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冰和李文彩是一道过来的,她甚至还比李文彩略靠前一步,但她同样没看到事情发生的经过,仅仅是光看眼前这一幕的话,似乎太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吨吨蹲着半起身一只手护着冒冒,另一手是朝着睿哲摔倒的方向伸出去的,而冒冒呢,双手紧紧攥着自己怀里的玩偶,一副怕被别人抢走的样子。

“大嫂,你冷静点,咱先去看看睿哲,事情没搞清楚之前别为难孩子。”薛冰的劝说并没有成功传到李文彩的耳朵里,当她看到睿哲摔在墙边满头是血的样子,她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甩开薛冰的手,发疯一样冲过去。

“大嫂。”薛冰紧跟着追过来。

这边陈天齐已经跑过来并开始做一些简单的处理,吨吨起初的注意力都放在睿哲身上,这会随着身后动静的加大,也注意到了来人,他转过身去,见是李文彩,而且李文彩满脸恨意地盯着他,他愣了一下,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躲避,只是伸手将身边的冒冒推到了身后。冒冒不明情况,还探头出来四处瞧,又被哥哥推了回去。

李文彩过来地并不是很快,她的腿上有旧伤,虽然差不多痊愈,但她这样的年纪了,想短时间内完好如初也不太可能,薛冰几次追上她,又几次被她甩,她力气大地惊人,最后一次更是直接将薛冰推到了地上,薛冰的鞋跟不算高但是细,她摔倒之后可能崴到脚了,试了两次没爬起来,李文彩就已经跑到吨吨身边了。

吨吨就站在那里看着她,薛冰迎着看过去,这一瞬间她发现她一点都看不透这个十三岁的孩子,他的眼神那么冷静,在他的眼睛里找不到半点惧怕,他也不做任何解释,就那么笔直的站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好像要做什么决定。到底是什么样的决定,她不知道,但她有种感觉,如果李文彩这一巴掌下去,在吨吨这里,和陈建明家的关系可能就真的断了,这个心性冷清的孩子,他绝对做得出来。他和安修真的不一样。

李文彩的巴掌已经抬起来了,甚至是已经挥下来了,但最终竟然没落到吨吨脸上,薛冰的拉扯虽然没能成功阻止她,但也拉回她几分神智,她太清楚这一巴掌下去的后果了,老二家绝对要和她翻脸,况且这也确实是个孩子,她推搡了吨吨肩膀两下,“你怎么这么狠,睿哲他才多大。他要是有个好歹,我和你爸爸没完。”

事情发生的地方离着建材店门口有段距离,这边的动静,陈妈妈他们在屋里也没听到,不过孩子们在外面玩,他们终究不是很放心,这会陈妈妈惦记着出来看看,正把李文彩最后的动作看在眼里,她想也不想地冲过去,照李文彩胸口就锤了一拳,“我们家孩子怎么着你了,用得着你在大街上推推搡搡的?他有什么错,他爷爷奶奶也没死呢,哪里轮得到你?”

这时薛冰也过来了,她的右脚真的崴到了,走路就有点慢,她过来将人拉开,“大嫂,二嫂,你们先别吵了,咱们先看看睿哲的伤势。”

陈妈妈这才注意到蹲在墙边的陈天齐,还有被陈天齐遮挡住的睿哲的身形。她一探头看到睿哲头上的血,也吓了一跳。暂时也顾不上问吨吨的事情了,赶紧问天齐,“睿哲这是怎么了?”

陈天齐已经给睿哲做完简单的清理,但他现在也没空没说些,抱起睿哲说,“我去趟卫生室。”路过还呆在原地不出声的苗苗,他的眼中很快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转头和李文彩说了句,“妈,你看看苗苗,这事和吨吨没关系,别吵了。”

“苗苗?”李文彩到这会了,才认出站在旁边的小女孩是自己的孙女,她都没大半年没见苗苗了,一时竟然没认出来。但她这会也顾不上苗苗,又追上去拉着陈天齐问,“睿哲没事吧?”

“暂时看问题不大,我先带他去卫生室洗洗伤口。”

李文彩还想再问,陈天齐已经抱着睿哲快步走了。

赵小涵和陈三婶是随后出来的,他们见陈妈妈出去这一会没回转,就跟着出来看看,另外赵小涵也有意思喊苗苗回来准备下山了,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结果她就出来就见到苗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都直了,她喊了一声苗苗,没人应答,她跑过去将人一把将人抱住,“苗苗,你这是怎么了?”苗苗就像是被吓一跳,冷冷地打了寒颤,手上勾着的虾片袋子掉到地上,雪白的虾片顷刻间洒了一地。

苗苗看到地上的虾片突然反应过来一样,啊地尖叫一声,拿脚将地上的虾片踢地到处是。

赵小涵也被女儿激烈而暴躁的反应吓到了,“苗苗,你这是怎么了,你和妈妈说说。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李文彩即将随着陈天齐远去的步子也因为苗苗这声尖叫停了下来,“苗苗这又是怎么了?”她心里惦记着睿哲的伤势,说话的时候语气就带上了两分焦躁和不耐烦。

赵小涵还不知道睿哲的事情,这时见李文彩的态度,也不愿意搭理她,就装作没听见,继续低头安抚苗苗的情绪。

当时在场的就那么几个人,问冒冒是不可能了,陈妈妈就小声问吨吨到底是怎么回事,吨吨就这样这样和奶奶说了。

其他人也不耳聋,这会就都知道了怎么回事。赵小涵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知道自己闺女闯了祸,有心想教训一顿,但想到闺女这些年受的苦,她自己的眼泪先下来了。苗苗从小就和爸爸很亲,她记得他和陈天齐准备离婚那会,她试探苗苗,苗苗总是说爸爸妈妈都要,实在逼急了说只能选一个,苗苗还说要爸爸。她再婚后,开始那人对苗苗也是好的,但苗苗从来不领情,一直嚷嚷着要回去找她自己的爸爸,甚至有一天自己从幼儿园跑了,跑回了他们原先的那个家,就坐在门口等她爸爸回来,然后遇到了抱着孩子回来的刘雪,还有陈天齐。她接到电话去去将苗苗接了回来,路上苗苗就抱着她大哭,说她爸爸也不要她了,以前来家里吵架的坏阿姨住到妈妈的房间里了。她不愿意对孩子提刘雪和陈天齐的那些龌龊事,但苗苗的外公外婆对这个陈天齐深恶痛绝,言谈之间在孩子面前就露了不少话,孩子如今渐渐长大,也懂了很多事,她对自己爸爸感情复杂,对抢走他爸爸的刘雪和那个不认识的弟弟却是全然的厌恶。

那天赵小涵想带苗苗去卫生室看睿哲的,但是苗苗一听睿哲的名字就发疯一样地尖叫,妈妈放开她,她就吓地打哆嗦,最后赵小涵无奈,只得和李文彩说,她先带苗苗回去,有事给她打电话,这件事她会负责。苗苗直到走的时候都没缓过劲来,但睿哲的伤势看着明显更严重,大家也就没太注意。

陈天齐借了卫生室的东西,亲自给睿哲做的清洗和包扎,他是胸外科的医生,即便不是专职做这个的,也比乡镇卫生室的大夫做地要好些,况且这个是他儿子。睿哲中间清醒了一会,问他,他只会说头很疼,其他的再问,他就不太会表达了,中午吃的饭也都吐了出来。

镇上医疗条件还是相对落后些,陈爸爸和陈四叔取了车,准备将他们送了到了市区的医院。李文彩自从知道苗苗推的睿哲后,整个人就有点恍惚了,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的亲孙女将她的亲孙子推了,她能怪哪个?

上车之前睿哲看到冒冒,还看他怀里那只兔子,已经知道事情全过程的安修附在冒冒耳边说了几句,冒冒这次还算听话,颠颠跑过去将兔子往睿哲怀里一放,“给你。”睿哲伸手抱住了。

这天陈安修没跟着下去,他晚上在家里吃的饭,听妈妈讲起下午的后续了,回来问吨吨,“你大奶奶真没打你?”

“真没打。就是推了两下,被我奶奶看到了。”他倒是希望了打了,来个一了百了,“爸爸,他真打了我,你会和他们家翻脸吗?”

“爸爸肯定站你这边。”其实现在也和翻脸差不多了,现在两家基本也没什么联系了,如果这次不是四叔回来,爸爸恐怕都不会让李文彩他们进门。将近六十年的兄弟感情,中间虽说磕磕绊绊的,但也很难说通过一件事两件事就将这份兄弟感情消磨干净,感情就是一点点的磨,一点点的磨,慢慢的就剩不下什么了。

但不管怎么说,睿哲这次在家门口受了伤,又住了院,现在情况不明,第三天陈妈妈他们惦记着要去医院看看,陈安修开车将妈妈和两个婶子送下去。他也跟着进去看了看睿哲,睿哲还在睡,李文彩就坐在病床边上陪着,只有两天不见,她就像老了五岁一样,头发大片的花白。她说着说着就开始哭,陈安修从她的哭声中听出,苗苗好像也来医院了,她的精神受了刺激,白天晚上的不睡觉,不吃饭也不说话,昨天赵小涵带着来了医院。

陈安修顺着李文彩说的地址找到苗苗的病房门口,他远远地看到了赵小涵从病房里走了出来,脸色很不好,他刚要过去问问,就见病房里又走出一个人,看穿戴应该是这里的医生,接近一米八的个头,肤色白净,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的眼镜,人看着有二十七八的样子,陈安修听他喊赵小涵师姐,又说让她不要太担心,他问过了,孩子只是一时受了惊吓,并不严重,心理疏导一下就行。后面他的声音低下去,陈安修就听不到他说什么了,但看到赵小涵趴在他肩上似乎哭了出来。那人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赵小涵的肩膀。

他站的地方离护士站不远,此时就听护士站就两个小护士小声议论说,“那不是儿科的霍医生和骨科的赵医生吗?听说霍医生一直喜欢赵医生,这次好像有点戏了。”

另一个人说,“不是吧,霍医生好像今年还不到三十呢。赵医生孩子都八,九岁了。他们相差得有四五岁吧?”

“四五岁怎么了,听说赵医生第一次离婚的时候,霍医生就追求过赵医生,不过被赵医生拒绝了,你看现在霍医生的老婆也去世了,赵医生也单身了,怎么就不能试着在一起?现在赵医生的女儿住院了,虽然说不好诅咒孩子吧,但赵医生现在正是最脆弱,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说不定正是霍医生的机会呢。”

“说起霍医生的那个老婆,好像一开始就有病吧,不知道霍医生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找那么个人,结婚好像没一年,人就没了吧?”

“我倒是听人说过那人是霍医生的青梅竹马,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之后有人过来,那两个护士就自动停住了嘴,接下里的事情陈安修就不知道了,他又看看赵小涵,见那两人之间的气氛也不是他就能掺和进去的,就悄悄地退了出来。

病房里人多,陈安修回去的时候也没和人说起这事,不过临走的时候,他又见到了那个霍医生,那人自我介绍说霍敬亭,他正是这次睿哲的主治医生,他是过来巡视病房的,他看起来很喜欢孩子,对孩子们说话语气很温和,睿哲病房里的其他两个孩子都喊他霍叔叔,孩子们同他讲话,态度也是自然而亲近的。

不过当他知道他们是陈天齐的亲戚的时候,态度就冷淡很多,并没有同和他们多说话。但检查睿哲伤势的时候仍旧是仔细的,还问睿哲今天早上吃了什么好吃的。

到家的时候,陈安修和陈妈妈说起这事,陈妈妈就说,“合该睿哲欠苗苗个爸爸吧。”

大概又过了差不多一年,就在苗苗三年级寒假的时候,赵小涵和霍敬亭结了婚,他们没举行盛大的婚礼,只是请同事和朋友一起吃个了便饭,之后一家人去了欧洲旅行。他们没给陈爸爸他们发请柬,不过结婚后过来走了趟,带了些糖和点心过来。其后赵小涵和陈家也偶有来往,但并不是很密切。

绿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刻意联系了,经常遇到的可能性也不大,陈安修离开绿岛之前,又遇到过苗苗两次,一次是他开车经过大润发的时候,见霍敬亭带着苗苗在路边小店里买炒面。那天下着雨,他们从店里出来的时候,霍敬亭一手托着苗苗,另一手里拎着两份炒面,苗苗则趴在他背上撑着伞,两人有说有笑的从他车子旁边经过,他隐约听见苗苗在嫌弃肉丝炒面的肉很少,霍敬亭答应回家给她炒个鸡蛋拌进去。另一次是一个著名的爱尔兰舞蹈团来绿岛巡演的时候,他和章时年带着吨吨去看,正好遇到了赵小涵和霍敬亭也带着苗苗去。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陈天齐永远地成为赵小涵的历史了。

当然这一刻陈安修是没有预知能力的,昨天山货和小饭馆已经彻底放假,今天配送中心送完年前最后一次蔬菜,年初二之前也要停工了,家里的事情料理清楚,他们明天就要去北京了。订的腊月二十九的火车票,季君毅跟着一道走。他本来以为今年发生这多事,季君毅会留下来的,哪知道人家要照常回去过年。

在哪里过年,其实陈安修都无所谓,不过一想到要面对章家那位老爷子,他就觉得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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