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团重重
1
二十五米的泳池,来回游了八次之后,动作果然越来越费劲了。一向引以为傲的纤细的身体,从泳池中出来的那一刻,却感觉有体重的三倍那么重。津田弥生摘下泳帽,坐在泳池边上的椅子上。游泳馆有远红外线供暖设施,因此尽管是十二月,身体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这时,游泳馆的工作人员,一个穿着半袖衫的年轻男子笑容满面地走过来。
“辛苦了!我去给您拿点饮料吧?”
“谢谢,不用了。”弥生笑着拒绝了他的好意。刚入会时,听说这里的饮料是免费的,觉得不喝点太吃亏,结果喝了很多并不喜欢的。现在她知道那么做不太明智了。
弥生擦干身体,看了一眼墙上的钟。都已经下午六点十八分了。
真过分啊,迟到这么久。他最近好像有点得意忘形啊——弥生噘着嘴,悻悻地用毛巾擦着头发。
她等的,是她的恋人北泽孝典。虽说是恋人,并没有订婚什么的。反正,她不是很了解孝典。她只知道,孝典曾经想要成为专业的高尔夫球员,现在在这个体育俱乐部里的高尔夫俱乐部工作。
实际上,弥生能加入这个高级俱乐部,也是靠孝典介绍。每次两人约会,也都是约在这个游泳池旁边见面。
说实在的,弥生这个人没有时间观念。和男人的约会,几乎都迟到。要说全部也不过分。如果男的因为这事生气,那就分手,男人多的是。
但是,今天迟到的竟然是孝典。这种事还是第一次。
“那你来接我嘛……啊?法拉利拿去修了?……讨厌,别开那种廉价的车来接我!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旁边传来很大的说话声。转过头一看,一个女人穿着花哨的泳衣,很神气的样子,手拿一个长方形、像盒子一样的东西。那是最近人们都在谈论的手机。
“……哦,那个宝马啊,那还说得过去。对了,餐厅你已经预约好了吧?……又吃意大利菜啊?换法国餐厅吧。……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对了,吃饭前我要顺便去一趟香奈儿……对,之前预订的已经到了。好啦,就这样吧。”
打完电话的女人,可能是感觉到有人在看她,于是朝弥生这边看了一眼,嘴角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那表情似乎是说,羡慕吧?
弥生不屑地移开视线。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机什么的多麻烦!我就算不拿手机,男人也会想方设法联系到我,根本无所谓!虽然弥生在心里努力逞强,但是也不可否认有点羡慕那个女人。有个手机也挺好的,她心想,要是有人送我一个就好了,如果现在有个手机的话,就能马上联系到孝典了。
六点半了,弥生从椅子上站起来。等男人足足等了三十分钟,还是头一遭呢。自尊心不允许她再等下去了。
淋完浴,换好衣服,弥生又看了一眼泳池边,还是没看见孝典的身影。
弥生乘电梯上了大厦的最顶层。孝典工作的高尔夫俱乐部就在这里。弥生打算不见他,只留一张纸条给他,然后就回家。纸条上写的是:“你该给脖子上挂一个钟了!”
但是,前台女接待的回答令她很意外。
“今天北泽先生没来上班。好像是休假,但是没有任何联络……”
“休假?”弥生很奇怪,没听他说过这事。
跟女接待道过谢后,弥生立即用公用电话给北泽的寓所打电话,电话打通了却没人接。弥生开始担心起来。如果是外出的话,他应该会设置成留言电话的。该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事故吧?
从体育俱乐部大厦出来后,弥生前往孝典位于广尾的寓所。那是一座三十层高的大楼,一楼的大厅比酒店还要气派。弥生去过几次他家,也有他家的钥匙。
虽然弥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也没那么担心。也许他有什么急事,所以没法去上班,把约会的事情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吧。所以,去孝典的家,与其说是去了解情况,不如说是为了留那封信给他。信的内容当然是委婉地提出分手。弥生写这封信,不是为了控制他,而是真的想分手了。并不是因为今天的迟到,只不过是借此机会,把一直以来的想法付诸行动罢了。弥生总觉得他不适合自己,再说他好像也没钱,差不多该结束这段关系了。结婚就更别提了。结婚的话,最好是医生或者飞行员。就算是上班族,也得是证券公司或广告代理商。妈妈希望是公务员,但是世道已经变了。弥生的叔叔在政府部门工作了二十多年,奖金还没有今年刚参加工作的弟弟多。
当初和孝典交往,完全是为了免费跟他学高尔夫。不过,下次还是找个真正的高尔夫球员吧。所以还是写封信果断地提出分手比较好。顺便把钥匙也还给他吧。
但是弥生的计划落空了。因为,孝典家的门已经打开了,孝典就在里面。
不过,是他的尸体——
孝典倒在地毯中央,双目圆睁。那一瞬间,弥生顾不上尖叫就跑进了洗手间。
2
案件调查在大厦一楼的管理办公室进行。办公室里设有会客用的桌椅沙发,弥生和警察隔着桌子面对面坐下。房间的一角,放着一套高尔夫球具,好像是管理员的私人物品。弥生对高尔夫球具不是很了解,但是也看得出来是相当贵的东西。现如今,阿狗阿猫都打高尔夫了。要说高尔夫会员超过一亿,也一点都不稀奇。
鼻子下面留着一撮胡子的森本警官,反复向弥生询问发现尸体的经过。只要弥生说的和前一次稍有不同,他就会不停地追问。弥生甚至一度觉得,莫非森本在怀疑自己。
“那么,接下来我想了解一下你们两个人的关系。你们是以什么为契机认识的?”
“谈不上什么契机,他和我常去做翻译的那一家人来往比较密切。”
弥生的本职工作是英语和法语的翻译。客户主要是企业,不过偶尔也有私人客户。中濑公次郎就是其中一个。中濑公次郎是休闲产业公司“中濑兴产”的总经理。以前,弥生做过中濑兴产的翻译工作,受到公次郎的赏识,后来私人场合也请她过去做翻译。公次郎经常在家里接待欧美客户,因此家里经常需要翻译。
孝典与中濑一家来往密切,是因为他死去的父亲和公次郎是好朋友。而且,公次郎非常欣赏孝典的高尔夫才能,为了帮助他成为专业的高尔夫球员,还资助过他一段时间。那段时期,孝典不用工作,只需要从早到晚练习高尔夫,可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环境了。但是,高尔夫球界竞争激烈,最终公次郎和孝典都不得不放弃了。此后,孝典开始在中濑集团旗下的体育俱乐部工作。
弥生和孝典认识是在今年夏天,那时的孝典,兴趣已经转向开高尔夫球具商店了。当然,他没有开店的资金,可能是打算向公次郎寻求资助吧。
听完弥生的这番话,森本开始问道:
“关于北泽被杀的事,你有什么线索吗?”
弥生只能摇头。
“我们一直都不干涉对方的生活。”
“那么,也没有提过结婚的事吗?”
“是的,从来没提过。”
弥生没有讲打算分手的事。要是被问起原因的话太麻烦了。但是,不知是不是森本察觉到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点轻蔑。那表情好像是说——现在的女人都是这样,只把男人当钱包看,耐不住寂寞和落魄的高尔夫球员谈恋爱,结果发现人家没钱又想分手,不就那么回事嘛。弥生用同样的眼神回击森本——没错,那又怎样!
“对了,”森本收起了刚才的表情,“我想您也看到了,北泽的房间被弄得很乱。也就是说,凶手很有可能在找什么东西。究竟会是什么呢?”
“这个……”弥生也想不出什么。当时她看到尸体很害怕,慌忙跑出去了。但是她记得房间里确实很乱。书架上的书全都被翻出来了,抽屉也通通被翻过的样子。
“您想不出什么吗?”
“是啊,完全想不出来。难道抢劫犯不是在找存折之类的东西吗?”
森本摇头说:“存折、现金都没有被偷走。而且,这不是单纯的抢劫。不知道您有没有发现,北泽没有外伤。如果是抢劫的话,一般都会有凶器。”
“哦,确实……”
弥生想起当时孝典的旁边,有一个咖啡杯倒在地上,咖啡也洒出来了。
“这么说,难道是下毒……”
“现在还不确定,”森本把食指竖在嘴唇上,示意她小声一点,“目前来看,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较高。”
弥生沉默了,没想到孝典也会遭人憎恨。
“我再确认一遍,关于凶手,您真的没有什么线索吗?”
“完全没有。”弥生回答得很肯定。
“好的。”森本点点头,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张照片。好像是拍立得相机拍的。“这张照片拍的是死者旁边的地毯上,被害人在死之前用手边的油性笔写的字。您觉得该怎么读呢?”
弥生接过照片,淡紫色的地毯上用黑色油性笔写的字,似乎有一种诡异的生命力。字写得有些扁平,看起来像英文字母A。
“是的,我也认为像A。”森本点点头。“所以我想了解一下,北泽身边有没有与A有关的人或东西?”
“A……”
弥生仔细想了一下,还是想不到什么。她只好说,自己可能是受了惊吓,孝典的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这样啊。”森本收起了照片,没有表现出多少失望。他递过来一张名片,“如果您想到了什么,请跟我联系。”
弥生应付完警察,从孝典住的大楼里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想出去玩一玩转换心情,却已经没有力气了,只好回自己在中野的公寓。一想到尸体,连食欲也没有了。她草草洗了个澡,把家里的电话设置成留言状态,就钻进被窝睡觉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闭上眼睛,可怕的画面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
3
第二天下午有工作,是某个学会在市内的酒店举办的国际会议。弥生昨晚几乎没睡,所以忍着哈欠做完了同声传译。
工作结束以后,弥生在一楼的休息室喝咖啡时,一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在她眼前。
“不好意思,我的表停了,请问现在几点?”
男人大约三十岁,高高的个子,晒得黝黑的肤色,身上穿的西装是阿玛尼的。没戴手表。
弥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回答道:“五点二十三分。”
“是嘛。哎呀,酒店太大了,找不到钟在哪里……”
男人讨好似的笑了笑,看着弥生的脸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弥生不慌不忙地摇了摇头:“我不吃这一套。”
男人尴尬地皱起鼻子:“被你看穿啦?”
弥生故意模仿某个电影里的女主角:“我男朋友很多,除非死一个,要不然没有空缺的。”
没想到那个男人说:“那今天应该有空缺的。昨天晚上不是刚死了一个吗?”
弥生吃惊地看着男人的脸:“你到底是谁?”
男人放了一张名片在桌子上,上面写着“尾藤茂久”。没有写任何头衔。住址是南青山。
“我是北泽大学时候的朋友。我是为了调查他的死,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找过你做翻译的同事,听说你经常做学会翻译啊,真了不起。”
“你没问我的住址吗?”
“问了,但是不能去。今天肯定有警察在那边监视吧。”
“监视?”弥生皱起眉头,“难道他们怀疑我?”
“嘘,小声点。不介意我坐你旁边吧?”
“别碰我就行。”
尾藤挑了挑眉,假装咳嗽了一声坐了下来。
“不止是你,警察也来找我了。刨根问底的,简直是把我当嫌疑犯!现在还没找到任何线索,他们肯定很着急吧。仅有的线索就是,凶手在找什么东西,还有那个字母A。”
“关于那个,警察也问了我,可是我也什么都想不出来。”
“北泽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呢?当然,除了你。”
听到这话,弥生苦笑了一下:
“你也和警察一样,误会了我和他的关系。我们关系没那么深啦,只是所谓的成年人的交往。而且……”弥生耷拉着肩膀道,“说实话,我正打算跟他分手的。”
“为什么?因为他没钱吗?”
尾藤的话一针见血,弥生不禁睁大了眼睛。尾藤看她这样,撇了撇嘴:“看来被我说中了啊。”
“不光是因为那个,也有性格方面的原因。我觉得他不适合我,他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成熟,有时候又有点滑头。当初跟他在一起是因为长得还不错,又能教我打高尔夫球。但是最近越来越觉得搞不懂他了,真的。”
弥生不厌其烦地解释道,她不想被扣上拜金女的帽子。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只是他最近一直想开店,张口闭口说的都是找资金的事。这种事情不太适合跟女的说吧。”
“那倒也是。”
这么说着,弥生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上次见面,他跟我说了很奇怪的话。”
“很奇怪的话?”
“好像是开店的资金有着落了。”
弥生回忆起当时在游泳池旁,孝典突然说:“我时来运转了,这次无论如何要抓住机会!”然后伸出右手问她:“我的这只手有创造奇迹的神奇力量,你知道这样的手叫做什么吗?”
“魔法手?”
“魔法?不错。不过还有一种说法,你再好好想想。”说完,孝典跳进了泳池中。从那以后,两人再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
听完弥生的讲述,尾藤歪着脑袋不解地说:“魔法的另一种说法?完全想不出来啊。我不擅长猜谜游戏,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当时碰到了一个好机会。”
“你想不出什么吗?”弥生问道。
“很遗憾,我也是没有头绪才来找你的。但是托你的福,多少得到了一点线索,谢谢你!”尾藤起身道。
“你要是知道什么了,记得联系我哦。”弥生说道。
尾藤拿起桌上的账单,朝弥生抛了个飞眼。
4
孝典的葬礼是在他遇害后的第三天。孝典没有家人,好像是亲戚们为他安排的葬礼。
弥生也出席了葬礼。她在丧服外面还披了一件貂皮大衣,但是在寺院排队上香时,还是觉得脚底发冷。
冻得发抖的弥生抬头看了一下周围,发现队列中有一个眼熟的人——中濑公次郎的大儿子,中濑兴产的专务董事中濑雅之。此人才三十多岁,是典型的借父母余荫上位的家伙。弥生听说他读了个三流大学,留级好几次最后勉强毕业的。还听说他的专务董事只是挂名而已,实际上每天就知道打高尔夫。
中濑雅之旁边站着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女性,弥生不认识她。中濑雅之有一个叫中濑弘惠的妹妹,但是弥生见过她,不是眼前这位。
上完香后,虽然很冷,弥生还是等到了出殡。她目送灵车远去,想到里面躺的是孝典的遗体,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刚走出寺庙没几步,听到有人叫她:“您是津田小姐吧?”回头一看,是一位头发稀疏、个子矮小、有点年纪的男人。对方朝她轻轻鞠了一躬。弥生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您是?”
“您不记得了吗,我是中濑公次郎先生的秘书,我叫龟田。”这个小个子男人掏出了名片。名片上印着他刚才说的职位。
弥生想起来了,她以前在中濑家见过这个男人。
“是这样的,我有话想跟您谈,不知道您现在是否方便?”
“有话要谈?”
“很重要的事情,关于北泽先生的。”小个子男人抬头看着她。
会是什么事情呢?弥生戒备着。说实话,她打算今天的葬礼之后就彻底忘掉孝典这个人。所以她不想被卷进什么麻烦的事情。
龟田看出她有些犹豫,压低声音说道:“知道这个事情,对你没有坏处的。”
既然没有坏处,那就听听看吧。弥生这个人,有便宜是一定要占的。
“好的,那我就听一听。”弥生谨慎地点了点头。
走进咖啡店,龟田选了最靠里的位置。可能是不想被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请您节哀。”龟田例行公事般地说。
弥生摇摇头:“不必这样。我正打算把他忘掉呢。”
龟田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那样最好不过。现在的女性比较洒脱,所以也不需要廉价的同情吧。但是,这件事还没有解决。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希望您先不要忘掉这件事。”
“什么意思?”
“我言归正传吧。首先是中濑董事长,他现在正在住院。”
“他生病了吗?”
“是的,这里有问题。”龟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秃脑袋。“我不是跟您开玩笑。是脑瘤,而且是晚期。”
“那就是说……”
“是的,”龟田表情凝重,“时日不多了。大概十天前就进入昏迷状态了。已经失去意识了,医生也束手无策。也许过不了多久,报纸上就会出现中濑兴产董事长的讣告吧!”
“真可怜,他还很年轻吧?”
“六十八岁。从平均年龄来看的话,应该属于走得早的。这个暂且不说——”龟田喝了一口奶茶继续说,“董事长还健康的时候,曾经交代我一件事情。是关于遗嘱的。他说如果他发生什么意外,让我把他藏在书柜里的遗嘱交给律师,按那个遗嘱来分配遗产。”
弥生点点头,不禁吞了吞口水。中濑兴产的董事长的遗产,该有多少呢。弥生想起孝典曾说过,中濑董事长曾经花一亿日元在寸土寸金的银座中心,买了一个刚好够停一辆劳斯莱斯的车位,作为自己专用的车位。可是后来他得知他不停车的时候,经常有人擅自占用这个车位。于是就雇了一个保安来看着。那个保安也要开车来上班,保安的停车费当然也是由中濑董事长来付。弥生当时听说这件事,觉得真是可笑。这世界上有钱人真多啊。继承这种有钱人的遗产——虽然和自己无关,但是光是想想就让人激动。
“因此,董事长陷入昏迷状态的那天,我走进他的书房打开了书柜。当然,董事长还没有去世,但是他的状况肯定不会好转了,我想还是早作准备比较好。”
这个忠实的秘书,即使面对董事长的死期,依然保持着冷静和理智。
但是,龟田的声音越发低沉:“我却发现书柜里面,没有遗嘱。”
“哦?为什么呢?”
“您觉得呢?”龟田反问道。
弥生想了一下,自言自语道:“难道是被偷走了?”
“我也这么觉得,”龟田深深地点了点头,“董事长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有什么疏忽。如果是这样的话,问题就是,是谁偷走了那个遗嘱呢?目前来看,应该是董事长的家里人,或者是经常进出中濑家的人。恰好这个时候,北泽孝典先生被杀了。我想,换作是别人,也难免会怀疑有什么联系吧?”
“您是说偷遗嘱的是北泽吗?”
“我是说有这个可能性。至少,他有这个机会。所以我想请问一下,您有没有看到过北泽先生拿着类似的文件?”
“没看到过他拿那样的东西。而且,他为什么要偷中濑先生的遗嘱呢?他不是中濑先生的家人,也不是亲戚,再怎么样也扯不上关系啊。”
“确实,北泽和继承遗产毫无关系。但是,可能有人指使他这么干。”
“指使他偷遗嘱?会是谁呢?”
“这个,应该是自己进不去中濑家,但是又对遗嘱内容感兴趣的人吧,比如亲戚之类的。他们本来是没有继承权的,但是根据遗嘱的内容,有可能会分到一些。”
“但是,如果那个人把遗嘱偷走了,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并非如此。不过,这个事情有点复杂,三言两语很难解释清楚啊……”
龟田变得语无伦次,用手帕擦着他那并没有出汗的额头,看着弥生。
弥生用坚定的眼神看了回去。对方不解释清楚的话,她可就不合作了。
可能看出了弥生的意思,龟田叹了一口气:“真是没办法啊,那我给您仔细说说来龙去脉吧。不过,您一定要保密啊。”
“放心吧,我口风严可是出了名的。不过,稍等一下。”
弥生又要了一杯桂皮奶茶。
龟田开始了他的讲述。
“董事长的夫人已经去世了,所以,全部的遗产应该分给董事长的两个孩子,也就是雅之少爷和弘惠小姐。但是,董事长说他能有今天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要给亲戚们也分一些财产。所以,遗嘱上应该就是那么写的。”
“是吗,原来中濑先生是这么心胸宽广的人啊。”
弥生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如果我也有这么一个亲戚就好了。
“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两个孩子对于继承遗产表现得太迫切,也让董事长心生厌恶了吧。所以才要分一些给亲戚们。”
那种心情弥生也可以理解。眼看着孩子们等着自己死了分遗产,作为父母应该很悲哀吧。
“亲戚们听说后,都很高兴。但是,大约两个月前,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什么事情?”
“突然出现一个叫畑山清美的女士,自称是董事长的私生子。刚才的葬礼她也在,就是雅之少爷旁边的那位。”
“啊,我想起来了。”弥生点点头,“是那位年轻漂亮的女士,对吧?”
“是的,她遗传了她母亲的美貌。而那正是后来那些事情的起因……”
龟田清了清嗓子,然后给弥生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二十多年前,中濑公次郎和一个在中濑公馆工作的家政妇畑山芳江发生了关系。公次郎并不是一个花心的人,恐怕是真心喜欢那个女人。
公次郎的妻子得知此事后非常生气,非要把那个女人赶走不可,否则就要离家出走。当时,公次郎也认真想过离婚的事,但是考虑到周围人的眼光,最终还是选择给芳江一笔钱并把她送回乡下。
几年后妻子一去世,公次郎就让部下去找芳江的下落,可见他一直没有忘记芳江。但是公次郎这么想见到芳江,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曾听人说,芳江回到乡下后生了一个孩子。
部下一找到芳江,公次郎立即去见了她。还在做家政妇的芳江,果然有一个五岁的女儿。公次郎向芳江道歉,并恳请她回到自己身边。
然而,芳江拒绝了他的请求。她说她不想再回忆起从前,她还说自己已经有结婚对象了。
希望她幸福的公次郎,无法再干涉她了。临走之际,公次郎告诉芳江,如果将来有什么困难,自己一定会帮忙的。龟田没见过芳江,但是他知道,董事长心里一直都放不下芳江。
就在两个月前,芳江的女儿清美突然出现了。
清美说,芳江因病去世前,告诉了她有关她生父的事情。原来芳江没有结婚,是独自一人把清美抚养长大的。
公次郎深受感动,立即决定让清美住进中濑公馆。但是清美说不愿意借住在公馆里,于是她被安排在那个体育俱乐部里工作。
“到此为止,还没有什么问题。关键是接下来的事情。”龟田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董事长提出要改写遗嘱。”
“哦,也有道理。”
既然多了一个女儿,重新分配遗产也是理所当然的。有钱人麻烦事真多啊。我们这种人家就没有这种烦恼。弥生的脑中浮现出父母的脸。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有点复杂。就像我刚才说的,董事长本来要给亲戚们也分一些财产的。但是清美小姐出现后,他改变了主意。具体地说,他把遗嘱改成遗产全部留给孩子们,也就是均分给雅之少爷弘惠小姐和清美小姐三个人。”
“那么,本来能分到遗产的那些人,岂不是要失望了?”
“没错,”龟田神色黯然,“亲戚当中,甚至有人怀疑清美不是董事长的亲生女儿。真是闹得够呛啊。但是,董事长并非盲目相信清美小姐的话,而是做了相关调查的。调查的结果显示确实是亲生的。但是,麻烦的是,董事长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就倒下了。”
“那有什么麻烦的?遗嘱不是已经改好了吗?”
“没错。但是,当时调査结果还没有确定,所以董事长把两份遗嘱都保留了下来。他打算,等到结果出来,再决定废弃哪份遗嘱。不过,就算有两份遗嘱,根据遗嘱的日期,法律上会采用最新的那个,所以旧遗嘱不丢弃也是一样的。”
“两份遗嘱都被偷走了吗?”
“不,旧的还在。也就是说,如果董事长就这样走了,旧遗嘱就会生效。”
“原来如此——”弥生恍然大悟,事件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了。“也就是说,不想让新遗嘱生效的人,指使孝典……北泽先生去偷遗嘱的,对吗?”
不想让新遗嘱生效、能从旧遗嘱中获利的人,应该就是亲戚们吧。
“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北泽先生偷的遗嘱,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如果真是那样,”龟田确认了一下周围,继续道,“凶手杀死北泽先生,也是为了拿到那封遗嘱,这么想是不是比较妥当?”
不错的推理,弥生心想。凶手把孝典的房间弄乱,原来是为了找遗嘱。
“龟田先生,这件事您告诉警察了吗?”
“是的,在他们同意保密的前提下。所以,从昨天起,他们开始重点关注那些亲戚们。”
“那我要做些什么呢?”
“遗嘱。请您配合我们找到遗嘱。”
“但是,遗嘱不是已经被凶手抢走了吗?”
“不,凶手有没有拿到遗嘱,现在还不知道。警察说,北泽先生的房间被弄得很乱。凶手翻找了那么久,说明遗嘱没有放在容易发现的地方。很有可能,凶手没有找到遗嘱。”
弥生用手抚着额头:“我明白您的意思,不过……”
“拜托您了,津田小姐。请您好好地回想一下北泽先生的言行,找到遗嘱。当然,如果您完整无缺地找到了,中濑家必有重谢,我会安排好的。”
“真的?可是我完全没有信心……”
“您可不能泄气,能帮我们的,只有您一个人了。换句话说,对凶手来说,您也是很重要的目标。”
“凶手?”弥生紧张地问。
“当然了。如果凶手还没有拿到遗嘱的话,您就会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我没有吓唬您的意思,还请您多加小心啊。”虽说不是吓唬,但是龟田的声音格外阴沉。弥生觉得背后一阵发凉,不禁环视着周围。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如果您想起了什么,第一时间联系我,好吗?”
“如果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一定能想起来的。为了我们,也为了您自己。”
龟田在弥生的面前,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5
弥生和龟田告别后,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孝典的事情。他有没有隐藏过什么重要东西呢?可惜想来想去也没有结果。唯一可以称得上线索的,是那个“有神奇力量的手”。但是那表示什么意思,她也完全不知道。
绞尽脑汁的弥生走到公寓门口时,发现尾藤坐在花坛的一边,正在看报纸。
“葬礼不是很早就结束了吗,你去哪里了?我可是在寒风中等了你一个小时啊。”尾藤一边叠报纸一边发着牢骚。
“是你自己要等的吧。而且,我去哪里,跟你没关系吧!”
“那倒也是,不过我很好奇,一个年轻女孩穿着丧服,能去哪里呢?”
“多管闲事。我倒要问问你有何贵干。你等我一个小时,是不是那件事有什么进展了?”
“我也想回答说‘有’,但是很遗憾,没有。我仔细打听了北泽的周围,但是没听说他拿到过开店资金。涉及大钱的,只有中濑公次郎因为重病分配遗产的事。但是北泽不是中濑家的亲戚,所以没什么关系。”
听到尾藤的话,弥生低下头。她答应过龟田,不能向任何人提起遗嘱的事。
“‘魔法手’的另一种说法,我也仔细想过,但是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的,心想你会不会有什么新消息。”
“可是,我这边也没有任何消息。”
“这样啊。看来,大冷天的等你这么久算是白等啦!”
“你不要一副很委屈的表情好不好,看你这么可怜,请你上去喝杯茶吧!”
“真的吗?真是感激不尽!”
“不过,你要是打什么歪主意,可别怪我不客气啊,我可是空手道二段呢!”
“二段?那可不妙啊。不会的,放心吧!我会和你保持最少一米的距离。”尾藤向后退一步,举起双手装出投降的样子。
弥生的公寓是朝南的一室一厅。一走进客厅,尾藤就吹了声口哨,他看到沙发上随意摆放的名牌包。
“又是芬迪又是菲拉格慕,还有古驰、香奈儿、路易威登,你可以办个展览会了!”
“不瞒你说,那只是十分之一。”
“真厉害,全都是你自己买的吗?”
“怎么可能!我可不会花自己的钱买奢侈品。”
弥生这话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当然很多是男人送的,不过,自己每次去国外旅行也会买回来一大堆。在日本买不到——她对这句话最没有抵抗力了。
弥生走进卧室,把门锁上后开始换衣服。从衣柜里拿衣服的时候,弥生觉得有点不对劲。总觉得和平时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是心理作用吧——
弥生一边觉得奇怪一边走出卧室。客厅里尾藤正在捣鼓她的录音机,音响里传出来的不是音乐,而是法语的朗读录音。
“太厉害了,这些你都能翻译出来吗?”
“嗯,对,不过都是不太难的内容,而且没有专业用语。”
“你笔译也做吗?”
“也会做。有时候要把中濑公次郎写的东西,翻译给外国人看。说实话,对我来说,老年人写的日语文章,比英语、法语文章麻烦多了。经常有晦涩难懂的词,或是我不会读的汉字出现,害我经常要翻字典呢。”
“看来不容易啊。不过还是很佩服你,我连英语都不大行,竟然还能考上大学,真是想不通啊。”
“大多数人都是那样的。”弥生一边组装咖啡机一边说,“对了,我还没问你的情况呢,你名片上也没写,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实在是不值得一提,算是自由撰稿人吧。”
“自由撰稿人?哇,好酷啊。”
“谈不上。对了,你是从小就想做翻译的吗?”
“我想做翻译,大概从高中的时候开始吧。以前是想做老师,不过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我从来没想过当老师。”
听到尾藤的话,弥生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你上的不是教育大学吗?难道不是因为想当老师?”
尾藤和孝典是大学同学的话,应该也是教育大学的。孝典是那里的高尔夫球社团的。
尾藤一副上当受骗的表情,摊开手掌。
“读教育大学,不一定就是想当老师。只不过因为考不上别的大学。”
“是吗?”有点疑惑的弥生,打开了咖啡机的开关。咖啡机发出磨豆子的声音。“他……孝典以前是一个什么样的学生呢?他说因为父母很早去世,学生时代吃过不少苦。”
“是吗,不过,我觉得他大学时代过得挺普通。”
“关于他在高尔夫社团的表现,你不了解吗?”
“知道一些,但不是很了解。总之我对高尔夫没什么兴趣。”
“这样啊……”
孝典曾经说过,他大学时候专注于高尔夫的练习,几乎没怎么上过课。那他怎么和尾藤成为好朋友的呢?弥生一边准备开口问尾藤,一边打开放咖啡杯的橱柜。突然,看到其他餐具的她不禁“啊”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
“好像有人动过橱柜……”
“真的吗?你没搞错吧?”尾藤走过来。
“绝对有问题。你看,这个盘子边儿脏了,肯定有人碰过。”
“除了橱柜,其他地方呢?”
“我看一下。”
弥生再次走进卧室,把梳妆台的抽屉、杂物盒都检查了一遍。看来不是心理作用。这些东西摆放的位置都不太对。
“太过分了!竟然擅自闯入别人的家。”
“有没有偷走东西?”
“不可能偷走什么,这个人找的是遗嘱。”
“遗嘱?”
尾藤追问道。糟了,弥生不由得捂住了嘴。
“你好像在隐瞒什么,这可不行啊!”尾藤盯着她说。
“我答应要保密的。不过既然这样了,就告诉你吧。”
弥生把龟田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尾藤。尾藤抱着胳膊沉吟道:
“原来如此。那么,可以确定的是,凶手还没有找到遗嘱。否则他不会潜入你家里。”
“如果遗嘱是孝典偷的,那他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他可能觉得不藏起来太危险了吧。会不会是这样呢,北泽看到遗嘱的内容后,向不愿意公开遗嘱的人提出交换条件。应该是金钱方面的,如果不想公开的话就要给钱之类的。北泽跟你说开店资金有着落了,会不会说的就是这个?”
“那不就相当于敲诈勒索了吗?”
“不是相当于,那就是敲诈勒索。”
弥生沮丧地垂下了头。虽说本来就要分手的,但是男朋友做过这种事,还是让她很受打击。她埋怨自己的眼光太差。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你要赶快采取行动。”
“采取行动?”
“当然了,你赶快去找那个私生女,叫清美还是什么的。她也许知道遗嘱的内容,或者北泽可能跟她说过什么。”
“太受打击了,打不起精神……”
“要打起精神。中濑公次郎撑不了多久了。再不找到遗嘱的话,杀死北泽的凶手就要如愿以偿了。而且——”尾藤用大拇指和食指做出点钱的动作,“如果找到遗嘱,你就能收到礼金,对吧?对方可是大名鼎鼎的中濑家族,礼金不可能是十万二十万这么少,至少要多加一个零,甚至有可能更多哦。”
多加一个零就是百万,如果更多的话——
弥生差点要跳起来,确实不是沮丧的时候。
“还喝什么咖啡啊,准备走啦——”尾藤刚把咖啡杯送到嘴边,弥生已经跑进卧室换衣服去了。
畑山清美在体育俱乐部内部的事务所工作。弥生和尾藤把她叫了出来。清美说“让同事看到我在休息室不太好”,把两人带到了大楼的楼顶。楼顶上有花坛和日晷,有一种小公园的情调。下午天气也不错,零零散散有一些客人。
“我不在乎什么遗产。”
在花坛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后,清美坚定地说。她五官很美,但不是那种高调的美,而是一种质朴的美。
“我跟父亲相认,只是为了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我母亲一直到死,都没有忘记中濑先生。”
“您母亲一直没有再婚,是吗?”
“是的。妈妈说,曾经有过机会,但还是下不了决心。我想她还是爱着中濑先生的。”
“您刚才说不在乎遗产,中濑先生有没有跟您谈过这方面的事情呢?”坐在一旁的尾藤问道。
清美有点犹豫,然后点了点头。
“他说,他让我受了不少委屈,所以想补偿我。”
“他说具体要怎么补偿呢?是不是说承认你的身份,给你和其他孩子均分遗产?”
“是的,大概就是您说的那样。或者说,比那更多一些。”
“更多?”
“父亲说:‘他们两个从小到大我都照顾得很好,所以在分配遗产时,会更多地优先考虑你。’”
“优先……是什么意思?”
“不过我跟他说了,他不必为我做那么多,我只希望他去给母亲扫一次墓……”
清美把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并拢在一起。
“关于遗嘱的事情,北泽先生有没有跟您提过什么?”
“北泽先生吗?没有,什么都没说过。”清美抬起头,摇了摇头。
其他也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尾藤和弥生只好到此为止。
从楼顶下来时,经过一个温室。清美说:
“北泽先生以前经常来照看这个温室。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所以我当时挺意外的。”
“这么说起来,孝典曾经说过,在打高尔夫球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周围的植物。他大学时也这么喜欢植物吗?”弥生问尾藤。
尾藤歪了歪脑袋,他似乎也不清楚。
弥生向温室里望去,一排排的仙人掌盆栽,沐浴着暖暖的阳光。
刚走出电梯时,对面走来一个男人,怒气冲冲地看着清美。
“你上哪儿去了!总经理叫你过去一趟!”
“对不起,我刚才跟田中打过招呼的……”
“我不管你跟谁打过招呼!工作时间不能走开的,你不知道吗?因为你,我也会被骂!”
“以后我会注意的。”
清美双手放在前面,低头认错。
“真是的……要不是考虑到你的情况,早就炒你鱿鱼了!”
说完,男人快步穿过走廊远去了。
“他干什么呀?这是,”弥生说,“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这样吧!”
“他知道您是中濑公次郎的女儿吧?”尾藤问清美。
“知道。但是他也是中濑家的亲戚。这家体育俱乐部里工作的人,大多数都是中濑家的亲戚。”
“对了,这里的总经理就是中濑弘惠小姐,对吧?”弥生想起来了。弘惠是公次郎的长女。弘惠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当上了总经理,弥生第一次听孝典说起时,大吃了一惊。
“真好,亲戚中有一个有钱人,所有人都可以变得幸福。”弥生说。
清美听到这话,眼神落寞地看着弥生,慢慢开口说道:
“您觉得那样幸福吗?被金钱束缚、被金钱支配……”
“但是,总比没钱好吧?”
清美摇摇头。
“是程度的问题。抢购不需要的土地、不打高尔夫却花钱办一堆会员证、花几亿买不喜欢的名画……现在的人都像疯了一样。再这么下去,有朝一日这个国家会变得不正常的。”
弥生望着清美那张严肃的脸。
“这个国家……您说得也太夸张了吧。”
清美连忙收起脸上的表情。
“是啊,不好意思,说这种幼稚的话。那我先告辞了。”清美鞠了一躬,便走进事务所的办公室了。
“清美小姐是不是和亲戚们处得不太好呢?”弥生一边往出口走,一边问尾藤。
“那还用说。在那些亲戚看来,差点到手的遗产是被清美抢走的。我听说,公次郎的大部分资产,是靠祖辈留下来的土地发展起来的。所以,仅仅因为是直系就继承这么多财产,肯定会招致亲戚们的妒忌。他们肯定想借此机会,把分配不公的财产拿回来吧。”
“清美小姐好像也很讨厌那些贪财的亲戚们呀。”
“她说的现在的人都像疯了一样吗?确实,有可能。”
从体育俱乐部正门走出来的时候,弥生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她总觉得有人跟着她。
“怎么了?”
“哦,没事。”
肯定是心理作用——弥生一边说服自己,一边穿过自动旋转门。
6
第二天,弥生忙了一天。除了同声传译的工作,还突然来了普通口译的工作。尽管如此,这是自孝典去世以来,弥生最充实的一天。
不过,有一件事情令弥生感到不安。她无论到哪里,都有一种被人跟踪的感觉。实际上,有几次她看到有人躲在墙壁或柱子后面,可是等她提心吊胆地走过去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是不是被警察跟踪呢——
弥生越想越觉得诡异,下班回家的路上,她时不时地停下来看看身后。她总觉得身后有脚步声。
回到家里没多久,电话就响了。是尾藤打来的。
“不知道算不算新消息,我查到了北泽被杀当天相关人员的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你是怎么查的?”
“这个嘛,用了各种手段。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在警察那边也有一些熟人。”
“真的?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谢谢你刮目相看。言归正传,我调查的结果是,这些人当中,几乎没有人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根据推测,北泽的死亡时间是你发现尸体的前一晚。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是在家里。但是,和家人在一起作为不在场证明是没有多少效力的。”
如果是前天晚上的话,我也没有不在场证明。弥生心想。
“所以呢,警察还是无法缩小嫌疑人的范围。对了,你那边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事情?”
弥生把有人在跟踪自己的事告诉了尾藤,尾藤调侃她说:“是美女就要习惯别人的眼光啊。”继而又认真说道:“跟踪你的人,应该不是警察。”
“那会是谁呢?”
“如果不是你妄想症引起的心理作用的话——”
“太没礼貌了啊,没那回事!”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那应该就是凶手。凶手以为遗嘱在你这里。”
“不要啊,好可怕。”
“总之,你要多加小心。晚上最好不要出去。”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今天早早就回来了。年末大家都出去玩,但是我却……唉,明天芝浦有一个豪华派对,听说抽奖的奖品是保时捷呢!”
“留着小命才能享受那些。好了,今晚就到这儿吧。”
说完晚安挂了电话后,弥生盯着电话,想着尾藤这个人。他说自己是自由撰稿人,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呢?尾藤对警察的搜查情况一清二楚,这让弥生觉得疑惑。
第二天没有工作,弥生决定一大早就去游泳。路过体育俱乐部的事务所门口时,弥生朝里面看了看,没看到清美的身影。
也许是因为还早,游泳池里空荡荡的。除了弥生之外,只有几个人在游。没过多久那几个人也不见了,游泳池只剩下弥生一个人,就像被她包下来了一样。
过了一会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男人,戴着水下呼吸器。这个游泳馆有潜水的课程,可能是那个教练吧。
弥生在宽阔的游泳池中自由自在地游着。一到水里,不愉快的事情统统都忘了。
再游完一个来回就休息吧——弥生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转身,突然水中出现了一个黑影。刚反应过来,她的两只脚就被牢牢地抓住了。身体被一股强力拉向水底。此刻在游泳池底的,是刚才那个戴着呼吸器的男人。
弥生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被杀了。这时,向下拉的那股强力突然变弱,忽然又将她的身体推向水面。弥生好不容易脑袋露出水面,大口地喘气,剧烈地咳嗽。但是双脚还是牢牢地被抓着。
“放心,我们不会杀你的。”
头顶上方传来一个声音。弥生抬头一看,中濑弘惠正站在泳池边上。她穿着绣有金色蔷薇的黑色泳衣,那华丽的泳衣怎么看都不像是游泳穿的。也许是因为从下往上看,中濑弘惠的腿看起来很长,身体比例几乎跟外国人一样。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弥生一边喘气一边问。
“我问你,遗嘱藏在哪儿?如果在你这里的话,赶快交出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没告诉我。”
“不可能,你们不是关系很好,每天在这个游泳馆里约会吗?”
“我真的……不知道。”
弥生又呛了一口水,那个男人抓着弥生的脚,保持在她勉强可以呼吸的高度。
“钱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些。那个遗嘱,多少钱卖给我?”
“可是,遗嘱不在我这里呀!”
“别装糊涂了。”
弘惠弯下腰,把手伸进水里,像小孩戏水一样向弥生的脸上泼水。水落入弥生的眼睛和鼻子,她一时无法呼吸了。
“这事也许跟你无关,但是对我们来说可是大事情。如果旧遗嘱生效了,就得给那些无聊的亲戚们分财产。这样一来,我能拿到的就只有五分之一甚至六分之一。我可是他亲生女儿啊,有这么不合理的事情吗?不过,如果生效的是新遗嘱,就算清美小姐也要继承,我还是能拿到至少三分之一。这差距有多大,你应该也知道吧!”
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啊,弥生心想。
“如果遗嘱在我这里……我肯定马上给你。我拿着那东西……也没有用啊。”
“真的吗?有很多人不希望那个遗嘱公开。你不就可以用遗嘱威胁他们了吗?”
“我不会做那种事。”
“我不信。不管怎么说,你是那个北泽的女朋友。”
弘惠继续向弥生泼水,弥生的鼻子里进了水,呛得难受。
大概过了几分钟,弘惠终于停下手站了起来。
“你还挺倔的啊,还是说你真的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那好,你答应我,如果你找到遗嘱了,要第一个联系我,知道了吗?”
“但是,我已经答应龟田先生……”
“不要管那个老头!知道了吗?要联系我。”
弘惠是担心新遗嘱的内容对她不利吧。弥生在水里点点头,不管怎么样,先逃脱这个局面再说。
弘惠莞尔一笑:“老老实实就很好。如果事情办成了,礼金方面不会亏待你的。但是,如果你敢背叛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弘惠做了一个伸展动作,以非常优美的姿势一跃跳入泳池中。几秒钟后,弥生的双脚重获自由。她连忙挣扎着爬到岸边调整呼吸,远远地看到弘惠和戴呼吸器的男人从对面爬上了岸。
弘惠淡定地笑着,朝弥生做了一个飞吻的动作。
7
从体育俱乐部出来后,弥生直接前往孝典的寓所。她想,就算找不到遗嘱,也许能找到别的什么线索。否则,现在这样,她无法安心生活。弥生本以为孝典的寓所会有警察守着,却发现没有警察,只贴着一张禁止出入的告示。可能搜查已经结束了吧。
弥生有孝典家的钥匙,所以进去很容易。但是,进去之后,她却不知道从哪开始找才好。孝典的房间看起来空荡荡的,对案件有用的重要东西,好像都被警察拿走了。
弥生漫无目的地翻看着相框的背面、地毯下面等,但毫无所获,只觉得无力。这么找恐怕也找不到什么。
看来只有寻求帮助了——
弥生想到了尾藤,于是打开了包。但是,她发现随身携带的电话簿忘在家里了。
弥生懊恼地坐进沙发里,马上又想起什么,走到了放着电话机的台子前。
既然两个人是好朋友,也许电话旁边能找到尾藤的电话号码。
但是,她没找到电话簿,也许被警察收走了吧。
接下来,弥生想到的是毕业纪念册。如果能找到尾藤父母家的联系方式,就能想办法联系他了。
弥生在书架上很快就找到了毕业纪念册。翻到孝典的班级那里,发现最后一个名字就是尾藤茂久。
弥生拨通了毕业纪念册上的电话号码,响了三声之后,电话被接起来。
“您好,这里是尾藤家。”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您好,我叫津田,请问茂久先生在吗?”
听到弥生的话,对方沉默了一下。“您找我丈夫吗?”对方惊讶地问。
看来是尾藤的妻子。他还装作一副单身的样子!说不出来为什么,弥生有点不高兴。
“是的,我找您丈夫。他在吗?”
尾藤的妻子又沉默了一下才开口:“我丈夫出差去美国了……请问,您找他有什么事?”
“去美国了?什么时候去的?”
“大概一个月前吧……”
“一个月前……”
“喂?喂?”
弥生无言地挂断了电话。她突然觉得毛骨悚然。那个自称是尾藤的男人,究竟是谁?
弥生离开了孝典家,她不敢一个人待在这里了。她发现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
回到家里时,弥生发现尾藤正在门口等她。准确地说,是那个谎称尾藤的男人。
“嘿!”他很阳光地扬手打了个招呼,“关于案发当晚有关人员的行踪,我又有新消息了,所以过来告诉你。”
“是吗,谢谢你。”
弥生努力装得自然一点,但表情还是很僵硬。
“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我有点累了。不好意思,咱们改天再谈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你没事吧?”
“没事,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再见。”
弥生打开门,迅速地进去了。关上门后,她从猫眼看向门外,尾藤不解地歪了歪脑袋,悻悻地离开了。
弥生冲进卧室,迅速换上一件大衣,戴上了墨镜,把忘在家里的电话簿塞进包里后,急匆匆地出门了。
弥生走出公寓,看到尾藤在前面走着,离自己大概一百米。她开始偷偷地尾随他。
尾藤走到马路边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弥生也赶忙招手拦了一辆车。她交代司机跟紧前面那辆车,司机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您是?女刑警?”
“对,我是CIA的!”
三十分钟后,尾藤在一个高层住宅楼前下了车。弥生提早一点下了车,看到尾藤走进大楼之后,她才跟了进去。
走进大楼一看,尾藤已经坐电梯上去了。弥生盯着电梯门上的数字,电梯停在了九楼。
弥生查看了楼下的住户邮箱,把九楼住户的名字全部抄了下来,然后拿起了旁边的公用电话。她拨通了查号台,询问了抄下来的第一个人的电话号码。结果,查号台报出的号码不是尾藤的电话。弥生挂断电话,继续重拨,询问第二个人的电话号码。
打到第六个时,查号台终于报出了和尾藤一致的电话号码。秋本裕一,原来这才是这个人的真名。
弥生再一次拿起电话,拨通了尾藤房间的电话。
“您好。”电话那头是尾藤的声音。他没有报自己的姓名,可能是因为在使用假名吧。
“您好,秋本先生!”
听到弥生的声音,对方吃惊地叫出声来,接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唉,”尾藤叹着气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你别管。你好好解释一下怎么回事吧!”
“说来话长,我去你家里说吧。”
“不行。我不能和你单独见面。”
“这么讨厌我呀。”他又叹了一口气。“没办法,那我们在外面见吧,这样总可以吧?”
“可以,但必须是有人的地方。”
“好,那就找个大一点的地方吧。”
尾藤提议,在他家附近的公园里见面。他似乎知道弥生在跟踪他。
“我刚才在洗澡,大概二十分钟到,你等我一下。”
“好。”弥生放下电话,看了一眼手表,刚过六点。
弥生走到公园一看,人比想象中还要多,而且仔细一看,老年人居多。弥生在公园里转了一圈就知道原因了。原来公园里有一个盆栽市场到处摆着各种各样的盆栽。
弥生坐在公园的椅子上,想着这个叫秋本的男人。他为什么要接近自己呢?今天他虽然暴露了身份,但是一点也不惊慌,这仅仅是因为他善于伪装吗?
秋本,AKIMOTO——
弥生反复读着这个姓,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她想起了孝典死前写下的字母A。A不就是AKIMOTO的第一个字母吗?!
弥生无法再平静了,她站了起来。尾藤,不,秋本,就是杀死孝典的凶手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跟他见面岂不是很危险?
弥生在盆栽中走来走去,现在怎么办?就算是报警,现在也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
此时,一个牌子映入了弥生的眼帘。是摆在盆栽旁边的牌子,上面写着:“有仙人掌。”
仙人掌?
她走近一看,“仙人掌”三个汉字的旁边,还用片假名和平假名标着读音。
一瞬间,弥生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孝典养的仙人掌,和他曾说过的谜语结合在了一起。魔法手……仙人的手……仙人掌!
原来是那个温室。
弥生飞奔起来。
8
来体育俱乐部,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想起早上在这里遭的罪,弥生心里很不愉快。但是,如果遗嘱真的藏在这里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弥生走进大楼,径直上了电梯,直接到了最顶层。这个时间,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弥生走进温室,环顾四周,仙人掌的盆栽只有三个。她拿起小铁铲,开始挖最大的那一盆仙人掌。
马上就有手感了,原来盆栽的土中埋着一个塑料袋。弥生小心地取出塑料袋,看到里面有白纸。肯定没错。
打开那张白纸,第一个跃入眼帘的,是很漂亮的“遗嘱”二字。
遗嘱
本人中濑公次郎,将所有私有财产,做如下分配:
将中濑雅之、中濑弘惠应继承的全额财产,授予现居×××地的畑山清美。
弥生差点叫出声来。真没想到,公次郎要把所有财产留给清美一个人。
得赶快告诉龟田先生——
弥生这么想着,正要离开温室,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黑影。弥生还没来得及出声,那个黑影就转到她身后,勒住了她的脖子。
弥生拼命挣扎。她听到那人粗重的呼吸声,这个人是真的想要杀死自己。弥生拼命想要挣脱,但那个人死死勒住她。
这时,弥生抬起右脚,用高跟鞋的鞋跟狠狠地踩向对方的脚。对方发出一声闷叫,力气放松了一些,弥生趁机挣脱了他的胳膊。
“啊,你是……”
弥生眼前的竟是中濑雅之。雅之一度想要蒙住自己的脸,但是他发现已经被认出来后,伸手向弥生逼近:“老老实实把遗嘱交给我!你拿它有什么用?!”
“你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弥生一边后退一边问。
“已经很久了。你肯定知道为什么。为了跟踪你,这几天我都没法打高尔夫,公司也没去。”
“偷偷闯入我家的,也是你吧?”
“葬礼那天吧?我看到你跟着龟田走了,所以趁机去找了一下。我进北泽家里时,把他的钥匙都拿过来了,以备不时之需。果然,其中一把就是你家的钥匙。”
以后就算交了男朋友,也不能随便把钥匙给别人——弥生重新认识到这一点。
“你去过孝典的家?这么说,杀死他的人也是……”
“不是!”雅之摇头否认。“那天晚上,我确实去了他家,但是,我去的时候,他已经被杀死了!”
“你骗人!”
“是真的。是北泽给我写信,叫我过去的。”
“写信?”
“他信里说,如果想要遗嘱,就带五千万去他家里。信封里还有这个遗嘱的复印件。我看到遗嘱内容,简直不敢相信。我太失望了,我恨我爸爸。他竟然要把所有财产给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这合理吗!”
“然后呢?你同意跟孝典交易?”
弥生的后背碰到楼顶的铁栏杆,她开始往侧面移动。
“还有别的选择吗?一旦遗嘱公布了,我一分钱也拿不到。所以,那晚我去了他家。没想到,那小子已经被杀死了。”
“那你说,是谁杀死了他?”
“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只想拿到遗嘱,可怎么找也找不到。继续待在现场太危险了,我只好离开。但我很怕那个遗嘱落入别人手里。”
“很遗憾,遗嘱被我找到了。”
“不,我认为我很幸运,因为没有人知道你找到了。快,把遗嘱给我!”
雅之伸出右手,逼向弥生。
“我不会给你的!”
“你要搞清楚!如果交给我,我会给你不少钱。但是,如果你抵抗的话,那我就要像刚才那样硬抢了!”
“你要是抢得着的话,那就试试吧!”一说完,弥生就开始往外跑。
“哎呀……”常年游泳的弥生,对跑步很有自信。但是,刚才还是武器的高跟鞋,这会儿却成了累赘。她很快就被雅之追上了。
“你还是死心吧!”
雅之面目狰狞,用手死死地勒住了她的脖子。这下要被杀死了,弥生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没想到下一秒钟脖子上的手忽然松开了,她睁开眼睛,看见雅之已经倒在地上。
“正义的化身出场了。”
秋本已经站在她旁边,弥生看到他,瘫坐在地上:“你怎么不早点过来呀!”
“你讲不讲理啊,我能找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你的空手道二段呢?”
“那当然是骗你的。”
这时,雅之爬起来,想要逃掉。
“啊,他跑掉了!”弥生喊道。
这下变成弥生他们要追雅之了。电梯被雅之抢先了,于是两个人跑楼梯下去。弥生在跑的途中把高跟鞋脱掉了。
两人冲到一楼时,雅之正要逃出大楼。秋本追了上去,弥生也跟在他后面。别的客人都奇怪地看着他们,但是顾不上那么多了。
弥生跑到大楼外时,听到车胎打滑的尖锐声音,接下来是什么东西相撞的声音。弥生定睛一看,秋本伫立在马路前面。
9
弥生走出警察局,看到等她的秋本。
“我被训了一顿,说为什么不早点联系他们。真是的,他们怎么不想想自己的无能!”
“算了,你就别怪他们了,他们找不到解开谜团的线索嘛。”
“谜团——是字谜,对吧?”
秋本的宝马车停在路边,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我送你回家吧。不过,在那之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一个地方?”弥生坐上车,转过头看着秋本,“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呢。”
“我也正要给你解释呢。”
秋本坐上驾驶座,发动了车子。这款车有时会被嘲讽是六本木的丰田卡罗拉,不过确实是一款高级车。秋本开得起这样的车,他的工作收入也很可观吧。
“不过,刚才可真惊险啊。我到了公园,怎么也找不到你。”
“真没想到,你也想到了仙人掌。”
“你当我白痴啊,在那个地方走来走去,谁都会看到仙人掌的牌子啊。”
现在看来,从那时候开始,雅之就开始跟踪自己了。也就是说,弥生尾随秋本的时候,雅之就跟在她身后,想一想真是可怕。
“中濑雅之现在怎么样了。”
“好像哪里骨折了,但是没有生命危险。现在还在昏迷中呢。他醒过来,就要接受警察的审问了。作为杀害北泽的最大嫌疑人。”
“但是他说,北泽不是他杀的。”
“警察会相信他的话吗?”
宝马车开进了某栋大楼的停车场。弥生从车上下来,在秋本的催促下乘上电梯。两人走出电梯,在走廊上走了一会儿,秋本停下脚步,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旁边那个门。门上写着“秋本律师事务所”。
弥生吃惊地望向他:“原来你是律师啊?”
“感到很吃惊吗?”
打开门,室内开着灯,里面的桌子上有一个老人正低头写着什么。看到他们进来,老人抬起头:“回来啦?”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父亲,也是这个律师事务所的所长,秋本律师。”
“你父亲……”
“我的助手兼儿子,受到您不少关照,我也得谢谢您啊。”老人伸出布满皱纹的手,和弥生握了握手。
老人告诉她,他之前一直是中濑家的法律顾问。但近期感觉到体力不够,于是借这次遗产事务的机会,把接力棒交给了儿子。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遗嘱被盗,北泽被杀害。所以,裕一伪装成别的身份,去接近可能是重要线索的弥生。
“因为除了龟田先生,中濑家的人几乎都不认识我。所以说容易蒙蔽对手。”裕一解释说。
“你早点告诉我嘛!”
“别这么说,我那时候也不了解你啊!”
“好了好了,总之遗嘱找回来了就好。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好,但这下中濑先生就算死了也可以瞑目了。虽然也许会有一点纠纷……”老人满意地点着头。
“瞑目不了,雅之还不承认他杀了北泽呢!”
“那个笨蛋的话谁会相信!”
“雅之的话是不能相信,不过,我总觉得怪怪的。首先,那个遗嘱有点不对劲。再怎么说,把所有的财产全部给畑山清美,是不是做得太过头了呢?”
“遗嘱是那样写的,那就没办法。我仔细查过了,那个遗嘱是真的笔迹也都是中濑先生的。”
听到父亲这番自信满满的话,裕一抱着胳膊沉思着。
“但是,还有一个迷没有解开。”弥生从一旁插嘴道,“字母A,北泽死前写下的字母A,究竟指的是什么,还没有搞清楚呢。”
“是啊,还有一个谜没有解开。”秋本裕一沉吟道。
10
第二天一大早,弥生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她不情愿地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秋本的声音。“你可真能睡啊!”
“干什么呀?这么早。女人要睡够八小时皮肤才会好,你不知道吗?”
“那可真是对不住。不过,听到接下来这个消息,你肯定会马上清醒的。中濑先生去世了。”
“啊?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我们要着手准备公开遗嘱了。所以我跟你说一声。”
“好的,我马上上过去。”放下话筒时,弥生已经迅速脱下了睡衣。
弥生到达律师事务所时,秋本已经在那里了,难得一见穿着西装的模样。据说他父亲正赶往中濑家。秋本说,接下来要把遗嘱拿到家庭裁判所,在那里接受鉴定。
“是不是通过鉴定,这个遗嘱就会生效?”
“不,鉴定只是确认内容而已,与有效性没有关系。通过鉴定了,却被视为无效,也是有可能的。不过,这次应该没什么问题。”
“一旦遗嘱公开,所有人都会大吃一惊吧?”
“大概是。特别是长女弘惠,不知要受多大打击呢。”
想到弘惠,弥生心情很复杂。新的遗嘱公开后,继承的财产不但没有增加反而减少,这是弘惠做梦也想不到的吧。更何况是一分钱都拿不到……
“但是,我还是有点怀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遗嘱内容有点怪怪的。中濑雅之、中濑弘惠应当继承的财产,全额授予畑山清美……为什么要特意写上两个孩子的名字呢?直接写成把全额遗产给畑山清美,不就可以了吗?”秋本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脑后,抬头望着天花板。
“怎么写是人家的自由,也许是想强调,绝对不给那两个孩子的意思吧。”
“这个有点可疑啊。虽说他的两个孩子不是很有出息,但是,正因为如此,据说公次郎一直很担心他们。把一部分遗产给畑山清美,这很正常。但是全部遗产都给她,这个有点……”
秋本伸出胳膊,用手指在带有露珠的窗户上写下“全额”两个字。弥生也茫然地看着那两个字,突然她的脑中灵光一闪。
“难道说……”她沉吟道。
“什么?怎么了?”
“我还不确定。但是,有可能你的推测是对的。你把遗嘱拿给我看一下。”
“可以,你到底想到什么了?”
“字母A的谜底。接下来,这件事情,也许会有大逆转。”
11
中濑公次郎的葬礼,在他去世后的第三天举行。葬礼场面之大,十分符合他中濑集团董事长的头衔。
葬礼结束后,因为要公开遗嘱,中濑家的相关人员都聚集到了豪宅的会议室里。这将是第二代法律顾问秋本裕一的第一份工作。弥生假扮成他的助手,也进入了会议室里。
“那么接下来,我将宣读中濑公次郎先生的遗嘱。”
秋本从公文包中拿出遗嘱,用非常平稳的语调开始宣读。当读到“全额财产,授予现居×××地的畑山清美”时,会场发出一片惊呼的声音。
“怎么可能?!”
“他糊涂了!中濑先生一定是因为脑部的疾病,才会写下这样的遗嘱。”
亲戚们你一言我一语,都表示着不满。清美则坐在会议室的一角,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这个遗嘱,能让我看一下吗?”弘惠站起来问道。
“好的,请。”秋本将遗嘱递给了她。
弘惠站着仔细地看完遗嘱,然后抬起头摇了摇头:
“这遗嘱是假的。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是我爸爸写的?”
“但是,署名确实是中濑公次郎先生的,印章也是真的。”
“可是我觉得,这个笔迹和我父亲的有点不一样。”
“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如果您还是不相信的话,我们拿公次郎先生写的其他什么东西对比一下,您看如何?”
听到秋本这么说,弘惠点了点头说:“我也想对比一下。龟田先生,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呢?”
被叫到名字的龟田,轻轻地用手拍打着手背,思考了一会儿。
“记事本怎么样?董事长有个记事本,常用来写写日程安排、做做笔记什么的。我记得应该是在书房的书桌抽屉里。”
“好的,那么……”秋本将周围人环视了一圈,然后他的目光停在了清美身上。“实在不好意思,您可以去把那个记事本拿过来吗?”
“啊,好的。”清美小声答应之后,走出了会议室。
“那么,剩下的就是等结果了。”秋本对在座的人说。
弘惠的脸色很难看,她看了看亲戚们,用冷淡的口吻说:“各位刚才也听到了,这件事情目前看来跟各位没什么关系。如果发现遗嘱是假的,我会通知你们的。你们先回去吧。”
一个中年男人站起来说:“等一下!这遗嘱是不是假的,我们也要鉴定一下。如果是假的,那就跟我们有很大的关系。因为另一份遗嘱就会生效了。”
弘惠冷笑一声,说道:“你担心我会骗你们?我也和你们一样,希望这个遗嘱是假的!”
中年男人不说话了。亲戚们嘟嘟囔囔着,一个个离开了会议室。
剩下的是死一般的沉默。没有一个人说话。
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清美回来了。
“对不起,找来找去花了不少时间。哎呀……其他人呢?”
“跟他们没什么关系,请他们先回去了。啊,这就是那个记事本吗?”秋本接过一个黑色封皮的记事本,一页一页翻看着。“好像没写多少啊,这恐怕也没法拿来对比吧……咦?”秋本的手停在了某一页。
“怎么了?”龟田问。
“没想到啊。这里也写有遗嘱的内容。应该是打的草稿吧。”
“上面怎么写的?”弘惠急切地问道。
“还是一样的。‘将中濑雅之、中濑弘惠应继承的全额财产,授予现居×××地的畑山清美。’”
“还是全额啊……”弘惠叹气道。
“我……我应该说什么好呢?”清美无助地看着他们,“事情变成这样,我怎么办好呢?”
“您不用这么为难。”秋本温柔地对她说。
“可是,这么多的遗产,竟然让我一个人继承……”
“您不用这么为难。因为这个遗嘱是假的。就在刚才,这件事情已经得到了确认。”
清美的表情僵住了。
秋本看着她,继续说道:“仔细看的话,这个遗嘱有一个可疑的地方。也就是‘全额’的‘全’字。这个字是钢笔写的,但是拿到光底下看就会发现,有一部分的墨水颜色稍有不同。我们是这样推理的。这个字原本不是全字,而是——”
秋本用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仝”字。
“这是‘同’字的古字。也就是说,遗嘱原本是这样的:‘将中濑雅之、中濑弘惠应继承的仝额(同额)财产,授予现居×××地的畑山清美。’中濑公次郎先生是打算把遗产三等份,平均分给三个孩子的。而且我已经确认过了,公次郎先生平常确实常用‘仝’这个古字。”
“那剩下的问题,就是谁改写了遗嘱,对吧?”弘惠撇着嘴,看着清美。“当然,这就要看改写遗嘱对谁有好处了。”
秋本看向清美:“你应该知道我们肯定会怀疑你,不过要证明的话确实没那么容易。所以我们用了一个不太光明的手段,给你设了一个圈套。”秋本拿起那个记事本。“其实,这个草稿,是我们模仿公次郎先生的笔迹写的。”
清美的表情已经开始扭曲:“你说什么……”
“这个记事本上本来应该写着‘将中濑雅之、中濑弘惠应继承的仝额财产,授予现居×××地的畑山清美’。但是现在‘仝’字变成了全字,也就是加了一笔横。这一笔是谁加的呢?只有清美小姐您,别的人没有这个机会。您刚才找到记事本后翻开来看,结果看到遗嘱的草稿,于是连忙在‘仝’字上加了一横。”
清美闭着嘴不发一言,似乎想反驳但是找不到托词。
“您为什么会这么做,我就不多问了。可能是您想要全部的遗产,而不想和弘惠小姐他们平分吧。至于其他的,您到了警察局再慢慢交代吧,包括杀死北泽的事。”
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出现在门口的,是森本警官他们。
清美握紧两个拳头,狠狠地瞪着秋本:“你少在这里夸夸其谈,你知道什么!”
说完这话清美推开警察走了出去。
12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秋本律师事务所,秋本老人问他的儿子。
“这一切,是从北泽发现遗嘱开始的。他不是受人指使,而是偶然发现那个遗嘱,于是把它拿走的。随后他联系了清美,想要跟她做一笔交易。”
“这个交易,就是要改写遗嘱吧。”
“没错。只要在‘仝’字上加一笔变成‘全’字,清美就能得到全部的遗产。公次郎已经不可能恢复意识了。遗嘱的事北泽会保密,清美则要把财产的三分之一分给他,这就是他的条件。”
“那清美同意他这个条件了吗?”
“准确地说,是假装同意了。”秋本对他父亲说,“清美一直恨公次郎一家,考虑到她的身世,这也情有可原。她突然出现就是为了夺取中濑家的财产。因此,北泽的提议对她来说非常有吸引力。但是,清美不想一辈子被北泽挟制,于是她决定假装同意,借机杀死北泽,然后诿罪于其他人。而她选的替罪羊,就是那个没脑子的雅之。首先,清美谎称要确认遗嘱内容,从北泽那里骗取了一份遗嘱的复印件。然后,她把这个复印件寄给雅之,还以北泽名义写了一封威胁信。信的内容是,想要遗嘱的话带五千万日元来北泽家。五千万日元是个比较少的数目,这样雅之一定会毫不犹豫,这是清美的聪明之处。”
“她打算在雅之来之前,杀死北泽拿走遗嘱吧。”
“但是,她杀死北泽后怎么都找不到遗嘱。再拖下去的话雅之就要来了,她只好先离开北泽家。但是她非常担心,万一遗嘱落入雅之手中,被处理掉就完了。”
“但是,令清美庆幸的是,遗嘱被我找到了。而且雅之也受了伤,陷入了昏迷状态。”
刚才医院来了消息,听说雅之开始逐渐恢复意识。
“对清美来说,雅之死了当然最好不过,就算没死也肯定会变成杀死北泽的嫌疑犯。剩下的,就是按照遗嘱继承全部遗产——她就是这么打算的吧。”
“全部财产,嗯……”秋本老人伸出下嘴唇,摇着头,“她的想法真傻,而且完全没用。”
“完全没用?”弥生不解道,“清美的想法确实太傻,但是怎么会完全没用呢?只要计划实现了,她就可以独占全部遗产呀。”
“但是,不是这样的。”秋本从一旁插嘴道,“遗产的分配,会尊重遗嘱,但不会绝对遵照遗嘱。法律上有一个法定继承权,就是对于一部分遗产,遗嘱是没有效力的。就算遗嘱上写的是清美继承全部遗产,并不是说雅之和弘惠就一分钱也拿不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濑家的三个孩子都是在瞎操心啊。”
“什么呀,原来是这样啊。那清美小姐是够傻的,她就算什么也不做,也可以拿到三分之一的遗产嘛。”
“也许她的犯罪动机,并不在于遗产吧。总之呢,”秋本在白板上写了一个“仝”字,“这次好险啊,如果没注意到这个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你可得感谢我呢!”弥生说。
“哦,原来是弥生小姐发现的啊,”秋本老人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弥生,“您是怎么想到的?”
“因为A。”
“A?”
“北泽孝典死前留下的信息。其实他写的不是字母A,而是‘全’或‘仝’的上半部分。他写了一半就没有力气了吧。”
弥生是看到秋本在窗户上写的“全”字时突然想到的。弥生常常翻译公次郎先生的文件,所以本来就知道他常用“仝”这个字。
“原来是这样。确实看起来像字母A啊。”秋本老人点着头写了好几遍。
“这次可真是个复杂的案件,从开始到结束都在猜字谜。这次确实多亏有你,谢谢你。”
“只有一句谢谢?你就没想过送我礼物什么的?”
“哦,对了,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秋本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条,“我听警察说,北泽预订了12月24日东京酒店的蜜月套房,还在顶层的法国餐厅订了位。”
“12月24日?那不是平安夜吗?”弥生挺直身子问道,“好厉害,东京酒店可是半年前就会被订满的。”
就算没有女朋友,也会提前订好平安夜的酒店,这已经是年轻男士们的趋势。如果不提前预订好,到平安夜那天就得去抢别人取消的房间。如果那个也抢不到的话,不光是没有去处的问题,还可能被女朋友给甩了。
“听说北泽一年前就预订好了,如果取消的话太可惜了,还是转给我好了。怎么样?反正你男朋友不在了,平安夜也没什么安排了吧?”
弥生气不打一处来,但她想到了一个点子。
“我陪你吃法国菜,但是酒店先保留,我吃完法餐再考虑。暂时先别改。”
“哦?难道有戏?”秋本很意外,他本来只是开玩笑说的。
“是啊,到底会怎样呢?”弥生故作神秘。
当然,她可没打算跟秋本去住。回头她要给几个男性朋友打电话,有几个笨蛋到现在还没订上平安夜的酒店呢。
超级豪华酒店的蜜月套房——可以卖到多少钱呢?好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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