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被五花大绑地押入宣平侯府,不出半个时辰却已进入正院,成了长公主的座上宾。她喝了一碗姜汤,暖暖身子,这才为长公主解惑:“殿下的病,既不能滋阴,也不能补阳,否则症状还会加重。”

长公主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忧虑道:“寻常的办法都不能用,那我这病又该如何治?”直到此时她才明白,不是太医院的太医无用,而是自己的病太过古怪,根本不能以寻常待之。

林淡斟酌片刻,徐徐道:“命门位居下焦,乃人身真火,气化之本源。我不补阴火,不补阳火,直接用药于下焦,为您补真火,真火旺则阳气旺,阳气旺则阴火安,届时您自然会百病全消。”话落挽起袖子,礼貌询问:“我的竹篓在何处?里面有我惯用的笔墨纸砚和脉枕,我须得为殿下仔细诊脉一次,方能拟定药方。”

两名大宫女连忙跑到柴房,把林淡的东西全都拿过来,连那把沾满泥土的小锄头也没敢遗漏。

长公主沉吟道:“不补阳火,不补阴火,直接补真火?好好好,林大夫果然是医术高明,不拘一格!”

医术一道最忌手法过刚,宁愿多费一番周折,多用几种药材,也不愿取直而行。但林淡却完全不一样,她的眼界和思维,往往能助她摒弃表症,直接看见最本质的内在,这也导致了她在用药和用针的时候,比寻常大夫更大胆,甚至比她那位威名赫赫的先祖更出神入化。

但她只在乡野间行医,治好的病人多是孤陋寡闻之辈,连自己身患绝症都不知道,又如何了解她的医术达到了什么程度?病人不觉奇怪,她又有一位彪炳千古的先祖做参照,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境界。

她轻而易举便拟定出来的治疗方案,若是拿到外面,定然会震惊整个医学界。旁的大夫连病因都找不出来,她却只需一眼就能准确判断进而想出最省时省力的治疗方法,这是何等非凡的医术?

长公主越想越觉心头火热,指着自己儿子说道:“林大夫,您看我儿这病,又该如何治?”

朱艺闽连忙往娘亲身后躲,却被对方强硬地拽出来,推到林淡面前。他连忙一手环胸,一手捂脸,像个被非礼的小姑娘。

林淡拉开他的手,言道:“可否脱掉衣服让我看看?这病何时起的,都有什么症状?”

“病起两月,先是下.体囊袋时有隐痛,发红发肿,随后胸口日渐鼓胀,夜晚多梦,脾气郁躁,胃纳少,大便干结,两边胁肋胀痛难忍,皮肤变得光滑,胡须也不长了。”长公主广袖一挥,两名大宫女立刻把小世子擒住,三两下扒掉了衣裳。

朱艺闽一边嗷嗷叫着一边极力捂住胸口,白嫩的脸颊已是一片涨红。倘若此时在他头顶浇一桶水,他定会冒出烟来。

“掩什么掩,你有的我也有。”林淡一句话就让他彻底闭了嘴。

长公主嘴角抽了抽,似乎想笑,却又忍住了。这是儿子患病以来,她露出的头一个笑容。

林淡捏了捏小世子的胸口,又替他仔细把脉,摆手道:“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是阴.囊起了炎症,久未消炎故而导致的阳.水衰竭。只需消去炎症,补足阳.精,化掉肝胃郁气,软坚散结便可。若想好得快一些,我再给他配制几服回春散,用水调成膏状,敷在患处,每天两次,每次一至两个时辰,不出七日此症必消。”

长公主感激涕零道:“果真能在七日消去症状,林大夫便是我宣平侯府的大恩人!多谢林大夫不计前嫌为我儿治病,多谢!”

朱艺闽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淡,一副想道谢又羞于启齿的模样。

林淡却一眼也不看他,自顾拿出笔墨纸砚,写了几张药方,让长公主遣人去抓药,完了拱手道:“二位的病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介于症状未消,二位怕是不放心我离开侯府,倒不如安排我住下?”

长公主正寻思着如何坚定而又不失礼貌地把人留下,却没料她却先行开口了,这倒省去了一桩大.麻烦。医术如此了得的大夫,即便尊贵如长公主,也是不敢轻易得罪的,所幸对方是一位极知情识趣的妙人,交往起来倒也舒心。

长公主对林淡的好感节节攀升,连忙握住她的手,语气亲昵:“林大夫能留在府中,实在是我的荣幸。瑶柱、蟠桃,快带林大夫回芙蓉阁梳洗!”

芙蓉阁是宣平侯府最豪华的一座院落,唯有皇室宗亲来了,长公主才会让人留宿,今日却请林淡入住,可见她对林淡的看重。

两位宫女丝毫不敢怠慢,一个帮忙背背篓,一个帮忙拿锄头,殷勤备至地把人带走。小世子这才腻到长公主身边,噙着泪珠问道:“娘,我真的能好吗?我这病只是炎症导致的,并非那个什么阴阳同体?”

“你这孩子浑说什么!林大夫都说了,只要消去炎症,软坚散结,你就能好。你若是阴阳同体,她能看不出来吗?你且安心待在家里治疗,莫要乱跑!”长公主嘴上安慰,心却高悬着,唯恐林淡也误了诊。但林淡是她目前见过的言辞最为靠谱、目力最为敏锐的大夫,若是连林淡都不能相信,她真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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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淡找到了去处,薛府这边却乱成了一锅粥,只因薛伯庸接到消息后匆匆赶回来,直接让侍卫把薛继明绑了,吊在门梁上拿鞭子抽。

薛继明哇啦啦地叫冤,嗓门大的阖府都能听见:“大哥,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啊!林淡那些书她看也看不懂,为何不借给郑哲和小草儿看一看?他们医术高出她不知道多少倍,若是得了启发,或可治好你的双腿。好东西到了识货的人手里才能发挥作用,林淡假模假样地捧着那些书看,如今已过去一年多了,她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大哥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过几本书而已,你就拿鞭子抽我,难道在你心里,林淡比你的亲弟弟还重要?”

老太君和薛夫人围在薛伯庸身边劝说,却不敢去夺他的鞭子,生怕把他从轮椅里撞下来,伤上加伤。

“不问自取视为盗,你们盗窃林淡的东西,还有理了?”薛伯庸冷笑道:“你们怎知她医术不好?你们怎知她拿那些医书无用?那都是她父亲留给她的遗物,比任何金银财宝都贵重!来人,即刻去萱草堂,把林淡的东西都给我找回来,少了一本,我拿你们是问!”

几名侍卫齐声领命,打马去了。

薛伯庸撩起衣摆,缓缓站直,一字一句道:“我这双腿是林淡治好的,日后谁若是为难她,就是在为难我,我必不轻饶。”话落扔掉几欲断裂的马鞭,头也不回地离开正院,脚步既沉又稳。

老太君和薛夫人看呆了,吊在房梁上的薛继明看呆了,路上遇见他的仆役全都看呆了,一个个露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的表情。

“那,那是大公子?”一名仆妇结结巴巴开口。

“是大公子没错!大公子的双腿痊愈了,能走了!”不知谁欢呼一声,这才唤醒了极度震撼的老太君和薛夫人。

直到此时老太君才想明白,为何林淡走时会说她使命已经完成。却原来她早就把大孙子的腿治好了,却未曾狭恩图报,更未曾得意忘形、四处张扬。她还像以往那般无微不至地照顾大孙子,默默无闻地出去行医救人。若是没有那些医书,她不会有今日的成就,大孙子也不会有今日的康健,那都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宝贝,是家传的绝学,岂容旁人觊觎?

可他们不但放任了吴萱草和郑哲,还主动把她的家传宝贝借了出去,这不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吗?林淡被气走了,走时把所有遗物都撇下,可见已对薛府彻底冷了心。她已习得一身绝学,去了外面自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又哪里还会回来?而薛府得罪了那样一个神医,日后大孙子的病情倘若出现反复,还能去求谁?

老太君越想越心焦,越想越懊悔,捡起马鞭亲自抽打薛继明,口里叱骂道:“你有什么资格骂林淡丧门星?所有的事都是你闹出来的,你哥双腿稍有起色,你又和吴萱草联手,把林淡逼走了,你哥的腿若是再出问题,你能把自己的腿锯断了给他接上吗?军队你执掌不了,军务你处理不了,整日只想着儿女情长,你长这么大,有干过一件好事吗?那个吴萱草明里借书,暗里却觊觎别人的绝学,也不是一个好东西!你是瞎了眼才会看上她!”

薛夫人完全不管被毒打的小儿子,一个劲地指使仆役,“你们还愣着作甚,赶紧去把林丫头找回来!快去呀!”儿子的腿好没好全她半点不知,会不会反复她也不知,林淡不在,她这颗心就落不回实处。若是早知道林淡如此有出息,她一定把她当祖宗一般供起来!

与此同时,薛伯庸正派人四处寻找林淡,然后把她的书房封存起来,派兵把守,绝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半个时辰后,前去萱草堂索要医书的侍卫回来了,指着多出来的一本说道:“将军,这本书是我们从吴萱草的药房里搜出来的,她硬说这本书是从古董店里买的,绝非林姑娘的东西,您看看是不是?”

看见熟悉的封皮,薛伯庸立刻意识到,这本书绝对是林家老祖留下的传承,扉页写着《杏林春》三个字,翻开后,里面记载的却不是医术,而是内功的修炼法门,附录里言之凿凿地道——若要修习林氏医术,必要先练此功,否则针灸之法与推拿之术,都无效用。

薛伯庸见过林淡那套书,又如何不知道这本《杏林春》并不在其列?但他合上扉页,笃定道:“这的确是小丫头的书,合该物归原主。”至此,他总算明白了吴萱草的打算。原是她偶然得到这本医术,获悉了林氏传承,又见过林淡手里有另外几本,这才动了歪心思,想凑一个整套。贪心不足蛇吞象,说的正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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