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七情六欲,遇到不好的事情会伤心或者愤怒,心眼小的甚至能记挂很久,然后等到时间慢慢过去,总有足够久远的日子来一边掩埋,一边告诉我们,这些都不算什么。

对于那些发生过的事,无论我们主观上抱着什么样的眼光,它就是发生过了,老是盯着它不管用。
十年不管用,一辈子也不管用。可是安捷偏偏不肯明白这点。

木莲要求他不伤害何景明,于是他就伤害自己,他破罐子破摔地觉得,最初的起因就是自己的错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按捺住仇恨,让自己履行那个不能拒绝的诺言。他漂泊在不同的地方,走得人情练达,却从来没有想要融入到这个社会里,做一个正常的、有归宿和幸福的人。

这样的安捷就好像是个想不开的孩子,父母不关心自己,就逃学打架,以满是红灯的成绩来自以为是地“报复”——那么他拿自虐当有型,又是为了报复谁呢?是那些伤害了他,却依然有可能关心着他的故人,还是……用死亡把他抛弃,又用死亡束缚了他的崔木莲呢?

莫匆觉得,这看着光鲜的老男人虽然老爱没事装个沧桑,可是骨子里和自己死鬼老爸是一路货色,都是心理上没断奶的人。白活了几十年,除了四处游荡多穿坏几双鞋,没为社会做一点贡献。他说出“责任”两个字那绝对就是剽窃,这家伙字典里就压根儿没这个词,连自己都不爱惜,连自己的人生都不认真对待的人,活该一个人孤独终老。

可他就是喜欢上了这个人渣极的老男人,莫匆挫败地想,一开始吸引自己的是什么已经忘记了,之后一次又一次的游击战,一次又一次地的用不同的方式拒绝,时间越长就越觉得安捷不可救药,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招人喜欢的地方。然而他就是不能控制自己每次见到他,身体里的激素分泌就会紊乱。

醉蛇哑着声音说:“我答应过你,让你在一边听着,都清楚了么?”

莫匆点点头。

醉蛇转过头来看着他,方才眼神里的迷茫震惊全部消退了干净,有那么一点咄咄逼人的感觉:“清楚了,你想怎么办?”

可惜莫匆不吃他那套,对所谓“王八之气”完全免疫,闻言耸耸肩,表情很理所当然,语气却斩钉截铁:“追,接着追。”

醉蛇沉默了好一会,好像仔仔细细地思量着他这句意思很明显、用词很直白的话,半天,才憋出一句:“怎么追?”

莫匆带着笑意看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夹在手里:“说难不简单,说简单倒是也不难,不是有何景明那瘪三的前车之鉴么?安捷不应该叫饮狐,他其实也就是个能挣吧的蛤蟆,一有风吹草动就跳得飞快不说,一不留神还给你弄个蛙死网破出来,对付这样的,就得拿温水慢慢地炖着他。”

醉蛇看莫匆的眼神格外惊悚,就好像莫匆突然变成了夜礼服假面。

发表了旷世奇异言论的莫匆悠哉游哉地把烟点上,拉了拉外衣领子:“没事我就走了,今天跟人约好了看墓地的。虽说我爸就留在沙漠里了,可是做儿子的还是希望给他找个地方,哪怕里面放点衣冠呢,将来我们有个念想,老头这魂儿要是能回来,也有个落脚的地方。”他摇摇头,露出了一个苦笑,“子欲养而亲不待……他活着的时候我不孝,现在能做的不多,可是争取一件是一件。”

说完他对醉蛇点点头,走了出去。

醉蛇回想起安捷描述的这个年轻人,回想起第一次看见莫匆时候的感受,回想起道上关于黑衣的种种说法……突然发现都不一样了。

有的时候,爱和恨,都是能让人一夜长大的东西。

安捷从醉蛇那出来,也没直接回去。他沿着马路一直溜达,随后下了地铁口,上了二号线,就在地铁里坐着,看不同的人上来又下去,把环线整整坐了两圈。

虽然藏着掖着不少,但是对醉蛇泄露的东西好像还是太多了些,多到他有些管不住自己的思绪。那自称资深心理医生的白大褂确实是个蒙古大夫,到最后也没治好他的毛病,拿一句“病人不配合治疗”打发他。安捷需要在这样一个人来人往的环境里,慢慢理顺自己的大脑,把该丢在一边的东西丢在一边,琢磨眼下该琢磨的事情,这样的环境让他感到安全。

直到夜幕缓缓地笼罩下来,他才踏进自家楼道。

自从莫匆不老在门口堵他以后,安捷进出时候心理障碍小了很多,他没想到这一天自己又有让人等在门口的待遇,不过这回等他的不是莫匆,是莫瑾。

小姑娘脸色很不好看,安捷上楼的时候她背对着他,好像冲着他家防盗门面壁思过似的,听见动静,莫瑾受到什么惊吓似的猛地回过头,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安捷,半天才蹦出一句:“安、安捷哥哥……”

安捷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笑着问她:“怎么了,让人给蒸了的似的?你哥和小瑜呢?”

“我哥去八宝山了,还没回来,小瑜有点感冒,已经躺下了。”

“感冒?严重么?要不我看看她去?”

“没什么事,不发烧,就是她说鼻子塞得她头疼,懒得看书就睡了。我哥说他带药回来——安捷哥,我有点话想问问你。”

安捷一愣,没想到这小疯丫头还有这么一本正经的口气,他招招手:“来,进屋说。”

莫瑾跟他进了屋,不知道为什么,安捷觉得这丫头有点紧张,弄得他也疑神疑鬼起来。无论十六那个黑框衰仔跟小姑娘扯的是什么淡,总不会有什么好事。他给莫瑾倒了杯果汁,脱下外衣坐在小姑娘旁边:“怎么了?”

莫瑾拿牙磨着嘴唇。吭哧了半天才问:“安捷哥……你是不是认识我爸?”

安捷怔了怔:“你哥告诉你的?”

莫瑾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楼道里灯光昏暗不显,这时候安捷才注意到,她的脸色很难看,小姑娘又问:“那……你是怎么认识我爸的?”

“唔,我一个人在沙漠里旅游的时候迷了路,正好碰上你父亲他们的考古队。”安捷话题从简,他明白老教授的死对莫瑾的打击是最大的,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事,但还是尽量希望不向她提起那段惨烈的经历,“怎么了?”

莫瑾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安捷,半晌,才惊觉什么似的,垂下眼睛,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默不作声地递给安捷。

安捷皱皱眉,接过来一看,脸色瞬间变了。那纸条上的字体弯弯扭扭,像是孩子的手笔,却是用某种古怪的、接近暗红色的笔写出来的,隐藏着某种怪诞而阴森的东西,而内容——正是他曾经在地下古城的墙壁上看到过的血字!

最后一行的“来时众众,去时独独”字体格外扭曲,而独的最后一笔与那破败的墙壁上露出的字迹一模一样,长长地拖下来,像是长大了嘴的怪物口角流出的涎水。

安捷猛地抬起头来:“谁给你的?是不是那个带黑框眼镜的男人?是不是?”

莫瑾愣愣地看着他:“安捷哥,这个是真的?”

“小瑾你以后离……”

“这上面写的是真的?只有一个人能离开那个地方,是不是?”

“古城确实有这个说法,”安捷叹了口气,“但是……”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莫瑾。小腹冰冷一片,随后剧烈的疼痛猛地顺着神经爬上了大脑,这变故太快太不可思议,安捷几乎僵住了,良久,才难以置信地把目光垂下来,盯着那把刺进他小腹的刀。

莫瑾握着刀柄的手抖得筛子一样,她猛地放开,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三四步,迎着安捷的目光,颤抖着嘴唇吐出两个字:“凶……手……”

“小瑾你说什么?”这死丫头一刀也不知道扎在哪了,安捷伸手一摸,衬衫已经全被血浸透了,他心说白天才跟醉蛇提过“睡狮怎么没一刀捅死我”这句乌鸦嘴的话,晚上就有人善解人意地给他补一刀,这人品可也太强悍了点。

“凶手!”莫瑾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十六说你就是杀死爸爸的凶手,我还不相信……我、和小瑜,那么喜欢你……比喜欢亲哥哥还喜欢你、还相信你!可是你居然就是杀了爸爸的凶手!”

她指着掉落在一边的纸条:“就是因为这个是不是?古城的规矩,凡是进去的只能有一个活着出来,你就是因为这个杀了我爸爸!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这他妈是什么破事……这姑娘的发泄欲望强烈得很,好几次安捷试图打断她,都在这孩子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中被淹没了。他的嘴唇渐渐有些发干,眼前一点一点地暗下去,莫瑾的声音好像越来越远,可是耳听着一声一声的质问,他却慢慢地,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要没终审,死刑犯都还有上诉的机会呢吧?这连话都不让人说一句……安捷悲摧地想,他一直觉得这姑娘缺几个心眼,但是却是莫家三个麻烦里最让人省心的,没想到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意识终于放弃了他,安捷觉得打死他都想象不出,原来自己可以死得这么窝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下午带队去医院做义工,毛啊那两个小男生,欺负姐姐个矮腿短,一路赶投胎地似的步如疾风去如闪电的,不幸的我还穿了一双悲摧的人字拖,脚都快磨破了。
今天的结论是,我恨大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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