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没看黄历——这是安捷的第一反应。

有些人天生就有当丧门星的天赋,比如说披着心理医生皮的蒙古大夫宋长安。安捷每次看见他那张带着菜色的脸,都气不打一处来。
宋长安一句半死不活的招呼打完,猛地坐正了身体,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

“看什么看?多看一眼就加深你一点自卑情绪,没事自虐啊你?”安捷没好气,任谁让这种赤 裸裸的,恨不得用目光扒开你的衣服的目光看,脾气也好不到哪去。

宋长安站起来,绕着安捷转了好几圈,睡不醒似的眼睛里露出野狼一样绿油油的光,只把人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半晌,他才带着不明原因的兴奋问了一句:“你是……安捷?安饮狐?”

真新鲜,安捷翻了个白眼腹诽,要是换了别人让你这么看,早打电话报警了。

宋长安搓了搓手,大发感慨:“奇迹,真是奇迹!想不到还真有人能返老还童……这外表太有欺骗性了,你坐下,过来坐下……”他完全罔顾安捷的个人意愿,一把抓住人家胳膊,强行把人按在沙发上,不知道从哪拿出个小本子,“来跟我说说,当你这外表和内心完全不符的时候,你的心理状态有什么样的变化?别紧张,慢慢……”

安捷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世界很大,人生很长,不值得和这种人一般见识。他站起来,一眼都懒得看宋长安,转身就走。

宋长安笑眯眯地扶了一下眼镜,在他身后悠悠地来了一句:“那小姑娘……”于是安捷老老实实地又坐回去了,宋长安脸上的笑容很贱,“吃人手软,拿人手短,这道理你都不明白,这么多年混什么混?”

安捷窝在沙发里,样子很无力,像宋长安摊摊手:“你问。”

“你近三个月内出去过么?”宋长安看着他,“我是说,旅行。”

安捷叹了口气,把视线转到一边去,放软了声音:“长安,你干什么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我觉得……”

宋长安把本子合上,总是显得不那么健康的脸正色下来:“你不能一辈子回避治疗。”

“我是你唯一一个失败的案例,说过一百八十遍了烦不烦?”安捷打断他,“我现在能吃能睡正常得很,谁还能没点怪癖和小毛病?跟我说说莫瑾怎么回事。”

宋长安没说什么,垂下眼睛,端起桌上的水杯,盯了一会,肩膀松懈下来。安捷知道,这是这位老朋友失望的表现。
沉默了一会,宋长安说:“你叫你那位小朋友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你愿意相信我了。”

“我当然相信你……”

“治疗师无法取信于他的病人,这让我觉得非常的挫败。”宋长安根本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说,他当然算不得五大三粗,可是毕竟也是个男人,露出一副好像被人抛弃了的小狗似的表情,当时安捷就消化不良了。

“莫瑾究竟怎么样?”

“哦,没事了。”宋长安兴致不高地接了一声,“被人下了一点心理暗示,小姑娘心理素质不怎么样,现在好了。”

“那……”

宋长安瞄了一眼安捷的小腹上露出来的绷带一角,有点不耐烦地撇撇嘴:“不会有什么障碍的,你当我混饭吃?倒是那姑娘她哥……”他看了安捷一眼,这人的五官好像是什么泥捏的,变化比翻书还快,说这话的时候眯起眼睛,从眼镜上面看过来,猥琐得不行,“你那小朋友好像是个Gay啊?”

安捷顿了一下:“怎么了?我记得这个问题老早就不属于心理问题了。”

“你别三句话不离我本行,”宋长安摆摆手,“饮狐我问你,小男孩喜欢你,你打算怎么办?接受,还是不接受?”
安捷噎了一下,皱着眉研究眼前这叫宋长安的东西是什么做的。

宋长安乐了:“千万别怀疑我的职业能力,我这双眼啊……咳,跑题了,你打算怎么办?”

“你那是废话。”

“你不要?是因为年纪?不喜欢他?还是不喜欢男人?如果他不是男人呢?”宋长安打了鸡血似的,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地抛,看着安捷就像是非洲饥鼠看见巨硕的奶酪,眼神饥渴极了。

安捷被他这些纠结的问题砸得一愣,他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似的,快得让人抓不住。
不接受就是不接受,从潜意识里就觉得这是荒谬的,是不对的,他想,自己和莫匆之间,除了照顾与被照顾,教育与叛逆之外,还能有什么样的感觉?莫匆就只是个孩子,一个才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是老莫的儿子,叫自己叔还是哥,都不别扭。就是没大没小一点直呼名字,也问题不大,可是……

他忽然想起莫匆那双温暖的手,那种女人身上没有的、刻意放柔了的力道,那种让人不怎么用心也能感受得到的,被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地对待的感觉。
宋长安忽然用一种低低的,虚幻而引诱着什么似的声音说:“你就不想要有那么一个人,任何时候都陪着你么?冷的时候,热的时候,停留在一个地方的时候,四处流浪旅行的时候……”

安捷突然站起来:“大夫您慢坐,我有点事先走了。”

宋长安“碰”的一声把杯子砸在茶几上:“安饮狐!你这个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胆小鬼,你……”这时大门突然被人推开,宋长安立刻闭嘴,从怀里掏出手绢,细心地擦着桌子上溅出来的水滴,没事人似的。

可尽管如此,莫匆进来的第一眼还是发现气氛有点不大对头,他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先是对宋长安点点头,又看看安捷:“怎么了?”
没人回答他,安捷看起来有些尴尬,宋长安则给了他一个猥琐的笑容。莫匆的目光在两个人中间转了一圈,极力忽略心里那一点一点冒出头来的,吃味的感觉。然后从小橱柜上取下个玻璃杯,倒了被热水放在安捷面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你昨天晚上有点发烧,现在好像好多了,需要吃药么?”

宋长安以他不纯洁的思想刻意去意淫了一下这句纯洁的话,没忍住,“噗”地一下笑出声来,暧昧地看着安捷,安捷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看见挤眉弄眼不怀好意的宋长安,立刻有点脸色发青。
莫匆皱皱眉,不明所以地看着宋长安:“宋医生怎么了?”

“不定时抽风。”安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转身就走,“认识你个败类,真是老子一辈子的污点。”

“饮狐,饮狐别走,”宋长安一边笑一边站起来去拉他,“我话还没说……”

他一个“说”字含在嘴里,还没来得及完全出口,不小心落在客厅楼梯上的眼神突然直了,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冷了下来,玩笑似的抓着安捷衣袖的手放开,眼镜片随着他的细微动作,有冷冽的光,从上面一闪而过。

安捷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去,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何景明站在楼梯转角的地方,死死地盯着他,这时莫匆不易察觉地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安捷旁边。
何景明轻轻地问:“你叫他……叫他什么?饮狐?”
宋长安冷笑,他看起来好像比安捷还要苦大仇深:“我叫他什么,跟阁下有半毛钱关系?”
何景明的目光慢慢的转到他身上,好像仔细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若有所悟似的“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你是当年饮狐资助过的那个学生,叫宋什么……”

宋长安打断他:“您贵人多忙,哪用得着记我这种小人物,有那功夫,您还不如在那铁笼子里多关几个人,多逼疯几个,到时候也让我沾点光,跟着有生意做。”

何景明眼角狠狠地抽了一下,可能确实是有点面瘫,什么表情在他脸上都显得僵硬不自然。他一步一步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可搭在栏杆上的手却颤抖得厉害。莫匆看了安捷一眼,这个时候,最应该不淡定的人反而淡定了,他不知道安捷是不是在走神,这人的脸上好像罩了一层东西似的,离得很近,却又像是隔得很远,静静的,好像何景明是个不相干的人。莫匆心里忽然就有了那么一点被揪起来的感觉,犹豫了一下,他不再顾及安捷的反应,到底还是往前站了一步,侧过身体,以某种保护的姿态半挡住安捷,对何景明点点头:“何董。”

何景明到了莫匆面前的时候,才看了他一眼,锥子似的目光像是要剜下他一层皮肉来:“你?”

莫匆皮笑肉不笑地说:“何董的记性可真不差。”他微微正过自己的身体,正好门神似的挡住何景明的路,“您最近不是忙得很么,想不到还有闲心在醉蛇这边……叙旧?”

“莫匆。”安捷低低地叫他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手上微微带了下压的力气,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到一边,“我听人叫您什么?何董?”他挑起眉,好像在玩味这两个字似的,双手抱在胸前,“有十年没见过您了吧?身子骨还硬朗?”

何景明浑身剧烈地抖动起来:“饮……狐?”他缓缓地伸出手,却在离安捷的脸十公分左右的地方不敢再近一步。有那么一瞬间,宋长安觉得,他就快要哭出来了,两个人之间好像隔了一道所有人都看不见的、透明的隔板,何景明的脸上露出像是绝望一样的神色,他说:“你是饮狐?”

安捷一顿,随后轻描淡写地点点头:“对,安饮狐是曾用名,你还记得?”

何景明好像没听到,呆呆地看着他。莫匆印象里,这个人不愧于他“毒狼”的名字,好像一直都给人那么一种阴毒的感觉,从来没有这样的仿佛脆弱和温柔里带着追悔,又混杂着说不出的疯狂的样子。
那是种,如果没有听安捷讲的,和这个人之间的纠葛,就绝对看不分明的复杂神色。莫匆攥住手,死死地盯着何景明。

就连醉蛇猛地从外面冲进来的惊天动地的声响,都没能影响到他。这一刻,何景明的眼里,再放不下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抽了,我上不去首页啊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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