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姜知玥的声音很轻很细，说的话却像刀片，一刀一刀划在沈晏的心上。

他看着小姑娘苍白的脸，和她无助又绝望的神情，像是有一根针毫无征兆的落进了胸腔里那颗孤寂的心脏上。

是一种从四肢百骸里冒出来的细细密密的疼，漫长又缠绵。

沈晏的眼睫垂着，根根分明的睫毛抬起来看她，很艰难的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说：“知知……你还有我。”

声音低沉暗哑，像是在沙砾上滚过一圈，又有些苦。

“没有了，”姜知玥摇了摇头，看向沈晏时拐了拐唇，“我只有爸爸了。”

她的神情迷茫，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沈晏察觉出来小姑娘现在的情绪很不对劲，他向前迈了一步，放轻声音哄她：“不会的知知，爸爸不会有事的。”

察觉到男人的靠近，姜知玥突然惊了一瞬，眼睛瞪得很大，声音也提高了不少：“你别过来！”

“好，我不过去，那知知冷静一下好不好。”

沈晏依旧在哄她。

可是姜知玥已经听不清了，她的情绪起伏变化太大，刚刚那一番话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她的视线逐渐扩散，眼前一片模糊，脑子里嗡嗡作响，声音尖锐又刻薄，好像有什么东西，把她的神智握成一团，扔在地上，又捡起来撕成了碎片。

姜知玥在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秒，映入眼帘的是沈晏那张脸。

眉骨笔挺，眼窝深邃，高挺的鼻梁下面薄唇微拐，弧度漂亮冷厉。

依旧是那张精致的如璞玉一般的脸，神情却不似以往的清冷，反而带着慌张。

晕倒的时候，姜知玥还分出心思去想，沈晏在慌张什么呢？

她还没有来得及去思考，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耳边传来沈晏喊她名字的声音。

姜知玥也不知道自己昏了多长时间，她醒过来时，只觉得头胀的厉害。

一双眼睛又酸又涩，差点睁不开。

姜知玥也不敢揉，轻轻眨了几下才慢慢睁了开来。

她盯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呼吸间到处是医院里浓浓的消毒水味，晕倒之前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到她的脑子里。

想到爸爸，姜知玥也顾不上头疼了，直接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起身下床，一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

那边刚处理好事情的沈晏推开门，便看见小姑娘单脚踩着一直鞋，蹦来蹦去的找另一只。

“怎么不再躺一会。”看见人醒了，沈晏呼了口气，眉眼间的戾气轻了一些，声音也带着不自知的温柔。

“沈晏，”听见声音，小姑娘鞋也不找了，抬头看他，“我爸爸他……”

“爸没事，医生说幸好送来的及时，只不过现在还没有醒。”

沈晏垂眸看了她一眼：“再去休息一会，你昨天的情绪变化太大，大脑供血不足，所以才会晕倒”

经过沈晏的提醒，姜知玥才后知后觉发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她昏睡了一晚上。

姜知玥满脑子还惦记着姜延礼，她摇了摇头，固执道：“我没事，我想去看看爸爸。”

小姑娘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睛肿的像个核桃，看着可怜兮兮的，根本就没有一点没事的样子。

沈晏皱眉：“听话。”

他的声音被压的很低，仔细去听的话，能察觉出男人语调里藏着的疲惫。

其实沈晏一直没有休息。

他一闭上眼，就是小姑娘哭着对他说：“沈晏，我只有爸爸了。”

心脏上传来蚁虫啃咬般的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超乎他的控制。

被沈晏漆黑深邃的眸子盯着，姜知玥没说话，她拐了拐唇，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没去看他。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僵持着，最终还是沈晏先一步妥协。

沈晏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伸出拇指和食指轻按眉心：“去看一眼吧。”

姜知玥一路小跑到姜延礼的病房，姜延礼被沈晏安排到了单人间，还没有醒。

小姑娘看见爸爸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是嘴唇稍稍有了血色，看样子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好像她爸爸只是睡着了。

姜知玥松了口气，高高悬着的一颗心松懈下来，她太过紧张，如今又突然放松，腿也跟着一软。

是沈晏从背后稳稳的接住了她。

姜知玥站稳身子后，从他怀里挣脱开来，微微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她伸手扣了扣衣角上的纹路，抬眼很轻很轻的说了一声“谢谢。”

沈晏不太喜欢这种距离感，他的眼神微眯，盯着小姑娘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嗯”了一声。

看见爸爸没事后，姜知玥心里安稳了许多，也老老实实的跟着沈晏重新回到了她晕倒时躺着的那间房内。

小姑娘坐在床上，她睡不着，就盯着被子发呆。

沈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以往他和姜知玥相处时，永远是小姑娘主动，脸上总是挂着软软糯糯的笑，两个小梨涡明晃晃的，话多的像说不完，也不在意他有没有仔细去听。

如今，姜知玥不说话，沈晏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男人眉心微蹙，半阖着眼，唇线崩的有些紧。

神情依旧淡，眉眼间戾气却很重，表情看起来虽然算不上不好。

但也绝对不是好的。

文件上黑白分明的字他一个也没有看进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安安静静的小姑娘突然出声：“沈晏先生，爸爸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出事的。”

沈晏愣了一下，抬眸看她。

姜知玥在这段时间内想了很多，她走之前爸爸的精神状态很好，况且医生也说姜先生的身体逐渐好转，怎么才过去半下午，就突然发病了。

她根本就不信这次是个意外。

姜知玥蓦地想起昨天她离开时，在走廊内撞到的秦歆，以及秦歆手里拿的那一盒酥饼。

如果酥饼内含了花粉的话……小姑娘的心尖一颤。

许多事联系在一起，秦歆那些奇怪的行为突然就可以解释了。

在沈家老宅里发生的事又一股脑涌了上来。

姜知玥盯着自己微微有些发抖的手，屋内温度适宜，她却觉得有些冷，指尖的温度一寸一寸凉了下去。

过了许久她才偏过脸来看向沈晏。

“我昨天走的时候碰见秦歆了，她看见我时好像很慌张，下午……”姜知玥顿了一下，眼睫低垂，“下午爸爸就出事了。”

姜知玥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解。

其实她不想把人心想的那么坏，但是现在差点就闹出人命，她爸爸差点出事，她不得不去想。

沈晏知道她想说什么，他经历的比小姑娘多，在她说出那几句话时，就已经明白了。

秦歆，沈晏在心底回忆了一下这个名字，他对秦歆并不了解，也不知道秦歆有什么理由去加害姜延礼。

姜知玥作为沈太太，应该没有人敢去欺负她才对。

沈晏的眉皱了一下。

姜知玥静静的看着他，她喜欢沈晏那么长时间，男人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都会注意到。

沈晏皱了眉，姜知玥知道他这是不相信她的话。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又疼的像被人撕扯过，但这次她没有表现出来，姜知玥呼了口气，继续很冷静的说，

“沈晏先生，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希望你可以去查一下，如果不是她，我爸爸出事真的是个意外，那我就去给她道歉。如果是她的话，那请她给我爸爸道歉。”

而且不只是道歉。

姜知玥的语调很平静，眼神也是静的，好像再说今天天气很好这种小事。

沈晏难得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想说他没有不信她，但是他说不出来。

他刚刚，确实生出来了姜知玥是不是想错了的想法。

所以他说不出口。

姜知玥又把视线收了回去，她躺了下来，侧过身子背对着他：“我累了，想休息一会。”

沈晏的眼睫还在垂着，望着床上小小一团，眼底的光深了深，他捏了捏眉心，声音隐约透着些暗哑疲惫：“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姜知玥没说话，她咬着唇，身侧的手紧紧抓着床单，脸埋在枕头里，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听见关门声，以及渐远的脚步声后，才敢捂着嘴偷偷掉眼泪。

小姑娘的声音细，呜咽声破碎的不成样子，肩膀一起一伏，脸下枕的枕头都被眼泪洇湿了。

委屈和难过来得太快，姜知玥其实也不想哭，但她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涌下来就憋不住了。

她又不想叫沈晏听见。

她太累了，大脑嗡嗡的疼，眼睛也不舒服，才短短两天时间，却感觉好像发生了许多事，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爸爸差点出事，沈晏到最后也不相信她。

姜知玥突然觉得，她对沈晏的喜欢，好像就在这种孤立无援委屈难过的时候，一点一点，全部都消耗殆尽了。

视线模糊中她拐着唇心想，要不就算了吧。

她坚持不下去了。

姜知玥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下午，沈晏办公室内。

助理将疗养院的监控录像传给沈总，又将报告递给他。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认认真真道：“沈总，姜先生吃的那盒酥饼确实有问题，里面被人放了花粉，是……”他顿了一下，有些犹豫，“是沈小姐和秦小姐。”

“姜先生的护工也承认了，她收了沈小姐秦小姐的钱，将那盒参了花粉的酥饼放在姜先生的晚餐中，又擅自离开岗位，所以姜先生在哮喘发作时，按了铃，也没有人听见，最后是被路过的清洁工救下的。”

沈晏的眸色越来越沉，漆黑的瞳孔冷冰冰的盯着电脑屏幕上沈念和秦歆的脸，薄唇掀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他也不知道是在嘲讽他那个好妹妹，还是在讽刺自己，在小姑娘最无助的时候，竟然还去怀疑她。

助理被突如其来的低气压吓了一跳，隔着眼镜框偷偷抬头瞄了一眼，沈总虽然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但他能感觉出来，沈总生气了。

而且好像还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