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远虽然和冒冒在院子里做运动,但也注意到了安修走到门口的时候接了个电话,光看那接电话的表情,他大概也可以猜出对方是谁,“章家那边的老爷子?”

陈安修随手将手机塞到外套口袋里,人也从台阶上下来,“恩,说是想让我和冒冒过去住两天。

陆江远直直腰,又把出了一头汗的冒冒抱过来,给他擦擦汗,“既然老爷子都开口了,你们就过去吧,你很快也要回绿岛了,相处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他们是长辈,该尊重的时候还是要尊重。”

“放心了,爸爸,我把他当菩萨供着。”

陆江远闻言笑了笑,他对这儿子还是比较放心的,其实以他对老爷子的了解,也知道这位老人不是那种会刻意拿捏小辈的,之前在章园会有那番安排,定有自己的考量和分寸,但理解并不代表赞同,为人父母的,没有哪个会看到眼睁睁看到自己孩子受到不公正对待而无动于衷。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绿岛?”

陈安修估摸了一下说,“下周吧,具体时间的话,我去老爷子那边看看情况再定,不过快年底了,家里也是很多事。”

陆江远知道他现在已经成家立业,即便心里再喜欢,也不好多挽留,就点点头说,“那你走之前,给我来个电话,我准备些东西,你给你姥姥姥爷还有你爸妈带着。”

陈安修也没多想,顺口就说,“就给我姥姥姥爷就行,我爸妈什么都有,不用准备了。每次我爸爸都说让你破费,他也没什么东西给你。”

这不经意间的亲疏差别,陈安修自己没发觉,不代表陆江远听不出来,但这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强求出来的,“回去和你爸爸说不用这么客气。咱们这又不是开门做生意,还要计较赚了多少,赔了多少。等我有时间去绿岛,让他请我喝酒。”

陈安修原地活动了两下腿脚,顺带踢踢冒冒的屁股说,“这个倒是没有问题,到时候我给你们倒酒,给我爸爸倒一满杯,给你倒三分之一杯,不,四分之一杯,这样你就能坚持十分钟了。”

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嘲笑自己的父亲,陆江远揉揉手腕,在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

*

就在这里住了不到十天,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把带来的东西略微一归拢装箱就可以走了,章时年晚上还是来的这边,第二天早饭后,他们一家才一起离开的。陆江远抱着冒冒一路将人送到门口,冒冒这段时间和爷爷相处时间多了,这个爷爷又肯陪他玩,又给买吃的,又给买玩的,他就有点依恋,知道要走,抱着爷爷的脖子不放手,陆江远问他,“那冒冒以后还来吗?”

“恩。”答应地没有一点犹豫。

见他答应地这么干脆,陆江远就很满足,亲亲他的脸,弯腰将人放到后车座上,又亲了一下说,“那等明年暖和了,冒冒再和爸爸哥哥一起来爷爷这里玩。”

陈安修也知道这一走,短时间内也没机会再见面了,“爸爸,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有些事上也不要太着急了。”

陆江远拍拍他的肩膀,笑说,“你现在也会给我讲道理了,行,我记下了,你们快上车吧。再不走,冒冒都在里面坐不住了。”

陈安修一看可不是,坐进去还没两分钟,已经在宝宝椅上扭来扭去想爬出来了,他钻进车里将人压住,又朝外面的人挥挥手,“那我们先走了,爸爸。”

陆江远也朝他摆摆手,至于章时年,出于礼貌,两人每次还是会客气道别的。

今天是周末,路上车辆多,他们颇费了些时间才到达此行的目的地。车子从胡同东边开进去,离着还有段距离的时候,章时年指给他看,陈安修探出头去打量了两眼,并不显眼的一处院子,灰色的瓦,朱红色的门,要硬说与周围的四合院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就是院子看着大点,院墙高点,其他的就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了。

门口有人守着,不过他们进去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外院里停着三四辆车,章时年也找个位置将车停下后,有工人过来拎了行李,章时年抱着冒冒走在前面,陈安修没事,就一路走一路瞧,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好瞧的,较之章园的精致,这里实在简朴太多,偏小的前院不说,就是偌大的正院,除了栽种些树木外,再就是开了两个大花圃,院中景色一目了然。

进门后理当先去和两位老人打个招呼的,但许默成说今天有客人来访,老爷子和老太太都在客厅里招待客人,陈安修也就没过去打扰,直接跟着章时年回了房间,他们这次的房间在正房靠东的位置,又宽敞又明亮,推开窗子还能看到院子里一棵正挂花苞的红梅花。

少了先前章园的热闹和繁杂,这小四合院里人员很简单,尽管还有老爷子那把剑悬时刻在头顶上,陈安修的神经还是在日复一日的散漫时光中松弛一些,没事的时候陪着老太太看看书读读报纸说说话,偶尔的下厨做两道菜给老人尝尝味道,极偶尔的时候,老爷子会加入他们的谈话。他不怎么谈政治经济问题,他喜欢篮球和足球,对音乐和园艺也有极大的兴趣。陈安修别的可以不行,但说起打球,他确实算半个内行人,他说的时候老爷子大多就在静静听,有时也会打断他,询问两句。

不过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老爷子经常都有客人,没客人的时候,他也有很多自己自己的事情要忙,但不管多忙,他每天都会抽出时间陪伴老太太,两位老人就像天底下最平凡的夫妻一样会坐在廊下晒太阳,也会为一个观点或者一本书争执,老爷子修剪花枝的时候,老太太会在边上打下手,老爷子会弹钢琴,老太太的手风琴不错,陈安修听过他们的合奏,默契又自然。同样是结婚多年,同样是位高权重过,相比季家二老,他们似乎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和兴趣爱好。除了婚后共同的经历,这大概就是因为出身背景相似的原因吧,似乎这样是更容易相处。

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这样想着想着,还没等得出什么结论,陈安修就趴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要睡过去了,临睡之前,他还习惯性地伸伸手想摸摸旁边的冒冒踢被子没有,一摸没摸,他吓得惊醒过来,醒来想起什么,又拍拍枕头躺回去,他差点忘了,除了陪伴老太太,现在连伺候冒冒大老爷的任务,老爷子一并接了过去,所以现在午睡也在爷爷那屋。

没敢偷懒太过,睡了一个多小时,陈安修就自动爬起来了,摸了床头的手表看看,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家里似乎没有客人,他听到了冒冒和老爷子在院子里说话的声音。他起身将窗子推开,就见冒冒挥着个小塑料铲子,在花圃里东一铲子,西一铲子的乱刨。老爷子拎着个小桶跟在旁边和他说话,不远处的廊下,老太太正在看书,旁边的椅子放着老爷子和冒冒的外套。可能是看到他了,老爷子向这边看过来,问道,“醒了,待会要出门吗?”

陈安修本来和章时年有约,想单独出去过过二人世界,听老爷子这话似乎有话要说,就回道,“也没什么,您找我有事吗?”

“我上午的时候在书房里找出些书和画册,有些是早年你二舅留下来的,你去挑挑,看看有适合吨吨的没有,有的话,你们走的时候一并带着吧。”

陈安修花了一秒钟去消化二舅是谁,然后应道,“哦,那行,我洗把脸就过去。”

也没耽误时间,真是稍稍擦把脸就过去了,他过去的时候老爷子正在书房里吩咐许默成什么事,他刚要退出来,老爷子向他示意没事,又说东西都在里面的小隔间里。

老爷子的书房的隔间里放置的大部分是字画,其中不乏名人之作,陈安修见过他和客人一起品评过,但没外人的时候,大部分就收起来了,他很少谈及这方面的问题,可能外面的事情说完了,他进来还和陈安修多说了两句,说起吨吨的时候,他就问,“吨吨现在的绘画老师怎么样?”

“是我们那边大学美术学院的老师,四哥见过,说水平还可以。”刚开始是戴晨洁的妈妈带着吨吨打的基础,这两年吨吨进步很大,她就给推荐了一个专业老师,那人也只不光带吨吨一个,在外面也开着画室。

老爷子微微地点了点头又说,“不过吨吨已经学了这些年,也该正正经经地拜个老师了,难得他喜欢,在这方面又有天分,就多下点功夫。”

“四哥也是这么说的,主要是暂时还没找到太合适的。”既然要正经拜老师,章时年就想找个好的,不过能入他眼的那些,都是大家,这些人本就少,现在还愿意带徒弟的就更少了。

“恩,你们留意着就行,我有时间也帮你们打听一下。”老爷子说完这些,留陈安修一个人在里间挑拣,自己就先出去了。

陈安修看他重新回到书桌那里坐下,老爷子最近好像在整理章慎之的画作,打算出本纪念画册,他很看重这件事,每一张画都是亲自再三挑选,有时候还会对着一张画一坐就是大半天。陈安修有时候觉得在这里的老爷子也和在章园里的不太一样。在章园的时候,他儒雅大度,风度卓然,是个受人尊重的长辈,在这里的时候,他更多像一个普通的老人,有自己的爱好,会流露更多的个人情感。

在很早很早之前,他就知道这位老人的名字,不仅是他,大概很多学过历史的中国人都知道。不管以后怎么样,从以前到现在,章家的名气要远远盖过季家,知道章谨之的人也比知道季仲杰的要多得多。但在认识章时年之前,章谨之只是一个遥远的符号,和他的生活毫不相干,就是知道了这位是章时年的舅舅,不过在祭祖之前,他对这人也没有切实的感觉。同样是章时年父亲的角色,这人和季家老爷子的性格截然不同,并不难相处,也并不容易让人亲近。大多数时候,其实他都猜不透这位老人在想什么。章时年说平常心对待就行,他尽力去做,可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内心里他好像很难将这位老人当做普通的长辈看待。

老爷子整理画作的时候,都不允许人打扰,不过陈安修见他坐在那里许久没动,就大着胆子给他倒杯水放到了桌上,“您歇歇眼,喝点水吧。”老爷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就没注意到他,伸手取旁边画纸的时候就碰到水杯了,眼看着杯子要倾倒,陈安修连忙伸手挡了一下,滚烫的热水洒在手背上烫地他咧了咧嘴。

这时老爷子终于看到他了,“怎么样,烫着没有?”

陈安修这会脑子大概也被烫到了,甩着爪子,张口就说,“还行了,没烫熟。”刚送进来的热水,他这不是自找罪受吗?没事献什么殷勤啊。

老爷子见他手背上烫红了一片,“书先别挑了,你去让小王给你看看。”

陈安修知道老爷子嘴里的小王是他的专职保健医生,不过这点事情哪用得到医生的地步,他自己搓了两下说,“没事,没事,皮糙肉厚的,我去泡泡凉水就好。您忙着。”他嘴上说地轻松,往外跑的步子却一点都不慢。

见他这副毛毛躁躁的样子,老爷子摇摇头也笑了,毛躁是毛躁点,但不管遇到什么事,他倒是很少见到这人坐在那里垂头丧气自怨自艾,每天都看着精力充沛,精神头十足,大概没有人会真的讨厌这样一个人,他也不例外。

老太太在外面看到陈安修急匆匆跑出去,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就领着冒冒进来打算问问,进来意外见人心情还不错,“什么事情这么高兴?我看安修跑的那么快,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冒冒喊他,他也没顾上回头。”

冒冒刚刚在外面刨土,刨地满身自己满身也是,老爷子蹲下给他拍拍,嘴上回答老太太,“烫着手了,应该问题不大,他们出来这么久,我估摸着他们过几天也该回去了,他们走之前,趁着元年他们都在,一起来家里吃顿饭吧,回国这么久了,一家人还没好好坐在一起吃过饭。”

方碧凝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章家人多是不错,但真正算得上亲戚,需要格外看重的并不多,其余的,应酬一下就好,并不需要费太多心思,“怎么想开了,我还以为你真要安修这么回去呢。”认了吨吨和冒冒不假,可不代表着就必须承认安修。

“将来的事情还未可知,起码现在我看到了他们的态度。”时年选择一个男人做伴侣的事实已经不能更改,他也没想法要强制两人分开,不过男人总该有个男人的样子,如果陈安修是个只会躲在时年身后畏手畏脚,上不去台面的,他固然不反对,可也没打算接纳。现在的情况比他预计的要好很多,“老四愿意信任他,我们也不妨多看看。”他也没想到老四就这么直接把人推到他面前,不知道是太相信自己,还是对陈安修太有信心。

“这算是认可了?”

老爷子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说,“暂时先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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