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举行完了。放鹅姑娘奥萨独自一人留在属于她父亲的小窝棚里。她关上房门,坐着思念自己的弟弟。最后她伏在桌子上痛哭起来:“没有小马茨我以后可怎么办呢?”她呜咽着。

夜已经很深了,放鹅姑娘几天来十分劳累,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在梦中,她看见到小马茨走进屋子,来到她身边。

“现在,奥萨,你该走了,去找父亲去。”他说。

“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怎么去找呢?”她这样回答他。

“别担心,”小马茨像平常那样急促而又愉快地说,“我给你派一个能够帮你忙的人来。”

这时候,放鹅姑娘奥萨听到有人在敲她房间的门。她还沉浸在梦境中,搞不清楚是真的有人在敲门,还仅仅是幻觉,不过她还是站起身来,去把房门打开,她想道:“现在一定是小马茨答应给我派来的人来了。”

当放鹅姑娘奥萨打开房门的时候,她看见门槛上站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小人儿,还没有手掌竖起来那么高。尽管这是深更半夜,但是天仍然跟白天一样明亮,奥萨一眼就看出,这个小人儿同她和小马茨在全国各地流浪时碰到过好几次的小人儿是同一个人。奥萨仍然睡得迷迷糊糊,她以为自己依旧在做梦,小人儿看见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就告诉她到哪儿去找她的父亲以及她怎样才能到那里去,等等。

当他讲话的时候,放鹅姑娘奥萨渐渐清醒了,当他讲完的时候,她已完全醒过来了。她发现自己同一个不是属于人间的人在说话,吓得失魂落魄,说不出感谢的话,只是转头就往屋里奔,赶紧爬到床上,拉过被子蒙上眼睛。她当时注意到小人儿的脸上表情十分忧伤。

她尽管害怕小人儿,但还是按照他的指点去做,第二天她就赶紧出发去寻找父亲。

在马尔姆贝里矿区以北几十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小湖,叫做鲁萨雅莱,湖西岸有一个拉普人居住的小居民点。当时从矿区到这个小湖没有旅客火车,只有运送石子的火车。放鹅姑娘奥萨记得,小人儿说她的父亲就在鲁萨雅莱湖西岸驻扎着营地的拉普人那里。她在矿区工人和工程师们的帮助下,搭乘运石子的火车来到这里,寻找父亲,陪着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名叫舍德贝里的工人,他会讲拉普语。

七月的一天下午,鲁萨雅莱一带雨大得可怕,很多拉普人都钻进了帐篷,围火坐下,喝着咖啡。此时,一只船划来,停靠在拉普人帐篷旁。几只拉普人的狗狂吼着向小船蹿去,一个拉普人从帐篷的入口处探出头去看,原来是他们的好朋友舍德贝里来了,旁边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拉普人忙把他和小姑娘请进帐篷里来。

“好像有人捎信去让你现在到这里来似的,舍德贝里。”拉普人喊叫道,“咖啡壶正放在火上,在这种下雨天气,没有人能干什么事。你来给我们讲讲新闻吧!”

工人钻进帐篷来到拉普人中间。大家边说笑边费劲儿地为他和小姑娘在帐篷里腾地方。工人立即用拉普语同主人们攀谈起来。跟着他来的小姑娘奥萨,一点儿也听不懂他们的谈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睁着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大锅和咖啡壶、火堆和烟、拉普男人和拉普女人、孩子和狗、墙和地、咖啡杯和烟斗、色彩鲜艳的服装和用鹿角刻出来的工具,等等。这里的一切一切对她说来都是新鲜的,没有一样她熟悉的东西。

但是她突然垂下眼皮,不再看东西了,因为她注意到帐篷里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奥萨知道舍德贝里肯定是在向他们说了一些关于她的事。她不希望舍德贝里过多地谈论她,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这些拉普人认识不认识她父亲,知道不知道她父亲在什么地方。她本来希望,她一到这里就会见到父亲,可是帐篷里的所有人全都是拉普族人,没有父亲。

她看到,拉普人和舍德贝里越说越严肃,拉普人摇着头,用手拍着前额。这一下,奥萨感到十分不安,她再也坐不住了,就问舍德贝里道:“他们知道我父亲吗?”

“他们说,他出去打渔去了。”工人回答说,“他们不知道他今天晚上是不是会回到帐篷里来,不过,只要天气稍好一些,他们就会派人去找他的。”

这天清晨,天气十分晴朗。拉普人中间最卓著的人物——乌拉·塞尔卡说要亲自出去寻找奥萨的父亲——荣·阿萨尔森。奥萨的父亲现在是一个见了孩子就恐惧的怪人,乌拉不知道怎样把他女儿来找他的消息告诉他,因此他不急着走,而是蹲在帐篷前思忖荣·阿萨尔森这个人。

在乌拉·塞尔卡考虑问题的时候,放鹅姑娘奥萨和一个拉普族小男孩阿斯拉克一起坐在帐篷前聊天。阿斯拉克上过学,会讲瑞典语。他给奥萨讲萨米人的生活,并且向她保证说,萨米人的生活比其他所有人的生活都要好。

“我觉得在这里生活挺可怕的。”奥萨说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阿斯拉克说道,“你只要在这里住上一个星期,就会看到,我们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如果我在这里住上一个星期的活,一定会给帐篷里的烟呛死的。”奥萨回答说。

“你可别这么说!”拉普男孩说,“你对我们一无所知。我要给你讲个故事,你听了这个故事之后,就会明白了。”

“很久很久以前,一种叫做黑死病的疾病在全国蔓延开来,我不知道,这种疾病在我们那么靠北的真正萨米人地区流行过,但是这种病在耶姆特兰十分猖獗,住在那里的大森林里和高山上的萨米人,除了一个十五岁的小男孩外,全都死光了,住在河谷地的瑞典族人除了一个小女孩外,也没有大人活下来,她也是十五岁。

“这两个孩子在快到春天的时候相逢了,女孩子请求拉普族男孩陪着她到南方去,她不愿意再在荒芜凄凉的耶姆特兰待下去了。‘现在不行,要等到冬天才行,’男孩子回答说,‘现在是春天,我的鹿群要到西边的大山里去,我们萨米人一定要到鹿群让我们去的地方去。’

“这个瑞典族小女孩是富家的孩子,一贯看不起穷苦的山区人民,认为居住在露天的人是非常不幸的。但是她又怕回到自己河谷地的庄园里去,因为那里除了死人就没有别的。‘那么,至少让我跟着你到大山里去,’她央求男孩说,‘免得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里,连人的声音都听不到!’对此,男孩当然欣然答应,这样,女孩就有机会跟随鹿群向大山进发。鹿群向往着高山上鲜嫩肥美的牧草,每天走很远的路。他们没有时间支搭帐篷,只得在鹿群停下来吃草的时候往地下一躺,在雪地上睡一会儿。接着,他们踩着即将消融的雪,踏着快要破碎的冰,跟在鹿群后面奔跑。当来到高山地区时,他们已经休息了几个星期,等待更高处的大山里积雪融化,然后再往上走。女孩不断抱怨叹气,多次说她累得要命,一定要回到下面的河谷地区去,但是她仍然跟着往上走,因为这样总比自己孤身一人要好得多。

“当他们来到高山顶上之后,男孩在一块面朝高山小河的美丽的绿草坡上为女孩搭起了一顶帐篷。到了晚上,男孩挤了鹿奶让她喝。他把去年夏天他们的人藏在山上的干鹿肉和干奶酪找了出来。女孩一直在发牢骚,说她不想吃干鹿肉和干奶酪,不习惯蹲在帐篷里睡在只铺了一张鹿皮和一些树枝当床的地上。但是这位拉普族的男孩对她的抱怨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几天之后,女孩开始帮着男孩挤鹿奶、生火、提水、做奶酪。他们过着美好的日子。天气暖和了,他们放夹子捕鸟,在急流里钓鳟鱼,到沼泽地上采云莓。

“夏天过去以后,他们搬下山来。当大雪纷飞,湖面上开始冰冻的时候,他们又继续往东迁移。男孩教女孩用鹿筋搓绳子、鞣皮子,用鹿皮缝制衣服和鞋子,用鹿角做梳子和工具,他们一起滑雪,坐着鹿拉的雪橇旅行。他们在一起度过了整天没有太阳的昏暗的冬天,到了几乎整天都有太阳的夏天的时候,男孩对女孩说,现在他可以陪她往南走了,去寻找她本族的人。可是那个时候这女孩子却惊讶地看着他。

“‘我已经过了差不多一年萨米人的生活,’女孩说,‘在大山和森林中自由自在地游荡了这么长时间,我不能再返回到我本族人那里,在狭窄的房子里生活了。请不要赶我走,让我留下吧!你们的生活方式比我们的好得多。’

“女孩在男孩那里住了一辈子,从来没有再想回到河谷地区去。奥萨,只要你在我们这里呆上一个月,就永远也不想再离开我们了。”

拉普族男孩阿斯拉克用这些话结束了他的故事,他的父亲乌拉·塞尔卡在一旁听他们讲话,也想出了应该怎样去告诉荣·阿萨尔森关于他女儿来找他的办法。

乌拉·塞尔卡沿着鲁萨雅莱湖岸一直向前走,直到他遇到一个坐在石头上钓鱼的男人才停下。

“你一定钓了不少鱼吧,荣,”这位拉普族人边走过去,边用拉普语问道,“我有一件事,想同你商量一下,你知道,我有一个女儿去年死了。”

“嗯,我知道。”钓鱼人简短地回答道。他的脸蒙上一层乌云,好像不喜欢有人提起一个死孩子的事。他的拉普语讲得很好。

“但是,让哀伤毁坏了生活是不值得的。”拉普人说。

“是的,是不值得的。”

“现在,我打算收养一个孩子。你认为这样做好吗?”

“那要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乌拉。”

“我想把我所知道的关于这个女孩子的情况给你说一说,荣。”乌拉说,接着,他就向这个钓鱼人讲:有两个穷苦的孩子,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从很远的地方长途跋涉来到马尔姆贝里矿区寻找他们的父亲,当他们在那里等待父亲期间,这个小男孩被矿上爆破时崩出的石头打死了,小女孩为了给弟弟举行一次隆重的安葬仪式去找矿业主等,他将这些事情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叙述给钓鱼人听。

“她真是一个大胆勇敢而有爱心的好女孩。”乌拉在叙述的最后这样说道。

“你要收养在帐篷里的姑娘,难道就是她吗,乌拉?”钓鱼人问道。

“是的。”拉普人回答说,“听到这件事后,大家都不禁哭起来了,我们都说,这样好的一个姐姐也肯定会是一个好女儿,我们希望,她能到我们这里来。”

“她,那个小女孩,一定是你们拉普族人吧?”荣·阿萨尔森问道。

“不是,”乌拉说,“她不是萨米族人。”

“那么,她大概是一个新开拓者的女儿,习惯了这里北方的生活吧?”

“不是,她是从南方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乌拉回答说。

“那么我认为你还是不要收养她。”他说,“她不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冬天住在帐篷里会受不了的。”

“她会在帐篷里同好心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待在一起,”乌拉·塞尔卡固执地说,“孤独比挨冻更难忍。”

“你不是说她有个父亲在马尔姆贝里矿区吗?”荣·阿萨尔森又问道。

“他死了。”拉普人直截了当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你了解清楚了吗,乌拉?”荣·阿萨尔森追问道。

“了解清楚这件事的必要性不大吧?”拉普人轻蔑地说,“如果这个小姑娘和她的弟弟还有一个活着的父亲,他们还需要被迫孤苦伶仃地徒步走遍全国吗?如果他们还有一个父亲的话,难道这两个孩子还需要自己挣钱来养活自己吗?如果她的父亲还活着的话,这个小姑娘难道还需要一个人跑去找矿业主吗?如果她的父亲不是早就死了的话,这么能干的小姑娘是不会孤身一人的,不是吗?不过,小女孩自己相信她的父亲还活着。”

“那个小女孩叫什么名字,乌拉?”他问道。

拉普人想了想。“我记不得了,我可以问问她。”

“你要问问她?是不是她已经在这里啦?”

“是的,她在岸上的帐篷里。”

“什么,乌拉?你还不知道她父亲是怎么想的,就把她领到你这儿来了?”钓鱼人似乎意识到什么,扔下钓竿站了起来。

“我想,她的父亲跟别的人不一样,”这位拉普人继续说道,“他可能是一个严重悲观厌世的人……”

乌拉还没有把话讲完,钓鱼人已经顺着湖堤向上走了。

“你到哪儿去?”拉普人问。

“我去看看你的那个养女,乌拉。”荣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好的,”拉普人说,“去看看她吧!我想你会觉得我有了一个好女儿。”过了一会儿,乌拉直率地说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她是荣的女儿奥萨,她到我们萨米人这儿来是为了寻找她的父亲,不是为了来做我的养女的。”

对方只是加快了脚步。“我想,我用把他的女儿收养在我们萨米人中间的话来要挟他,他一定吓坏了。”乌拉自言自语道。

下午,小船带着放鹅姑娘奥萨和荣·阿萨尔森离开拉普人营地向矿区方向划去,他们父女俩紧紧地挨在一起,亲热地手拉着手坐在船板上。他们两个人同两三小时以前完全不同了,荣·阿萨尔森看上去不像过去那样驼背、疲乏,现在,他的眼光清澈而愉快,而放鹅姑娘奥萨也不像以往那样机智而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她有一个大人可以依靠和信赖了,似乎她又重新变成了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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