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学在一个月后竣工。

姬越原本打算把官学就叫官学,还是经过媚娘提议,改为国子监,定由秋收过后,招收京畿良家子入学。

宫中藏书不少,姬越命人抄录成集,送至官学,其中大部分是儒家和法家的书籍,另外选了四名官员分掌学科,姬越也知道,平民百姓认识几个字都不容易,想要和从小耳濡目染的士族子弟比头脑不大可能,为了照顾这些未来的国子监生,姬越简单地将国子监分为四个学科,儒学,法学,算科,地官。

前两者很好理解,就是教儒法两门学科,算科是专门为吏员准备的学科,主要教习数算,地官属于杂科,什么都会教一点,学成之后择优授官,到地方上去管理郡县。

当然,国子监究竟能不能出人才,还要看以后,没个三五年想见效果都难,不过这一次,姬越倒是想起了自己抽取到的那个“桃李满天下”的异灵,当即把人从黑牢狱调了过来。

人才就要放到相应的位置上去,姬越对自己感到十分满意。

坐在少府新制的黄铜番椅上批阅奏牍,姬越明显感觉到这种坐姿比跪坐更舒适,也更适宜久坐,其他用具她也一一试过,都很不错,她也不是非要折腾自己的人,用着舒适就够了。

盛夏时节,宫中处处都摆放上了冰盆消暑,姬越一个人用冰量不算大,后宫那边花销却不少,细问之下才知道,后宫用冰和姬越用冰根本不是一回事,普通的妃嫔至少一天用去一浴桶的冰,嫔以上的就更不得了了,一座宫室里里外外几十间房屋,每间的冰盆都是一整日不间断,放得少了还要惹人嘲笑。

按理也不该这么耗费,但谁让姬岂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妃嫔们只当成死前最后的享乐,这时候也顾不上姬越的观感了。

姬越确实烦透她们了,她很不喜欢这种奢靡的风气,发觉基本上所有妃嫔都是在浪费之后,直接了限冰令,让宫妃们以她每日的用冰量为限,不得僭越。

姬越的命令一下,各宫怨声载道。

夏冰贵重,要在冬日将冰块储存进冰窖内,过一整个春季再拿出来用,很多士族都是嫡支才能用上冰,宫中的冰窖压根禁不住这样花销,如今用的冰,都是少府派人从各家士族那里采购的。

姬越的用冰量很正常,处理公务时桌子底下放盆冰,夜间床下放两盆,化了再续上,而大部分的宫妃,她们的宫室至少要放十几盆冰,一定要整间宫室都清凉宜人才舒心。

朝堂上本就严苛了,回到宫里还苛待太妃!

宫妃未必敢表露出自己的态度,真正不满的是各宫里的宫人们,先前由嘉嫔那里带起奢靡之风,妃嫔们要脸面,近身伺候的宫人居所也都有冰用,一下子削减那么多,宫妃还好,他们呢?

大部分普通的宫人都是良籍出身,但别说良籍,很多寒门子弟乃至士族都用不上冰这种奢侈之物,不过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姬越压根就没搭理。

唯一让她有些注意到的是嘉嫔,先前嘉嫔有孕,她给了直令少府之权,原本只是想方便她养胎,不料嘉嫔试探几次之后,渐渐地就抖起了威风,姬越不管她在后宫如何威风,但她要管少府的钱流到哪儿去了。

少府是天子钱袋,姬越新登基,甚至还住在原本的太子宫殿里,一点都没有大兴土木的打算,但少府的银钱还是少得飞快,姬越算数不错,对了账目之后发觉,嘉嫔从怀孕以来,管少府要的钱粮物件加起来都够她修个宫殿的了。

姬越近来有些忙,也有四五日没去姬岂那边了,借着这桩事,她去了一趟姬岂的宫殿,天近黄昏,进门之前有宦官上前点灯,姬越打眼一看,忽然发觉姬岂的脸色很是瘦削,皮包骨头似的,整个人带着一股将死之人才有的暮气,她心里忽然一跳。

登基四个月以来,她已经很少有过从前那样可怕的念头了,少去了皇权的诱惑,她对姬岂的感情比从前更为纯澈,姬越怔怔站着,没有一次比现在更清醒地认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

姬岂已经不大召幸宫妃了,他原本也想趁着清闲,过过安生日子,但事实上前些日子的好转不过是上苍最后的一点仁慈,值得庆幸的是他已经早早放下了重担,除此之外,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姬越,至于嘉嫔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孩子,姬岂知道,他有生之年应该是见不到了,索性不去想。

姬越准备好的腹稿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她走到姬岂边上,连礼也没行一个,只是说道:“父皇,你……”

话开口,却又不知道要问些什么。

姬岂笑了笑,说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哎,你母亲离开也有三四年了,还怪想她。”

姬越一言不发。

姬岂又道:“父皇一直都想差了,越儿是个能干的孩子,比父皇好多了,把皇位传给越儿,到了列祖列宗面前,我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姬越抿嘴,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列祖列宗也许不喜欢我。”

姬岂摇摇头,说道:“怎么会呢?就是真有不喜欢的,父皇也去说服他们,古时候那都是女人统治部族,到了后来才改,上古八姓有哪个不是来源于女子部族?越儿不怕。”

他这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让姬越有些想笑,可笑又笑不出来,只能难看地扯了扯嘴角。

姬岂叹了一口气,慢慢说道:“父皇已经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你自己心里都清楚得很,我只问你一样,姜君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处置?”

姬越也不意外姬岂知道姜君的事情,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原本想杀了他,但姜君死了,容易让韩阙心有忌惮,不利于收服韩家,虎豹营的兵符已经收回,就随他去吧。”

姬岂叹道:“姜君最近在服食五石散,剂量很大,他大概猜到了,所以想自己寻个死法。”

服食五石散过量很容易死亡,这种死法是算不到姬越头上的。

和姬越不同,姬岂也算是从小看着姜君长大,对他有感情再正常不过了,为他说话也是难免的。

姬越心里毫无波澜,面上也只是道:“父皇不想他死,那就让他活着吧。”

姬岂这一次却出乎姬越意料了,他稀疏的眉头拧起来,停顿片刻,声音略微嘶哑地说道:“我是想说,能不能、能不能……给他一个体面些的死法?”

姬越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家父皇,片刻间也明白过来了,摆摆手,只道:“父皇不必多想,我不可能隐瞒身份一辈子,他的死活我不放在心上。”

姬岂呐呐无言。

姬越做了一个有些逾越的举动,她轻轻地抱了抱姬岂,说道:“父皇心善了一辈子,就心善到底吧,不要有任何遗憾。”

不要有任何遗憾!

话只是一句话,却掷地有声,姬岂顿时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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