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巳时整,二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上午十点三十分)。

地点:苏汉臣的家中。

自从杭州成为京城以来,一个城市的命运就此改变。风景未曾改变,改变的是看风景的人。市肆加倍繁华,往来之人也是鱼蛇混杂,满大街的人,操着南腔北调,为着各自的生活和梦想奔忙不休。

三公子走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人多的场合,他总是不太自在。再看宁心儿,却像鱼儿回到水中,活蹦乱跳,少女的心思,又有谁能懂呢?看见小吃摊,她要停下来,买几串小吃尝尝;看见卖玩具的,她也要停留上好一阵子;看见卖胭脂水粉的,她更是眉开眼笑,东挑西选个没完。短短两里路的清河坊,他们居然走了一个时辰。这让三公子觉得比刚才对付暗杀四人帮还要辛苦得多。但看见容光焕发、活力四射的宁心儿,却又认为再辛苦也都值得。宁静安逸的隐居生活也许适合他,然而对一个正当妙龄、性极好动的美丽少女却很有可能是一种禁锢、一种残忍。他决定,以后要经常带宁心儿到外面走动。

莫非,在他虚无缥缈的心里,也萌发了凡人的感情?

暗杀四人帮乃江湖中要价最高的几个杀手之一,能请得起他们的人,必然是志在必得,一击不成,必有后招。而躲在人群中行刺无疑是一个最佳的选择。然而,两里长的繁华市集居然风平浪静地走了过来,连三公子也觉得颇有些意外。

走过清河坊,再行几步,便到了苏汉臣的宅子,却见大门紧闭,黑纱挂门楣之上,里面隐隐有人哭泣。三公子敲门,过了许久才有一个小丫鬟来应门。三公子道:“苏汉臣苏画师可否在家?”

下人的眼光一向是雪亮的,那丫鬟见站在门外的这两位,男的高大英俊,翩翩有出尘之想,女的秀美绝伦,明艳如天仙下凡,便知来者非同一般,得罪不得。她恭声道:“不知两位寻我家老爷有何贵干?”

“我们是来向苏画师求画的。”

丫鬟眼圈一红,道:“我家老爷已于昨夜过世,两位还是请回吧。”三公子和宁心儿闻言,大感意外。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去就去了。三公子道:“我与苏画师也曾有过数面之缘,故人西去,且容我入内吊唁作别。”说完,也不待丫鬟禀报,便径直走入进去。

走过两重院落,便来到大厅之内。大厅已布置成灵堂,一口棺材正摆在大堂中央,棺材盖犹未合上,那棺中人衣冠齐整,面容生动,直如熟睡一般。有妇人依棺而哭,一个小男孩穿着孝服,冲每一个进来吊唁的人磕头。出乎三公子意料的是,刑部的包温包大人也赫然在座。包温看见三公子和宁心儿,凝重地点点头。

三公子和宁心儿吊唁已毕,安慰那妇人道:“苏夫人节哀顺变。”

苏夫人抬头看三公子,虽不认识,但见他仪态非凡,令人一见便生信赖。又看向宁心儿,却觉得她面熟得很,仿佛在哪里见过。苏夫人抽泣着回礼,道:“多谢两位好心。不知两位和先夫是怎样的相知?”

三公子道:“我向苏画师订过一幅画,本来应该昨天便能收到。但昨天苏画师并未如约造访敝处。是以今日特意冒昧登门。不想却已是和苏画师阴冥永隔。苏画师丹青无敌,才盖当朝,却不幸英年早逝,令人扼腕叹息。”

苏夫人忽然想起了些什么,道:“怪不得贱妾觉得和你同来的小姐十分面熟,请恕我失陪片刻。”转身走入后堂,旋即返回,手中多了一个卷轴。苏夫人将卷轴交与宁心儿,道:“先夫前日夜里应召赴某府作画,回来后便一睡不起。小姐的画像,先夫临去前已经画好。”宁心儿握着卷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包温见苏夫人悲戚之色稍减,便抓住机会问道:“夫人可曾记得昨天请苏画师去作画的那户人家?”

苏夫人摇着头,不肯回答或者不敢回答。显然,她认为即使告诉包温也是于事无补。而这时一个小男孩却抢着说:“我知道,是庆王府的轿子来接走我爹的。”

苏夫人脸色顿时苍白如纸,连忙捂住小男孩的嘴。

包温接着问道:“那苏画师是被庆王府的人送回来的还是自己独自回来的?”

苏夫人却突然跪倒在他面前,哭道:“包大人,求你不要再问了,老爷已经过世,就让他安心上路,包大人千万不要再追究此事,给我们孤儿寡母留条活路,保存苏家唯一的血脉吧。”包温一时慌了手脚,连忙将夫人扶到椅子上坐下,本来想再多问些问题,然而见苏夫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却又心有不忍。

这时,三公子道:“包大人,不用再问了,我们走吧。”

出了门,包温说道:“虽然事关庆王,包某职责所在,也该当一查到底的。”

“他们只是普通百姓,自古又官官相护,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你。”

包温沉重地点点头,在告别三公子之前,郑重其事地说道:“公子,这两日事务繁多,包某恐无暇到无名山庄拜访公子,当面请教求益。还望公子能百忙抽暇,后天午时初,请至烟雨楼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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