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稹……稹恭吾被杀了?”

汽车刚一开动,一彦就问道,他的声音有些气喘吁吁。

“是的。不过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只是来接金田一先生的。”

“你知道地点吗?”

一彦刨根问底地问道。

“好象是在矢崎的画室里。金田一先生。”

“?”

“我要把您送到那去。先生他也去了那边。”

“飞鸟先生也去了现场吗?”

的场英明失望地皱起眉头。

“是的。不过等送完了金田一先生后我会把的的场先生送到万山庄……我们家别墅那的,我们先生打算离开矢崎,就回到别墅来。”

“秋山,那凤千代子……”

一彦很关心这个问题。

“风女士也可能在现场,我只是在画室前停车让先生下来,然后马上就到这里来了,其他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听金田一先生说还不知道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那么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一彦君”

秋山握着方向盘,两眼注视着前方。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只是从门口通过,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至于不清楚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我还是刚听你说的……”

“不会是自杀吧,看现在这个样子。”

的场英明随口自言自语了一句,又象后悔不该说似的闭上了嘴。秋山似乎也不太想参加,于是车内开始了沉默。

汽车正朝着旧道方向在离山脚下奔驰着。环视四周,果然是一片惨状。道路两侧是红松林和落叶松林,树龄越长的树受难的也越多。有一处看上去树龄都超过五十年的落叶松群,象是被巨斧砍断一样,横卧在地。有一间房子房顶已被掀掉,旁边站着几个象是住在那的人呆呆地望着汽车驶过。

早稻田大学棒球俱乐部运动场的旁边,有一处帐篷林立的空地。有三、四个帐篷已经被吹倒在地,那儿的管理人员正在使劲地把它们弄起来。

“金田一先生,就是这。这就是白桦宿营地。”

一彦用手指着窗外说。

“白桦宿营地?”

“笛小路泰久淹死以前住过的地方。”

金田一耕助吃惊地望了一眼一彦,马上从背后的窗户向外望去。白桦宿营地的帐篷群已经落后十多米了。

“笛小路住过那个地方?”

“听说是。”

“可是,据说笛小路家在这有别墅?”

“是的,可是……”

“可是什么呢?”

一彦犹豫了一下,说:

“我还是告诉您吧,反正早晚您也会知道。笛小路家的别墅在樱之泽,这个别墅是凤千代子为了她女儿美沙建的,美沙每年都和她奶奶来避暑,但是……”

一彦顿了顿,又说:

“不知道为什么,泰久和老祖母在东京时也不住在一起。所以……”

一彦象是不好再往下说了,而且说了这些也很后悔似的。

金田一耕助也就不再追问。

“笛小路在那帐篷里住了很长时间吗?”

“这,我也不太清楚。”

他谨慎地先解释说。

“去年8月16日早晨,有人发现了笛小路的尸体。据说笛小路是在那之前,14号来到了那里。当天晚上他住在白桦宿营地。本来15号晚上也预订住在那的,但是他晚上8点钟左右一个人出去了。他当时抱着威士忌的瓶子,已经烂醉得不行了。第二天早晨,有人发现他已不期而死。但这些都是报纸上的情报,所有都是从报纸上看到的。”

一彦微笑着,没忘了添上最后一句话。

金田一耕助清楚地记得笛小路泰久的尸体是在去年8月16日被人发现的。

因为在那天早上,金田一耕助听说在轻井泽的一个游泳池内,发现了一个男人的尸体。他听了以后也没怎么多想,下午一个人登上了离山。他在那里发现一对男女殉情,又救下了其中一人。当天夜里他离开轻井泽回到东京。后来,他是在报纸上看到那天早上发现的那个男人的异死事件,可能要发展成一个重大事件的。

“你说笛小路家的别墅在樱之泽?”

“是的。”

“那个别墅同发现笛小路尸体的神门游泳池相距不远吧?”

“是的,大约有四、五百米。”

“我这也是从报纸上看到的,那天晚上笛小路……最后一个看到活着的笛小路的是他的女儿美沙。所以,我一直以为笛小路住在自己的别墅里。”

“大概是那天晚上笛小路大醉特醉,他走出帐篷,去了樱之泽别墅。可不巧当天老夫人不在去了东京,于是他说明天再来就又离开了那里。美沙说夜里太危险了,还是住在这儿吧,可任凭她怎么劝,笛小路还是不听又走了。那天夜里雾很大,这一点我也记着,美沙追了出来,可是马上就找不到他了。笛小路大概在那之后不久就遇到了不幸,因为漂着尸体的那个神门游泳池,就位于樱之泽到白桦的途中。”

一彦尽管意识到金田一耕助在巧妙地引自己说出来,他还是克制不住都讲了出来。说完以后,又后悔地咬住嘴唇。但是,正如金田一耕助后来想到的那样,他实际是好心想多少帮帮金田一耕助,告诉他一些有关这个案子的预备情报。村上一彦就是这样一个年青人。

“金田一先生”

的场英明在一边解了围。

“您认为去年的事件同这次的事件有关系吗?”

“不,我到目前为止还一无所知。其实飞鸟先生昨天才问我是否帮助调查一下去年那件案子。我还没有对此做出回答,刚才接到电话就急急忙忙地出米了……过一阵可能要了解到许多情况……。”

“金田一先生”

刚才好象一直在听身后谈话的秋山卓造,从前边搭了腔。

“嗯?”

“您马上就可以看到笛小路家的别墅。”

“为什么?”

“你能把我送到樱之泽吗?”

“这样吧,我还是先把的场先生送到家里,然后去樱之泽。金田一先生,您最后到矢崎现场,可以吗?”

“没关系,没关系。”

“的场先生”

“嗯?”

“家里有一位叫多岐的年老女佣人,您有什么事就对她说吧。书房里有先生考古学方面的书,您可以随便翻着看,这些都是我家先生说的。”

“太谢谢了。飞鸟先生的藏书对我们很有诱惑,早就拜读了。”

的场英明把身子靠在沙发背上,甚是得意。

汽车从六本木处驶入旧道的商业街,这里的景象又让人想起那台风的凶暴。每家店的幌子都被吹飞了,屋顶瓦块也被掀起,还有二层的楼房被吹倒了,道路两边积满泥水,到处都是垂下的电线。

穿过旧道不一会儿就到了旧轻井泽,汽车停在了一个很大的别墅门口。说很大只是一种感觉,因为这里树木林立,几乎看不见里边的房屋。大门是用三根拦车的木桩排成鼎形,已经脱落漆色的木桩经风吹日晒又发黑了。只是进大门以后,在铺着浅间砂石的路两边,有二列落叶松古树壮观。也许是同台风的方向有关,这些松树并没有受到损害。树下的绿苔也非常美,让人联想到那柔美的毛毡。秋山刚才就使劲地按喇叭,那位老佣人多岐已经迎到门口了。

“多岐,这位的场先生就托你照顾了。的场先生,回头见了。”

汽车又开动了。

从飞鸟家别墅驶出两分钟,汽车开始滑下一个又窄又弯曲的坡。

“金田一先生”

秋山坐在驾驶座说道:

“左边能看见的就是高原饭店。凤女士到轻井泽时常住那里。三年前开始经营神门土地产。反正我们家的老爷子看上去象个绅士,连个虫子都不杀的慈心人,但是干起事业来比鬼都可怕。什么事情到了关键时刻都能用意想不到的手腕把好处捞过来,实在是个强盜般的人,那个人……”

“秋山!”

一彦听不下去,喝住了他。

“哈哈!别操心了,一彦君。金田一先生这点事不说也早知道了,不是正因为老爷子这么有本事,你我才很钦佩他的吗?金田一先生”

“啊?”

“你可要防着点一彦啊,他是我们老爷子的盲目崇拜者,一旦不小心说了老爷子的坏话,被他听见了可了不得,哈哈!”

“听说一彦君的父亲在昭和10年5月叛军事件中,为元忠公爵殉死了。”

“金田一先生从谁那听到这事的?”

“的场先生,就刚才”。

“啊,是吗?可是你没听那位的场先生讲我秋山卓造也和一彦的父亲一起,是住在飞鸟家的寄宿学生吗?这个没出息的秋山在叛军闯入时第一个把头钻进柜子里,吓得浑身发抖?哈哈!”

“不对,金田一先生。”

一彦在旁边小声说。

“秋山过于责备自己了。”

事实是这样的。秋山当时喝醉了,睡在书生房间里,等他一觉醒来,已经天色大亮。但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第二年,秋山进入千叶船桥的陆军学校,战争结束时他是一名大尉。在停战前,他在中国作战腹部受了枪伤,被送回内地离开了部认。停战后不久一个时期内,他由于无法忍受旧伤的痛疼,经常打麻药,结果患了麻药中毒症。后来,在忠熙的命令下他又振作起来。但是,叛军杀人那一夜给他留下创伤,使他至今也没有从自我厌恶中解脱出来。

金田一耕助还不清楚那么多详情,但他还是饶有兴趣地望着这个男人那肥胖的大脑袋、肩部隆起的肌肉、和象一根圆柱子般粗壮的手腕。世人都知道他就是忠熙最得力的保镖。

“金田一先生,右边看见的就是神门游泳池。”

金田一耕助向右手窗外望去。但是这里的树木比起高原附近的来年头要多得多了,都是些又粗又高的古树,特别是高大的枞树更为壮观。汽车就好象穿过一条由两边伸出的枞树枝搭成的隧道一般,本来就很阴晦的天空显得更阴暗了。旁边的榆树、栎树等也很茂密,这附近恐怕离台风远一些,刮倒的树不多。就在这片杂树林的对面,有一个游泳池,池里的水黑浊不堪。这时,汽车已经穿过一座桥驶向峡谷,游泳池迅速从眼前消失了。

过了桥后,路马上分成两段。秋山告诉说往左去是浅间隐。往右就是樱之泽。樱之泽这个地方听名字就能明白,除刚才穿过的那条河之处还有一条小溪,河水常常溢出路面。笛小路家的别墅就在小溪右侧。

这附近的别墅没有什么正经的门,同时也没有矮墙,没有和旁边别墅的界限。每栋别墅都在通向公路的入口处立着写着名字和房屋号码的白漆木牌。笛小路家的别墅因为要比公路低,所以周围老是浸入一些从公路上或是小溪中流出的水。这附近也是古树多的地方,小巧玲珑的别墅被高大的榆树和枞树簇拥着,又近乎浮在水里。别墅小路入口处倒着一棵大榆树,汽车根本进不去。当汽车停下来的时候,金田一耕助的目光一下子透过树林,发现了美沙的身影。他事后回忆起来还觉得当时的印象是那么深刻。一定是美沙听见汽车马达声跑了出来。她从白桦树建成的门廊边,一蹦一跳地向这边跑来。

美沙离汽车大约有十米左右,而且又有树木挡着,看不清她的脸。但是那印染布的裙子,绿色的毛衣时隐时现,尤其是她那尚未成熟的纤细的身体,让人看了顿生怜爱。

金田一耕助一看见她,就想到了在无人岛上飘流的少女。从公路到门廊全是水洼,而且路上的水还源源不断地流下去。

“呀,美沙,这可真要命呀。”

连秋山也同情她了,不由得在车上大喊道。美沙听见后吓得差点逃走,但是当她看见从车上下来的一彦,又站在了那里。因为隔得太远,金田一耕助没有看清这一瞬间她的表情。

一彦稍微犹豫了一下,马上下了决心把鞋脱了下来,用登山镐做拐杖。哗哗啦啦地踏进水里。美沙看见后马上回到房间里去了,大概是取抹布什么的吧。

“一彦,我们走了。”

“知道了。”

一彦头也没回地回答道。汽车掉了一下头又重新跑起来,这回该去矢崎现场了。汽车启动时金田一耕助望了一眼后边,只见一彦背着背包走到台阶下,美沙正好从房间内抱出抹布桶和毛巾。好象屋里再没有别人了。

“这位小姐今年多大了?”

“美沙吗?虚岁17岁了。”

“她一个人住在那栋房子里吗?”

“不,是和她的祖母在一起。就是去年突然死去的那位笛小路的母亲。但是现在这位老祖母回东京

了,这姑娘害怕,就向我们老爷子求救。我们老爷子心眼很好,就派一彦君去看她。一彦也是好心肠的孩子。”

“没有佣人吗?”

“有,一个年青姑娘……咦,确实没看见她呀!”

但是秋山显然对此并没太在意。

“金田一先生”

他笑着说。

“什么?”

“那姑娘刚才听见我的声音一下子想跑开,你知道为什么她怕我吗?”

“为什么?”

“说不定她以为我在妨碍我们家先生和她妈妈结婚的事呢,这可是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

“我哪有那么大的力量呢!再说我们先生是个很固执的人。但是……”

“但是?”

“他在事业上是个强者,但是在女人面前却是弱者。哈哈,什么事呀!”

金田一耕助更是颇感兴趣地从背后望着这位被晒得黝黑的男人。

“不过你似乎真的反对他们俩结婚吧?”

“我……?”

他的口气好象全然不可能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又突然嘿嘿地笑了。

“那个,金田一先生”

“怎么?”

“我们家先生除了女人外,还有一个弱点。”

“是什么呢?”

“考古学。”他顿了顿又说,“我们先生一钻进考古学中,就忘了事业和女人。他年青时曾去埃及考察过。为了这,他使去世的宁子夫人受了不少苦,现在凤女士又该接着尝这苦头了。”

“这话怎么讲?”

“因为有了一彦君这位继承人,不断地煽动老爷子。但是那个孩子还算人品好,加上有他父亲过去那一段,所以老爷子一见到一彦就离兴得不得了。我这可不是在嫉妒。眼下先生正迷恋着凤女士,但实际上他正处在是结婚,还是甩掉女人的累赘,将毕生精力置于考古学这两种选择中。也不知道什么能占上风,哈哈!”

金田一耕助后来才知道秋山卓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昭和10年那场惨案中受了刺激。他从那时起就非常厌恶自己,变得有点神神叨叨。

在秋山唠叨的同时,汽车疾驰着,四处溅起水花。狭窄的道路上经常倒着大树,时不时就得倒车绕道而行。

樱之泽的左边再往南下就是矢崎。它离樱之泽很远。当金田一耕种听说已经到了樱之泽,他不由得睁大双跟向窗外望去。

矢崎川好象已经泛滥了,四周围都是水洼。点点分布的别墅就象水中的小岛一样。

犯人……假设这个案子是他杀……选择了一个多么好的时机呀。因为哪怕是他留下了一点痕迹,也会被风雨冲洗得一干二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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