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桐并没有再往里面走,那第三个区域应该就是“深加工车间”了,里面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很多已经加工完的注塑人体器官。虽然说成天都是和死人打交道,章桐对死尸已经不感冒,但是看着那和玩具并没有两样的价格不菲的注塑人体器官,她还是感到了一丝恶心和厌恶。就在章桐如约赶往星巴克咖啡馆和唐韵见面的同时,王亚楠带着助手老李和现场勘查组的两个工作人员一起走进天长市医学院教学大楼。

“你好,我们是市公安局的,这是我们的搜查证。”老李和王亚楠站在教务处门口,向里面走出来的工作人员出示了搜查解剖专业已故欧阳教授办公室的搜查证和自己的工作证。

拿着搜查证发愣的是教务处办公室主任,姓陈。陈主任是个胖胖的矮个子中年男人,他面露难色地看着老李:“警察同志,我这个,”他指了指老李手中的搜查证,“我要向张院长汇报的。”

老李一瞪眼:“汇不汇报是你自己决定的事情,我们干涉不了,现在你所要做的就是不要耽误警方的正常办案程序,你既然是教务处主任,那就请你在上面签字吧。”

“欧阳教授不是心脏病突发去世的吗?你们公安局怎么开始调查了?”陈主任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嘴里嘟嘟囔囔。

“这个你就不用多操心了。”老李没好气地说道。

欧阳教授的办公室就在同一层楼的右半部分,胖胖的办公室陈主任掏出钥匙,打开紧锁着的办公室大门,然后回头说:“欧阳教授去世后,这门就一直锁着。我们院领导本来是要等开过追悼会后才让清理这间屋子,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

“能具体讲一下房门被锁的时间吗?”

陈主任点点头:“就是在欧阳教授出事的那天,是他自己在中午回家的时候锁的,紧接着下午就出事了。”

王亚楠想了想,又问:“这个房间的钥匙有几把?”

“两把,一把在欧阳教授那边,一把就放在我们教务处。这里面都是老教授专业方面的东西,有些著作涉及相关的保密性,所以我们外人不经过教授同意不能随便进去。”

王亚楠点点头:“陈主任,那请你在门口等一下,这是我们的工作程序,我们如果有什么要求,你也是见证人,最后等我们工作完成后,需要你在我们的搜查证结果一栏上再签字。”

“这么麻烦啊。”陈主任哭丧着脸,“我真的是做不了主啊。”

王亚楠和老李面面相觑:“那你就打电话通知你们的院领导吧,但是你不能离开这里,明白吗?”

陈主任赶紧点头,急急忙忙地掏出裤兜里的手机。

王亚楠和老李一前一后走进这间并不太大的办公室,也就二十平方米左右的房间里到处都堆满了书籍,小小的办公桌上除了书籍资料外,还放着一台电脑和一个小台灯。台灯旁放着一个铜质名牌,上面写着“欧阳青山”,正是死去的欧阳教授的名字。靠右手墙边是一个两米多高的大储物柜,是玻璃门,所以里面存放着的各式各样的人骨标本让人一目了然。

王亚楠随即朝身后站着的现场勘查组的工作人员点点头:“你们可以开始了。”

现场勘查是一项非常细致的工作,通俗点说,就是任何可疑的线索都不能被放过,哪怕只是一根毛发,尽管眼前这间办公室里并不是杀人投毒的第一现场,却是欧阳教授平时除了课堂、家里以外待的时间最多的地方。所以来学院之前,王亚楠已经把意思向现场勘查组的两个工作人员讲得很明白,尽可能地收集所有有用的线索,哪怕是大海捞针。

办公室门口,陈主任的电话显然已经打完了,胖胖的脸上恢复了些平静,神态也开始淡定自若起来。王亚楠知道,要不了多久,这个办公室主任的救兵很快就会出现了。

就在走廊里响起清脆的脚步声的同时,现场勘查组也有了发现,他们在欧阳教授的办公桌夹层里找到一个厚厚的普通的牛皮纸信封。王亚楠打开一看,光凭目测,信封里的现金至少有三万块。她皱了皱眉,仔细查看发现信封的地方:“也不用这么藏钱吧,难道来路不正?陈主任,你们学院给教授发奖金是发现金还是使用别的方式?”

陈主任想都没有多想,脱口而出:“我们都是直接打到卡里,这是市里教育部门的规定,便于透明和监督。”

王亚楠心里一动,随即转身对老李说:“拿证据袋装起来。”

正在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位三四十岁的女性,穿了一套银灰色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她一来,陈主任立刻迎上去:“李秘书,你终于来了,副院长怎么说?”

被称作李秘书的女人并没直接回答陈主任的问题,转而看向王亚楠和其他工作人员:“他们有搜查证吗?”

陈主任点点头:“手续都是齐备的,我查看过了。”

李秘书没再多说什么:“张副院长要求你配合他们工作,等他们走后,你来一趟院长办公室。”

陈主任忙不迭点头。李秘书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

从教务处出来后,王亚楠想了想,对老李说:“你和他们先回去,我去一趟欧阳教授家,我想和他夫人谈谈。”

老李点头,开车走了。王亚楠在向保安打听后,径直就向位于医学院后半部分的教工宿舍走去,很快就来到了欧阳教授家楼下。

她摁响了门铃,在讲明身份后,顺利进入了教授楼。王亚楠知道,要想弄清楚那笔钱的具体来路,就必须亲自和教授的遗孀谈谈。但是眼前的这个慈祥而又悲伤的老太太真的很让王亚楠感到意外,在她印象中,背着自己妻子藏钱无外乎是因为妻子过于霸道,做丈夫的才勉强为之。

王亚楠并没有把欧阳教授被人下毒的真正死亡原因直接告诉老太太,只是聊家常般地辗转问起教授平时的收入。听了这话,老太太不由得笑了,似乎暂时忘记欧阳教授已经去世的现实:“他从认识我的第一天开始,就把工资都交给我保管。姑娘,用你们的话来讲,老头子是个非常顾家的男人。你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呢?”

王亚楠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在教授办公室发现了一笔不小的款项,是现金,足有三万多块,你印象中有这笔钱吗?”

老太太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没有,他没有提起这件事。”

“那最近欧阳教授的情绪有没有什么明显变化?我是指和平时不一样的。”

“这个……好像有,上周我感觉他有些闷闷不乐,以为老头子心情不好。你也知道,我们老两口身边没有孩子,我想着是不是找时间出去走走,人年纪大了,总会想着身边要热闹点儿。”说到这儿,老太太微微叹了口气,“我后来问他,他又说没事。”

“这是他去世前多久发生的事情?”王亚楠问。

“没几天,也就两三天吧。”老太太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皱眉抬头问道,“姑娘,是不是我家老头子的具体死因尸检报告出来了?他难道真的是被别人害死的?姑娘,我家老头子从来都不会干坏事,他一辈子小心谨慎,也不会随便拿别人的钱,姑娘,你快说话啊,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亚楠没吭声,她躲开老人投来的质问的目光,心里实在不忍再去伤害眼前这个已经悲伤到了极点的老人。

星巴克咖啡馆,章桐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才在门口看到唐韵急匆匆的身影。她赶紧挥挥手,示意自己所在的位置。唐韵立刻走了过来,坐下后才松了口气:“师姐,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事,东西拿到了吗?”

唐韵点点头,打开肩上的小背包,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黑色塑料袋递给章桐。从手感上看,章桐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里面被包裹了很多层,她微微一笑:“你是够小心的了。”

“我怕污染了证据,师姐。”唐韵憨憨地一笑,转而满是苦恼,“不过说实话,师姐,我自以为自己已经够大胆的,可半夜三更地去负312室那个鬼地方,还是把我整得头皮发麻。我总感觉阴森森的,背后好像有人,搞得我今天都一直觉得自己身后有人在跟踪我。”说着,唐韵不放心地朝自己的身后又扫了一眼。

章桐想起王亚楠电话中的嘱托,担心地问道:“唐韵,你真觉得身后有人跟踪你吗?”

唐韵愣了一下,伸手挠了挠脖子,有些尴尬地说:“其实说实话我也不确定,可能真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在作怪。师姐,你知道吗,我在医学院读了一年多的书,从来都没有这么晚去过那个鬼地方,所以,脑子里就老是有些神神道道的。”

章桐不由得被唐韵的天真逗乐了:“你这么大惊小怪,将来还怎么做法医?要知道我们法医解剖尸体可从来都不会去管白天黑夜。只要有现场、现场有尸体,你就必须干活,明白吗?你今年刚刚大二,还有三年就要下基层,我可不希望将来看到你临阵退缩当缩头乌龟。”

唐韵的脸顿时红了,语速也变得飞快:“师姐,我可没那么不顶用,这不只是说说而已吗?你放心吧,我将来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好了,看你急的。”章桐话锋一转,她拍了拍装着那个黑色小塑料包的挎包,“里面有些什么?”

“两管2CC的玻璃体,还有两颗完整的、带有牙冠牙根部位的牙齿。师姐,你放心,我干这些的时候都是带着手套,很干净,没有污染。”

章桐点点头。

“什么时候可以得到检验结论?”唐韵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没那么快,我下午就开始检验,结果出来我就通知你。”章桐看看腕上的手表,“快一点半了,你赶紧回学校吧,我也要去上班了。”

听了这话唐韵笑了,站起身:“师姐,说实话我真希望将来也能够像你这样,做个真正的女法医!”

章桐赞许地说:“这个想法不错,但你现在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有什么想法还是以后再说吧。”

清明刚过没多久,还没真正进入夏天,但是变化无常的天气着实让人感到很是苦恼。上午还是阳光明媚,快到下午三点的时候,天空中却已是乌云滚滚,远处已经渐渐地传来打雷的轰鸣声。很快就要下雨了。章桐连忙把公文夹夹在胳膊肘下面,然后腾出一只手关上走廊窗户。刚刚接到李局助理打来的电话,通知所有人到五楼会议室开案情分析会。章桐只能放下手里的检验报告,简单收拾一下就向一楼走去,电梯在一楼才有,她可不想坐着严严实实没有通风口的货梯上五楼。

电梯在二楼停下来,王亚楠走进来,见到章桐她就乐了:“听说你那边来了个新助手,年龄挺大的,对吗?”

章桐嘲笑道:“这事儿你倒是知道得挺快。”

“总算不用带什么都不懂还见血就晕的年轻人了,你不高兴吗?”

章桐点点头:“这倒确实不错,不过人家以前可是神经科的主刀医生,要不是出了意外,人家现在可是受人敬仰的专家啊,哪里会来我们这个鬼地方。”

“他会干得长久吗?”

“这个我倒不清楚,反正过半年潘建就回来了。”

“你不能老让潘建跟着你,人家也要有发展前途的。老做助手对他没好处。”王亚楠不客气地点出章桐在过去好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愿面对的现实。

章桐没有吭声,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电梯到了五楼,门打开后,王亚楠和章桐并肩走出电梯,一起向会议室走去。

在简单陈述完案件现场调查工作后,王亚楠给大家传阅了欧阳教授临死前写下的那封信的复印件,然后说道:“根据银行的账户调查显示,死者欧阳青山每个月的收入一直都很稳定,而额外的稿费和讲学所得,也与院方财务部门上交给我们的报告对得上。和死者同在天长市医学院教书的老教授们一致反映,死者平时也没有乱花钱的习惯。他作风正派,夫妻之间很恩爱,感情基础扎实,也就不存在藏这么一笔数额并不少的私房钱的必要。”

说到这儿,王亚楠略微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章桐:“我个人认为,鉴于刚才出示给大家看的死者写给章法医的那封信推断,这笔钱可能和欧阳教授的突然被害有关。也就是说这笔钱是所谓的‘封口费’。我建议彻底调查医学院的这个负312‘尸体工厂’项目,包括所有相关账目支出、人员经费以及所有可以被认定为可疑的东西。”

李局点点头:“同意你的建议,不过派人去调查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低调。这个项目在目前看来是国内唯一的。并且涉及了许多关于传统人伦道德方面的敏感性的话题,要是把握不好的话,很容易产生一些不必要的影响。”

“放心吧,李局,我会注意的。”

突然会议室传出一阵手机铃声,章桐看了一下手机来电,随即站起来:“对不起,实验室的电话。”说着,她神色凝重地匆匆走出会议室。

直到会议结束,王亚楠都没见到章桐的影子,在伸手摁下电梯摁钮的那一刹那,她打消了回办公室的念头,直接把电梯停在了一楼,然后快步向法医办公室走去,一路上,她开始拨打章桐的手机。

还没到法医办公室门口,王亚楠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正站在拐角处:“哎,潘建,你不是交流学习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潘建回头苦笑道:“培训项目临时被取消了,上头有个重要的案子,主管法医作为专家组成员被抽调去现场了。”

“所以你回来了?”

潘建点点头:“我还能去哪儿啊?对了,王队,你来这边找我们头儿吗?”

“对,你看见章法医了吗?”

“她现在应该在网监中心,我给她打的电话,DNA比对出结果了。”

“怪不得我打她手机老是显示不在服务区,那地方简直就是个手机信号盲区。”王亚楠抱怨了一句,转身连招呼都不打就向楼梯口走去。

见此情景,潘建摇摇头,对于这个雷厉风行的女刑警队长的一言一行,他早就习惯了。

傍晚,唐韵从图书馆走出来,她双手抱着两本刚借的厚厚的学习资料,心里盘算着兜里那点钱不知道够不够在学校门口的小餐厅里打打牙祭。吃了一个礼拜的食堂,唐韵实在没有胃口继续吃。

正在这时,她听到了背后有人在叫自己:“唐韵同学,请等一下。”

唐韵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是系里的同学,姓邓,下午一起上过解剖实践课:“有事吗?”

来人点点头,“刚才保安跟我说,我们下午上过解剖课后,负312室的门没关好,我查了登记簿,今天是你值班,钥匙由你保管的,你等会儿去锁上吧。”

“负312室?”唐韵顿时感到头皮发麻,她抬头看了看渐渐暗去的天色,“今天非去不可吗?”

“我不管,我反正通知你了,到时候里面如果少了什么东西可不关我事。”邓同学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我去食堂,你现在去吗?”

“那……好吧,我去实验楼锁好后马上就去。”唐韵无奈地点点头,伸手摸了摸裤兜里的钥匙,转身向不远处那栋灰色的犹如城堡般的教学实验楼走去。在她看来,与其拖到很晚再去,还不如早一点就把这倒霉事儿给解决。

半个多小时后,邓同学都快要把饭吃完了,还是没有在食堂见到唐韵的影子,她也没多想,就自顾自地忙去了,毕竟医学院这么大,谁知道唐韵去了哪里。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晚唐韵却破天荒地没有回到宿舍,谁都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手机关机。总之,天长市医学院法医系大二学生唐韵从这一天开始,似乎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真的对上了?”王亚楠有些不敢相信,“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尸体,你不是说过已经受到污染了吗?你怎么还能保证这个DNA有效?”

章桐直起腰,稍稍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僵硬的腰部,说道:“福尔马林只是针对表皮组织和肌肉纤维组织,而我们人类的眼球是受到平滑肌和结缔组织层层保护的。所以尽管尸体被泡在福尔马林里,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防腐剂溶液里,眼球内的玻璃品体并没有受到外部的侵害,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再加上牙齿根部的脊髓,受到了外部珐琅质的保护,即使尸体腐烂很长时间,从这里所提取到的线粒体DNA也还是很完整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求唐韵提取这两方面检材的原因。”

“那现在对上了多少?”王亚楠一边说着一边跟在章桐的身后推门走进法医办公室。

“三个。总共有三个样本和网监支队失踪人口数据库里的DNA样本对上了。你等等我,一会儿报告打印出来你就可以拿走。”章桐拉开办公桌前的凳子坐了下来,然后打开电脑。

“对了,你徒弟回来了。”王亚楠指了指章桐座位对面那空着的办公桌,“那这个新来的你打算怎么处理?”

章桐笑了:“我们法医办公室不怕人多,就怕没人干活。”

正说着,潘建推门走进来,他在隔壁实验室临时找了个办公桌:“章法医,这个报告里提到的失踪人员的外貌描述,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你说什么?”章桐感到很奇怪,问道,“你不是才回来吗,怎么会记得这个?”

潘建肯定地点点头:“没记错,我是听说过。就在我去学习前,我有位哥们儿在一块儿喝酒时跟我说过的。你们听。”说着,他开始逐行读了起来,“第一个失踪者,女,失踪时年龄三十八岁,上穿粉红色的衬衣,下身穿一件淡蓝色牛仔裤,头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辫。第二个,男,失踪时年龄四十岁,上身穿一件浅灰色格子毛衣,下身穿一条深棕色西裤,头顶微秃……”潘建没有再继续往下念,他皱眉说道,“我肯定是在哪里听说过,让我想想……等等,对了,我知道了,是小齐,小齐跟我说过。”

“小齐是谁?”王亚楠看了一眼章桐,她从潘建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语中敏锐地感觉到异样。潘建虽然并不是她的直属下属,但因为章桐的缘故,她很了解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外表长得其貌不扬,却有个非常好使的脑袋,凡是他听说过的或者见过的东西,他几乎都能够做到过目不忘。

“小齐就是齐根祥,是我的高中同学,他在梅园公墓管理处工作。”潘建认真地回忆说,“一个多月前,他来找我喝酒,提起过在他们公墓的一处空墓穴里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东西。有个小木箱,在里面有十七个手工做的人偶。他还不厌其烦地和我说起这些人偶的性别和穿着打扮。一遍一遍地说,他这人就这个毛病,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说得我最终就不得不记住了这些人偶的打扮,其中就有这报告中所提到的三个失踪人员的性别和相对应的穿着。我当时也觉得很奇怪,这十七个人偶,不光外表不一样,就连表情都很特别。”

“那你当时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章桐问。

“我并没有当回事,毕竟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我们后来就回家了。齐根祥那小子,还在我家睡了一整天,吐得卫生间里乱七八糟的。”潘建尴尬地伸手挠了挠后脑勺,“章法医,不过我现在还是有点怀疑自己印象中的这些东西,不知道有没有记错。”

王亚楠刚要开口,腰间的手机突然响起,同时章桐的办公室电话也随之响了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王亚楠皱了皱眉,如果自己随身带着的手机和章桐办公室的电话同时响起来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有重要的刑事案件发生。她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向门口走去:“哪里?好的,我马上到。”

挂上电话后,王亚楠刚想开口,却被章桐脸上怪异的神情给吓了一跳,不由得脱口而出:“怎么了,你不舒服?”

“负312室出了事,又是女尸,我很担心。”章桐说着,站起身走向隔壁的工具箱存放处。

“你是说唐韵?”王亚楠紧跟在身后。

章桐点点头:“她那天回去后就一直没有和我联络过,我今天中午本来想请她吃个饭,顺便问问情况,可是,我打她手机却显示关机。亚楠,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想你是多虑了。”话虽这么说,王亚楠的心里却也感到深深的不安。

法医现场勘查车和几辆闪着警灯的警车陆续开进了位于城北的天长市医学院的大门。先来一步的当地派出所早就疏散了现场周围的学生。校园东侧的实验大楼入口处已经被警戒带严严实实地围起来,警车停在实验大楼的下面。

钻出法医现场勘查车的时候,章桐注意到大概五米远的地方站着好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惊恐,有个女孩子甚至还在偷偷抹眼泪。章桐的心里不由得一沉,她见过这个流眼泪的女孩子,第一次在星巴克咖啡馆见到唐韵的时候,她正在和这个脸庞消瘦的女孩子开心地交谈着什么,因为是第一次见面,章桐就多看了她几眼。

“亚楠,你注意到那个穿白毛衣的女孩子吗?她叫郑澜,和唐韵是一个宿舍的,也是同系学生。”章桐靠近王亚楠,小声说道。

王亚楠也注意到了那个伤心流泪的女孩,她朝身边的助手老李点点头,老李向那几个学生所站的位置走了过去。

章桐随后拉着工具箱径直走向了实验大楼底层那道沉重的铁栅栏门,在她的记忆中,这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多大的改变,包括这道通向死亡的铁栅栏门、阴暗的楼梯台阶,还有那潮湿渗水的墙壁。此刻,章桐只是感到有些心不在焉,她急切地想马上赶到案发现场,所以不等派出所的人带领,就快步向负312室走去。彭佳飞也拎着工具箱,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走在长长的走廊里,章桐的心情变得越来越糟糕,来到负312室门口,在向守候在门边的值班警察同事出示了工作证件后,章桐和彭佳飞一前一后地走进了这个神秘房间。她注意到房间门口已经站着两个人,他们的脚上都套着一次性的蓝色鞋套,这两个人中,其中一个是穿着制服的派出所的干警同事,另一个紧靠在门边的,经介绍,是学院里临床医学系的老师,也是这次发现尸体的任课老师。因为这个房间里的东西都很特殊,所以最早接警的同事就把报案的老师留了下来。在他们身后,早就赶到的现场勘查组的同事正在弯腰收拾工具,准备开始手头的工作。

放下沉重的工具箱,章桐边套鞋套边嗅了嗅,最先感觉到的是涌入鼻腔的浓重福尔马林溶液味道。这也难怪,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东西几乎都要经过福尔马林的预先处理,才能够基本保持它最初的形状。

穿好一次性手术服后,章桐仔细打量整个房间,她感觉到负312室和法医解剖室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巨人国。这里的空间足足有三百多平方米,被分割为三个区域,房间整个都用白色瓷砖覆盖,天花板上是无菌的白色照明灯。如果不是闻到了那福尔马林都没有办法完全掩盖的死人的特殊味道的话,这里很容易会被人误解为是个普通的医院实验室而已。

最靠门的地方有个八米宽、五米高、两米厚的巨大不锈钢柜子,上面覆盖着一个可以推拉移动的活动门,里面灌满淡黄色的福尔马林溶液。根据不锈钢柜子上标注的说明,每次可以存放五具尸体。在柜子旁是个活动梯子,如果要提取柜子中的尸体,工作人员就必须爬上梯子,然后用挂在门口的特殊的大钢耙子把尸体拉到身边,再抬下来放到轮床上推走。所以这个区域就被称为“尸体仓库”。

再进去就是“初加工车间”,整齐地摆放着五张不锈钢解剖台,此刻,不锈钢解剖台在白色的无菌照明灯下反射出刺眼的光。靠墙的地方是一排长长的柜子,章桐很熟悉这个柜子,因为在她的解剖室里也有这样的设施,是用来存放已经解剖完的尸体,柜子上方是冷冻开关。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柜子是超大号的,粗略地数了一下,有三十多个。

章桐并没有再往里面走,那第三个区域应该就是“深加工车间”了,里面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很多已经加工完的注塑人体器官。虽然说成天都是和死人打交道,章桐对死尸已经不感冒,但是看着那和玩具并没有两样的价格不菲的注塑人体器官,她还是感到了一丝恶心和厌恶。

“尸体在哪儿?”章桐问。

满脸沮丧、面色灰白的任课老师伸手指了指第二个区域所在位置靠墙的尸体存放柜:“第三排,第一个。”他又补充了一句,“孩子们都吓坏了。”

章桐没吭声,看了一眼彭佳飞,彭佳飞早就拿出了相机,跟在章桐的身后向尸体存放柜走去。

手指触摸到冰冷的尸体存放柜把手时,章桐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尽管戴着医用橡胶手套,那刺骨的寒冷还是让她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刺痛。存放在这一整排的柜子里的尸体因为还没有经过注塑处理,所以还必须存放在低温的条件下以防止腐败发生。

拉开柜门的一刹那,章桐感到脸上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心疼和深深的自责让眼泪都差点流下来。担忧终于变成了残酷的现实,眼前躺在柜子里的正是失踪的唐韵。只是和先前不同的是,这个曾经快乐天真的女孩此刻却是怒睁双眼,毫无血色的脸上灰蒙蒙的。最让章桐感到难以接受的是,唐韵浑身上下被封箱子用的厚厚的胶带纸缠得严严实实,就连头发都没放过,像极了传说中的木乃伊。躺在柜子里的她满脸痛苦,章桐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惨状,半天没回过神来。

“是唐韵吗?”王亚楠不知道何时来到章桐身边,轻轻问道。

章桐点点头,转身对彭佳飞说:“把袋子准备好,然后把尸体抬出来。”

“死因呢?”

“现在还不知道,胶带太厚了,我回去解剖后会尽快通知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章桐不得不用力眨眼,才让眼角的泪水勉强不流出来。

因为缠着厚

厚的胶布,又经过低温处理,唐韵本来瘦小的身躯变得异样沉重,章桐慢慢又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放进黄色装尸袋,缓缓拉上拉链,和彭佳飞一起把装尸袋抬上了活动轮床,然后推着轮床向门口走去。

看着伤心不已的章桐的背影,王亚楠很担忧,她太了解章桐了,面对唐韵的死,章桐有着深深的自责。

在法医现场勘查车开回局里的路上,章桐强忍住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她无声地啜泣着,把脸深深地埋在双手里,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对于唐韵的无辜被害,章桐除了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对不起外,她只有痛恨着自己的粗心大意。在她看来,这一幕本来就不应该发生。

窗外,天空飘过了一阵厚厚的阴霾。不知道何时,阳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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