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茫茫,莽莽苍苍。

兜兜转转了一年,没想到又再一次地,在这么一个燥热而让人心绪烦乱的夏天里,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安捷眼望着大沙漠的方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受。从这里,把故事一路延伸,所有的爱恨情仇,都需要一个了断。

他忽然伸手摘下脖子上的那串粗陋的项链,贴着胸口放好,就像当年莫教授藏着那串被诅咒的手链和家人的照片一样。
在直升飞机上,他好像能感受到这个地方,每接近一寸,都能听到自己的内脏腐败一点的声音,他们管这个叫永生的代价——

可如果是像畜生一样食人血髓换来的生存,他宁愿不要。

有时候生存或者死亡都需要莫大的勇气,这需要人随时记得,自己是为了什么,能舍弃什么。安捷想,对于一个人来说,只要人世间还有一点值得眷恋的温暖,他就能无畏地走向他该去的地方。

也许那份感情难以穿越生死,可是它存在过,那就足够了。

他想,这一辈子,爱过别人,有人爱过,就不算荒芜了。

“你准备好了么?”一下直升飞机就有人过来接应,醉蛇拍拍他的肩膀,“旅馆已经联系好了,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十几年的记忆了,就算是你,也不一定清晰,前边还有一场恶仗要打……”

话还没完,安捷猛地推开他,子弹破空的声音传来,醉蛇身后一个带着墨镜的年轻男子眉间冒出一个血孔,直挺挺地倒下了。小城的街道上静谧了片刻,人群立刻混乱起来,尖叫着四散奔逃。

“他妈的,这么快!”醉蛇拉着安捷一闪身闪到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李什么意思,当街打枪战么?”

安捷矮下去,躲过一颗子弹,扬手回了一枪,不远处的两层小楼的玻璃碎开,一个狙击手掉了下来:“R?李就他妈是个疯子。”他骂了一句,手上却不停,一枪一个,半个都不带失手,“醉蛇,在条子来之前给我想个法子,要不然非让人当东突不可,再把反恐部队给招来……嘶……”

他正前方正跑过一个不管不顾尖叫着的大妈,胳膊上还挂着一大包东西,安捷一犹豫,对方子弹正好擦过他手腕,枪脱了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所有的枪战游戏里,这种无辜的围观群众都是boss派来整你的。

安捷就地往旁边一滚,有点狼狈地躲过一梭子子弹,接过这边扔过来的一柄轻机枪,对着对面那危楼一通狂扫。

醉蛇举着枪靠过来,吐出口气来,脸色不大好:“这边,跟我来。”

“放个屁都能砸脚后跟的地方,恨不得喊一嗓子从城南到城北都听得见,你还能往哪钻?”安捷嘟囔了一句,又一梭子子弹打过去,汗珠顺着他的动作和有点长的头发甩到一边去,“走。”

“跟着,以前怎么没见你那么多废话,没听说男人已婚嘴变碎啊。”醉蛇翻了个白眼,招呼一声,在几个人的掩护下,往旁边一条小巷子里钻进去。

“你们全家都他妈的已婚男人。”安捷咬牙切齿,“都是你丫个白痴,弄出这么多事来,把这老变态刺激得不行,腻上你了吧,靠!”他猛地一低头,子弹正擦着他后颈,陷到墙上尘土飞扬。又一轮枪响在前边不远的地方“突突”起来,跑得最快的那几个死得也最快,这时候,警笛也凑热闹一样的越来越近了。

醉蛇磨牙:“奶奶个籫的,老子怕招条子麻烦,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还来劲了。”

安捷眼睛一扫:“甭条子片子的了,解决了这几个跳蚤,直接从前边过去。”

“等……”

醉蛇一个字还没吐干净,安捷已经提着枪从他旁边掠过去了,这男人平时怎么都行,脾气好得能当受气包,不慌不忙,可别遇着事,一遇着这种情况,这披着老好人皮的人猿泰山立地就能变成哥斯拉。

安捷的手极准,只要扣扳机,没有打不着的。尘土飞扬,傍晚临近,西天的太阳泛出血红的颜色,街上的外围群众终于干净了,碎玻璃碴子和尸体到处都是。男人卷起来的袖子下露出一道浅淡的伤疤,眼睛沉静得好比在做算术题,可行为却远不是那么回事。

醉蛇刚想过去,又一道人影从他面前闪过去,他下意识地把枪提起来,犹豫了一下,却放了回去,叹了口气。

安捷的腰上猛地从后边缠上一条手臂,大力把他往后拉去,他脚下不稳地踉跄了几步,撞进一个虽然瘦、但是不失宽厚的怀里,刚刚站过的地上有一排小孔——在他没留神不知道什么时候,斜上方居然藏着个专门偷袭的耗子。

他咬着牙骂了一句,还没站稳就对着那人的地方打了过去,片刻,一个大睁着眼睛,死仰八叉的看起来有中东血统的人门板似的倒了下来。

勾着安捷腰的人趁着他没站稳,生拖影拽地把他拉回比较安全的地方,并且暂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安捷回头就想骂一句“捣什么乱啊你”,刚吐出两个字,就全噎了回去,他见鬼一样的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脸色发白的莫匆。

四目相接,莫匆不由自主地放开手,随后,他的目光落在安捷那敞开了领口,干干净净的脖子上,那一瞬间眼神的黯淡,只要不是翟海东就都看得出来。安捷猛地挣开他,往后退了两步,一把揪住正往这边靠的醉蛇的领子,张嘴就骂:“你们家那直升飞机是以苍蝇的速度飞过来的吧?”

醉蛇看着这一帮抱着各种执念、行动力无比强大的人,眨了眨眼睛,只觉胸腔全是委屈,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你说怎么办?”

安捷冷哼了一声,眯起眼睛四下扫了一圈——嗯,当中跳过了莫匆:“你们几个,从左边过去,贴着墙,你们几个掩护,把前边的人干掉再过去,在条子们到之前,快。”

“饮狐……”醉蛇刚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被安捷截口打断。

“闪开,现在我说了算,快点!”他回过头来,语速平稳地对醉蛇说,“听着,十五在前边,这个人你也熟,不把这帮人解决了,今天你就只能让他们追着跑。”

“然后……”

“然后个屁,直接进沙漠,别跟我说你补给没准备好。”

醉蛇深深的吸了口气,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偷偷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说:“听你的,老大。”——某些人永远记不住自己现在只是个向导身份。

枪炮在响,警车在临近。十五毕竟还嫩,安捷三言两语点拨就突破了他的防线,十五肩膀上被打穿了,夺路撤走。醉蛇他们这帮人立刻收拾了枪械,赶在警车来之前,撤离了案发现场,醉蛇一连串打了好几个电话,不久,另一帮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头来,光装枪的大箱子十个手指头就数不过来。

莫匆一直缀在他们身后,但是不怎么在他们视线里现身。

两个小时以后,行动能力更强大的安捷已经把人带到了大沙漠里面。前不见村,后不见店,莫匆这会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自己牵着一匹骆驼,上面放了补给,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边。

醉蛇时不常地往后看两眼,叫过旁边的一个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那人点点头,转过身过去了。安捷扫了他一眼,表情不那么友善,低低地警告了一句:“你盐吃多了?管什么闲事?”

醉蛇两手一摊:“叫人关照关照你们家那个,你好不容易把他择出去,要是在沙漠里出什么事,你还不得……”

“人家用得着你关照?”安捷嗤笑一声,侧面看起来略微上挑的眼角划过冷冷的流光,说不出的刻薄,“要枪法有枪法,要本事有本事,你没事上赶着凑过去献什么殷勤?”

醉蛇让他噎了一下。

安捷不依不饶地总结:“别跟个吕洞宾似的,让狗咬了才知道坏事。你在飞机上吃了多少东西啊?至于撑成这样?”

“老子以后就是闲得蛋疼了也不管你们这屁事。”醉蛇不客气地打断他,“安饮狐,就你这揍行的也有人要,天降红雨都已经不足以形容其稀世罕见程度了,得降绿雨!”

R?李不知道会不会冒险追到大沙漠里来,暂时是平静的。夜幕降临下来,被水洗过一样的群星点点出现,安捷仰头看了一眼,突然就想起来那夜里坐在帐篷口上,低声细语的莫燕南和自己随便聊天的样子。

星光冷极了。

醉蛇还是第一次来大沙漠,休息的时候,他蹲下去,掬起一捧沙子,然后看着它们从自己的手指间漏下去,一言不发,忽然之间,表情好像深重了起来。

半晌,他才直起腰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叹了口气,低低地说:“你知道父亲临死之前跟我说了什么么?”

安捷原本对着天空发呆,闻言微微挑挑眉,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问:“说什么?”

“去找饮狐,他看过古城的入口的地图。”醉蛇笑了笑,“所以我才设计你来大沙漠,想看看你能不能给人什么惊喜,结果……”

“只有惊了,没喜。”安捷凉飕飕地说。他放松了自己的身体,看上去有点漫不经心,然而目光四下飘的时候却不往右看——因为右边不远的地方,莫匆坐在那里,正眼都不眨一下地盯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点瘆人。

醉蛇摇摇头,再一次捧起一捧沙子:“我现在才明白,他那时候为什么笑着等着我,又为什么把这个地方提示给我。”

安捷没吱声,转过头来看着他。

醉蛇叹了口气,望着远处沙丘沟壑相连,无边无际的大沙漠:“他应该也活腻了,原先不觉得,看了这里,突然想起他们,其实在那个活死人墓里,这辈子就像身处大漠一样荒凉,几百几千年都得挨着。你看那古城,不也是个死墓么,半个人都没有——只有李,现在还执迷不悟。”

安捷原本笑着想调侃他两句文艺腔,这时候表情突然一凝,眯起眼睛,远处,一个人向着他们走过来,这人高举着双手以示无害,慢慢地靠近着,再近一点,能看见满头的金发。

安捷站起来:“你说谁来谁,醉蛇,你前世是不是乌鸦?”
作者有话要说:顶锅盖……

第一时间更新《逆旅来归》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

他说的我都听

六盲星

褐衣男子

阿加莎·克里斯蒂

爱你有几分

桃禾枝

暗夜里的黑豹

横沟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