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林菀死得无声无息,连一座坟冢都没有,这辈子人还没死,坟墓和碑文却做得像模像样,不得不说这是一种莫大的讽刺。丁牧杰站在墓碑前凝思,表情十分复杂。

丁香偷偷拉他衣袖,小声道:“哥哥,我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林菀姐姐没死,她名节已毁,老太君容不下她,这才对外说她死了。昨天她的丫鬟来找我,让我给你递个信。哥哥,林菀姐姐真的很可怜,摊上那样一个严苛的祖母。你帮她一把吧,她如今住在京郊的一座庄子上,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勾搭不上康王,林菀竟又想起了丁牧杰。也怪以往的丁牧杰太过痴心,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于是直到现在,她还以为只要自己回头,就能让丁牧杰软化。只可惜丁牧杰被她利用了一辈子,一颗心早就已经千疮百孔,再也回不了当初。

“香儿,你也该长点心了。”丁牧杰最后看一眼墓碑,徐徐道:“上次那金步摇,是林菀自己弄坏的,她不好向老太君交代,便把你骗过去,故意引你去摇晃步摇,好把罪名栽赃在你头上。她与康王是你情我愿,并非情势所逼,那天我去她家看她,她求我主动退婚好成全她,是我不愿背负无情无义的罪名,拒绝了。有些人看着冷漠,实则心肠火热;有些人看着温婉善良,实则满肚子鬼魅伎俩,恰如林菀。若是不想再被她陷害,你日后少与她接触。”

丁香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开口,“哥、哥哥,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和林菀,你到底相信谁?”丁牧杰不答反问。

“自然是哥哥!”丁香连忙回复,随即感叹道:“天啊,上次竟然是林菀姐姐陷害我的吗?她怎么能那样坏?她还让你主动退婚,叫你承担无情无义、出尔反尔的罪名!哥哥,你与她一起长大,情分如此深厚,她竟然毫不顾念你,她太可怕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后小心点。”丁牧杰把丁香扶上马车,自己则骑着马朝山下跑去。路过一处高岗,他看见前方一片扬尘,原是西征的军队今日已经出发,准备前往边关抗击匈奴。

林老将军和林铁走在军队的最前列,神情十分肃穆,后面跟着庄王和一些副将。林家一干女眷站在不远处的十里亭内,目送他们离开。林家的儿郎几乎一生都在边关度过,就算回京也待不了几个月。而林家的女人就安安分分地守在京城,哪怕日日夜夜忍受着即将失去亲人的恐惧,也不曾叫过一声苦。

林淡身为林家长女,自然也十分刚强。当年她嫁入丁家,不曾为自己喊冤叫屈,只默默照顾家里,母亲和妹妹但凡遇见难事,她都会尽心尽力地帮忙。她那样好,自己却一点也看不见……丁牧杰回忆往事,心脏不由抽痛。恰在此时,林淡察觉到有人正看着自己,转头望过来,冷漠的目光在他身上轻轻一扫便移开了。

丁牧杰像是被人念了定身咒,好半天不敢动弹,等林淡彻底远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羞于见林淡,却又很想看一看她最近过得怎样。若是林淡不能得到幸福,他重生一回就真的失去了意义,所以他竭尽所能地去改变林家的悲剧。

但是命运就是命运,哪怕他预知先机,哪怕他早有准备,噩耗还是如期传来。西征大军在河套败给匈奴,致使匈奴大军南伸至晋北、陕北一带,林老将军当场阵亡,其余儿郎为救他也尽皆战死,林将军被俘,如今生死不明,唯有林家幺儿守在后防,侥幸逃过一劫。好好的林家,顷刻间就濒临破灭。

皇帝并未把战败之责怪罪到林家头上,还送了许多赏赐去安抚林家的老弱妇孺,可林家的赫赫威名还是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朝内朝外一片质疑之声。林家内部也乱了套,老太君和林夫人接连病倒,其余几房女眷撑不起场面,只知道哭,还有几个妾室偷偷收敛财物,趁夜跑了。

唯有林淡是家中最冷静的人。她来的时间不长,对林家谈不上感情深厚,可她既已成为原主,就该肩负起原主的责任。她知道林铁肯定没死,他是西征军的副帅,是林家军的灵魂人物,具有极高的价值,匈奴人不会轻易杀死他。如果现在就出发,日夜兼程地赶到边关,没准儿还能想办法救下林铁。

林淡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想到就做,当晚便简单收拾了一些细软,又从马厩里挑选了最强壮的一匹宝马,留下一封信便走了。她偷拿了林府的令牌,守城的侍卫不敢阻拦,立即开门放人,刚跑出去不远就看见一名男子牵着一匹马,站在前往边关的必经之路上,仿佛在等人。

“林淡,你果然离家出走了!”听见马蹄声,男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俊美无双的脸,恰是丁牧杰。

“你在等我?”林淡拉紧缰绳,缓缓停下。

“我与你一起去边关可好?”丁牧杰不答反问。

“我去边关救我爹,你去干什么?”林淡眉头皱得很紧,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丁牧杰哂笑道:“你孤身上路,又是女子,我不放心。林家对我有恩,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犯险,我与你一起去。”上辈子噩耗传来之后,林淡也曾偷偷离家出走,却被他及时发现带了回来,然后锁在后院,一锁就是五年。他的本意是保护她,不让她做傻事,到头来却成了逼死她的元凶。她家人俱亡又没有丈夫和儿女可以依靠,竟忧思过度,渐渐放弃了生的希望。

如今重来一次,他不会再阻拦她。她想做什么,他便暗中助她,她想去哪里,他便陪着她、护着她,总不会再让她孤孤单单的一个。

林淡扬鞭道:“你要跟就跟吧,我要赶路,没时间与你磨叽。”话落打马便走。

丁牧杰连忙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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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星夜兼程,一刻不停,三天便已走完一半路程。丁牧杰满以为自己是大男人,能多多照顾林淡,却没料反而拖了林淡的后腿。他的大腿内侧被马鞍磨破了皮,胯骨更是差点被震碎,一下马便瘫倒了,根本爬不起来。

林淡打来一些水让他洗漱,又跑去最近的城镇买了两张柔软的皮子,让他绑在大腿根。

“这样就不会磨破皮了。再坚持两天我们就能到边关。”她交代道。

“谢谢你。”丁牧杰跑到大树后面整理衣着,关切道:“你没事吧?”

“我从小练习骑射,早就习惯了。”林淡一边说一边处理打来的猎物。

看看她沉静的侧脸,再看看她干净利落的动作,丁牧杰满心都是挫败和羞愧。

林淡却不给他伤春悲秋的时间,催促他快些吃饭,吃完把篝火踩灭,攀上马背。丁牧杰尝试了好几次才艰难地爬上去,刚坐稳就觉得胯骨一阵剧痛,瞬间就想倒下。但是为了不让林淡小看,他硬生生忍住了,扬鞭呼和,仿佛精神极佳,跑出去没多远脑袋却开始发晕,虽极力抓住缰绳,依然摇摇晃晃地翻下去。

林淡心细如发,早就发现了他的异常,疾驰过去,在他落地的一瞬间将人捞入怀中,横放在自己的马背上。丁牧杰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艰难地抬起头,面红耳赤地向林淡道谢,林淡却看也不看他,手指含在嘴里打了一个呼哨,把跑远的那匹马唤回来。

两匹马并驾齐驱,速度丝毫不减,在路上扬起一道漫漫黄尘。

丁牧杰趴伏在马背上,耳边是风的呼啸,身旁是林淡的体温,内心却乱如一团麻。上辈子,他从来没费心去了解过林淡,只知道这人不通文墨和音律,是十分粗鄙浅薄的女子。如今他才知道,真正的林淡究竟是什么模样。她不粗鄙,相反还很潇洒不羁;她也不浅薄,相反还很勇敢无畏。她不是不好,只是她的好,没有人懂得欣赏……

上辈子,但凡他停下来好好地、认认真真地去了解林淡,都不会造成后来那个可悲又可笑的结局。

丁牧杰想着想着已是泪流满面,忽然听见林淡不冷不热地道:“到了下一个城镇,我便找个地方安置你。要么你在那里住一段时间,我回来的时候顺便接你,要么你自己雇一些镖师回京城。你一个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又何必跟着我吃这种苦头。”

听了这些话,丁牧杰瞬间就伤感不起来了,内心还有种男女倒错的荒谬感。他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娇弱的娘子,林淡才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我想跟你一起去边关,没准儿还有帮得上你的地方。我虽然体力不行,脑袋却很聪明,你相信我。”丁牧杰努力展示自己的优点。

林淡漫不经心地道:“脑袋聪明会看上林菀?恕我眼拙,实在没看出来。”

丁牧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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