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叫醒了,每个人都听说过这片光怪陆离的沙地上出现过什么诡异的事情。接下来的噼里啪啦一阵枪支上膛的声音就更壮观了。十五冒出来,对安捷咧开嘴一笑:“至少比你上回自己过来的时候好多了。”

枪声在空旷的地方格外明显,什么动静都有,震得人耳朵发疼。

安捷揉揉眉心,刚刚条件反射似的抬起手枪的时候,才想起里面原来是没有子弹的,只是用来吓唬吓唬莫匆,他有些挫败地把枪插回腰里,揉揉眉心,低声嘀咕了一句:“谁把重机枪也扛来了?真以为我们反恐部队怎么的……”

密集的火力响了一阵子就停下来了,一群穿着防护服的人钻出来把不远的地方围了起来,火光很快着起来,为了除掉那无孔不入的亮片虫。醉蛇在那边看着,也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活像他们正在对付的是一公斤的炭疽热病毒,他远远地看见安捷和莫匆,对两个人的方向招招手。

安捷看着这阵势,有种想笑笑不出来的感觉。

“安先生,您先穿上这个……”一个好像有点紧张的年轻人把防护服递给安捷,换来后者的一个白眼。

安捷打量着这个年轻人,没伸手去接防护服:“那嗓子是你叫唤的?”

年轻人的表情立刻像是吞了一口垃圾,奇纠结无比,眼神乱飘,脸“腾”一下就红了:“我我我我我我吓了一大跳,您说过那个,我没想到……”他“咕嘟”一声吞了口口水,“没想到它那么大……”

醉蛇过来拍拍年轻人的肩膀:“去吧,没事,解决了。”年轻人紧张兮兮看了安捷一眼,然后跑路了。

安捷耸耸肩,表情古怪地指着这年轻人的背影:“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负责带队中学生郊游团?”

醉蛇无奈地看了莫匆一眼,回头语速超快地低声跟安捷说:“饮狐,那玩意长了八条腿,像蜘蛛又不是蜘蛛,还顶着个人脑袋,腿比日本鬼子的铡刀还锋利,有两三米高,身后还拖了一条一点点就能把人脑髓吸干的虫子,你不能指望每个正常人都跟你似的没心没肺,”他做了个手势打断了安捷想要的话,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听得见自己耳语似的音量,“我知道你心里气不顺,安饮狐,你心理年龄按正常发展都快四十了,我求求你也积点德,能不能别跟个青少年似的逮着谁跟谁撒气?”

安捷突然不知道怎么反应了。这时候醉蛇凑近他耳边,嘴唇微动:“以前人家跟我说男人欲求不满的时候容易惹事,我还不信来着。”说完没等安捷反应过来,迅雷不及掩耳地撤离现场,以免某人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只留下一串有点不合时宜的大笑。

安捷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平复自己想把醉蛇揍成平底锅状的愿望。

几个人诧异地看过来,不明白这诡异的夜晚和诡异的怪物尸体有什么好笑的,安捷恶狠狠地扫了他们一圈,把所有好奇的目光都秒杀了:“看什么看?没见过间歇性神经病?少见多怪,赶紧把那玩意儿尸体处理了,以后晚上甭想好好睡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一转身回了自己的帐篷。安捷给手枪装上子弹,在腰上插好,这才叹了口气,慢慢地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平躺下来。他脸上那些或刻薄、或愤怒、或冷漠的表情一瞬间全部消失不见了,眼睛底下带着淡淡的阴影,有不易察觉的憔悴从五官的每个细节里蔓延出来。安捷轻轻地合上眼睛,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胸口,触碰着隐藏在下面的,那串不值钱的项链的形状。

他能感觉到古城的临近,心脏的刺痛感越来越严重,有时候猛地抽痛一下,甚至有窒息的感觉,他尽可能地不让人看出来异状。
十多年前的记忆已经有些淡了,他现在靠努力回忆着那份泛黄的残破纸页上的字迹,借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那些新事旧事就像幽灵一样缠绕着他的思绪,他像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绪一样,不停地逼问着自己,为什么怕幽闭的空间?为什么?

安饮狐,应该是那个不在乎生死,不在乎险恶,任情任性的男人,踏过地图上的每一个点,见过的东西多到自己都想不起来,然后快死的时候,找一个最有挑战性的地方结束自己,悄无声息,不惊动任何人。

安捷想,他现在跳过了任情任性那一段,直接走上了自己的归宿。他从没想过,一个即将走到尽头的人应该会有什么样的心态,听说有的人挣扎,有的人平和,有的人不甘心。可是……他小心地把贴着胸口放的项链掏出来,看了一眼,又像是逃避什么似的,把它塞回去……可是,无论什么,那不应该是逃避。

为什么让莫匆跟来,你还想再多看他几眼么?安捷无声地笑出来,他想起莫匆提着狙击枪的样子,想起他冷冷的眼神,想起……想起……
木莲死的时候,他抱着她的尸体,那种感觉回想起来仍在眼前似的,那是愤怒和自责,绝望的疯狂着,浓烈得仿佛能烧尽他整个生命。

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很难过,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心口上,丝丝缕缕地缠着他,甩不脱,忘不了的难过。安捷蜷起身子,呼吸有不受控制的颤抖,一只手狠狠地攥住胸口的衬衣。

有人在他的帐篷门口逡巡不去,安捷知道那是谁,那人在他的门口坐了整宿,在天亮前才悄然离开。

是不是没有希望,也就不知道什么叫失望——这世界就是这么荒谬,只有尝过糖的人,才明白什么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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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软怕硬……咳,不,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决定了这群男人的所向披靡。鉴于这帮人形牲口的火力,连顶着人脑袋的怪物都不愿意接近他们了,偶尔有不多的几只不长眼睛的撞上来,没有成群结队意图不轨的袭击。

这些东西的智力好像足够它们明白,这一队人不是“猎物”而是“猎人”。安捷拿着一张大纸不停地在写写画画,毕竟记忆很多地方模糊了,他只能靠自己不到一年前来过的经验来推断补全那些不记得的地方。

队伍不时停下来调整方向,幸好补给充足,醉蛇盘着腿坐在他旁边,无所事事地拖着下巴:“怎么了,不确定?”

安捷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瞟了他一眼:“我上回是被这帮怪物逼到古城里的,你们可好,人家现在都不敢靠近。”

“那你找这帮免费向导谈判去。”醉蛇撇撇嘴,抬头看了一眼正往这边走的某人,然后自动地站起来,给莫匆让了地方,往旁边闪了几步,东张西望做忙碌状。

莫匆拎着个水壶,低低地对安捷说:“喝口水,你嘴唇都裂开了。”

安捷挑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动作缓慢地接过水壶,凑在鼻子前仔细地闻了闻,这才端起来喝了一口:“你不至于傻到在这种地方给唯一一个有可能认路的人加料吧?”

莫匆言语一滞,忽然举起一只手:“我如果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神色太过郑重,最后几个字几乎一字一顿。安捷愣了一下,摇摇头,眯起眼睛,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天打雷劈?算了吧,天气预报都不准——我现在巴不得天打雷劈呢,这鬼日头。”他站起来,拍拍裤子,对醉蛇吹了声口哨:“我大概知道方向了,走人。”

莫匆看着他的背影,他忽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几乎每天每时,每分每秒,他都在注视着这个干脆利落的背影,每一次试图靠近都被狠狠地甩开,这感觉太刻骨铭心——莫匆想,他也许一辈子都忘不了这背影了。

十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轻轻地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个幸灾乐祸似的笑容:“他有事瞒着你。”

莫匆猛地回头。

十五却不再说什么,耸耸肩,转身收拾自己的行李。

这天傍晚的时候,安捷突然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众人一时静谧,风的声音沙子移动的声音……慢慢的,里面夹杂起某种古怪的,好像刀刃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

醉蛇脸色正色下来:“都准备好了,重机枪架起来。”

安捷摘下墨镜:“数量不少……躲了这么长时间,它们终于打算奋起反抗了,你觉得是为什么?”

醉蛇摇摇头:“我们接近它们的老巢了?”

安捷很缓慢地点点头:“而据我所知,它们的老巢就在离古城不远的地方。”

一群人的精神都紧张起来,毕竟这么多天来,他们还没遇见过成群结队的怪物,莫匆不动声色地提着枪站在离安捷大概两步远的地方。
很快的,黑压压的一群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靠过来。安捷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不远处的莫匆呼吸好像停顿了似的,连醉蛇也愣住了——

领头的一个怪物顶着的人头,那青白的,但是仍然保持着新鲜能让人看清五官长相的人头,那么熟悉,他们都认识——

莫燕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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