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申时初,初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下午三点十五分)。

地点:恭王府。

为恭王府看门的刘老汉一大清早就得到通知,今天将会有贵客登门,他倚在门口,晒着太阳,心里开始泛起迷糊:整个恭王府都打扫得异常干净,纤尘不染,过道两侧都放满了时令鲜花,连自己也发了一身崭新的行头。是什么样的贵客即将登门?是哪个王公贵族,让将来的太子都如此慎重其事?对他的到访,连王妃也特别着力打扮,看上去格外明艳照人。

一辆平淡无奇的马车停在恭王府前,既没有前呼后拥的随从,也没有王公贵族的徽记,只有那四匹纯一色洁白胜雪的高头骏马,还能体现出马车里的乘客的不同寻常。

马车夫是一个驼背的老头,一身土俗的打扮,看去甚至比刘老汉这个看门的杂役还要寒酸。刘老汉问马夫道:“敢问是不是三公子来访?”老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刘老汉心想,这马车夫总有百把多岁了吧,敢情是个老糊涂,耳朵也聋掉了。他加大嗓门又把话重复了一遍,马车夫这才听到他在说话,便轻轻点了点头,看得出来,就这么轻易的一个动作,仿佛已经花费了他全身的力气。刘老汉急忙跑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恭王携恭王妃来门口相迎。马车夫慢腾腾地下得马来,打开马车车门,宁心儿先走下来,她显然也是做过精心的妆扮,她大概是存心要在容貌上和恭王那美丽的妃子来一场竞争。照刘老汉的观点看来,这场竞争该判宁心儿获胜。

三公子随后也下了马车。刘老汉并不认识三公子,也从未见过他,但他不得不承认,仅仅从外貌上看,这人就肯定是一位大人物,和恭王站在一起,他反而更像是一位睥睨天下的帝王。寒暄一阵过后,恭王引着三公子来到了布置得美轮美奂的客厅。恭王妃一直紧张不安地偷偷拿眼看向三公子,经过上次钱塘小筑的荒唐会面之后,再在王府相见,她多少觉得有些尴尬。同时,她也担心三公子会将上次两人会面的情形大嘴巴地说出来。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这个担心纯属多余。

因为她看到了宁心儿,宁心儿正警惕地捕捉着她的目光。这是一个美丽而骄傲的女孩,美丽而骄傲的女孩往往是最喜欢吃醋的,只不过能让她们吃醋的机会很少罢了。恭王妃心想,宁心儿已经觉得自己是一种威胁,说不定她已经有了吃醋的准备和打算。三公子如果把上次的事情讲出来,恐怕是自讨苦吃,就算他们两人在钱塘小筑里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宁心儿又怎会相信呢?只怕是越描越黑。恭王妃放下心来,这才关注起三公子造访王府的目的。

三公子将画递给恭王,恭王接过画,也不打开,而是示意恭王妃先回避一下。恭王妃很不甘心地离开。待恭王妃离去之后,三公子道:“小王爷,我想见一见画中人物。”

恭王大惊失色,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虽然公子对我和香依有再生之恩,但是我已经发誓不让香依见到任何外人,恕难从命,请公子见谅。”

三公子道:“小王爷,你护得了她一时,可你护不了她一世,我知道你对她痴心一片,然而你想过将来会如何吗?”

恭王道:“我顾不了那么多,只要现在我能和她在一起,我就知足了。”

三公子深沉地说道:“沙漠中有种鸟,不知道小王爷听说过没有,这种鸟叫做驼鸟。当危险来临的时候,鸵鸟不是想着如何躲开危险,而是把头插进沙子里面,对周遭发生的危险不闻不问,它的下场可想而知。小王爷乃当今皇上的嫡子,肩负皇室与朝野的重望,本不该和鸵鸟相比。但你这种行为,却不得不让我想到鸵鸟。”

恭王道:“公子不必多言,你的意思我全明白。只是本王心意已决,绝不改变。不管明天有多大的苦难,本王都甘心一力承担。”

宁心儿也附和道:“既然王爷执意如此,公子又何必强人所难,难道你真的忍心把他们活生生地分拆开来。”

三公子道:“如果他们的确是真心相爱,我自然不会棒打鸳鸯,坏他们的好事。只是那苗女乃是用了非常手段,才让小王爷对她神魂颠倒、迷失本性。我今天就是要让小王爷恢复本性,清醒地看一看,他所爱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恭王激动不已,大声叫道:“我不许你讲香依的坏话,她从小就生长在深山老林之中,胸无城府,天真未凿,又能使出何等非常手段?”

宁心儿道:“我家公子以为,香依是对你下了苗女常用的蛊,而你正是中了她的蛊毒,所以才会不顾世俗偏见,不计较自己的锦绣前程,对她爱得死心塌地,任何人的劝也听不进去,再美的女人你也不愿多看一眼,你心中只有她一个人。不过,我对他的这些无稽之谈是嗤之以鼻的。”说完,得意地看着三公子,三公子则是漫无表情。

三公子通常只有两种表情,要么是呵呵傻笑,要么是一脸呆呆的白痴相。

恭王生气道:“一派胡言,香依的确是我在苗疆游玩时遇上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她是天底下最美丽最善良的女人,她绝对不会对任何人下蛊毒的,再说,我中没中蛊毒,我自己心里最清楚。”

三公子道:“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就因为你中了蛊毒,所以你才不知道自己中了蛊毒,这正是苗疆蛊毒的奇妙之处。”

恭王道:“公子对我赵和香依恩重如山,赵一直铭记在心,他日若有机会,一定重重报答,只是公子今日一再出言相激,本王也不想对公子无礼,公子还是请回吧。”他站起身来,做出送客的手势。

三公子却依然大马金刀地稳稳地坐在太师椅当中,说道:“赵,你先不要如此激动,坐下来慢慢商量。”他虽然语调轻松,却容不得别人拒绝。

恭王见三公子赖着不走,心下不快,却又不敢对他动粗,将他强行逐出王府。三公子的武功和胆量他是充分见识过的。恭王只得气闷闷地又坐了回去,口中说道:“别的事情都可以商量,这件事情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三公子道:“你对香依既然是痴情不改,可你是否曾经站在她的角度替她着想过?你发誓不让任何人见到她,是出于保护她、让她不受外人伤害的一番好意,可她总是被困在斗室之中,与世隔绝,你不陪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便只能面对着墙壁发呆,寂寞无聊,想找个人说说话也找不到,这样的生活,与囚犯又有什么区别?在认识你之前,她在山高皇帝远的苗疆,可以随意来去,花草风月,山水鱼兽,皆是友伴,何等逍遥自在!过惯了那种生活的人,忽然被你金屋藏娇,从此与世隔绝,连太阳都见不到,跟囚犯有什么分别?虽然她因为爱你而毫无怨言,可你想过她内心的压抑和苦闷没有?难道你忍心要让她一辈子过着这种寂寞无奈的生活?”

恭王被三公子说得低下了头。三公子的话,准确地击中了他的内心,让他大受触动。宁心儿也深受三公子言辞的感动,对香依的处境更加同情怜惜,她几乎都快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三公子又说道:“小王爷,你固然不想让我见到她,可是也许她倒愿意见见我们,你为什么不去征询一下她的意见?你应该对她讲起过我的事情吧,我相信她一定对我很感兴趣。我们保证,绝对不会伤害她。”

恭王低头良久,终于下了决定。恭王说道:“公子说得没错,我的确在香依面前提起过你的事迹,香依也的确希望见见你,公子请跟我来。”他站起身来,在前带路,三公子、宁心儿、孟叔在后面跟随。

恭王回头见他们三个人一起跟过来,便道:“请公子单独与我前往。”

三公子微笑道:“小王爷不必多虑,心儿是一个女儿家,女儿家之间总有些奇怪的共同话题,说不定她可以和香依聊聊心事,为她解解闷;这位孟叔,当年他在苗疆足足住了二十多年,把苗疆的大小山川河流都走了个遍,他可以和香依聊一些苗疆的风土人情,一解香依思乡之苦。我可以保证,他们二人绝对不会把这次会面泄露出去。”

恭王沉思片刻,道:“好吧,既然公子许诺,小王自然可以放心,三位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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