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村村委把承包山地的消息已经放出去很久了,合同在前两日也拟定好了,来打听的村民倒是有,但是一提到交钱签合同,就没人爽快了,所以当陈安修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打一进门,就受到了村委众人无比热情的欢迎。

陈安修凳子还没坐热乎,村主任就要带着他去勘定地界,把事情定下来。

章时年跟着陈安修一起来的,但只是作陪,并没有过多表示什么意见。

陈爸爸看重的那座山头就在江三爷小饭店后面,离着大路不是很远,但是进山的道路很偏僻,山脚下是一大片桃树林,山石铺的小路就隐藏在这片桃树林中,现在正好桃树开花的时候,从下面望去,石板小路上一地的落花。

“带上口罩。”进林子之前,陈安修这么不忘转头嘱咐章时年。当然他这么做的目的主要是不想背个病人下山。

他们落在最后面,章时年捏了他的手一下,不等他反应马上就放开了。

东边沿海的山比不得西部地区,这里的山大多不会很高,山势也比较缓,陈爸爸看重的这座山头,山顶上是茂密的林子,藤萝交缠的,槐树,杨树,松树挺多,梧桐,五角枫,柞树,榛子和野核桃等杂七杂八的都有,山腰处是废弃多年的果园,山南边是溪谷,溪谷东边一侧很宽,水比较深,形成很大一块有湖泊的湿地,周围生长着茂盛的芦苇,西边这头是相对浅的溪流,在大路附近转头向南流去,以前村子里人还会来这里砍芦苇回去编席子,但现在会这手艺的人都老了,年轻人也没这心思去费这个事,市场上什么样的席子买不到。

村主任陈孝礼,今年四十多岁,按村子的辈分来,陈安修管他叫叔,陈孝礼带着人,勘定一处,就在地里埋上石灰粉做标记,最后来到东部边界的时候,陈安修笑眯眯地指了指山下那处长满野草,荆条和矮树的峡谷讨价还价,“大叔,这里这么荒,也没人要,最多就砍点柴禾了,就搭给我们家吧。”

陈孝礼摸摸口袋里的烟,考虑在山上,又放了回去,他摇头笑说,“你个小子,这么长一条峡谷,你说搭就搭了,你不如去抢算了。”

章时年安静地立在一旁,看小家伙不遗余力的施展他的赖皮攻势,“大叔,不能这么说,怎么说我们家也是第一个啊,你应该多加鼓励,这样才能带动后面的人啊,村子其他人如果看到我们家有奖励,明白越早签订合同越有好处,肯定都抢着来签。到时候大叔你的工作不就好开展了吗?”

陈孝礼一听也是这个道理,就退让一步说,“这样吧,你家多出五千,我就做主把这峡谷划给你家了。”

抱着自家的权益一定要争取的观念,陈安修很有胆子的伸出两个指头“大叔,两千差不多了,这地方哪里像值五千的样子?”

“最少四千。”

“大叔,最多两千五,这地方也没听说谁家有想要的,关键是真的没什么用。没有水,还到处都是草。”真的没什么用你还争。

陈孝礼被他磨地没办法了,咬咬牙说,“一口价,三千五。好歹这么大一块地方呢,价格太低了,我也不好和上面交待。”

他话音一落,陈安修立刻就很大气的表示,“行,就这么说定了,大叔,你们埋了石灰沿,我这就去交钱签合同。”

见他这么痛快,陈孝礼突然有种走入圈套的感觉。

等其他人都去忙的时候,章时年走近一步,悄声问他说,“你打什么主意呢?”

陈安修眼神闪烁,推开半步,双手环胸笑睨他,“章先生,你不要以为很了解我。”虽然这个地方确实是陈爸爸指定要用来养鸡的,小虫虫什么最多了,母鸡吃小虫子和草籽,下的鸡蛋蛋黄都泛红。爸爸说一万块钱以内一切好商量,现在三千五拿下来,真是赚翻了。

交上钱,签订合同,陈安修一切搞定,凯旋而归,隔着一百米远就和陈爸爸比个一切0k的手势,可他没等高兴多久,就听村委的大喇叭里大声宣布了他带头承包山地的光荣事迹。

父子两个还没从欣喜中缓过神来,马上就遭遇了这个巨大的冲击,陈爸爸沉痛地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壮壮,要不……你还是躲躲吧。”在这件事上,他没胆量和陈妈妈正面交锋。他本来想的是给陈妈妈一个缓冲的时间,慢慢把这消息透露出去,哪里想到立刻就暴露了。

陈安修开始把话说的很大,什么陈妈妈生气,他哄哄两天就好了,但陈妈妈正在气头上的时候,他也不想迎难而上,勇于牺牲,于是他很没骨气做出决定,还是逃吧。可是往哪里逃呢?

陈爸爸很有义气地提供路线,“趁着你妈妈回家洗衣服这会功夫,去找你姥姥说说情吧,你妈妈最听你姥姥的话了,正好你也很久没去看看那两位老人家了。”

“那爸爸,我走了,你在家里多保重。”陈安修和陈爸爸依依惜别。

“快走,快走,最近没事,就不要回来了,等你妈妈气消了,我再通知你。”

于是陈安修领着吨吨,带着章时年,午饭都没吃,拖家带口义无反顾地夹着尾巴逃窜了。

*

陈安修的姥姥家是陈家村的东边,沿着山路一路下坡到海边,在大山两侧延伸到海里的凹陷处,散落着三四个小海岛,像被大山展开双臂怀在其中一样,这几个小岛统称为林家岛,陈安修的姥姥家就住在最大的那个海岛上。上岛的路只有一条,就是在海岸和岛子中间架设的四米多宽的石头栈道,这条栈道修了很多年了,结实倒是很结实,白天也还好,就是晚上一涨潮就被淹到水底下了,想回家的人只能淌水回去了。

现在大中午的路况还不错,就是风浪大点,风卷着浪花不时拍打在栈道上,栈道上被水冲的很干净,栈道两边有坚实的护栏基本不用担心人和车被冲下去。临行前,陈安修不忘给他姥姥在镇上扫荡了一大包东西,大部分都是吃的。

安修姥姥和姥爷虽然年纪大了,但并不和儿子儿媳住在一个家里,不过陈安修的二舅林长顺就住在旁边,相互也有个照应。

海岛上的房子很多都是沿着地势建造的,并不是特别的规则,陈安修的姥姥家住在岛的南侧,他们穿过一条人多的中心街,就能看到姥姥家的红瓦房。

“墙外面有棵大杨树的那家就是了。”陈安修从后面趴到驾驶座靠背上和章时年说。

章时年远远看了一眼,示意知道了。

“章先生,说实话,你的驾驶技术真不错。”一路上过来,又是山路又是水路的,章时年都开得稳稳当当的。

章时年不动声色地扬扬眉,想听他接下去到底想说什么。

“章先生,其实让你给我当司机,我挺不好意思的。”什么是马后炮,陈安修这种就是典型的。

连吨吨都觉得他爸爸这种行为简直让人无法直视,一瞬间投向章时年的目光都破天荒的带了两分同情之色。

车里其他两人都很有默契地都不搭理他,陈安修自说自话半天,自觉已经把心中的感谢之情表达完了,便乖乖退回到后座上坐稳。

章时年把车子停在路左边,从这里就能看到南边的大海,陈安修姥姥家大门朝南,门前有一大片空地,在靠墙的一侧,用石头和树枝围了一块菜地,章时年能认出来的是有韭菜和小葱,其余的刚发芽,他也不清楚是什么。

路的右侧是陈安修二舅家的三层小楼,红瓦白墙,盖得很漂亮,林长顺正在屋里吃饭,听到院子里狗叫的厉害,就出来看看,“壮壮来了啊,怎么也没提前打个电话过来?我也好让你二舅妈提前炒好菜等着你。”

“二舅,我今天正好休班,想起来就过来了,你吃饭呢?”陈安修来的匆忙,就给他大舅二舅每人买了箱子啤酒。

“刚开始吃,你们一起过来吧,我让你二舅妈多炒两个菜。”

“你们先吃吧,我先去看看姥姥和姥爷。”陈安修把啤酒递给他,林长顺稍微客气了两句就收下了,毕竟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又是自己外甥送的,客套太多反而显得生疏。

两位老人果然也在吃饭了,听他们说还没吃,老爷子就要去炒菜,被陈安修阻止了,“姥爷,别忙活了,有蛤蜊汤,有咸鱼饼子,我买了酱牛肉过来加菜,这不挺好的吗?”

“太姥姥,我喜欢喝蛤蜊汤。”吨吨也帮着他爸爸说话。

老太太拍拍他的头,给他盛了一碗肉多的,“吨吨是个好孩子。”

不过想到章时年还在,陈安修还是去厨房里快手炒了两个青菜出来,他二舅妈又送了两个菜过来,勉强也凑了一桌。

饭后老爷子说要去给菜地浇水,陈安修帮他把水管接好,拖到门外去,然后拉着陈姥姥到炕头上坐着说话,这样这样把事情说了,求他姥姥给陈妈妈打个电话,“姥姥,这次你一定要帮我,要不然我妈妈肯定得揍我。”

老太太拍拍他的脸说,“揍你一顿也应该,这么大的事情,你们爷俩也敢瞒着你妈就做了决定,怨不得你妈生气。”

“姥姥,我也知道错了,可是事情都发生了,合同一签,村里也不给退钱了。”事后认错不疼不痒的,也不能改变事实,陈安修最拿手了。

老太太就笑,“老话说的没错,谁养的孩子像谁,你这脾气就像你爸爸。”

“我是他儿子嘛,像他是应该的。”

老太太的笑容微微停了一瞬,然后说,“对,你是你爸爸的儿子,将来要好好孝顺你爸妈,他们养大你不容易。”但是那慈爱的目光却像是包含着什么一样,盯着陈安修的脸看了很久,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人。

“姥姥,你是不是想我小舅了?要不咱打电话让他回来一趟?”

“这又不是在国内,在那里回来一趟太麻烦了,你小舅他也有工作。哪能说走就走的。”老太太叹了一回气,爬到炕上,掀起席底,从里面摸出一章存折,塞给他说,“你的钱拿去承包了地,手头肯定紧,这些钱我和你姥爷也用不着,你拿用吧。”

陈安修不要,“姥姥,我这么大个人,怎么能花你的钱?”

“不是我的,是你小舅的,你花就行了。”老太太又塞给他。

姥姥这逻辑太奇怪了,陈安修笑,“姥姥,小舅的也不行啊,小舅的钱又不是我的。他给你,你和姥爷就使劲花,别舍不得。”

老太太见他执意如此,也无法勉强,又拿了用小手帕包着的小卷给他,“这些,壮壮,你听话拿着,你和吨吨买两件新衣服穿。”

陈安修知道老太太的脾气,一点都不要,她更生气,“行,姥姥,这些我就拿去用了。”

老太太重新露出笑模样,说,“收好了,别丢了,去那东边那屋里和吨吨上炕睡一觉吧,今晚留下来不?”

“这次就不了,姥姥,吨吨明天还要上学。”

“那行,早点睡,时间差不多了,我就去喊你,晚上潮水涨上来,出岛很麻烦。”

两位老人都喜欢睡炕,东西两间屋里都盘了大火炕,他们老两口住西边那间,家里来其他人就住东边那间。陈安修过去的时候,吨吨已经睡了,章时年正站在那里看墙上挂着的全家福。

“这张是我妈妈他们年轻的时候照的,你看这上面,我妈还扎着两个麻花辫子呢,我都不记得我妈妈有这么年轻过。”陈安修指给他看,“这个是我大舅林长和,我二舅林长顺,我小舅林长宁。听说本来还有个三舅的,正好是凑个和顺康宁,可惜他三四岁的时候就生病没了,偏偏他叫林长康。我妈是女的,就没有跟着他们排。”

“你们这家人还挺多的。”

“你看的这些都不全,相框太小了,放不开,好多都塞在后面了,我给你找一张齐全的。”陈安修把墙上的方形大相框拿下来,从后面打开,取出后面的给他看,“这些都是后来的,有望望和晴晴了。”

章时年突然指着其中一张说,“这个没有门牙的胖子是谁?”

陈安修凑过去头认了认,然后用一种非常自豪的声音赞叹说,“长得这么可爱的,还能有谁,当然是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更。谢谢还有这么多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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