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闷头喝粥呢, 忽然听到他娘的声音,他一脸茫然回过头:“是我娘在哭啊?”

他就想从长凳上滑下,出去看看到底咋回事, 却被程家旺抱住。程家旺抬眼看向稳坐上席的爹,本来儿媳妇的事老太婆出面就够了,以往都是这样。听刘氏还在哭,没个停歇,程来喜放下竹筷站起来,板着脸走了出去。

“天要黑了, 老大媳妇你不去给家富做饭闹个什么?”

周大虎婆娘动手的时候也没跟她客气, 刘氏刚才让她打懵了, 这才想起分了家, 爹娘不再照管他们, 刘氏忍着委屈难堪低着头进灶屋去。

这会儿再要煮粥就太费时,她只得和点面,摊出几张薄饼来。摊饼子的时候刘氏不停在回想下午的事,她打了猪草, 办了猪食,把分给自己那一头半大的喂了, 正想去给家富做饭,没来得及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喊她, 说娘家有事找让她回去一趟。

每年这时候日照就长,天很晚才黑,刘氏心想同村住着,她赶着回去一趟再来做晚饭也来得及,有些话是要说清楚。

心里这么想,她忙完就出去了, 回去才知道娘家根本没找她。

当娘的问她是谁去传的话?

刘氏说不知道,她在屋里头听到别人在外头喊,应了一声,后来出去没看到人,还当是有事忙把话带到人就走了。

被耍了吧!

刘家人是这么猜,看她人都回来了还是说了几句,说不该分家,哪怕给公婆跪下磕头怎么都好不该分。分了之后男人家做的事还是那些,不外乎砍柴担水种地,女人家就要遭罪,本来是跟婆婆和妯娌一起干的活,现在全落到你头上,做饭喂鸡喂猪洗衣裳照看菜园子不说还要带娃,根本没人会帮你。不谈钱都已经亏了,谈钱还更扎心。

娘家人说的时候刘氏没吭声,听完才说她求了,可要不要分又不是外来媳妇说了算。她又埋怨了小妹子,做什么非挑那时候跑来找人,真害死她。

刘家小妹还没嫁人,要背上恶名不完了吗?便回了嘴:“谁让你给家里瞎出主意?那花生到现在都还没卖出去!是我们让你坑惨了!”

说到这份上,结果就是个不欢而散,刘氏气哄哄往回走,周大虎婆娘突然冲出来揪住她一阵打,边打边骂,折腾够把她拖了回来。后来的事,家里人全看在眼里……刘氏先前给人打傻了没仔细琢磨,这会儿越想越不对。

骗她回娘家的总该是周家人。

可周大虎婆娘要是一早打定主意想收拾她,前头出门打猪草的时候就该动手,干啥还费这劲?

刘氏只能想到周氏刚才回了娘家,周大虎婆娘是她请来的。

又一想她当初跟娘开口说想让何娇杏教手艺不就是听周氏羡慕了一通,就是周氏说三弟妹灶上活干得真好,做那些拿出去卖肯定能挣钱,还说有机会要跟她学一手……

刘氏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让周氏坑了,周氏明摆着也想发财,可她不说,一有空就在自己这头扇风。

还有怀孕的事,她逮着机会就跟家里人说“嫂子今天又不舒服,去看看吧”,也就程家贵那傻子觉得他媳妇儿人好关心大嫂,这不是告状去的?!

前后一联系,刘氏惊觉小看了她,姓周的要不是没生出娃,早该掀起大浪。她想得过于入神差点把饼子摊糊,回过神收了杂念赶紧把锅里那薄饼翻个面。她又抽空收拾了一番,不想让铁牛看到这丑态,也不想让周氏笑话她。

想到周氏也很不想分家,刘氏心里竟痛快了点,那种心态大概就是:我虽然不好过你也不比我好,咱走着瞧。

程家富回来听说他媳妇儿让弟妹娘家打了,他手上一抖差点把锄头砸地上,前后的事缠在一起搞得这么复杂,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才是对的,这时候刘氏端着饼子出来,又端了碗水。

“没来得及煮粥,你凑合吃,我回屋歇会儿。”

周氏刚才也回来了,她人在屋里,听到大房夫妻说话声才走出来,陪着笑对刘氏说:“嫂子真对不住,我也没想到大伯娘会找上你,我赶明回去一趟告诉她们你不是故意跟我动手,就是没了娃心里难受,她们听了就不会怪你了。”

刘氏看向她那一双眼里恨意滔天,比起老三这种当面驳人脸面的,果然周氏更可恶些。她也知道这会儿全家上下谁都看她不爽,不敢再跟周氏纠缠,把人撞开径直回屋去了。

她进屋不多会儿,房门就被叩响,黄氏推门进去。刘氏侧躺在床上抹眼泪,听到嘎吱声回头看了一眼,原以为是程家富,她还想给诉诉心里的苦,一看是婆婆,人都僵了。

“娘找我有事?”

黄氏反手把门带上,说:“前面的事闹到分家就收尾了,不管谁对谁错,旧账不要再翻,在这里折腾着过不去看了心烦。家富每天要干那么多活,你当媳妇的还闹不停是想逼死他?他程家富不光是你男人,也是我们这房长子,是铁牛的爹,你别把他脸面糟蹋光让他出门抬不起头,你想想吧。”

“下午的时候铁牛饿成啥样了?你看没看到?早几年你刚进门时好好的,咋变成这样了?”

也不管她是什么反应,黄氏说完要走,临走前给了她一个忠告。

“哪怕你这么折腾,家富也没跟你动拳脚,你做错事他跟兄弟赔罪,听说你挨了毒打还担心你,你最好把德行改改,别让你男人寒了心,那有你悔的。”

这时天近乎全黑,黄氏从里屋出来将油灯点亮摆到桌上,程家富还在吃,而程家旺已经在洗脚准备睡了,他在家待了两日明儿个就要回师傅那边干活。

“老三呢?我看他吃好带铁牛出了门,说没说上哪儿去了?”

程家旺回说:“该是在大伯家。”

“他去那头干啥?”

“说是去借点人力,多搭个灶台。”

程家兴人的确在他大伯程来财家,那头兄弟多,他去借人手。先说想搭个灶台,说完也没急着走,又把那头的小崽子们招过来,说给他们每人一碗鱼皮花生,让堂侄子闲着没事给他捡田螺去。

那一群都是五六七岁大,正是馋嘴的时候,听说有好吃的,都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我们把田螺捡回来,堂叔你真会给花生吗?”

“咋的还不信?”

就有个小姑娘歪了歪头:“可我娘说堂叔的花生是要卖钱的,卖得可贵,不让我们跟你讨去。”

程家兴在侄女儿头顶揉了一把,笑嘻嘻说:“反正说给你们就会给,给你装一大碗行不行?”

小姑娘糯唧唧说:“那我也给堂叔捡一大盆。”

又有几个在旁边挤:“我捡最多,要最大碗!”“你才捡不了最多!”“就是,木头你最笨了!”

铁牛看他们吵吵,看够之后也扑上去,从后面一把抱住他叔,眼巴巴道:“三叔别忘了我!”

程家兴戳戳他脸:“那你们明天一起去捡,都小心点。”

……

程家兴跟家里小崽子们玩得好,他平常嬉皮笑脸的,看着不像其他长辈那么严肃,这些侄儿侄女有啥话都敢跟他说。看天色很晚了,堂嫂们都出来抓人,逮他们去洗脸洗脚,程家兴这才打了声招呼牵铁牛回去。

半路上铁牛说他感觉家里怪怪的。

“下午我娘是哭了吧?好像也不是饿哭的,是不是因为她不听话挨了打?”

“叔不清楚。”

“哭成那样肯定很疼,我还想去给娘吹吹,四叔说吃饭就好好吃饭。”

程家兴低头看他一眼:“大人的事你小孩一个就别管了,该吃饭吃饭,该玩玩去。”

铁牛的想法还是很单纯的,他有时也因为犟着不听话挨揍,次数虽不多,碰上一回就是嗷嗷叫屁股开花。所以说,哪怕稍稍有点心疼,他没觉得事情有多严重,反正每回挨打的时候他也哭得很凶,睡一觉起来就忘了,又很快乐。

看他没再多问,程家兴把人牵回家交给大哥,他则转头找上老娘黄氏,说明后两天就能把灶台搭起来,再放两天就能正常使用。

“我跟堂兄弟几个讲好了,请他们来帮忙,娘你割点肉置办一桌,自家人来搭把手也不好给钱,就招待一顿好的。”

黄氏说知道了。

“那我洗漱去,昨儿就没太睡够,今儿不能再晚了。”

……

就像程家兴计划的那样,新的灶台在两天之内搭建好了,是两个灶膛的,同时能起两锅。新灶台建起来之后大大方便了家里,每到做饭的时候也不像之前那么挤了,无形之中少了许多摩擦。

为答谢来帮忙的亲戚,黄氏整了四道肉菜,又蒸了一大锅米饭,让他们吃了个痛快。大人们在爽快吃肉,小崽子们也拿到了许诺的鱼皮花生,一人一碗端着,吃得嘎嘣儿响,别提多香。

程家兴照何娇杏说的给田螺吐了沙,水还是当娘的盯着在换,看差不多干净了,他一手提着装田螺的桶子,一手揽着装银子的布包,从大榕树村出发往对面去。

真该感谢陈麻子家摆起来的凉茶摊儿,让他们的买卖在热天里也能照样做下去,根据程家兴的观察,自从香辣肉丝出来,攒着钱买肉丝的变多了,辣条多少受了些影响,他想着伏天推磨煮浆揭豆皮都挺熬人,这回过去也想顺便跟杏儿商量看看,辣条是不是该暂停下来?就只卖肉丝好了,只要生意好就一直卖,卖到蛐蛐儿赌坊关门,然后拿钱请人盖房子去。

等他进了何家院子,没来得及说事,就看见他们屋檐下排排蹲着好几个,人手一碗面条样的东西,吃得正香。

“家兴哥来了!来得正好!让我姐也给你拌一碗,有事吃完再说!”

程家兴把那桶田螺放下,跟过去看了一眼。

并不是面条,这个是白的,更宽更厚更有韧性,看着还有些透亮,闻着香辣香辣的。

“这是啥?”

东子又呼了一大口,头也不抬说:“凉皮儿啊!哥没吃过?”

程家兴真没吃过,还想说尝一口,何娇杏从隔壁的隔壁院子过来,看见他顿时笑开:“你啥时候过来的?”

“刚到,我兑了银子拿过来,还有田螺。”

何娇杏看了看他提过来的桶子,还真有不少:“你倒是闲心好,这个炒出来是香,捡起来就麻烦,要收拾也麻烦。”

程家兴说这已经吐过沙了,直接可以下锅。

“那敢情好,我待会儿就给你炒了,先等会儿,给你切碗凉皮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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