力的人物,而且将凶行嫁罪给吴一郎对他非常有利。(中略三这条线的调查方针最初基於如上的推定进行,不过在吴一郎获释後,只好再度放弃此方针,转移至纯粹预估猜测性质的搜索,终于一无所获,导致事件陷入所谓的迷宫里,(下略)

◆与上述内容有关的精神科学观察

这桩事件由於并非作者(正木)自己直接调查,因而在进行其专精的精神科学观察和说明上有些许不便,但是根据W站在其独特的法医学立场所做的调查纪录中对此一事件的各种特徵观察,不容怀疑事件真相是在於,以现代所谓的科学知识和随之而来的所谓常识发达范围,实在没有办法判断和说明的“心理遗传的发作”,这乃是笔者所谓的“没有凶手的犯罪”之最显著实例。亦即,所有的迹象皆指出,W最初的直觉完全正确。W在事件後仍旧不舍对於这点的疑念,如前所示的记录宝贵的谈话内容,其准备之周详,让我不得不表示敬意。

也就是说,透过前述的W的观察和三项谈话内容,可以列举出下列追查这桩事件真相的观察要项。

【一】吴一郎的个性与性生活

吴一郎当时虽是满十六岁又四个月的少年,但是生长在以母爱为主的家庭,又显现平常有与年轻女性接触机会的文弱敏感且发育圆满的少年惯见的特徵,所以事件发生前虽然已具充分的性成熟,却被母爱的纯美和自己头脑的明晰净化品行,未曾有发泄於肉体的心理缺陷,得以保住无垢的童贞。

他在述及倾听异性唱歌时会脸红,可视为是具有这种个性的少年之特微,而从他谈话中处处可见的单纯率直,以及虽然自觉有被认定是凶手的无可撼摇之理由,却仍对自己的立场毫无任何恐惧的事实等等推定,也能知道他心理上从未有些微暗影伫留,一直过著清净纯真的童贞生活。上述年龄与性生活的推定,应该成为影响有关此事件的全部精神科学观察重要断定之基础,所以特别在一开头就述及,促请各位注意。

【二】诱发梦游状态的暗示

吴一郎告白事发当夜,他在凌晨一点左右醒来,见到母亲的睡容并感到异常美丽之语,既证明前述的观察乃是妥当的同时,也应该足以说明该夜引起吴一郎心理遗传的发作,亦即梦游状态发生的暗示是属於何种性质。也就是说,前述的告白已经明白揭示,半夜的清醒为显现性冲动高潮的事实。当时吴一郎的精神状态正濒临某种危机的最高潮,而这种危机随著他一度下楼上完厕所再爬楼梯上到二楼之间,应该有著显著的缓和,又加上刺激对象的母亲千世子已经转身背向著他,可知道有相当程度的幻灭,让他能够恢复平常的冷静而再度就寝。然而,这种一时间受到压抑的性冲动,在吴一郎陷入熟睡後,会刺激其潜在无意识问的恐怖心理遗传,诱发梦游状态(参照俊面的第二次发作之项),终於化为凶行。这一切,只要对照下述各项的理由,应该能够逐渐了解。

【三】吴一郎的第一次清醒与梦游的关系

吴一郎会只在当天半夜清醒,他自己也表示是以往很少经验的异常之事,而这有相当理由认为是显示後来在睡眠间存在梦游状态的一项徵兆。但是在揭明理由之前,必然要考虑的一件事就是,顶住厨房後门的竹棒落地声被认为是造成吴一郎第一次清醒过来的原因,对此,吴一郎本人也相信。不过这是将睡眠中的感觉作用与清醒时的知觉作用混为一谈,无须踌躇即可认为是相当草率的判断。因为,从很多例子发现,说是相信睡眠中听到声响马上清醒的人,若是依照清醒後的正确判断力来检测,其实已经又过了几分钟,甚至是一、两个钟头的睡眠。最极端的例子乃是,所谓的睡懒觉者在经过多次回答别人叫他起床的声音,又多次陷入熟睡,等到日上三竿起来时,仍坚持是听到今天唯一的一次叫声就醒过来。由此也可以充分证明,睡眠中感觉到的声音,和受此刺激而清醒,其间对於经过时间的判断有何等巨大差异。更何况,虽然在梦中察觉明确的声响而清醒,经过後来的冶静检查,绝大多数证实并未出现过什么声响。依此观察,认为竹棒掉落声与吴一郎的清醒之间存在必然的因果关系,在进行正确的推理上非常危险,不如是认为此两种现象毫无关连来观察事件才更接近自然。如果把这点和吴一郎清醒後的异常情绪直接连结,骤然断定有人从户外潜入,对吴一郎施以麻醉後行凶,说是非常冒险又不合情理并不为过。

事实上,被误以为竹棒掉落的梦中声响的真相,虽然有必须另行发表的重要研究资料,但因为要列举相当广泛的实例并加以极端精密详细的心理学说明,因而在此仅大略叙述,并举出两、三个“感觉梦中并非实际存在的声响”之中,睡眠本身自行醒觉的显著实例当作参考。

(甲)梦中感觉到幻象之进行突然停滞的时候……譬如,某一种感情(喜怒哀乐等)急速达到高潮顶点的同时,又幻视某种物体爆炸、散落或是落下情景之瞬间等等。

(乙)梦的进行突然陷入某种无限深度的空虚时……譬如,掉出世界边缘外,或者坠落黑暗深谷的刹那等等。

(丙)梦中正在进行的某两种心理现象突然交叉或是冲突时……譬如,害怕某人而进行的秘密工作被该某人发现的刹那,或是正在担忧会冲撞的轮船或汽车突然转弯迎面冲过来的瞬间等等。

(丁)梦中正在进行的景象突然遽变成完全出乎意料且正好相反的心理对象时……譬如,发现好朋友足恶徒,或是同伴忽然变成恐怖人物,或是舒适的室内物件、花园里美丽的花朵突然变成自己最害怕也最厌恶的事物形貌的刹那等等。

根据右列事项观察时,梦中感受到非实际声响的真相无他,乃是在梦境进行中,突然受到不可抗拒的惊愕、恐惧、欢喜与其他心境的急遽变化,和清醒时忽然受到极大声响冲击的心理急遽变化酷似,故导致产生错觉的一种声响。

对照上述的事例分析这桩事件,能够认为吴一郎第一次的清醒乃是在其清醒前,他的心理充满性冲动高潮所描绘的某种梦之进行,与因此而受到刺激唤醒的象徵良心之冲动出现的某种幻象,两者产生不可抗拒的交叉冲突的刹那引起恐惧心理状态,带给他如同声响的错觉。如果认同这种假设,那么在性冲动之中苏醒的他,所表示见到母亲的睡容感觉“异常漂亮”之语,乃是极其自然的心理归趋,可以说是童贞少年在春天常见的有关秘密心灵经验之纯真告白,同时更强烈证实他在後来的熟睡中,受到相同冲动所刺激诱发梦游的可能性。

另外,竹棒掉落的事实,难道不能认为是他本人在梦游中受到无意识的理智驱动而进行的掩饰犯罪之手段吗?经常会进行凶行或其他不正当行为的梦游者,遂行此种行为的实例多得不可胜数,所以并不稀奇,而且绝大部分是像这桩事件一样,手法浅薄得可笑,可见这样的疑问并非不自然。当然,也可能是有人想从外面潜入之际,不小心让竹棒掉落,正在窥伺有何反应时,吴一郎从楼上下来,所以慌忙逃走,才会出现此种偶然的巧合,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只不过警方对於这方面的调查完全付之阙如,只好保留著疑问。

【四】梦游状态发作当初的行动——勒杀

本桩事件的行凶目的,时至今日仍旧一无所知。如果参考推理范围之外的事实,同时配合W的“翠丝女子补习班内未发现吴一郎母子与女学生以外的任何形迹”的调查事项来分析,认为这桩事件的真相乃是吴一郎梦游症发作杀害其母亲,是最为恰当也最为简单,更能获得大多数人的认同,同时也可以毫无遗憾的说明有关其他凶手的推断,只不过是勉强尝试想将凶手假设为第三者的一种错觉行为。亦即,推测得知吴一郎内心隐藏了前述的性冲动而熟睡後,由於受此刺激诱发的心理遗传发作,化为梦游状态起床,依据意识里出现的梦幻(在这个时候其内容不明)欲求,拾起一旁见到的被害者衣带,对其梦幻对象的女性——其实是他母亲——完成凶行,再续行後面会述及的若干学术上罕见珍贵的奇怪梦游之後,才继续就寝。而上述凶行因其脑髓的作用,也就是意识的精神作用熟睡而停止时,全身细胞相互间的反射交感作用取代脑髓的作用(主要为连络交感、迷走神经的内脏诸器官负责此项功能,再加上肌肉、结缔组织、脂肪、血液等加入,事後呈现异常的疲劳——请参照拙作“精神病理学”)与五官直接连结,见闻、判断,又付诸实行,导致清醒後的有我意识中几乎不留下丝毫记忆,在混淆之後,妄信只依照有我意识(脑髓觉醒时的意识作用)进行一切需要判断力的行动,因此如前所述的塑造出假设的凶手,而产生推断上的错误。可以说,这是在现今科学知识的发达程度里,不得不出现的一种结果。

因此,根据这桩事件,应该研究的吴一郎之梦游状态中,与事件著眼点的心理遗传内容有直接关连的发作,只有“勃杀”这么一点,尔後的梦游毋宁应称之为脱轨行为。然而,尔後的脱轨梦游行为之真栢实在可称之为精神科学界罕见奇珍,其研究价值甚高,亦是很难发现的参考实例,所以特别在此记述,让各位能够彻底明白事件的真相是因为吴一郎的梦游发作而衔接起来的事实。

【五】承接勒杀的第二段梦游——玩弄尸体

被害者在地板上痛苦翻滚挣扎的痕迹及勒杀痕迹非常明显,伪装自缢也是为掩饰犯罪的肤浅行为,导致被假设的第三者被怀疑为智力普通。这虽然有其判断的理由,不过,仍必须认为是过度不自然的观察。因为如果将这些现象以及叙述当夜在该处发生梦游状态特有怪异行动的形迹,认为是当夜由吴一郎演出笔者所谓的“玩弄尸体”,那么不但没有丝毫不自然,反而更能简单适切的说明。

只是,有关梦游中玩弄尸体的现象,自古以来几乎未曾存在足以信凭的明确纪录,唯有散见於对这类超唯物科学现象有深刻兴趣的拉丁民族彼此之间流传的纪录,以及强烈迷信的东方各民族的传说。而且,这种纪录并非所谓的实际见闻,顶多只是拥有特异头脑的侩侣、医师等人记载从他人口中得知或打听出来的事迹之随笔或杂文,内容十之八九是使用尸体威胁他人、施以电力尝试让尸体移动、冒充死人为非作歹,等等或者是取得被迷信为药材的器官、掠夺陪葬品、奸尸等等误认和误传,很遗憾,并不容易掌握真相。

然而,这种玩弄尸体的事实自古以来就存在是下容怀疑的,亦即,检视中国、印度、日本等国家所谓尸神、尸鬼、鬼火列车之类玄奇妖异的故事内容时,能够由自然科学、精神科学等各方面推知这种梦游行为——也就是玩弄尸体——被误传

的事实。

有关此类事实的详细部分,日後笔者将累积成一册“妖怪论”予以研究论证,目前正在积极整理资料,不过若摘要说明,则几乎倾向於认为尸神、尸鬼、鬼火列车之类妖异现象乃是狐猫族类或鸦、枭等妖禽怪兽所为,但那并非事实。也就是说,根据这些传说、纪录观察玩弄尸体的状况,首先是形容静卧棺柩内的尸体忽然站立、在虚空中行走,然後是描述闭眼、头发和双手无力下垂的死者或倒立,或翻筋斗,或斜立静止,或前进、翻滚、爬行、倒吊半空中、吊挂空中,或旋转、翻转、後倒,或跳上、摔落等等,恰似受到某人的操纵一般,做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动作。但若更冷静、仔细观察这些形容时,会发现这就酷似天真无邪的幼儿玩弄人偶、小动物或是人像之类的物体,一方面做出各种残忍的行为,一方面自得其乐的状态。而且该幼儿在进行此游戏之际,几乎忘了自己正亲手玩弄的事实,错觉人偶乃是感受自己的意志而随心所欲地变化跃动,从而满足一种残忍心理,这在我们日常生活里随处可见。不过,这种玩弄生物或拟生物的心理,如果对照於我们人类祖先在混沌蛮荒的时代征服、擒获敌人或猎物,藉著击毙对方来获得喜悦与胜利感的高潮,就恰似今日遗传於食肉兽类和虫类身上的玩弄猎物习性之高等变形遗传(割下敌人首级抛投欢呼的史实确实存在,而且更应该注意,此种玩弄拟生物的习陨主要最容易出现在男童身上的事实——请参照拙作“心理遗传总论”中有关变形遗传的部分),可以确定这类心理遗传会诱发玩弄尸体的梦游是无可置疑的。

接下来将上述的观察对照事实加以具体说明。首先,照顾某濒死病人至最後的人,或是收拾尸体的人,当其睡著後,特别是因为照顾而心身疲累,或由於某种心安导致陷入比平常更深沉的熟睡时,因为受到尸体的深刻暗示,被诱起前述残忍的梦游心理,可能会取出未埋葬或刚埋葬的尸体加以玩弄,而且,自己当然对於自己动手的事实毫无记忆。即使在丰朦胧状态下能意识到这些,却也如同幼儿玩弄人偶般,不会认为是自己下的手,而是错觉尸体本身的活跃,深信有如作一场恶梦般的玩弄尸体之後,将之丢弃於某处,或者又丢回棺材里,自己则回去继续蒙头大睡,到了翌日,发现尸体移位或消失等,立刻大惊小怪,认为是妖异现象,结果形成了传说的缘由。也就是说,这类传说事迹乍看几乎全是留在尸体旁的人所传颂的故事。但是妖异现象的主角绝非尸体本身或是其他鬼兽,而是睡在尸体旁的人梦游所造成,也所以现在多数人守灵的习惯,应该就是根据无数人的经验,在不知不觉间确认最能有效防止此种妖异现象而来。另外,在死者枕边放置刀物的习惯,应该也是来自认为该刀物的光芒或形状所形成视觉上的刺激暗示,能够有效破除这种梦游症患者的幻觉习惯。下管如何,像这样进行观察时,玩弄尸体之梦游状态的存在已无庸置疑,毕竟在守灵的习惯或火葬尚未流行以前,确实是相当常见尸体旁边的人呈现这种梦游状态。

若是以上述的研究观察来对照这桩事件,当夜吴一郎勒杀女性的行为後之梦游,几乎可以说与前述情形相同。不过这其中又明显的添加了变态性欲的内容,所以特别值得玩味。亦即,吴一郎藉著自己血统中遗传的独特变态性欲之“心理遗传”的梦游发作(请参照後面的第二次发作)首先勒杀其梦幻对象的异性获得第一阶段的满足,再藉著尸体的暗示,将前述的一般梦游状态,转移为玩弄尸体……被认为是尸体剧烈的挣扎痕迹,其实疑为与玩弄的痕迹混淆,当然,或许会有一小部分属於被害者的痛苦挣扎,不过因为玩弄尸体含有一种寻求变态性欲的愉快特殊深刻滋味,所以会不知厌腻,结果达到变态性欲中最高度的变态(请参照下一项)。

【六】承接玩弄尸体的第三段梦游——自我虐杀的幻觉与自己的尸体幻视

称为“自我虐杀的幻觉”与“自己的尸体幻视”的变态心理,即使在非梦游的一般情况下都属於特异中的特异事例,要详细叙述会陷入这种变态的心理过程并不容易,不过为了当作参考起见,在此还是简单说明。

所谓的性欲或恋爱,指的是恋慕自己以外的异性之心理,如果追溯其本源进行观察,将发现不管是何等忘却自我的恋爱或表现性欲,终究还是爱惜、尊重自己灵肉要求的本能主义,或是利己心理的表现。因此,如果性欲和恋爱受到体质、个性及境遇的影响而处於经常无法得到满足,也不知道满足的方法,更不知道厌倦(与此正好相反的性欲衰退状况也会达到同样结果,不过在此省略不谈)的情况,其欲求会极端高潮尖锐化、深刻强烈化,结果,终於无法靠著寻常手段获得满足,导致走向变态性欲的境界,如果仍无法满足,最终必然是陷入恋慕、爱惜自己的心理。

也就是说,若从积极方面举例,一旦不知厌腻的异性爱抚欲极度辛辣化,会厌倦平凡的性交之满足,转为虐待异性,甚至喜欢上虐杀的愉快滋味、或是喜欢上尸体,更进一步则是偷窥异性的肉体、喜欢上异性的形状、喜爱异性的附属物等,然後变成从遭受异性直接刺激或抛弃而得到深刻快感,并且继续追求更异端、搜奇性的滋味,终於受到人类爱自己的本能吸引而陷入自恋。

若是从消极方面观察,无法获得被爱抚而满足之愿望如果超乎自然的高涨,将化为被虐待的希望,进而转为喜欢异性的秽物,历经遭受异性侮蔑讥笑、嘲讽厌恶的承受欲等等的过程,陷入和前者同样的结局。由此可知,所谓的自恋乃是笔者所谓积极、消极两种变态恋爱交叉於一点的显现。

此种名之为“自恋”的变态中,还存在著积极、消极两种极端合一的变态。亦即,对自己极度的爱抚、掩饰转为自我虐待、裸露身体一部分或偷窥等变态兴趣,再进而成为自我轻视、自我嘲讽或自我恐惧的心理,最终变成自我虐杀的快感或对自己尸体幻视的快感之耽溺者。事实上,这种心理实例非常广泛多样,而且具有普遍的特质,昔日的切腹、殉义、愤死之类的心理,或在一般自杀者的遗书发现如梦般的“赞美自我”,或是含有甜蜜眼泪的“自我陶醉”心理的背面,常潜藏这种变态心理:尤其是失恋自杀者的心理,说它是追寻这种变态欲求的最後且最高的满足并不为过。

另外,一旦达到这种特异的心理显现,常会出现远比轻度的诸如:抹煞废弃自己的姓名、肖像等行为,毫无理由破坏镜子的动作,志愿担任模拟战争或戏剧里的伤患或死者角色,在各种艺术作品中残忍的描绘以自己为主角的人物等等,更严重的还有:未留下遗书自杀,在他人或群众面前自杀,美化自己及环境的自杀,同情的殉死,同性的殉情,自杀俱乐部的存在等等毫无端倪的欲求变幻和怪异的显现方式。

即使是在日常生活的起卧谈笑之间,和本来的自我爱恋之心保有不即不离的关系,却在不知不觉、不言下语的背後,流露此种变态心理者也下胜枚举。所以,如此极端的变态心理尽管研究价值颇高,但是其显现的事例并不稀奇罕见,反而远较其他中间性质的变态性欲有更为普遍的现象。具有相当自省能力的人,经常可以发现自己的心理生活处处存在著这种变态心理。

根据以上所述,研究观察此一事件显示的特徵,要推测出吴一郎在其梦游第一段的勒杀行为前後,认为被害者的容貌与自己酷似的这一点并不困难。同时,也可推测其梦游根源的深刻强烈之性冲动因为无法藉著梦游获得解除,导致在不厌倦地继续玩弄尸体的过程中,多次认同尸体容貌神似自己,结果陷入自我虐杀的错觉、幻觉,将尸体误认为自己而数度勒杀,应属自然。像这样,最後转移为对自己尸体的幻视之梦游,把误认为是自己的被害者尸体吊挂在楼梯扶手上,自己则从楼梯附近正面观看而兴奋不已。观察进行到这里时,应该已经能自然且完整说明被害者遭到两、三次勒杀後,又被伪装成自缢的本事件最重要的各种特徵出现之因。本事件的检验调查,因为未留意上述诸点,将其视同一般事件的结果,形成了忽略有关这些方面的指纹、脚印等痕迹的倾向,因此很遗憾的无从详细推测此种罕见梦游特有的怪异行动。

支持吴一郎梦游发作之性冲动的最高涨状态,最终因为此种自己的尸体幻视的出现而获得解除。尔後吴一郎的行动,完全只是此一梦游症的余波,应认为是陷入笔者所谓的踉舱状态。但是在这种踉舱状态之下进行的梦游行动,又会形成本事件表面上出现重要疑问的特徵,因此特别在另一项中叙述。

【七】吴一郎的恶梦、口臭及其他显现的梦游症特徵

综合吴一郎所言作恶梦的事实,以及清醒後感到头痛、晕眩、发冶、口臭、想吐的事实,会怀疑他遭人施以麻醉自然有其道理。然而,如果从精神科学的观点来观察,对照现代科学的发达程度,可说是不得不出现的错误。亦即,前述的梦和梦游的真相,在学理上被说明或从常识上被理解的程度相当浅薄低级,以下述的两段说明进行判断,可以发现前述各种现象并非起於麻醉剂的使用,反而是可称之为梦游并发症的各项特徵之最显著表现。

(一)口臭、其他与辘鲈首的怪谈

吴一郎说其清醒後感觉到的头痛、想吐、疲劳等,如前所述,皆为梦游症的特徵,是最容易发生的并发症,其中,在此想提出特别有趣的观察材料就是……吴一郎本人所陈述口中有不愉快臭味的感觉。关於此种梦游症患者的口臭与其他,我会在他日改稿的“妖怪论”中述及,不过在此先略述其一部分腹案。一般的梦游症患者在遂行某项发作结束之前,受到梦游根源的各种内在冲动驱使,不仅不会感到任何疲劳,还能够以超越普通人所能想像的精力和耐力持续进行,此种实例非常之多。然而当该发作的最高潮或发作的主要部分经过以後,随著精神的松弛会感觉异常的疲劳,而且相当口渴的生理结果(随著苦闷、呻吟等轻度梦游的恶梦清醒後亦然)。所以根据此一道理,与此次事件比较研究的最佳参考材料就是,流传於日本街头巷尾的辊鲈首(或称为拔首)怪谈。辘鲈首的怪谈或绘画象徵人类的梦或梦游心理之点,在此应该毋庸赘言,同时,这种辘鲈首因为有舔喝油、地下水或其他不净之水的习惯,到了翌晨口中会感到恶臭,依怪谈或绘画的说明,乍看似是荒诞无稽,事实上并非如此。亦即,在这种怪谈中,只推断是头颅伸长舔喝什么东西,完全是因为不懂梦或梦游的真相而穿凿附会的想像。这其实是本人在梦游之间,受到生理上欲求所驱使,渴望某种液体而四处寻找然後喝下的结果,而且这一定是在发作的最高潮後才会产生的欲求,纯粹是因为剧烈的口渴刺激而勉强持续梦游状态,因此意识的清晰度显著降低,搜索寻找的能力也显著薄弱,才会不管是何种液体,只要是类似水之物,或是确定为某种液体,马上就大口喝下。梦游中喝了油或下水沟的污水,自己却不知情,到了第二天早上感到异常口臭,又因为喝下之物无法消化而觉得头痛和想吐,引起家人怀疑,再加上佛坛上或灯笼里的油减少等等事实,与想像结合的结果,怀疑是该人的头颅伸长出去找东西喝,这在民智未开的古代,可以视为理所当然。另外,这种辊鲈首,也就是梦游的主角,以平日容易压抑或被压抑自己一切本能的自我心理冲动的妙龄美女,或是象徵人类祖先的低等动物中的STEGOCEPHALIA的三眼怪物两种为代表,而且其伸出长舌舔舐液体的动物般举动,在心理遗传学中的动物心理遗传之显现方面,可说是最好的参考材料,不过在此不特别叙述以免繁琐。若根据以上所述分析,吴一郎清醒後的口臭,并非因为吸入或注射麻醉剂所引起的嗅觉神经异常,也不是来自药剂在口腔黏膜的再分泌所产生,而是那天夜里他喝了某种不是水的液体(譬如,香水、化妆水或清洁用的挥发油之类),至於其他病态现象的大部分,应该也是因为该液体产生的作用。问题是关於这方面的调查完全付诸阙如,虽说是不得已,却也算是千秋的遗憾。

(二)恶梦

吴一郎在事件当天凌晨一点零五分左右醒来,紧接著再继续睡以後所做的看起来是连续恶梦,其实是第二次清醒以前不久所见到的事物停伫於记忆中,和普通的梦相同,与梦游内容没有直接关连,反而可以根据前後的说明,解释梦游中所说的话,以及是受到什么人的影响。

【八】梦游进行的时间、其他

依据上述的理由观察这桩事件时,得以推定吴一郎当夜发作进行於第一次和第二次清醒之间。如果被害者的死亡时间是在二点至三点之间,那么吴一郎在第二次就寝的三十分钟至一小时後,应该陷入最容易引起此种梦游状态的最深度熟睡,而第二次拂晓的清醒,则可视为平常清醒时的习惯性潜在意识的显现,等到了之後的睡眠,吴一郎才脱离梦游的余波或是梦游中喝下之物所刺激的恶梦,进入真正的熟睡和休息。这点,从其出汗现象即可察知。

【九】关於

梦游清醒後的自觉,以及关於双重人格的观察

接下来是吴一郎清醒後在警察局因为弑母嫌疑而接受讯问时,曾经告白“这么说,难道是我杀害家母之後自己却忘记吗”,这虽然只是他对自己行为的极端轻微怀疑,不过却是他对自己的梦游留有几分记忆的重大证言,亦即,如笔者在第四项中所述,吴一郎当夜梦游的事实,应该不会存在有意识的记忆,但却可能因为脑髓以外的细胞所形成无意识记忆中的某些部分,譬如当时极度的疲劳感等等,由於警方讯问的暗示力量而在意识中浮现。下过,若从另一面来观察,也可认为是气质纯真、良心澄明,拥有极端灵敏头脑且喜欢阅读小说的吴一郎,在面对这种结果时,所产生的一种特有的错觉。因此,上述的疑问不能确切证明吴一郎梦游的存在,只能当作辅助的补遗参考。

根据以上所述,应该就能了解自古以来梦游症患者皆被认为是双重人格拥有者的理由。亦即,遗传自历代祖先的无数记忆,和包含於其血统中的各种族、各家谱、各不同个性等无数性能统一成一个人的个性,其中有一部分觉醒且分离呈现,形成所谓的双重人格。如果显现於梦中,即为梦游症。这样的梦游症患者的本质当然带有遗传特性,所以梦游症患者对於在梦游中进行的犯罪,患者本人只需负担轻微责任,倒是遗传这种本质的祖先及当时的社会要负担绝大部分的责任。这点特别提出来做为此一事件在法律方面的观察参考。

【十】有关吴家血统的谜语

在一开始提出的四项谈话中,除了前述的部分以外,能够暗示吴一郎的心理存在这种导致梦游发作的遗传因素的部分相当多,情况如下:

(吴一郎的谈话中)说明母亲千世子是女性中少见具有明晰头脑,个性好强的人,并辩护她从来不迷信,可是关於母子两人的宿命或命运,却藉著她极度固执且愚昧的迷信之事实,让人不得不怀疑她的心理存在著某种不可抵抗的忧闷不安。

(同上)占卜师父会说“你们受到某种诅咒”,不得不怀疑是占卜者从与她的对话中推测话中所包含的某项事实。

(八代子的谈话中)对於在直方警局的拘留所和吴一郎初次面会之际问“你没有作什么样的梦吗”,她解释“曾经听过有关梦游症的事”云云。但是,除了一介女人,特别是一介农家主妇的教养外,应该没有任何高等学识的八代子,面对这样的非常事件,能想到如此超越常识的高等精神科学的现象之存在,本来就很不可思议,更何况马上就直指事件背面的真相,未免过於惊人。不管该妇人如何敏慧,又有果决的判断力,还是不免觉得不自然。只不过,如果该妇人经常受到某种痛切的事情所迫,很注意这类问题,对於与这类事实有关的传闻或说明常投以敏锐的注意,则这种时候发出这样的质问倒不能认为不自然。

(同上)妇人曾说在侄之滨的老家很少亲戚。事实上,乡下的富庶家庭往往是这种血缘孤立的家谱,其孤立的原因大多是家世或血统上有传统的恶评,或是有令人忌讳的遗传因素,导致附近的人不希望与之缔结姻亲关系,吴家的家世应该也是如此。

(同上)尽管反覆辩称妹妹干世子离家出走是为了学习刺绣和绘画,但若对照前项疑点,应该是另有他意。也就是,千世子预料到和姊姊待在同一个家中终究没有结婚的可能,又认为应该到他乡留下吴家的血统,才在与姊姊的默契下离家,也因此姊姊对於搜寻她行踪的态度才会稍嫌不够热心。还有,根据姊妹两人都是罕见的好强个性女性这一点点来推测,也不难想像两人之间存在某种默契。

(松村松子老师的谈话中)综合所谓“千世子非常会玩弄男人”的事实,以及前述疑问,足可窥知干世子离家後的行动之一斑。

透过如上各项疑点,可见从事件当初就已充分暗示侄之滨的吴家存在著极端恐怖的血统,而拥有该家最後血统的八代子和千世子两姊妹皆非常清楚这件事。

【十一】剩下问题是,在这次事件里,吴一郎的梦游发作是“依据什么样的心理遗传的哪一种程度之显现进行”

亦即,在第一次发作中,应该认为是梦游直接诱因的有形暗示非常简单,只不过是“一位女性的美丽睡姿”,而且其刺激是由异性诱惑力最薄弱的母亲所给予,因此对吴家特有的令人惊异心理遗传的暗示程度相当浅薄,其梦游内容与该家族特有的心理遗传内容(请参照後段)相一致的唯有“勒杀”一事,然後就转移至受到尸体及其容貌暗示而来的脱轨式梦游,未能显现更多的心理遗传内容。

因而,对於有关前列诸项的一切根本疑问的解决和说明,必须等到这桩事件发生的约两年後,根据在第二次发作中出现的诸般状况分析,方能彻底揭明。

第二次的发作

◆第一参考:户仓仙五郎的谈话

▲听取时日:大正十五年四月二十六日(侄之滨新娘杀人事件发生当天)下午一点左右

▲听取地点:福冈县早良郡侄之滨叮二四二七番地,谈话人的家中

▲列席者:户仓仙五郎(吴八代子雇用的农夫,当时五十五岁),户仓仙五郎之妻,以及我(W)

附注:内容使用相当多方言,尽可能以接近标准语记录。

——是的,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了。当时从梯子上摔下来撞到的腰部,现在还痛得受不了,连小便都要爬著去上,差点丢掉性命。不过今天早上用烤茄子下酒,再捣烂鲫鱼贴上,你看,疼痛已经减退很多了。

——吴太太的家被称为谷仓,在这一带可算是第一的大农户,除此之外,包括养蚕、养鸡等一切,全部由现在的太太八代子独自经营,所以财产庞大,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几十万或几百万之多。学校是自己建造,寺院也是祖先所建造,继承家产的少爷(吴一郎)可说是最幸福的人,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少爷乖巧且沉默寡言,从直方来到这里以後,总是在最里面的房间用功,对於下人或邻居不会摆出一副下可一世的态度,风评很好。到目前为止,虽然说是吴家,家人却只有守寡的八代子太太和十七岁的真代子小姐两人,感觉上家中总是阴森森的,但是自从前年春天少爷来了之後,很奇怪,家里突然变得有朝气,连我们都觉得做起事来更有干劲……今年春天,少爷以第一名的成绩从福冈的高等学校毕业,又以第一名考上福冈的大学,再加上准备和真代子小姐举行婚礼,整个吴家喜气洋洋……

——但是,就在昨天(四月二十五日),福冈因幡叮的纪念馆(一座很大的西式建筑物)举行高等学校的学生英语演讲会,少爷当时以毕业生代表的身分担任一开始的演讲,他穿著高等学校制服准备出门时,八代子太太叫住他,要他换上大学生的新制服,可是少爷苦笑表示还不到时候,不愿意换穿的想逃走,太太却勉强他换上,一面送行一面高兴的拭泪,那情景至今仍深印我脑海。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少爷的大学制服在作祟吧!

——然後到了翌日,也就是今天,如我刚刚所说,因为是少爷和真代子小姐举行婚礼的日子,我们从前天起就住在吴家帮忙。真代子小姐也梳著高岛髻,身穿草绿色振袖和红色长裙工作,她那绝世姿色连祖先的六美女画像都难以比拟,而且温柔的气质更如摇篮曲中所形容的“漂亮千金、气质千金,再嫁干金夫婿”。另外,说到少爷,虽然才二十岁,可是不管懂事的程度或是言行举止,连快三十岁的人都比不上他稳重,尤其是他的相貌,你们应该也看到了,根本不逊於王侯公卿,大家都在说,像这样的夫妇整个博多应该没有第二对吧!还有,因为家中有的是钱,少爷又等於是入赘,所以太太废掉一片农田,建造了一栋豪华别院让他们俩夫妻居住,还向福冈最有名的京屋服饰店订购一套和服。至於料理方面,也是昨天就向福冈第一的鱼吉料理店订妥外送的高级料理,从这里也能看出太太内心是何等高兴了。

——昨天的演讲会,少爷的任务很简单,所以出门时他表示再怎么晚也一定在二点以前回来,可是过了三点还足没见到他回来。少爷一向言出必行,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所以我就对老一辈的邻居们表示心中的怀疑,但他们只说“可能是演讲会比较晚开始吧”,完全不当一回事。不过,因为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特别是在这种人生大事的重要关头,我仍旧担心不已,只是後来太忙也就淡忘了。不久,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转为阴霾,天色昏暗有如日暮时分,我忽然想起少爷的事,一看,明天起就是少爷母亲的八代子太太边擦拭著湿濡的手,边把我叫到匡後,对我说“都已经二十岁了,应该不会出问题才是,不过到现在还没回来,你能帮忙去找找看吗”。我也正好有这念头,就暂时停下修理蒸笼的工作,抽根香菸後,穿著草鞋出门,时间应该是四点左右吧!我搭轻便铁道列车至西新叮,在今川桥的电车终点站顺路拐到我弟弟开的餐馆,问他“有看到我们少爷吗”,弟弟夫妻回答“这……少爷约在两个小时前经过这里,并未搭车,而是步行走向西边,由於他是第一次穿大学生制服,所以我们俩都到外面目送他好久。真是个好女婿哩”。

——少爷一向讨厌这条铁路的煤烟味,即使是到高等学校上学时,也以运动为藉口,每天从侄之滨沿著农田走路前往,但,就算那样,从今川桥到侄之滨只有一里的路途,不应该会花两个钟头的时间……我担心地往回走,时间应该是四点半左右吧!我沿著国道铁路的旁边走,正好在离侄之滨不远的路旁,靠海岸这边的山麓,有一家切割石头的工厂,切割的是称为侄滨石的黑色柔软石头,稍後您要回去时顺便过去看看就知道,不管是从福冈过来,或是从这里前往福冈,一定都会经过工厂旁边。……工厂的石头似屏风般矗立,夕阳照射下的内侧暗处,我似乎见到戴著方帽的身影晃动。

——我的视力虽然不好,也觉得那或许是少爷,走近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少爷正坐在高大岩石背後观看某种像是书卷或画卷的东西。我沿著切割好的石头爬过去,刚好来到少爷头顶上方,悄悄伸出头一看,那应该是卷册的一半位置吧?可是,很不可思议的,上面却是一片空白,不像有写著什么内容。但是少爷的眼睛却彷佛见到什么一般,专注的望著空白处。

——从以前我就听说吴家藏有一幅会作祟的绘卷,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不认为在现今的时代里还会存在这种事,就算有,应该也只是谣传,我作梦也想不到那幅卷册就是那个会祟弄人的绘卷。我以为见不到字或图案是因为自己视力下好的缘故,小心的不让少爷察觉,将脸孔尽量靠近,可是,不管我怎么擦亮眼睛,白纸还是白纸。

——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很想问少爷到底看到什么,慌忙跳下岩石,故意绕一圈来到他面前。少爷似乎没发现我走近,手上拿著半开的卷册,望著西方火红的天空,茫茫然下知在想些什么。我轻咳一声,叫著“喂,少爷”,他好像吓一跳,仔细的打量著我的脸,然後才像清醒过来般微笑“啊,原来是仙五郎,你怎么会来这里”,说著转身把卷册收起用绳子绑妥。当时我一直认为少爷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毫不在意的告诉他八代子太太非常担心的事,并指著他手上的东西,问“那是什么样的卷册”,这时,不知何时又背对著我的少爷,奸像忽然惊觉,望著我的脸,又看看手上的卷册,说“这个吗?这是我接下来必须完成的卷册,是一旦完成後必须献给天子的贵重之物,不能让任何人见到”,并将之藏入外套底下的制服口袋里。

——我更加莫名其妙了,问“是因为那里面写著什么,所以……”,这次,少爷脸红了,苦笑回答“马上就会知道了,画著很恐怖的画,也写著非常有趣的故事。那个人说是我们举行婚礼之前必须看的东西……马上就会知道,很快就知道了……”。我觉得自己似懂非懂,伹重点在於,少爷的态度明显像是魂下守舍,所以我执拗的问“哦,是谁给你这种东西呢”,少爷再度盯著我看,凝视良久,才仿佛回过神来似的双眼圆睁,眨了两、三下眼皮,好像在想些什么,紧接著含泪哽咽,回答“送我这个的人吗?那是先慈的朋友,说是送还先慈秘密寄存在他那里的卷册,并表示不久一定会再和我相遇,届时再告诉我她的姓名,然後……就离开了。不过,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但现在还不能说,不能说……你也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知道吗?那……我们走吧”,少爷说完,立刻抢在我前面,在石块上跳跃著回到马路上,快步往前走,速度之快……宛如被什么附身般,与平常完全不同。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应该就有问题了……

——少爷一回到家,马上对八代子太太说“我回来了……抱歉,这么晚”,太太问“见到山五郎吗”,他接著说“是的,石头切割工厂遇上。我们刚从那里回来”,然後指著後面进来的我,匆匆走向别院。八代子太太好像放心了,也没问我什么话,只说声“辛苦

啦”,马上对正在一旁摆碗筷并擦拭的真代子小姐使了使眼色,真代子小姐在众目睽睽之下,羞涩的站起身来,提著水壶跟在少爷身後走向别院。

之後,还有一件在日暮前发生的奇妙事情,我後来才明白其原因……接下来我在後门的栀子树下铺上草席,叼著烟斗继续修补先前未完成的蒸笼。从那里隔著栀子树枝,可以见到别院客厅,所以我不经意的朝那边看去,见到少爷在别院客厅桌前换上和服後,喝著真代子小姐倒给他的茶,对小姐说些什么话。虽然因为在玻璃窗内而听不到声音,但是他的神情与平常完全不同,脸色铁青,眉毛频频挑动,彷佛是在责骂著什么,可是仔细一看,真代子小姐却在他面前边叠好制服边红著脸微笑,不住摇头,感觉上是非常奇妙的景象。

——後来少爷的神色更加铁青,快步走近真代子小姐,指著从这边看就在那三间并排的仓库方向,伸出一只手放在真代子小姐肩膀上摇撼了两三下,本来脸孔火红、缩著身体的真代子小姐好不容易才抬起脸来,和少爷一起望著仓库方向,不久浮现不知足悲或喜的神情,梳著岛田髻的头点了两、三下,脸孔红到脖子根的低垂著脸。那种情景,让我感觉好像是在观赏新派的戏剧……

——见到小姐那种态度,少爷仍旧把手放在真代子小姐肩膀,坐下後,隔著玻璃窗下断环顾四周,不久,仰脸望著屋檐前的黄昏天空,似想到什么般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然後吐出鲜红的舌头,不停舔著嘴唇,他的笑容惨白且邪恶,我看了忍不打了个哆嗦……可是,我怎么也想下到那是会发生这种事的前兆,只是觉得很疑惑:心想,有学问的人会表现出如此奇怪的模样吗?伹……後来事情一忙,也就忘记了。

——接下来是昨天晚上。家中的人完全睡著,周遭一片静寂,应该是在凌晨二点左右吧!新娘真代子和母亲八代子睡在正房靠内侧的房间,然後新郎的少爷和代表他家长的我则睡在别院。当然,我比少爷晚睡,十二点过後才上床,关好别院门户之後,睡在少爷隔壁的房间,不过因为年纪大了,今天一大早天色还未亮就醒过来想要上厕所,藉著两扇玻璃遮雨门微亮的光线,来到少爷房前的回廊时,发现崭新的纸门有一扇打开著,纸门前的玻璃遮雨门也有一扇打开,我望向房内,却没见到少爷在被窝里。我觉得奇怪,同时内心一阵下安,但是因为外面下著小雨,只好从崭新的厨房入口拿来自己的木屐,沿著地上铺的跳石绕向正房,见到内侧房间开了一扇门,门前可见到略沾著砂的木屐印痕。我稍微考虑一下後,毅然脱下木屐,赤足沿走廊前进,望向内侧房间的的玻璃纸门,发现八代子太太一只手伸出棉被外熟睡,可是铺在她旁边的真代子的被褥却是空的,睡衣叠放在被褥下方,绋红色高枕置於床褥中央。

——当时我才想起前一天傍晚见到的情景,总算松了一口气,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就没必要担心啦”,可是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但是少爷的行动有点古怪……我开始呼吸急促。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第六感吧?我认为下能粗心大意,应该趁大家都还没起床……我叫醒八代子太太,指著真代子小姐的床褥说明一切。八代子太太揉著眼睛,好像有点震惊,一边问“你见过一郎最近拿著某种卷册吗”,一边猛然坐起来。但是,当时我完全没有警觉,回答“是的,昨天在石头切割工厂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读著某种内容不知道是什么、完全空白的长卷册”。当时,八代子太大骤然遽变的神情令我迄今难忘,她嘶哑的尖叫出声“又出现了吗”,用力咬住下唇,双手紧握,全身不停颤抖,两眼往上吊,彷佛有点愤怒失神。我虽然下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也被吓坏了,一屁股坐倒在地。不久,八代子太太好像回过神来,用衣袖拭掉睑上的泪痕,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说“不,也许我是想错,也可能是你看错,反正我们去找找看”,站起身来,表面上是一副和平常相同的态度,率先从回廊下来,可是事实上她似乎异常狼狈,赤足走向大门口。我慌忙穿上木屐,紧跟在她後面。

——小雨这个时候已经停了。我们很快来到别院前的……从这里能见到的最右侧第三间仓库前面时,我发现仓库北向的铜皮门敞开,慌忙拉住前行的八代子太大,指给她看。事後回想起来,这个第三间仓库在秋麦收成以前一直都是空的,存放各种的农具,人们出入频繁,经常会有年轻人疏忽忘记关闭门户,这时或许也是如此,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之处,但,可能是想起白天的事情吧,我不禁愣了一下,站住。这时,八代子太太也颔首,绕向仓库门前。但是,可能从内侧锁上了吧,怎么都推不开仓库门。这时八代子太太又点点头,马上去拿挂在正房腰板上的九尺梯子,轻轻靠在仓库的窗下,作手势要我爬上去看看,当时,她的神情很不寻常。我仰脸望向窗户,发现似乎有灯火晃动。

——大家知道我一向胆小,所以当时的心情绝对不会愉快,可是八代子太太的脸色相当难看,不得已,我只好脱下木屐,爬上梯子,到最顶端时,双手攀住窗缘看向里面。看著看著,我的双腿脱力,已经无法爬下梯子,同时攀住窗缘的双手也完全失去力量,直接从梯子上掉下来,腰部受到重击,勉强站起来後,却没办法逃跑。

——是的,当时我见到的景象令这辈子想忘也忘不了。堆放在仓库二楼角落的空麻袋在木板地板正中央铺成有如四方形的床褥,上面摊开真代子小姐的华丽睡袍和红色内裙,其上仰躺著梳水滴状高岛髻的真代子小姐一丝不挂的尸体,尸体前方放著原本摆放在正房客厅内的旧经桌,经桌左侧摆著合金烛台,上面插著一根大蜡烛正在燃烧;右边应该是排放著学生用的画具或笔之类的东西,我记不太清楚了。位於正中央的少爷面前,长长摊开著昨天在石头切割工厂见到的卷册……是的,绝不会错,确实是前一天见过的卷册,边缘的烫金图案和卷轴的色泽我都还记得,而且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白纸……是的,少爷面对卷册正坐,身上穿著白花点图案的睡袍,也不知是怎么发现的,他静静转过脸来,微笑,似乎在说“你不能看”的将手左右挥动。当然,我现在说的话都是事後才想起来的,当时我如同触电般僵住,连自己发出什么样的声音都不知道。

——八代子太太当时一面扶住我,一面好像问了什么话,我不清楚自己是否有回答,只记得好像指著仓库窗户说了些什么。但,八代子太他却好像明白似的,重新架好梯子,亲自爬上去。我虽然想制止她,可是我站不起来,连牙关都咬不拢,也发不出声音,只好用双手撑在背後冰冶的泥上地面,抬头看向上面。只见八代子太太敞著前襟爬上梯子,用手攀住窗缘,用与我同样的姿势望向里面。她当时的胆识,我现在想起来还毛骨悚然。

——八代子太大从窗外环视里面的情景,用镇静的声音问“你在那里做什么”,这时,我听到少爷从里面以像平常一样的声音回答“妈妈,请您等一下,再过一会儿就开始腐烂了”。周遭一片静悄悄的……这时,八代子太太像是又考虑了一下,说“应该已经腐烂至相当程度了吧?重要的是,天亮了,你还是赶快不来吃饭吧”,里面传来一声“好的”,同时少爷好像站起身,被映在窗边的影子忽然暗了下来。我心想,这是面对女儿尸体的为人母亲者应该讲的话吗?但是,八代子太大迅速从梯子上下来後,边对我说“医师、找医师”,边走向仓库门前。令人惭愧的是,当时我完全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就算知道,我也是全身虚脱,根本走下动,只是害怕得不停颤抖。

——仓库门开了,少爷一手拿著钥匙,穿著庭院木屐走出来,看著我们微笑,但是眼神已经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八代子太太迫不及待的轻轻从他手上拿过钥匙,好像欺骗他似的一面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三两句话,一面拉他进入别院,让他躺下。这一切,从我坐著的位置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接著八代子太大回来,爬上仓库二楼不知做些什么。这期间只剩我单独一人,我非常害怕,爬到仓库後面的木门处,扶著那边的一棵朱乐树勉强站起来。这时候,头顶上方响起仓库窗户贴上铜皮的遮雨门关闭的声音,我又吓一跳的回头,接著是仓库门锁上的声音,不久,八代子太大左手用力抓紧卷册,头发蓬乱的赤足跑向别院。虽然脚底沾著泥土,却毫不在意的跑上回廊,一把拉起刚躺下不久的少爷,将卷册递向前,神情可怕的责问两、三句话。这一切情景,透过已经天色大亮的玻璃门,我看得清清楚楚。

——少爷当时手指著前一天的石头切割工厂方向,又是摇头,又是以奇妙的手势和动作,拚命的说著什么。他的话我在後门口听下太清楚,同时也因为内容艰涩,我实在听不懂,只听到无数次“为了天子”、“为了人民”之类的……八代子太太双眼圆睁,边点头边听著,但是不久,少爷忽然噤声,盯著八代子太大手上的卷册,然後一把抢去塞人怀中。当然,八代子太太也马上抢回来。事後回想起来,八代子太太不应该这么做的……卷册被夺回,少爷好像有点气馁,但,随即嘴巴大张,瞪著太大的脸孔,神情无比可怕。八代子太太也害怕了,後退好几步,转身想离开,可是少爷立刻一手抓住她衣袖,把太太拖倒在榻榻米上,再度盯著她看,好像很高兴似的忽然笑出声。

——见到少爷的表情,我彷佛被当头淋了一盆冷水般全身发冷。八代子太太也恐惧下已,甩开少爷想离开,可是少爷从背後抓住她的襟发,直接从回廊拖到庭院上,微笑著拿起木屐很愉快似的不住敲打太太的头。眨眼间,八代子太太立刻面如死灰,头发散乱,脸孔流血,边在泥上地上爬行边尖声喊叫……目睹这种情形,我吓坏了,尽管膝盖不停发抖,还是硬拖著身体回到这里,对内人说“医师,快找医师”,之後马上钻进被窝里发抖。不久宗近医师困惑的来到我家,我立刻赶著他说“是在吴家,在吴家”。

——我看到的只有这些……是的,全都是事实。後来我才知道,八代子太太的尖叫声惊醒了两、三个年轻人,赶忙抓住少爷,用细绳将他绑住。但是,当时少爷的狂暴力气非常恐怖,三五个人的力量都还比下上他,两度绷断细绳。好不容易制服他,把他绑在别院梁柱上时,他好像也累了,就这样沉沉睡著。等他再度醒来时,很不可思议,少爷的样子完全变了一个人,警方问话,他也全然不回答……八代子太大以前说过,少爷在直方那边也曾出现过这种病症,当时在大学教授的调查之下才知道是被施以麻醉药物,因为後来完全没问题了,所以才带他回到这边。但是,所谓的血统实在可怕,看他这次的情形,我认为一定是那卷卷册在作祟。

——当然,虽说是卷册在作祟,可是那也很久没出现过了,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听说卷册本来是藏在对面可以看到屋顶的那间如月寺的佛像肚子里,只要具有吴家血统的男性见到卷册,精神一定会马上不正常,无论母亲或姊妹,甚至是无关之人,一见到女性都将予以杀害……寺中好像有存放写明其原由之物,至於详情如何我就不知道了……卷册为何会落入少爷手中?我只能说这很不可思议。是的,如月寺现在的住持为法伦师父,听说和博多的圣福寺师父齐名,我想他应该知道这件事的因缘……是的,已经是相当大的年纪了,身体瘦的像鹤一般,白层白须,看起来慈眉善目。如果有需要,您可以去问问他,我会叫内人带您过去……

——是的,八代子太太现在处於半疯狂状态,加上脚部扭伤,听说躺在床上休息。虽然头部伤势并不严重,可是讲话颠颠倒倒,应该无法提供什么资料。我腰部受伤,暂时无法去探望她……

——好像有人说因为我没有去找宗近(医师的姓),所以才会救不回小姐。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宗近医师来帮我诊断时曾说,真代子小姐被勒杀的时间是在今天凌晨三点至四点之间,而对照蜡烛燃烧的样子,应该也是在那个时间左右……是的,其他都如我刚刚所说的。八代子太太如果恢复正常,应该能够说明一切,不过,就如我方才所说,她现在尽是讲些埋怨少爷的话,或者说些“你快点清醒过来,我现在只能倚靠你一个人了”之类……

——警察还没有找过我。因为最先发现这场骚乱的只有当天睡在这儿、听到八代子太太尖叫声赶来的年轻人,警察讯问他们之後就离开了……我一直非常小心,深怕自己会受到怀疑,特别要求宗近医师保密,幸好在骚乱之时,没人知道是谁去找宗近医师,因此对宗近医师的讯问也是草草了之。是的,我没有隐瞒任何一件事,所以如果可以,希望能藉著您的力量让警察别来找我,您也看到了。我腰部受伤,又是听到警察两个字就会发抖的个性……

◆第二参考:青黛山如月寺缘起(开山一行上人手记)

附注:该寺位於侄之滨町二十四番地,吴家第四十九代祖先虹汀所建

晨镂满目金光雪,夕化浊水落河海,今宵银烛列荣花,晓若尘芥委泥土。三界

如波上纹,一生似空里虹,一旦结下恶因缘,将念念而不可解。生则坠入地狱之转变,现叫唤鬼畜之相;死则恶果传子孙,受孽报永劫之苛贵。其恐惧、痛苦。无任何事物差堪比拟。

为此观其因果,究其如是本来趣理,断证根源,转菩提心,起一宇伽蓝,奉庄严佛智慧完全一念称名、人天共敬的清净道场。

追溯其缘起,乃是庆安时期,山国城京洛只园精舍附近,贵贱群集之巷内有一家开设多年的美登利屋茶铺,其每年特选的上贡宇治铭茶取名“玉露”,芳香闻名全国。当代主人名叫坪右卫门,育有一子三女,子名坪太郎,深受无比宠爱,然生来不喜生意之道,自年少时期就拜宇治黄檗的僧人隐元禅师为师,兼学柳生剑法,旁涉上佐流绘画,俳句体裁则受芭蕉影响而另成风格,长大後自号空坪,一心一意游山玩水,无志於家嗣之累,然因家中无其他男人,经常被迫娶妻生子。尽管总以学业未成而推诿,仍无从逃避,终於,其父坪右卫门邀请隐元禅师前来谕示,期能让他心念一转时,他在自己家门贴上一句“年至二十五岁的今门,不闻不如归”而出家为僧,只持一钵一杖西行寻访名胜古迹将近一年,由长崎路进入肥前唐津。当时是延宝二年春四月,空坪时年二十六岁。

空坪四处赏玩此地胜景,因虹之松原而改名虹汀,并选八景展纸笔,亲自起版撰江湖事,似此这般滞留半载有余。某日,适逢晚秋月圆,受诱而出,登虹之松原,赏玩并列於银波、银砂的千古名松於清光中尽展风姿,宛若名家墨技之天籁。行走一里过滨崎渔村仍未尽兴,故背负流霜,续行半里至夷之岬,倚岩角遥望湾内风光与雁影,直至半宵。

此时、一位约莫方逾十八岁之女子,翻展华丽衣袖,移动我见犹怜之小脚,渡过荒矶叠岩走近虹汀身旁,浑然不知有人观看,朝向西方双手合十,凝神祈念良久,之後挥泪揽袖,意图投海。虹汀骇然跑近抱住,伴其至松原沙清处,询问事情缘由。少女最初只是啜泣不已,久久才倾诉——

“我是这滨崎某吴姓家中的独生女,名叫六美女。家中世代豪富,但是圆必有亏乃世间常情,可能是恐怖的因缘吧,家中往昔以来就有精神错乱的血统,导致今日只剩我单独一人悲痛苟活。

“最初……亦即,吾家有一幅祖先流传的绘卷,其上描绘美妇裸像,据说乃是吴家祖先的某人与最宠爱的夫人死别,在痛苦悲伤之下以丹青描绘尸体身影,期能做为电光朝露之纪念,却不知何故,在描绘初期尸体开始急速腐烂,图像尚未完成一半便已化为白骨,祖先的某人在悲叹下终於疯狂,夫人之妹虽然尽心照顾,祖先的某人最终仍追随夫人步向黄泉。当时,夫人之妹腹中怀有该狂人之子,已近临盆,同样伤心欲绝,所幸终於勉强保住性命。

“正好此时筑前太宰府观世音寺奉修佛像,一位客僧胜空由京师前来监督,等奉修完成临行之际,行至附近一带。闻此缘由後深觉不忍,乃止住锡杖於吾家,观看未完成的绘卷,於佛前诵经供养後,砍伐後院的大柄檀树,选其赤肉部分,手雕弥勒菩萨座像,将绘卷藏其腹中,供奉於吴家佛坛,严令日後只有家中女性始能祭拜佛坛和观看绘卷,所有男性禁止接近。

“後来该位狂人的遗孤、外貌如五的男儿平安无事出生到这个世间,及长,娶妻继承吴家,谨守胜空上人之戒,严禁任何人接近佛坛,一切牲礼香花的供养,由其妻子独自负责,一心一意祈求现世的安稳与後代的善果。然而,可能是承袭狂人血统的缘故,此男子壮年後育有几位儿女,又遭逢妻子早逝,同样惨遭精神错乱後果。其後的历代男子中,也总会出现一、两位精神狂乱者,有的是杀害女人,有的则是用锄锹挖掘女人新坟,若有人制止,则会击杀或伤害对方,或自己咬舌自尽或自缢而死,极尽恐怖之能事。

“似此,见者、听者皆恐惧自危,远近相传吴家男子见到绘卷会立刻受到祟弄,不净的女人接近佛像也会遭遇不幸,完全不敢与之结亲,因此吴家血统数度将近断绝,必须靠著给予钱财结合,或是远从外地寻觅不知情者来传宗接代,时至近年,更是连下贱乞丐都不敢与吴家沾上边,导致如今只剩我单独一人。我的两位兄长同样发狂,长兄挖掘他人坟墓,二哥用石块殴打我,而且都很早就结束生命,又经谣传之後,在家中工作之佣人几乎全藉故离开,连侍候我多年我的女仆都因为照顾我而病亡,导致我连一个倾诉对象都没有,内心不知有何等寂寞。

“就在此时,唐津藩的家老云井某某听闻此事,表示要将其三男喜三郎赐予我为婿以继承家业。佣人侍女们得知後皆兴高采烈的回来,其中只有一位从小照顾我的奶妈下仅面无喜色,甚至还明显露出愁容,问其何故,她才深叹口气,表示她从云井宅邸做事之人口中得知,即将成为我丈夫、也就是那位喜三郎,其实是云井家老的庶子,长於剑术,是藩内第二局乎,可是从年轻时期就声名狼藉,不仅耽溺女色,更到处结交不良之辈,破坏各处道场,敲诈勒索茶屋小馆,结果在别处无法存身,这才悄悄回故乡。但是,藩中世家非但无人敢把女儿嫁给他,甚至还畏如蛇蝎,家老因为听说我家情事,才决定让他成为我的丈夫。不仅这样,还心怀不轨,欲等事成之後凭其权势并吞吴家财产,虽是命运,她也无力抗争,可是一想到我日後将承受的痛苦,她就忍不住头晕目眩,泪流满面。我虽有些困惑,却并未深信,也无从查证,日久之後便逐渐冷静下来,等待秋天举行婚礼。今夜,那位叫云井喜太郎的人连一个随从也未带、连披肩长裤的礼服也未穿的独自来到我家。

“当众人忙於送上酒宴至後面客厅之时,我也重新化妆前往酒席,只见他半张脸孔烧烂,脸色如灰,另外半边脸孔无眉,白眼球凸出,嘴唇歪斜,与鬼魅毫无两样。我强忍住扑鼻酒气,全身发抖的帮他斟酒,可是才喝没几杯,他马上抓住我的手,我当时情不自禁地缩回手,杯里的酒溅在他膝盖上。他马上藉酒疯想抓住我,奶妈拚命拉住他,他却立刻拔刀砍倒奶妈,我趁乱逃出来,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想到我家的不祥,又想到自己的不幸,正要自尽之时却被你拦下。如果不能寻死,我只好出家为尼。虽不知你是何方人氏,仍请你大发慈悲指引我明路。”

说完,她趴在砂地上低声啜泣。

虹汀听完,沉吟良久之後,扶起少女,说“好吧,我尽力而为,你先不要叹息,等我看过绘卷以後,自会让你了解本身的因果。”说完,他牵著六美女的手,正想离去时,松树後忽然出现半睑鬼相的狂暴武士,一声不吭地挥刀斩向他。虹汀以修禅之机锋转身避开,让对方斩向虚空,同时大喝一声,对方的武士白刀随著身体在空中游走数步,一起摔向断崖外侧,落入月光粼粼的海中,随水烟消逝无踪。

就这样,虹汀陪六美女回到吴家,和家人一起收拾奶妈尸骸,自己做法事诵经,严禁把事情传开後,进入佛堂,要求其他人回避,从弥勒佛像肚中取出绘卷,敬畏祭拜後摊开一看,美人全身溃烂长脓之模样令他寒毛直立,於是立即在佛前坐下,镇摄精魂的入定十余天,在延宝二年十一月晦日拂晓忽然睁开眼眸,大声咏颂三遍“雪凡夫之妄执不若念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将绘卷投入一旁的火炉中,化为一片灰烟。

之後,虹汀起身召集家人,说“我已经藉法力了断吴家的恶孽因缘,立刻将此灰放入佛像内,与三界万灵共同供奉。我本人也将还俗成为这个家的男主人,孕育万代胜果。各位如果有任何问题请说无妨。”但是并无一人表示意见,因为所有人皆畏惧云井家怪罪报复。虹汀了解此种心理,当天就厚赏家人,让他们回家休息,并封存家屋仓廪,钉上写著“回馈乡里,吴坪太”几个大字的木牌,只携带金银书画之类四大车,请壮夫驾驶,自己则背负弥勒佛像,怀内放著吴家家谱,手牵六美女,於翌日未明离开滨崎,朝东方前行。时间是延宝二年腊月朔日,大雪纷飞,长汀曲浦五里的路上须灾化为连绵银屏,让虹汀疑为天赐红彩祝贺。

像这样前行约莫一里,东方天际渐红,忽然後方传来杂杳人声。虹汀回头一看,为数约有二、三十人的捕快手上带著拘捕犯人的工具,正中央则是落海的半脸鬼相云井喜三郎,也不知他是如何上岸的。他头系白巾、脚穿绑腿、身穿战阵披肩和野裤,手持长刀紧追而来,口中大骂“恶僧别逃!上回我以为你是朝廷密探,有所顾忌而未曾动刀,後来接受藩的密令调查你的素行,才知道你就是无法无天、声名狼藉的大恶徒坪太,不仅假冒画匠偷窥本城的地形,还伪装僧人游走各国,欺骗有德之家谋夺财物,诱骗良家儿女送入火坑,十恶不赦,天地可监。不管你如何会飞天遁地,你今天己无路可逃。快逮捕这个诱拐良家妇女、卑劣下流的贼和尚。”手下的捕快们一起踏著雪地蜂涌而上。当下之地一边是巍峨参天的悬崖峭壁,另一边是临海断崖,背後则是纤弱女子和马车车夫,眼看似乎无处逃生。但是虹汀毫无惧色,将背负的佛像交给车夫,拂掉网笠上的雪花交给六美女,手持惯用的竹杖,一面数著胸前的念珠,慢步前进。捕快们大感意外,完全为对方气势所慑。

虹汀向众捕快一礼之後,轻咳两声说“劳驾各位老远赶来,真的辛苦各位了。这么多人前来替我这位声名狼藉者送行,贵藩的政道昌明实在令人佩服,既然这样,就劳驾诸位乾脆送我至前方不远的筑前藩吧!否则请勿拦阻,我不希望无益的杀生造成贵藩的耻辱,如何?”捕快们一时呆若木鸡,而云井喜三郎脸红耳赤,怒骂“满口胡言!上次我是喝醉酒才失手,这回你绝对逃不掉。弟兄们,对手只有一个人,除了女人以外,其他人全不能放过,动手!”说完立刻挥刀上前。捕快们也同时行动,似认为解决一个行旅侩人乃是轻而易举之事,闪闪刀光映在雪上,令人沭目惊心。虹汀不再多言,左手握竹杖,右手挥空拳,率先夺下一人的刀,接著击落袭来的白刀,斩落群至的球棒和刺叉,不接近群聚路中的人马,专一攻击落单的家伙,很快的,有十几个人不是被击昏就是倒在雪地上,甚至掉落海中。

行旅僧人出乎意料的功夫让众人完全慌乱,云井喜三郎暴跳如雷,拔出长刀,摆出青眼架势,一步步向前逼近。虹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丢掉夺来的刀,右手重新握妥竹杖,接住喜三郎渴血的凶刀,毫无一丝一发的放松,冷冷如水的制其机先,切切似冰的压其机後,只闻一声轻响,喜三郎手中长刀如遭大石所击,呼吸急促,咬牙切齿。虹汀见之莞尔一笑,说“三郎先生,如何,还不早早醒悟吗?所谓弥陀的利剑,指的就是竹杖的心,所谓不动的系缚,指的就是此亲切的呼吸,就算是千锤百链後的精妙、不出虚实生死的剑也比不上悟道的一根竹杖,恰如眼前的不可思议。你千万不可怀疑,快快放下屠刀,转恶心入佛道,进入念念不移、刻刻不迷,阔达自在的境界吧!否则依照一杀多生之理,我会将你斩成两段,消除唐津藩当下的不祥。你现在可是面临生死边缘、地狱天上之分的刹那。”好杀残忍的喜三郎听了脸色铁青、两眼充血,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然积年累月的孽业已让他无法回头,他逞一点的机敏转身,忽然奋起冲天之勇,以上段架势自正面一挥长刀之精锐,如电光石火般斩入。虹汀翻身闪开的同时击出竹杖,正中喜三郎眉心,趁喜三郎飞退之际又乘虚而入,伸手握住喜三郎腰间的短刀,说了声“那就让你了遂心愿吧”,话声未落,人已後退。一看,再度举起长刀的喜三郎不住後退,仰天倒下,被砍中的肩膀鲜血泉涌,染红雪地,气绝而死。

目睹这种气势,其余的捕快全吓坏了,转身落荒而逃。虹汀总算安下心,将夺来的短刀还给尸骸,双掌合十,数著念珠诵念佛号两、三遍。不久,掸掉黑衣上的雪花,再度背起佛像,安慰著面无血色的六美女,带上斗笠,人马急行,很快进入筑前领地,在深江过了一夜,翌晨又踏著未歇的白雪向东前进五里,来到这处侄之滨。

虹汀见到此处地形:心想:这片地方,北边有爱宕的灵山耸峙半空,南边有背振、雷山、浮岳等诸名山连结烟云,眼界所及是万顷丰田,足以养育儿孙万代,室见川的清流又能泛舟,更拥有袒滨、小户的古迹,芥屋、生之松原的名胜,而且距黑田五十五万石的城下不远,实在是集山海地形精华之胜地。

於是他立刻收养随同前来的车夫为家人,寻求田野,建家屋仓廪,并悄信给故乡京师以求万代之谋,同时选中一地,集雷山、背振的巨木,自司绳墨设计,建造一座大伽蓝。山门高耸迎真如实捆之月,殿堂连檐送佛上金色之日相观。林泉深奥、水碧砂白、鸟啼鱼跃,念佛、念法、念侩,真乃末世奇特罕见的净上。

似此,在人皇第一百十一代灵元天皇延宝五年丁巳霜月初旬,伽蓝落成,从京师本山召请贫憎前来担任开山住持。贫僧以寡闻浅学之由再三固辞而不听,终於感其奇特,荷笈下向为住

持,将寺号取名青黛山如月寺。於翌年延宝六年戍午二月二十一日之吉辰,讲往生讲氏七门的说法,诵读净土三部经,执行七日大供养普渡饿鬼。当日虹汀亲自上座,略述本来因缘向听众忏悔,诵吟两首和歌——

六道今迷六文字,竹杖送往佛世界

坪太郎

佛陀亲持紫竹杖,回归一切尽虚空

六美女

接著由贫僧上座,详细辩证缘起因果,述明六道流转、轮回转生之理,授念一阿弥陀佛、即灭无量罪孽的真谛,最後接上一偈——

一念称名声,功德万世传,青黛山寺钟,迎得真如月。

另外,六美女时年十八岁。她将事先写好的三万张六字名号分送前来参加的信众,不到三天即送完。

如上的故事,婆娑显六道之巷,眼前转孽报之理趣,闻烦恼即菩提,六尘即净土,吴家祖先的冥福,应无止尽延续末代正等正觉的结缘,吴家日後男女若欲报此鸿恩,必须深心领会此意旨,不懈怠於法事念佛。此事不得外泄,若疏忽泄漏,或会招来他藩之怨,仅止於当时本寺住持及吴家当代夫妇。慎之。

延宝七年七月七日一行记

◆第三参考:野见山法伦上人的谈话

▲听取时间二刚述同日下午三点左右

▲听取地点:如月寺方丈室

▲列席者:野见山法伦上人(该寺住持,时年七十七岁,同年八月殁)、我(W),以上二人。

——你会怀疑乃是当然。如《缘起》内文所述,已被距今一百多年前,可称为吴家中兴之祖的虹汀先生烧成灰烬、封入弥勒佛像腹中的绘卷,为何会恢复原有的绘卷型态出现於今世,而且落入吴一郎手上,导致他精神错乱……坦白说,就算你(W)没问,我也会说明,只不过一切需要由你自行判断。

——关於这段《缘起》,本是继承吴家当代家主的夫妻第一次前来祭祀祖坟时,才会摒退外人让他们观看,除此以外,有关吴家血统的事情,除非极端寻常之事,否则完全不会泄漏给他人知道,这是自开山一行上人以来,身为本寺住持应守的秘密。但是因为你的身分不同,而且牵涉到吴一郎少爷是否真正疯狂与会不会被判处有罪有重大关连,我当然不能隐瞒……

——事情很简单。也就是,很久以前就有人找出应已化为灰烬、藏在本寺佛像腹内的那幅绘卷,发现它仍保留原貌。不仅这样,从佛像腹内取出绘卷,造成诱发吴一郎少爷精神病发作之人,我也非常熟识,而且相信绝对是她没错。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而且一定很多人会感到意外……那不是别人,就是吴一郎少爷的亲生母亲、前些年奇妙横死於直方的千世子小姐。没错,这件事情非常奇怪,最主要是,这世界上真会有如此无慈悲心的母亲,竟然会将传说中那样恐怖的东西交给自己儿子吗?其中当然存在很深刻的理由,只要你听过我接下来的说明,应该就可以明白一切。

——回想起来,那已经是很久很久的事了……应该是三十多年以前吧!我不知道你是否已经知道,这位千世子小姐自小就聪明伶俐,而且双手非常灵活,尤其特别擅长绘画和刺绣,从她开始懂事以後就经常独坐在本寺大殿角落,临摹画在纸门上的四季花卉图案,或是栏杆间的仙人雕刻,当时她就已经非常可爱了,五官轮廓有如洋娃娃……

——应该是她十四、五岁的时候吧?有一天好像刚从学校回来,身穿虾褐色裤子,手抱包袱迳自进入这方丈室,向正在独自喝茶的我、说“喂,和尚,那尊黑色佛像肚子里放著漂亮的绘卷,对吧?你能不能偷偷拿出来让我看看。”这幅绘卷的事,自从本寺开山当时举行大法会後,就成为附近一带有名的传说故事,村里应该还有很多人知道,所以我想她可能是听那些人说的吧!当时我笑著告诉她“那早在很久以前化为灰烬啦,就算我想给你看也没办法”,可是千世子小姐却说“但是我刚才摇动佛像,却听到里面有声响,一定有放著什么东西”,我吓一跳,骂她“你做这种事会被佛祖惩罚的”。等千代子小姐回去後,我忽然开始担心,静静走进大殿,试著摇动弥勒佛像,果然听到似有卷轴状之类的东西在里面碰撞的声音……

——事情太过不可思议而让我大惊失色,因为我一直认定,佛像腹内放的是《缘起》内文中所写的绘卷灰烬……但是後来我转念一想,或许是虹汀先生假装已经烧毁绘卷,其实却保留原貌藏入佛像内,因为旁边的装填物随著年代久远而乾燥,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喜欢绘画的人总是有这样的心理,因为过度舍不得绘卷才决定这么做,而且也认为随著经年累月的供养,孽缘会逐渐淡薄而不再作祟吧!如果真是这样,我应该重新取出烧毁吗?绘卷到底又是怎么样的东西呢?想著想著,我还是有点不能释怀,又觉得有点恐惧,只是认为应该没有人会打破佛像的察看内部,就这样放回原处。

——岁月流逝。去年秋天,就在盂兰盆节前一天傍晚,我见到八代子太太和一郎少爷、真代子小姐一齐前来扫墓,当时八代子太太单独打扫灵堂後顺便至方丈室来喝茶话家常,并提到说“虽然时间尚早,不过等明年春天,一郎从六本松的学校(福冈高等学校)毕业後,我打算让他和真代子成婚”等等。八代子太太在宣布这类重大事情之前,必会来找我商量,所以当时我回答“这样很好呀”。然後我们走出大殿的回廊一看,身穿学生制服的一郎少爷和系红色腰带的真代子小姐已经扫好坟墓,正蹲在山门旁的坟前双手合十,看起来非常亲密。见到这种情景,八代子太太好像一时心酸的掩面进入灵堂,我则留下来望著相貌神似的两人,想著吴家过去未来的事情,忽然想起多年前千世子小姐所说的话,忍不住心中一震……当然,当时我只认为是老年人没必要的操心,可是仍旧放心不下,当天晚上怎么样都睡不著。

——所以我慢慢起身……藉著窗外照入的月光和灯火微光,单独前往大殿,双手捧起佛像摇动,但是已没有先前听到的声响,不但如此,还感觉里面空无一物。

——这时可能是第六感吧?我感到莫名恐惧,於是毅然把佛像抱下佛坛,搬进方丈室,戴上眼镜仔细检查。虽然佛像身上沾满尘埃有点看不清楚,可是佛像颈部衣襟处却有切断後再装上的痕迹,若用力晃摇就像要松脱一般。当时我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拚命力持镇定,沿著走廊搬出佛像,掸落上面的灰尘,从切断处拔下佛像的头,见到挖成经筒状的底部有旧草纸包住的灰,不过灰包正中央有卷轴状的凹陷。至此我已明白,虹汀先生虽说将绘卷烧毁,事实上可能另有某种特殊原因而未予以烧毁,直接将绘卷藏入佛像中,而且绘卷已被某人窃走,一切全是无庸置疑的事实。是的,除此之外,还有充填在四周的旧棉花,其他连一片碎纸层都没见到……请往这边走,我让你亲眼看看。

◇参照後段备注

——如你所见。这该说足我的不谨慎吧?或者……我很担心,一心一意希望不要发生什么麻烦,可是从另一方面想,如果是千世子小姐拿走的,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而且,她横死直方後,截至目前为止,又是谁偷偷藏起绘卷?如果是收拾千世子遗物的八代子太太发现,不至於连告诉我一声都没有。就在我每天悬念不巳时,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只能说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听说绘卷在一郎少爷精神错乱後又消失无踪,这又是另一桩不可思议的事情。村里有人说,在一郎少爷精神异常前後,曾目睹绘卷如灵蛇般飞越空中,但是真相如何就不得而知。想到一切皆起因於我的不谨慎,我觉得非常愧对死去的真代子小姐和发狂的一郎少爷,总认为如果能以我垂老的短暂生命交换,不知道……现在我只能每天以泪洗面……。

◆第四参考:吴八代子的谈话概要

▲听取时间:同一天下午五点左右

▲听取地点:本人宅邸内侧房间

▲列席者:吴八代子、我(W),以上两人。

——啊,医师,您终於来啦,我是何等盼望能见到您呢!不、不……我的伤没关系,性命或什么都不重要了,我现在只希望您能够帮忙找出从寺中盗出这幅绘卷(一面从怀里取出来交给我),埋伏在石头切割工厂交给一郎,企图杀害这个家中所有人的家伙。而且,如果找到那家伙,请您问他,究竟有何怨恨让他必须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涕泣)?请您一定要帮我问(涕泣)。很遗憾在一郎精神正常时没能问出那个人的事……如果我知道是谁,就算咬碎他的骨头我都不会甘心(涕泣)。不、不,离开直方时并无那种东西!一郎随身携带之物,我全部仔细检查过了……警察又知道些什么?让一郎受到那样痛苦折磨……我问他话他也完全不回答……我已经死心了,一郎是否能够恢复正常?女儿是否可以活著回来?我的生命又如何?我都毫不在乎,杀害妹妹千世子、谋害一郎还有女儿的仇敌绝对是同一个家伙,是知道这幅绘卷的事,又刻意拿给一郎看的家伙……(精神亢奋、错乱,无法继续问答。尔後约经过一星期,随著心情恢复平静,逐渐出现倾向失神的状态)

▲备注

(一)事件发生当天晚上十点半,检查已禁止进出的吴家仓库(被称为第三号仓库)时,发现铺在楼下木板房间入口的旧报纸上明显并列吴一郎的双齿木屐痕迹,以及真代子外出穿的红色草鞋,在这里开始有蜡烛滴落,点点延伸至陡峭的楼梯上方。楼上的状况以及被害者的尸体上,并末发现打斗、抵抗或挣扎的形迹。尸体颈项有勒绞的痕迹和瘀血与其他绳沟交缠的痕迹,但是气管咽头部和颈动脉等处没发现来自外部的损伤。另外,置於尸体前方的桌底下掉落一条带著脂粉香的崭新西式手帕,这是凶嫌之物,用来遂逞凶行。桌上中央似有卫生纸,另外叠上带有妇女体味的四折白纸十数张,对面左侧置放吴家佛具的合金烛台一个,上插一支大蜡烛,有点燃过的痕迹,根据日後调查的结果,推定约点燃二个小时四十分钟後熄灭。另外还有三支崭新的大蜡烛和火柴盒一起置於桌下。在以上四支蜡烛上端及中央部分印上的指纹,完全只有被害者真代子左右手指的指纹,毫无凶嫌吴一郎的指纹。而且,根据火柴盒上也只有检测出被害者的指纹这一点判断,前述四支蜡烛乃是被害者自己携带前来,划亮火柴点燃其中一支置於桌上左端,殆已没有怀疑之处。(其他关於八代子的脚印等叙述予以省略)

(二)同一晚九点,被害者尸体送达九州帝国大学医学院法医学教室,马上由我(W)执刀,在舟木医学士陪同见证进行解剖,十一点结束,确定死因乃是颈部遭压迫的勒杀。而且推定被害者因为某种原因丧失意识後惨遭勒毙。另外,处女膜并无异常。(他略)

▲备注

(一)调查如月寺弥勒菩萨座像,发现其头大身小、形相怪异,既无背光也不偏袒,披普通法衣如轮袈裟,结跏跌坐并结弥勒之印,有被认为是作者自己之像的嫌疑。整体的刀法颇简劲雄浑,有锯齿状和波浪状凿痕,底部中央以极端严谨的刀法刻著两个一寸大小方字“胜空”。

(二)中央空洞是纵深一尺、横径三寸三分多的圆筒型,扣除充填在上部和底部的棉花和灰烬的厚度,高约一尺六分强,正好符合绘卷(另外的参考物)的体积。另外,属於其盖的颈根方形部分可见到黏贴的痕迹残留。

(三)检查包灰的白纸和充填上下左右的棉花时,认定褪色与记录的时代符合。经过检验镜分析的结果,发现灰烬是由普通和纸、绢布烧毁留下,并无装饰用的金线或轴用木材留下的痕迹。

▲备注

(一)调查沿著侄之滨的国道、位於靠海一侧山麓的石头切割工厂附近的结果,据称前一天吴一郎观看绘卷所坐的石块,位於切割剩下的粗石後面,是经过附近者很难注意到的位置。

(二)石头切割工厂内除了无数大小石片石块、工人作业的痕迹、从道路飞入的稻草纸张和蹄铁片等等各种东西之外,并无特别值得注意之物。另外,由於经过小雨冲刷,未能发现疑似吴一郎或其他一切人物的脚印。

(三)平日在工厂作业、住在侄之滨叮七十五番地之一的野军平,从两天前因为和其妻阿密及养子格市因为腹痛下痢,疑感染流行病而被隔离,後来痊愈後询问的结果,证实并末发现前些天作业中有可疑人物进入切割工厂或在附近徘徊。关於这几个人的病况,由於所食用的鱼类一向新鲜,无法认为是食物中毒,因此病因无从查明。

◇插入绘卷照片

◇记入绘卷由来

◇记入前述第二次发作的全盘研究观察事项

哈、哈、哈、哈、哈……

如何?各位觉得很难堪吧!

各位一定忘记这是我遗书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而忘情的阅读吧!有悲剧、有喜剧、有剑斗场面,也有历史故事,如果能再加上特别宣传,绝对可以成为让大人

感动、小孩惊恐的玄奇怪异纪录吧!尤其显现心理遗传方式的奇特,真的是古今未有的手法,就算用尽现代所谓常识和科学知识,也无法比拟。

即使是著名法医学家若林镜太郎博士对此事件也感到棘手,在其调查资料中有著如下的叹息:

我希望将这桩事件的凶手称之为假设的凶手,因为,此一事件的凶手除了假设他是拥有超越现代一切学术、道德、习惯、义理、人情的可怕且神秘的不可思议之人外,已经找不到其他合理解释了。亦即,像这样在短短两年间将三位妇女和一位青年或杀害或使之发狂,让其一家血统无法再续的完全断绝,如此残虐恐怖,却又令人无法推定其残虐手段究竟是出於偶然,或是伪装某种超科学的神秘作用;别说凶手的存在,连进行如此一连串凶行的目的是否存在都令人怀疑……

怎么样?看过前面的纪录,再对照这段文字,各位应该注意到了吧!站在法医学立场的若林博士对於该事件所主张的重点,与身为精神病学者的我所主张的重点,从事件发生当初就正好相反,直到今日为止也没有一致。亦即,若林依其法医学者特有的角度,一开始就认为这桩事件绝对另有隐藏背後的凶手存在,而且该凶手从某处操控并自在的玩弄与此一事件有关的奇异现象。但是我却认为绝对不是如此,从精神科学的立场观之,这是所谓“没有凶手的犯罪事件”,不管外观或内在,都只是奇特的精神病发作之表现,是被害者和凶手都在某种错觉之下化为同一人所遂行的凶行。如果非要有凶手存在才行,那就应该把遗传这种心理给吴一郎的祖先逮捕,送进牢里。这就是这桩事件的中心趣味所在。

什么?你们已经知道这桩事件的真凶!

嘿,这实在太令人惊讶了。再怎么厉害的名侦探,脑筋如此敏锐也未免让人困扰,最重要的是,我和若林都不用再混下去了。

别急,请等一等。就算诸位指出的人物真是这桩事件的幕後凶手,也是若林所谓的假设之神秘可怕人物,重要的是,那只不过是一种推测,应该也没有确实的证据。就算有不可撼摇的确实证据,各位也知道凶手目前人在何处、正在做什么事,并将凶手绳之以法,但若从其身上又发现事件背後令人震惊的新事实,又该如何处置呢?呵、呵、呵、呵、呵……

所以,还是别说吧!对於这种奇妙不可思议的事件,以薄弱的证据或概念式的推理判断绝对是非常危险的事,至少必须彻底了解事件在前述的状态下发生後,经过什么样的途径到我手中,我对事件又进行如何的观察、以什么样的方法进行研究,并了解研究所发现的第二次发作之内容是何等凄惨、悲痛、绚烂、怪异且无知,为何突然发展造成我自杀的原因等等之後,才决定凶手的有无。

各位应该会头昏眼花“居然有回事”……别急!关於我对这桩事件的研究後来如何进行,以下用消除敬语的浮现天然色彩电影来说明。问题是,像我这样的乡下人,又是新兴的影片说明者,一旦省掉敬语,听起来一定像在朗读外行人所写的剧本吧!很不幸的,我没学做过中华料理,也没写过剧本,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做。不过距离天亮还很久,时间多得是,所以就试著编写一下剧本玩玩。只是,在此要事先声明,我必须将这事件核心的心理遗传内容挪至最後,首先从外侧的事实依序进入成为中华料理,啊,不,是剧本,情节也不会出现冲突。有关此事件的纪录,完全依照当时事件本身进入我眼中的顺序排列,只要研究此一顺序就可以了解事件真相……因此,请各位相信,这绝对是极端科学、毫无矫饰、俯仰天地而不愧的真实纪录……嘿,真累人!

【字幕】吴一郎的精神监定——大正十五年五月三日上午九点,福冈地方法院会客室。

【电影】正木博士身穿羊羹色徽纹披肩,毛织单衣搭配毛织裤,旧袜鞋,俨然一副村长模样的打扮,翘起二郎腿坐在和入口反方向的靠窗椅子上,悠闲的抽著雪茄。

中央的圆桌上丢著似是他带来的旧洋伞和旧礼帽,旁边站著若林博士,正在向正木博士介绍身穿威严制服的探长和身穿毛织西装、举止优雅的绅士。

“这是大冢探长和铃木预审推事,两人自一开始就与这桩事件有关……”

正木博士站起来,接过两人的名片,轻松的点头致意“我就是你们想见的正木,很抱歉,我没有带名片……”

探长和预审推事神情严肃的回礼。

这时候,穿蓝色白点双层和服的吴一郎由两位法警拉著腰带进来。三位绅士左右让开,宛如侍立正木博士身旁。

吴一郎站在正木博士面前,用乌黑澄亮的忧郁眼神慢吞吞的环视室内,白皙的手臂和颈部四周有狂乱发作之际被压制而留下的几处擦伤和瘀青,使他那世上罕见的俊俏容貌显得特别怪异。他身後的两位法警行举手礼。

正木博士回以注目礼,呼出雪茄的烟雾後,拉著吴一郎铐上手铐的双手向自己靠近,同时让自己的脸孔和对方脸孔接近至一尺左右,四目相对,凝视对方瞳孔深处,像在暗示什么;又以自己的视线回抵吴一郎的视线,似要深入对方瞳孔深处。两人就这样互相盯著,动也不动。

不久,正木博士的表情开始紧张了。一旁的绅士们表情也跟著紧张起来。

只有若林博士连眉毛也末挑动一下,低头用冰冷的苍白眼瞳凝视正木博士侧脸,彷佛正从正木博士的表情中寻找某种不为人知的东西……

吴一郎非常平静,以精神失常的人所特有的澄明眼神,轻松的将视线栘开正木博士脸孔,缓缓由下至上打量著一旁若林博士高大的身躯。

正木博士表情转为柔和,望著吴一郎的脸颊,重新吸燃快熄灭的雪茄,语调轻松的开口。

“你认识那位叔叔吧?”

吴一郎仍旧仰望著若林博士苍白的长睑,深深颔首,眼神像是正在作梦。

见到这种情景,正木博亡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这时,吴一郎的嘴唇蠕动:“认识,他是家父。”

然而,这句话还没讲完,若林博士那可怕的表情……苍白的脸孔马上失去血色,如镍般失去光泽的额头正中央,两道青筋突起,转为以愤怒或惊慌都难以形容的样貌,全身颤抖的回头望向正木博士,那种神态,简直像是立刻要朝他扑过来……

但是正木博士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神色自若的大笑出声,说:“哈、哈、哈,父亲吗?还好……不过,我这位叔叔呢?”

他指著自己的鼻子。

吴一郎很认真的盯著正木博士的脸,不久,嘴唇又蠕动了:“是……家父。”

“啊,哈、哈、哈、哈。”正木博士更愉快似的笑了,最後放开吴一郎的手,受不了似的狂笑:“啊,哈、哈、哈、哈,有意思。这么说,你有两位父亲罗?”

吴一郎显得有些犹豫,但,很快就默默颔首。

“哇,哈、哈、哈、哈,太好啦,真难得!那么,你还记得两位父亲的姓名吗?”正木博士半开玩笑似的问。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霎时浮现紧张。

但是,被正木博士这么一问,吴一郎脸色一黯,静静移开视线,眺望著窗外灿烂的五月晴空,过没多久,好像想起什么事,大眼浮现泪珠。

见到这种情形,正木博士又拉著吴一郎的手,缓缓吐出一口雪茄烟雾:“不,没关系,不必勉强自己去想起令尊的姓名,因为不管先想起哪一个人的姓名都是不公平的,哈、哈、哈、哈、哈。”

直至目前为止都很紧张的人们同时笑了。若林博士也好不容易恢复原来的表情,露出哭泣似的僵硬笑容。

吴一郎很专注的二看著每一张笑脸,良久,彷佛很失望般的叹息出声,低垂著头,眼泪一颗颗掉下来,从手铐上滴落至脏污的地板。

正木博士拉著吴一郎的手,悠闲的环顾众人脸孔:“我希望你们能把这位病患交给我,不知各位意见如何?我认为这位病患的头脑中一定还残存著有关事件真相的某种记忆。如我方才所问的,每个人的脸孔看起来都像自己的父亲,这或者正是暗示事件真相的某种重要心理之显现……如果可能,我希望以自己的力量让这位少年的头脑恢复正常,撷取出与事件真相相关的记忆,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字幕】吴一郎出现在解放治疗场的最初之日(大正十五年七月七日拍摄)

【电影】矗立解放治疗场正中央的五、六棵梧桐树的绿叶在盛夏阳光中闪动灿烂光辉。

八位疯子从东侧入口排队依序进入。其中有人很不可思议似的环顾四周,但是很快就开始展现各自的狂态。

吴一郎最後进入。

他的神情寂寞忧郁,一时之间呆然环顾四周的砖墙和脚下的砂地。不久,好像从自己脚下的砂中发现某样东西,两眼发亮的拾起,置於双手间搓揉,然後对著眩目的太阳映看。那是蓝色、漂亮的莱姆玉。

吴一郎面带微笑地正面望著太阳,然後将该玉放进黑色兵儿带中,又匆忙撩起衣摆蹲下,开使用双手在砂中翻找。

从刚才就站在入口观看的正木博士命令工友拿一支圆锹过来,交给吴一郎。

吴一郎高兴的道谢後,接过圆锹,开始比先前更热心十倍的翻动闪闪发亮的砂土。湿濡的砂上曝晒在阳光下,变白、乾燥。

正木博士热切的看著吴一郎的行为,不久微微一笑,点点头,从入口处快步离去。

【字幕】约两个月後,在解放治疗场的吴一郎(同年九月十日拍摄)

【电影】可以见到解放治疗场中央的梧桐树树叶稍显枯萎。周围的平地处处可见翻掘过的砂土,恰似一个个黑色墓穴。

站在洞穴与洞穴间的砂土平地一隅的吴一郎,以圆锹为杖,挺直腰杆,正很难受般的吁一口气,他的脸孔被秋阳晒黑,加上连日劳动的疲劳,看起来相当憔悴,只有眼眸还闪动著炯炯光芒。汗珠下停流下,激喘的呼吸似火焰,尤其是手中充当拐杖拄地的圆锹,锹刀已磨损成又薄又锋利的波浪状,闪动着像银一般的怵人的光芒,充分说明他这几十天的掘砂作业是何等的狂热、剧烈。所谓的活生生坠入焦热地狱的死者,应该就是这种模样吧!

不久,吴一郎又像是被什么人逼迫般,用晒黑的手臂重新拿起圆锹,开始在石英质的砂土平地挖掘另一个洞穴,很快的掘出一个新的鱼脊椎骨後,再度恢复气力,以比先前更快数倍的速度挥动圆锹。

舞蹈狂女学生掉人吴一郎背後的一个大洞穴,双脚在空中晃动惨叫。其他病患们则是一起鼓掌暍采。

但是,吴一郎头也不回的专心继续挖掘,过没多久,奸像挖到某种眼睛看不见的东西,他的双手手指频频扭动,却又马上拿起圆锹,眼睛亮得像在燃烧般,咬牙切齿的开始拚命翻动脚下的地面。

正木博士从他後面缓步进入,架在鼻头的眼镜反射阳光,注视著吴一郎的作业。不久,他走近,伸手轻拍吴一郎挥起圆锹的右肩。

吴一郎吃惊的放下圆锹,呆然回头望著正木博士,同时擦拭睑上的汗珠。

正木博士趁隙以电光石火般的动作一手伸入吴一郎怀中,抓出用脏手帕包住的圆形物品和先前挖出的鱼脊椎骨,迅速藏在背後。但是,吴一郎似乎毫无所觉,拿著擦拭汗水的毛巾眨眨眼,从洞穴中抬头往上看。

正木博士站在洞穴边缘往下看,微笑:“你刚刚挖出什么东西?”

吴一郎不好意思似的脸红了,伸出左手手指至博士鼻尖。博士挪挪眼镜仔细看,发现他指头上缠绕著一根女人的头发。正木博士似乎知道那意味著什么,严肃的点点头,紧接著解开藏在背後的脏手帕,将里面的物品置於左掌上,递向吴一郎鼻尖。他的掌上是吴一郎两个月前刚进入这个解放治疗场後就拾获的莱姆玉,以及今天挖出的鱼骨,还有红色橡胶梳子碎片和断成约小指大小的玻璃管。

“这些是你从土里挖出来的吧?”

吴一郎激喘点头,同时看了看博士的脸,又看了看那四样东西……

“嗯……不过,这是什么呢?有什么用途?”

“那是青琅歼的玉、水晶管、人骨和珊瑚梳子。”吴一郎不加思索的回答,同时从博士手上接过四个破烂东西和手帕,牢牢绑得像石头般後,慎重的放回怀内深处。

“恩,那么,你是为何那样拚命的掘土呢?”

吴一郎左手拄著再度深入土中的圆锹,右手指著脚下,回答:“这儿埋著女人的尸体。”

“哦,原来如此。”正木博士喃喃说道。然後盯著吴一郎双眼,用非常严厉的口气,一字一字的问:“原来如此,但是,女人尸体埋在上里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吴一郎双手拄著圆锹,惊讶似的抬头望著博士的脸孔,脸颊的红晕霎时消失,嘴唇蠕动,以梦呓般语气开始反覆念著:“是……什么……时候……”

在这期间,他茫然若失的转头望著四周,不久,忽然转为无比寂寞困惑的神情,放掉手中的圆锹,两眼无力低垂,慢慢爬出洞穴外,走向入口。

目送吴一郎的背影,正木博士交抱双臂,露出会心的微笑:“果然不出所料,心理遗传正确无误的显现了。但是,可能得再忍耐一段时间吧!因为接下来才是真正有看头的部分……”

【字幕】同年十月十九日(距离前一场景约一个月後)的解放治疗场内

【电影】最初映现的是在场内平坦砂地的砖墙前耕作的老人钵卷仪作,只不过,仪作已经比第一次出现时多耕作了约一亩的田地,但是一旁的瘦弱少女却只栽种枯枝和瓦片至一半。

站立老人面前的吴一郎也和最初见到的一样,面带微笑,双手放在背後,很专注的看著老人上下挥动圆锹,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他的皮肤已经完全变白,也胖了很多……这是因为这一段时间他停止挖掘洞穴的工作,整天都待在自己房内——第七号房。

正木博士从他背後微笑走近,伸手搁在他肩上。

吴一郎吓了一跳似的回头。

“怎么样?你好久没有出来了呀!皮肤变白,而且胖了。”

“是的。”吴一郎同样微笑回答後,又注视著圆锹的挥动。

“你在这里做什么?”正木博士盯著他的脸问道。

但,吴一郎的视线仍集中在圆锹上,静静回答:“看那个人耕作。”

“嗯,看来意识已经清醒很多了。”正木博士喃喃自语似的说著,抬头打量著吴一郎的侧脸,不久,刻意加强语气说:“我想应该不是吧?你是希望向他借那把圆锹吧?”

这句话犹末讲完,吴一郎的脸颊马上刷白,双眼圆睁凝视正木博士的脸,良久,视线又回到圆锹上,喃喃说著:“是的……那是我的圆锹。”

“我知道。”正木博士颔首。“那支圆锹是你的。但是他很难得那样热心耕作,你就再等一会儿吧!只要正午十二点的钟声一响,那位老先生一定会丢下圆锹去吃饭,而且……一直到天黑都不会再出来。”

“一定吗?”吴一郎说著,回望正木博士的眼眸里带著浓浓下安。

“一定!不久後,我会再买一支新的给你。”

即使这样,吴一郎仍旧下安的凝视著上下挥动的圆锹,再次自言自语的说:“我现在就想要……”

“哦,为什么?”

吴一郎没有回答,紧抿著嘴,又凝视著圆锹的上下挥动。

正木博士神情紧张的盯著吴一郎的侧脸,彷佛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出某种东西。

一只大鸢的影子掠过两人面前的砂地,消失。

观看至此终於能明白,吴一郎的心理遗传主要与佩戴青琅歼、水晶管和珊瑚梳子之类饰物的古代贵妇有关,也明白吴一郎很热切的在寻求以该妇人为模特儿所完成的绘卷的女尸。

但是对於正木博士质问尸体是什么时候埋在上中,吴一郎却茫然不知如何回答,转身回自己房中思索,原因何在?

还有,经过一个月後的今天,也就是大正十五年十月十九日,他又走到这处解放治疗场,一心一意等待老人放下手上的圆锹又是为什么?

我这样说话之间,解放治疗场的危机也正从四面八方逼近……

能够揭明这些疑问的人只有目前正在调查这桩事件的若林博士,以及身为他的商量对象的我,不,是银幕上的正木博士……不是的,真麻烦,就算是我好了。影片停止播放,我要恢复深夜在九州大学精神病科教授研究室、正在独自写这篇遗书的正木疯子博士身分。

或许多少偏离主题也未可知,反正这是临死之前打发时间所写的遗书,就算威亡忌後劲很强也无所谓!毕竟接下来我就将与山野同化。现在在这里,还是再抽支雪茄吧?

啊,真愉快!在这自杀前夕以怀抱宇宙万物的心情写遗书,累了可以只穿拖鞋缩坐在旋转椅上,抱膝吞吐淡紫烟雾,这么一来,烟雾会如朝霭、夕云渲染般,袅袅飘上至天花板,等到了一定高度,就恰似浮在水面的油渍缓缓扩散,如同有灵魂存在般扭曲纠缠,似悲又似喜的描绘著非几何曲线,然後淡薄、消失。坐在大旋转椅上茫然抬头望著、有如瘦小尸骸般的我,应该就像天方夜谭中的魔术师吧!啊,好困,威士忌好像完全发挥了它的功效。呼噜、呼噜、呼噜……只有一颗星星,原来是“见到一颗星星,博士辞世”吗?哈、哈、哈,一点都下好玩,呼噜、呼噜、呼噜……呼噜、呼噜、呼噜……呼噜、呼噜、呼噜……………

“如何,读完了吗?”

突然,耳边响起了声音,但,随即只剩空洞的回响,然後消逝无踪。

有一瞬间,我以为这是若林博士的声音,可是马上发觉语气完全不同,带著年轻快乐的余韵,惊讶的回头。但是房内空荡荡的,连一只老鼠也看不到。

太不可思议了……

秋天早上明亮的阳光从三边窗户如洪水般流入,眩目的反射在摆成数列的玻璃标本架、透明漆和树脂地板上,周遭一片静寂。

吱、吱、吱、吱、吱、吱……喳、喳、喳、喳、喳、喳……

只听到小鸟群在松树枝头啼叫。

我感到奇怪,盖上已经读完的遗书,望著自己眼前,立刻,我差点吓的跳起来。

就在我眼前有一个奇妙的人……先前一直认为是若林博士坐著的大桌子对面的扶手旋转椅上,已经不见若林博士身影,和我面对面坐著的是身穿白色诊断服、身材瘦小如尸骸的男人。

那是理著大光头、眉毛也完全剃掉,全身被太阳晒成红黑色的五十岁模样绅士,不过,实际年龄好像更年轻些……高挺鼻梁上戴著无框眼镜,紧抿成倒钩状的大嘴叼著刚点起的雪茄,双臂交抱胸前……是个和尸骸酷似的瘦小男人。在与我视线交会时,他右手拿著雪茄,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

我跳了起来:“啊,正木博士……”

“啊,哈、哈、哈、哈,吓了一跳吧!哈、哈、哈、哈、哈。不简单,真是不简单,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也没有误以为我是幽灵而逃走,太让人佩服了,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在他笑声的回响环绕下,我感到全身麻痹,右手抓著的遗书掉落大桌上,同时因为写遗书的正木博士之出现,觉得自今天早上以来发生的一切完全被否定,突然全身乏力,一屁股坐回原来的旋转椅上,无数次的吞咽唾液……

见到我这种态度,正木博士愉快的仰靠椅背,大笑:“啊,哈、哈、哈、哈,你看起来相当吃惊呢!没必要吓成这样,你现在是陷入严重的错觉。”

“严重的……错觉?”

“你还下明白吗?呵、呵、呵,那么,你想想看,你刚才……应该是八点以前吧,被若林带进这里听他说了很多话,对吧?说我已经死了一个月或什么的,嗯,还有那月历上的日期之类……哈、哈、哈,吃惊吗?因为我什么都知道……在你阅读那些《疯子地狱的祭文》、《胎儿之梦》、新闻报导或遗书之间,你真的相信我早在一个月前已经死亡,对不?”

“……”

“啊,哈、哈、哈、哈,那根本就是若林安排的诡计,你完全被他骗了。我可以让你看证据,你只要看遗书的最後部分就能明白,你不是正好翻到该部分吗?怎么样?我昨天熬夜所写的证据就是,你一定还闻得到墨水的味道吧?哈、哈、哈、哈,如何,所谓的遗书并非一定要在本人死後才出现的,所以我还活著根本没有什么不可思议,啊,哈、哈、哈、哈。”

我目瞪口呆。正木和若林两位博士为何要做出此种奇怪的恶作剧?就算不是恶作剧,未免也太过怪异不合理了。究竟我从今天早上看到的各种事情和见到的各项文件内容,真的都是事实吗?或者,只是两位博士为了戏弄我而联手演出的戏码?想著想著,胸中原本满溢的感激、惊讶和好奇等等,同时开始崩溃,彷佛与自己的身体一同消失。

我用力站稳身子,双手紧紧抓住大桌子桌缘,恍如作梦般茫然望著眼前的正木博士。

“嘻、嘻、嘻、嘻、嘻”正木博士大笑,却忽然被雪茄呛到,露出痛苦又可笑的表情,慌忙用手按住鼻头上的眼镜:“啊,哈、哈、哈、哈,咳、咳、咳、咳,你的表情很怪呢,嘻、嘻、嘻,奸像在说我没死很不应该似的……咳、咳,没办法,就这样吧!我稍微说明一下……今天早上,应该说是凌晨一点左右才对,你呈大字型躺在七号房内睡觉,醒来时突然发现忘记自己的姓名,所以大惊失色的喧闹,对吧?”

“这……你为什么知道?”

“你那样大声的怒叫,我想不知道也难,不是吗?其他的家伙都在熟睡,但是正在这儿写遗书的我听到骚乱声,走去一看,发现你在七号房里拚命想找出自己的姓名,我就想到你一定是刚从梦游状态中清醒……可是,这样我更要赶快完成这篇遗书,马上回到二楼。不久,天亮後,我从打盹中醒来,觉得身体有些不适,茫然若失之间,发现若林搭乘他那辆有新式喇叭的汽车前来。这可不是好消息……一定是有人发现你从梦游状态中清醒而向若林报告,若林又是相当机灵的家伙,所以马上赶来,打算动什么手脚……我躲在暗处窥看,见到他让你理发、洗澡,打扮成大学生模样之後,让你见在隔壁房间——六号房——住院的一位美少女,说她就是你的未婚妻,这令你困扰莫名,对吧?”

“这么说,那位少女也是精神病患?”

“当然,而且还是精神医学界罕见的精神异常。因为在举行人生最重要的婚礼前夕,未婚夫出现意料不到的‘变态性欲心理遗传’的严重梦游,导致她也不知不觉被梦游发作的暗示引发与未婚夫同样的心理遗传发作,陷入假死状态。但是她被若林救醒後,竟开始说些羡慕千年以前死亡的唐玄宗和杨贵妃、很对不起根本不存在的姊姊之类的话,又模仿抱婴儿的姿势,说些‘你一定会成为日本人’之类的话……当然,她现在也已经相当清醒了……”

“这么说……那位少女叫什么名字?”

“这……你不必问也知道的呀!是在侄之滨被称为和小野小町一样才华洋溢的美女……吴真代子。”

“哦,那我岂非就是吴一郎?”

我这么说的时候,正木博士紧抿著他的大嘴,虽然雪茄烟雾让他皱眉,他仍将黑眸的焦点静止在我的脸上。

霎时之间,我全身的血液往心脏集中,似乎即将完全流失,冷汗一滴滴从额头滴落,身体似乎摇晃不定,慌忙用双手扶住大桌子。感觉上自己的身体好像化为空气四散,只有两颗眼球凝视正木博士。这期间,我的灵魂恍若在无限的时空中高速疾驰,很害怕想起身为吴一郎的自己的过去,同时听到自己的心脏和肺脏从不知何处的遥远地方传来如巨浪般谴责的声音……我不停颤抖。

但是,无论心脏和肺脏何等骚乱动荡,我的灵魂还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身为吴一郎的过去回忆。对於不知道在脑海中反覆多少遍的“吴一郎”三字,总是没有“这是自己名字”的怀念和熟悉感。不管再怎么穷搜过去的记忆,当回溯至今天凌晨听到的嗡嗡声时,立刻完全中断。不管别人怎么说、拿出何种证据给我看,我都无法认同自己就是吴一郎。

我深深叹息出声的同时,全身的意识逐渐恢复:心脏和肺脏的亢奋也开始静止下来,过了不久,我颓然坐在椅子上,腋下冷汗淋漓。

就在此同时,正木博士一睑若无其事的在我面前深吸一口雪茄,吐出紫色烟雾。

“如何,想起自己的过去了吗?”

我默默摇头,从口袋里拉出新手帕擦拭脸上的汗,心情慢慢转为平静。即使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还是太多了,害我静静缩在椅中,动都不敢动。

不久,正木博士突然大咳一声,我又吓得差点跳起来。

“咳……如果想不起来,我再告诉你一次,知道吗?你可要冷静的听!你现在陷入一个诡计里,亦即,我的同事若林镜太郎苦心积虑想让你确信自己是吴一郎,并让你与我见面,由你指证我乃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穷凶恶极、毫无人性的人。”

“嘿,指证你……”

“嗯,你听我说。只要你完全冷静下来,再次从头思索自今天清晨以来所发生的事,一切就可以轻松解决。”正木博士严肃的咳两声後,仰靠著椅背,不停吐出浓浓的烟雾,再悠然的回望大暖炉旁的日历:“我要事先声明,今天是大正十五年的十月二十日,知道吗?再重覆一遍,今天是大正十五年的十月二十日……也就是如这篇遗书上所写的,吴一郎隔了一个月以後再度走出解放治疗场,观看钵卷仪作老先生耕作的十月十九日的翌日,证据是,你看日历,OCTOBER,一九……也就是昨天的日期。这是因为我昨天很忙而忘记撕

下一页,同时也证明我从昨天起就在这里工作到天亮……明白了吧?还有,顺便看看我头上的电钟,现在是十点十三分,对吧?嗯,和我的表完全一致。亦即,距我今天早上写好那篇遗书开始打盹後,才经过了五个小时。综合这些事实以及遗书最後部分留下墨水味的事实,我会这样冷静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好,如果没有记好这点,那么事後又会有发生严重错觉之虞。”

“但是,若林医师刚才……”

“不行!”大声说话之间,正木博士高举右手拳头,似乎想一口气挥除我脑海中的迷惑,气势惊人:“不行!你必须相信我说的话,不能相信若林说的话。若林方才就是在这一点犯下唯一的重大失误,他进入这个房间後不久,一定闻到我在大暖炉中烧毁著作原稿的焦臭味,然後见到这张桌上放置的这篇遗书,马上想到一个诡计,随即向你那样说明。”

“可是,他说今天是你死後一个月的十一月二十日……”

“哼!真是无药可救。像这样存在先人为主的观念,实在让人受不了。好,你听我说。”正木博士语气里透著不高兴,将黏在舌头上的雪茄屑吐在地板上,移动拄在桌上的双肘,用被雪茄烟垢熏黄的右手手指在我鼻尖点著,彷佛要把所说的每句话都敲入我的脑里般说明:“知道吗,你仔细听好,别再搞错了……若林会告诉你今天是我死後一个月的日子之类故弄玄虚的话,只是为了让你不要吵闹的手段。如果让你知道我留下这样的遗书後,根本消失不到几个钟头,你一定会想著我是去什么地方自杀,内心七上八下,同时他也会坐立不安。不论是基於朋友的义务,或是基於院长的责任,他都必须先放掉一切找到我,制止我自杀,对吧?但是这样一来,若林就很可能丧失一手主导能够唤醒你过去记忆的独一无二良机,你说是不是如此?因为,你是否能想起过去的记忆对他而言非常重要,而今天早上是最佳机会……”

“……”

“因此,若林尽管知道我一定在某处凝神静听,还是说出今天是我留下遗书後一个月的十一月二十日之类、半点都不像法医学家且漏洞百出的话,目的是想让你先行冷静下来,然後慢慢完成这项实验,如果真能让你恢复身为吴一郎的记忆,则一切就掌握在他手中了……因为,一旦你如他所预料的恢复身为吴一郎的过去记忆,不需再作深入说明,很容易就能让你认定我是你不共戴天的杀母害妻之仇人,另外,最主要的是,我是个精神科学家,有充分自信能对一无所知的吴一郎施以催眠术,让他勒杀母亲和未婚妻,所以是这桩事件中最符合一切条件的嫌疑者。你说,对不对?”

“……”

“万一实验不能顺利进行,也就是,你读了这些文件资料以後,仍旧想不起什么的话,就只好采用最後手段……这回,他趁你不注意时躲起来,让你和必然会来这儿的我碰面,看看你是否可以想起我的脸孔。如果可以,就进行能否藉这种印象恢复你过去记忆的实验,万一实验进行顺利,就等於是他藉著我的力量来陷害我自己,你说,这是不是极端巧妙毒辣的计谋?事实上,这种毒辣手段正足他的专长!”

“……”

“他本来就是擅於使用这类策略的人,就算是完全无辜的嫌犯,一旦被他讯问,马上会被搞得晕头转向,陷入无法正确思考的心理状态,最後终於不知什么是什么的认为自己再也无路可逃,如此一来,慌张的家伙就会心悦诚服的承认自己毫下知情的罪行。最近美国颇受议论的第三等讯问法根本算不了什么,那家伙的手段可以从第一等至第一百等为止,而且还互为表里交相混用,实在令人受不了。现在也是一样,他假定我是如他所预料,杀害斋藤教授後占据这个职位,尝试进行这次实验却失败而打算自杀,所以明知我躲在某处偷听,仍企图让事情合理进行,使我逐渐承认自己是大恶徒,也承认你就是吴一郎,陷入只能听和看、却无法出手的状态,然後一举夺走我赌上一生的事业功绩,让我只剩两条路可走,一是默默自杀,另一条则是出来俯首认罪。若林的手段一向如此,再怎么困难的事件落在他手上,一定有办法从某处找出凶手,也因此报章杂志常给他‘破除迷宫高手’之类的称赞,事实上,在他背後却隐藏著这样不为人知的内幕。”

“……”

“但是,这回他可无法称心如意了。他从今天一早连续尝试的实验结果一一出乎他意料之外,不仅你没表现任何反应,看他将一向擅长的讯问诡计进行的如此彻底,就知道他内心绝对非常焦急……看样子,这位举世无双的法医学家,很可能因为这次对手是我而过度紧张,导致他从今晨开始就有点慌乱,所以,这喔次或许将成为他‘空前绝後的失败’也未可知呢,哈、哈……”

“可是……可是……”

“还有‘可是’存在吗?说说看,是什么‘可是’?”

“可是,这项实验是你主持的……”

“没错,你会想起过去记忆中的实验是由我主持是很当然的,所以他才会想用这种诡计独占此一实验结果,他想尽一切办法要把我干掉。”

“嘿,这样未免太过分……”

“但他确实实行了,所以才很有意思。重要的是,我并未上他的当,好好活著来到这里说明一切就已经是最奸的证据。”

正木博士说完,唇际浮现一抹极端憎恨又讽刺的冷笑,仰靠旋转椅背,傲然交抱双臂,不停往上吹出雪茄烟雾,恰似预期到若林博士正躲在哪里偷听般……

见到他的样子,我的心脏又受到新的恐惧冲击而收缩。两位博士的争斗太可怕了,这是何等深刻执拗的斗智啊!直到方才为止,我作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夹在这样恐怖的斗争中……第一次知道自己先前见到的痛苦、无奈、恐怖、疯狂乃是来自两位博士相互角力的恶魔般诡计,我冲动的想要尖叫逃走,而且几乎马上就要站起来,可是……

这时候的我却无法离开椅子一寸,只好用手帕擦拭额头渗出的汗珠,深深叹息出声,同时专注凝视正木博士的脸孔,陷入必须等待他那泛黑的阴森嘴唇再度张开的心理状态。那或许是因为这两位博士全力,不,应该说是竭尽全力、死命争夺的怪奇精神科学实验本身的魅力已吸引住我的灵魂也不一定,更或许是流动在故事底层、无从形容起的不可思议事实已抓住我的心脏,激起难以言喻的好奇心也未可知……我茫然思索这些事情,凝视眼前的空间,就在此时,轻咳一声的正木博士的声音又在我耳畔响起。

“哈、哈、哈、哈、哈,怎么样?已经明白错觉产生的原因了吗?明白了?好。不过应该还有一小部分不懂吧?嗯,有?好,你的脑筋真是聪明,因为,最重要的是你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来自哪里、姓啥名谁的青年,又为了何种因缘而被卷入这桩事件,哈、哈、哈。不用担心,只要听过我接下来所说的事,一切疑问马上会如同被梳子梳理过般豁然开朗。这些事情也许稍有重复,却是接续我遗书内容的部分,从和这项实验关於我与若林过去的秘密,逐渐进入吴一郎心理遗传的内容,最後才好不容易了解你是谁。当然,如果你在途中就察觉自己身世,那是最为可喜,不过现在还是先听我说明吧……但是,我要再提醒你一次,千万不能又产生错觉,如果又认为我是幽灵,或己死了一个月,问题可就麻烦哩!哈、哈、哈,因为听了接下来的话以後若是陷入错觉或妄想,也许就永远无法弥补了……真的没问题吗?好、好,那我就放心的开始了……”

正木博士边说边点著已熄灭的雪茄,然後双手插入口袋里,津津有味的连吸好几口,这才叼在唇际,在蒙蒙烟雾中重新坐正身体。

“对了,这件事终有一天会曝光,届时看报纸就知道,不,说不定昨天的晚报或今天的早报已经报导出来了……事实上,昨天的疯子解放治疗场爆发了重大事故,亦即,我为了替以这桩事件为中心的心理实验加上结论,让布置於解放治疗场的精神病患群中、应用精神科学的炸弹之导火线,从上次就开始引燃,到了昨天正午——也就是大正十五年十月十九日——的午炮一响,几乎在同一时间终於爆发……不,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内情。所谓的导火线是放在一把圆锹之上,不过因为是纯属应用精神科学的导火线,不会冒烟,也见不到火焰,所以在普通人眼中,不会想到是这样的布置,其外表只是一把普通圆锹。但……坦白说,其结果可说是爆炸过度,形成一时之间也让我困扰不已的意外惨剧。为了以示负责,我马上赶往校长室提出口头辞呈……不过仔细想想,现在似乎正是我停止实验的时机,反正我实验至今为止的研究成果,若林会在之後公布。老实说,当时我还不认为若林是如此昧著良心的家伙,总以为他会设法帮忙处理,没必要让我自己麻烦,所以我才准备连生命也顺便辞掉,不再当人……

“我回到住处收妥一切後,前往东中洲的闹区喝了几杯,等心情恢复愉快,想到应该整理文件资料才回来,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刚刚我离开时还是空著的六号房里竟亮著瞪光。我觉得奇怪,就问正要下班的工友,工友回答说若林不知从哪带来一位小姐,委托值班医师替她办理住院手续,而且那位小姐是从未见过的难以形容的漂亮。

“当时连我都不自觉的佩服起他,忍不住用力一拍膝盖。我心想,这家伙没安好心,看这晴形,他,若林镜太郎绝非简单人物,的确有身为法医学家的资格,不,甚至很可能是超乎其上的大恶徒。我这时才完全明白,他在我面前虽然乖得像猫一样,可是不予理会时,他却马上变成不逊於我的精神病学者,而且非常擅於利用人情弱点。也就是如我在遗书中写的,从当时至今日为止,我一直无法了解若林镜太郎在这桩事件发生之际,利用院长职权让那位少女变成活死人、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目的何在,可是现在终於明白了,他是打算在你恢复至某种程度的本性时,偷偷让你和那位少女见面,从色、欲、情三方面迫使让你承认自己就是吴一郎,同时使你认定我就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让你向社会昭告此一事实,扭曲事件真相……不仅如此,还巧妙地让你的叙述成为他毕生研究事业‘精神科学的犯罪与其证迹’的最佳实例。

“因此我也不得不想办法了。好,既然你有这种私心,我也有我的办法。若林的精神科学犯罪研究本就是基於我独创的心理遗传之原理原则所组成,下可能一举推翻,那么,如果我烧毁自己研究精神科学所发表的所有原稿,半讽刺的留下述及内容概略的遗书,那么不管他是否心甘情愿,都必须在其著述中纳入我这篇遗书,否则无法具有公信力。仉问题在於,那家伙会公开我的遗书吗?如果公开,会采用什么样的手法公开?这就相当有看头了,或许我的遗书会成为空前绝後的破坏性礼物也末可知……

“这样一想,我忽然感到心情愉快了。急忙来到这个研究室烧毁一切资料,开始撰写这篇遗书。不久,天亮了,听说你即将清醒而迫不及待的若林兼程赶来,让你和少女见面,但是……他却彻底失败了。当然,对方认同你是她恋慕的大哥,应该算成功了一半,但,最重要的你却用手推开美少女,完全不认同她是你的表妹和未婚妻,所以只好改变手段,带你来到这儿。

“坦白说,这时我也有些狼狈!可怕的家伙若林镜太郎已洞穿我的心事,他早就料到我迟早会放弃这种危险万分的放牧式解放治疗实验,并在向精神医学界公布的同时潜匿行踪。而且这桩侄之滨新娘杀人事件也因为我毁掉实验材料,准备在事後向精神医学界提出报告,宣称不管在任何人眼中,它看起来都不像犯罪事件。所以那家伙竭尽全力加速行动,企图趁我犹未潜匿行踪之前把我控制住。

“那家伙在今晨进入本大楼玄关的同时,一定就看穿我从昨夜起就待在这里,为了运用某种诡计陷害我,便把你带至这里。这手段实在太厉害了,我大惊之下还来不及收拾遗书和未烧毁的资料,立刻带著威士忌酒瓶消失。当然不是跳出窗户,也不是冲出大门,而是一步也未离开这个房间、在末被人察觉下消失。感觉上我好像又运用了精神科学的魔术手法,其实不是,关键就在这个大暖炉。

“这个大暖炉的目的主要是,万一这项实验失败,或我的研究内容有可能被人偷窃时,让我能将所著述的原稿全部丢进炉内烧毁,同时也为了让我能用来潜匿行踪,因此一开始就是采用瓦斯和电力并用的自动点火设计……你看,拿下铁盖後,内部很宽敞,底下的电热装置会喷出瓦斯。没什么好惊奇的,只不过是利用两百个大本生(Bunsen)灯泡并列,上面若放置生物,打开瓦斯龙头,扭开电力开关,首先喷出的瓦斯会使之窒息,不久,电热器一热,会立刻点燃瓦斯,不到一小时,连骨头都会化成灰;如果在上面堆放石块或瓦片,全部因为高热而释出强烈的辐射热。你看,比肉还难燃烧的西洋原稿用纸就有将近四大箱之多,但是皆已化为白灰,对吧?如果连我自己也化为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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