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灯下看美人,最是惊艳。

可这美人显然是被冻惨了,皮肤白到近乎透明,惟有鼻尖泛着点红。眼睫和眉毛上覆着薄薄冰雪,他就像是刚从万年冰川里苏醒,黑眸专注地盯着第一个来到他身边唤醒他的人。

而那个人,就是她。

许柔在他幽深的眼神里败下阵来,雪夜太有迷惑性,男人的话又太蛊惑人心,她不敢再问一遍,怕自己承受不住这攻势。

两人对看了很久,谁都没说话。

她的房间在二楼,露台离地不高,也就三米不到。这个距离,兴许比罗密欧与朱丽叶幽会的时候更近。

许柔的心情很微妙,几个小时前她决绝地说完了那些话,并没有给自己任何退路,可如今看到他这副模样,却没办法硬起心肠再回房间。

毕竟,曾经也悸动过。

哪怕算不上心动,有些幻想的画面依然在午夜梦回时困扰了她好一阵。

说真的,怎么可能不去关注这样一个男人。

在学校时,每个女生讨论的都是他。

他优雅、自信、迷人又淡漠,每一样特质都能让所有怀春少女迷恋不已。

她当然也不能例外,偏偏除了那些,她还见过他脆弱的一面。

这种例外,就容易让人幻想自己是不是在他心里是特殊的。

比起寻常妹子,许柔对抗这种荷尔蒙战争的唯一优势,大概就是感性和理性的比例在脑中各占一半,并没有全凭感官能力做主。

然而,当他撇开头,长指捂着嘴,低低咳嗽了两声后,她还是可耻地心软了。

南方不比北方,没有零下十几度的冰天雪地,但阴寒湿气依旧渗人,在这种下雪天站上几个小时,没冻出病才怪。

许柔叹口气:“你早点回去休息。”

他缓过一阵子,待喉咙的不适感过去后,抬起眸来:“就这样?”

许柔没辙了。

苦肉计历来是最狠毒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没办法应付,心浮气躁起来:“你别搞这些。”

“搞哪些?”他忽然笑了下,薄唇漾开浅浅弧度。

“回去吧。”许柔别开视线不看他。

等了一阵子,听到鞋踏在雪地里的沙沙声,随后是车门关上的声音。

她松了口气,若有所思地盯着那辆黑色的车,把手放到嘴边哈了口气。也就站了这么点功夫,她的手已经没知觉了,难以想象方才是什么样的动力支持他等到现在。

如果她没醒呢?

他难道要站到早上?

胡思乱想间,手机又震了下。

她解锁了屏幕,消息跳出来——

【现在没办法开车了,有热水吗?】

她皱着眉,缓慢打了两个字【没有】,要发出去的时候,胸口闷得发慌,她拇指摁着虚拟键盘,又把字迅速删了,朝他的方向看过去。

车窗玻璃是深色贴膜,瞅不清具体情况,隐约能察觉到有一人趴在方向盘上。

真是造孽。

【等着。】

她边叹气边回信息,随后转身跑下楼去,厨房里黑暗一片。因为一楼有几个佣人房,她怕吵到姚姨王叔他们,干脆没开灯,摸索着从矮柜里拿出不锈钢杯,接了热水。

拧紧瓶盖后,她犹豫片刻,想起冰箱里还有昨夜没有盛出的腊八粥,在煤气灶上加热完后,又拿了保温罐装好。

外头实在太冷了,她非常不耐冻,临出门前,在珊瑚绒睡袍外又罩了一件白色毛绒衫。

车子停了一晚上,除了窗户位置,周身都覆了薄薄的雪。

她绕到副驾驶座,微微弯下腰,还没来得及敲窗,中控锁就被解开。

她深了口气,拉开车门。

里头的温度比外头热不了几度。

他还趴着,没怎么动,只是懒懒地转过脸来。

少女扎了个乱糟糟的丸子头,衣服穿得有点臃肿,跟头熊似的。

但是很可爱。

“有那么冷吗?”他很慢地眨了下眼睛,手去揪她衣领那圈毛。

许柔没计较他的动作,把杯子塞给他,哆嗦着道:“怎么不开空调啊?”

他语气很无辜:“失业了,省点油钱。”

事实是城郊公路上狂飙了几百公里,把油都快耗完了,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在付家楼下,哪里还顾得上去找加油站。

许柔冷漠地看着他:“把你的岛卖了吧。”

“远水救不了近火啊。”他低低笑起来,垂着眸去旋开瓶盖,然而冻了太久,手指根本发不上力。

她看不下去,夺过来帮他拧开。

他好看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丝毫不觉得让女孩子帮忙拧瓶子是件多尴尬的事情,心安理得接过来,仰起头抿了一口。

热意从入喉的一刹那漾开,而后就跟有了自我意识一般,游走在血液里。

感觉又活过来了。

他紧紧盯着她,从她光洁的额头到小巧上翘的鼻尖,最后是诱惑的红唇。

世上怎么有这么矛盾又迷人的生物,叫他心心念念不能忘。

倔强又善良,所到之处都是阳光,哪怕被人泼着黑水的那段暗沉日子里,依旧积极乐观地活着,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比起肮脏卑微的他,她太好了。

好到让他忍不住就起了坏心思。

他在和她重逢的第二日就去了岛上,勾勒了一处属于她的住处。房里会有松软奢华的公主床,会有扣在床柱上的宝石枷锁,那房间紧挨着主人卧室,没有其他门出去,只能从他的床前过。

光是想想就很美妙。

他觉得自己的病愈发严重了,这次的病因不再是母亲,却变成了她。

她应该会很害怕吧。

如果知道他是个如此卑鄙的变态,还会这样不设防地来他车里送水吗?

可他控制不了自己。

想过放她走的,可老天爷就是爱开玩笑,兜兜转转还是让他们遇上了。

肺里痒痒的,他咳嗽了好几声。

“没事吧?”她迟疑片刻,手伸到他背后安抚地拍了几下,随即拿手背试了下他额前的温度,庆幸道:“没发烧,还行。”

他不发一语,小口喝着水,杯子容量不大,没多久就喝完了。

许柔见他很渴的样子,试探道:“还要吗?”

“够了。”他摇了下头,怜惜地看着她:“你喜欢海岛吗?”

她愣住,半刻认真道:“我挺喜欢海边的,之前暑假还去仙本那考过潜水证。”

他笑意加深:“那就好。”

总觉得对话怪怪的。

许柔强行扭转回来:“你吃饭了吗?”

“没怎么吃。”他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在岳刑那里筷子都没夹稳就倒了胃口,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只是现在被她这么一提,胃抽搐了下,好像在抗议他的虐待。

许柔倒是没意外,她知道他家里复杂,这种豪门恩怨电视剧都演多了,除夕夜不爽小妈继弟鸠占鹊巢,跑出来散散心,也正常。

她指指保温罐,轻声道:“我还给你带了点吃的,你吃完早点回去吧。”

说完她作势要下车,被他拦住。

他面无表情地道:“罐子怎么办?”

“下次有缘见面还我吧,或者丢了也行。”

“不行。”

许柔:“……”

他抬起手,僵硬地动了动指尖,淡淡道:“车里没暖气,我手差不多废了,没法吃。”

许柔沉默。

“算了,你带回去吧。”他重新趴到方向盘上,用力按着胃那里,表情有些痛苦。

她静静看着车窗前飘落的雪花,心里烦透了。

觉得自己不能快刀斩乱麻,很失望。

觉得自己同情心泛滥,圣母婊无疑。

面壁思过五分钟,她不轻不重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这动静让荆念直起身来,眯了下眼:“犯病了?”

“是的呢,圣母病。”她非常粗鲁地打开保温罐,拿着汤勺用力搅了搅,继而抵到他唇边,口气很不好:“张嘴。”

他配合着张口,神情有一瞬间僵硬,咀嚼了两口后没急着下咽,反而含糊不清地道:“这是什么?”

“腊八粥啊,你没吃过吗?”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喜欢我就带回去了。”

他勉强地咽下,表情很微妙:“里头有花生?”

“废话。”

他眼里有挣扎一闪而过,随后就着她的手低下头:“那喂快点。”

许柔巴不得呢,赶紧一勺接一勺,全给他喂了。

他喝粥的样子特别乖,没了平时的桀骜戾气,垂着长睫毛的样子顺眼极了。

就是边吃边往纸巾里吐花生,有点挑食。

她恶劣地想,眼下可不就是妈妈给乖儿子喂饭嘛。

十分钟后,一罐保温粥全下肚。

许柔拍拍手:“行了吧,我走了啊。”

他笑了下,直接发动了车子,没给她反应的机会猛踩油门。

瞬间加速,推背感让肾上腺素飙升。

他迅速分析了下路线,在后视镜里瞅着她:“给你姑父发个消息,说你上午去同学家了。”

她手里的勺子掉到车垫子上,恼怒道:“荆念,你什么意思,玩绑架?”

他在红绿灯下停下来,语气惆怅:“我现在要去趟医院,你陪我吧。”

许柔捶了下车窗,怒道:“感冒而已!你自己看不行吗!”

“不行。”他转过脸,轻笑道:“我花生过敏,要死人的。”

他的眼睛开始充血,过敏反应激发的泪水不停淌落,沾湿了浓密眼睫,划过颊边,看上去好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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