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东西送回林家之后,周存志打开水龙头,连上胶皮管子,冲了半小时才把自家院子冲干净,但那股粪水的味道却还残留在空气中,没个三五天根本散不了。之前林淡威胁说要让他丢大丑,他还不信,现在总算是吃了教训。这丫头干事一点章法都没有,真不是脑子正常的人惹得起的。

焦晓娥洗完澡出来,明显感觉到三位少年和两个孙子跟自己不亲近了,见了她就躲着走,还不自觉地捂着鼻子。即便她脸皮比城墙还厚,这会儿也臊得慌,蔫哒哒地在堂屋里坐了一会儿就推说头疼,回屋睡觉去了。

三位少年立即站起来,表示自己也要睡了。他们脱了衣服,熄了灯,手脚僵硬地躺进洗地早已看不出花色,并且带着一股难闻味道的被窝里。

“好臭!”胖乎乎的少年小声抱怨:“外面粪臭,里面被子臭,农村人怎么这么脏啊!”

阴柔少年捂着鼻子感慨:“那黑丫头路子真野!我还以为我们三个已经够狂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胖乎乎的少年不屑道:“没家教就是没家教,什么路子野!”

高大少年哼笑道:“再没家教也比周家这些人好。你个傻子,真以为周家是什么好人呢?”

胖乎乎的少年反驳道:“不能吧,我看焦老太蛮面善的,像观音菩萨一样。”

说真的,焦晓娥的长相的确是十里八乡的头一份儿,年轻的时候追求者众,要不然林栓柱不能惦记她一辈子,老了也是慈眉善目,看上去颇有气质。她的两个孙子也是个顶个的清秀,皮肤还白,长得十分洋气,否则节目组不可能千挑万选选中她家。单看面相,周家人倒是挺有迷惑性的。

高大少年冷哼一声,像是懒得跟愚蠢的好友说话。

胖乎乎的少年想起焦晓娥浑身粪水地走进来,嘴里骂骂咧咧也像喷了粪一般,对她的那点好感就全跑光了,只能呵呵傻笑了两声。

高大少年这才继续道:“早先在门口看热闹的时候你没听村里人说吗?那丫头是个孤儿,还是六星村有名的贫困户,她的家境能跟周家比?周家这些冰箱、电视、自行车、洗衣机都是从她家借的,这话只有你这个没脑子的才会信。况且,就算电器能借来充门面,粮食也能吗?把它们放在谷仓里,谁他妈看得见?”

“那你说周家为什么要把东西给那个黑丫头?”胖乎乎的少年好奇地问道。

“那黑丫头只是个孩子,却能辖制两个成年人,周家要不是干了亏心事,能让一个孩子压住吗?周家家风不怎么样,你们长点心。”高大少年认真告诫。

“我觉得周放心眼挺多的。”阴柔少年压低音量说道。

“心眼多正好,”高大少年冷笑道:“让他回家跟康宝莱斗去。”

提到康家的那位养女,另外两名少年都不说话了,三人直挺挺地躺着,怕碰到脏兮兮的被子,都不怎么敢翻身,熬了大半宿才勉强睡了过去。

焦晓娥从来不是一个利索的人,未出嫁的时候靠爹妈、兄弟;出嫁了靠丈夫、婆婆;丈夫、婆婆走了又靠媳妇,家里的活儿从来不沾手。要不是她太贪图享受,性格又霸道,她儿媳妇不至于跟人跑了。

也就是最近几年她才学会做一点家务,浆洗衣服都干得磕磕巴巴的,又哪里会去拆洗被褥?她自私自利惯了,对儿子和孙子却很好,不舍得让他们干重活,于是周家的这些被子都是盖了大半年的脏被子,颜色灰扑扑的,这可苦了三位大少爷。只来了一晚,他们就感觉自己一脚踏入了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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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淡却睡得很好,第二天把家里的菜地整了一下,该锄草的锄草,该施肥的施肥,又拜托村长方伯帮着照看一下自己的田地,这才步行两个多小时去了镇上,草草吃了晚饭,找了一家离派出所很近、价格却便宜的旅馆住了一晚,第二天赶最早的一趟长途汽车去了市里。

林栓柱等了两天还没把孙女儿等回来,心里火烧火燎得,恨不得砸开石膏爬出医院。

躺在一旁的中年妇女叹息道:“大爷,您心可真大啊,那么小的孩子你也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外面跑来跑去。现在的人贩子猖狂着呢,您这个爷爷当得太不称职了!”

林栓柱眼泪都下来了,抖着嘴唇说道:“不行,我要出院,我得回去看看。我就这一个孙女儿,我不能让她出事啊!”他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为了年轻时候的那点念想,却把孙女儿搭进去,这值得吗?

“你没手机吗?”躺在门口的年轻男子不以为然地道,“打个电话回去问问呗。”

“手机是啥?”林栓柱眼巴巴地看向男子。

男子哑了,过来好半晌才无奈道:“得,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您好好躺着吧,没准儿你家孙女儿待会儿就来了。”

话虽这么说,年轻男子和中年妇女却都悬着一颗心。如今这世道太乱了,一个穷山沟沟里来的小姑娘,没见过世面,却要独自跑数百公里远,能不出事吗?迷路、被骗、被拐,甚至是遇见生命危险,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这老头也太不负责了,为了一个贪财自私的老婆子,把自家孙女儿弄得如此难为,没脑子的吗?中年妇女这些天没少打听林家的事,林栓柱老实巴交的,人家问什么他就说什么,家里那点破事弄得整个科室的人都知道了。也因此,中年妇女和年轻男子很有些看不上他。

因为太可怜那个独自跑回家乡筹集医药费的小姑娘,医生这两天没怎么催林栓柱缴费,倒是时不时会来问他林淡回来没有,今天也不例外。

“大爷,您孙女儿回来了吗?您记得你们村里人的手机号码吗?要不我把手机借给您,您给村里打个电话问问?”护士长拿出自己的手机。

林栓柱连连摇头:“不记得,手机是啥玩意儿我都不知道,你们让我出院吧,我自己去找我孙女儿。”说着说着就要去掀被子。

护士长连忙把他摁住,正要劝解,却见一名风尘仆仆的小姑娘走进病房,皮肤黑得很,五官却很俊秀,大而圆的猫眼黑是黑、白是白,漂亮得出奇。她解开牢牢系在腰间的小布包,张口便道:“医生,我现在就去缴费,麻烦你们帮我爷爷开药。”

“淡啊,你可算回来了!爷的心都操碎了!”林栓柱当即便哭起来。

护士长“啊”了一声,显得很惊讶,随即又道:“缴费的事不急,你先歇会儿,等下我亲自带你去。医院的流程比较复杂,没人带你找不到地方,手续也办不全。你坐着,喝口水,吃点东西。”护士长是真心可怜这个没爹没妈的孩子。

林淡礼貌地道谢,然后才端起搪瓷杯小口小口地喝水,一点儿也不像没教养的野丫头。

林栓柱高悬的心终于放下了,羞愧地问道:“淡啊,你真的把钱要回来了?”

“有一个电视台去焦晓娥家拍节目,她不敢跟我闹,她不要脸,周放和周翠翠要脸。”林淡简单解释了一句。

林栓柱听不懂这话,却也知道钱是真的要回来了,于是便放心了。那位中年妇女和年轻男子,以及查房的护士长却来了兴趣,追问道:“拍什么节目?”

“变形记。”林淡直言道。

“哟,是这个节目,那我可得好好看看那家极品是什么样儿。”三人默默把这件事记下了。

记不记的跟林淡没什么关系,她能把钱要回来就行,别的都不管。有了这笔钱,先把林栓柱的腿治好,完了她再一边挣钱一边读书,争取把大学的费用凑齐。学习才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她是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那个闭塞的小山村的。

歇口气之后,她便跟着护士长离开了,两人走到缴费窗口的时候,护士长为难地说道:“小姑娘,明天我们领导要来医院巡查,晚上你就不能在病房里住了,要不我们科室帮你找一家宾馆住着怎么样?”

林淡礼貌道:“谢谢您医生,宾馆我住不起,您知道附近有便宜的短租房吗?我爷爷腿断了,得补充营养才好得快,租房子住我还能帮他熬点骨头汤喝。”

护士长越发喜欢这个懂事的孩子,忙道:“租房子的确比住宾馆便宜,我等会儿帮你问问看。我们医院附近有不少这种房子,就是条件差了点,一个房住十几号人,睡觉都是高低床,还有大通铺,每天租金二十五块,有公用的厨房可以让你烧热水煮东西。”

“有地方给我爷爷熬骨头汤就行了,谢谢您!”林淡弯腰鞠躬,态度真诚。

护士长爱怜地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稍后便尽心尽力地去帮她找房子。这种房子一般就在医院附近,而且大多数还是医院发的职工房,被本院的医生拿去创收了,稍微一打听就有门路。

林淡知道这事有谱,便也不急,回到病房后帮林栓柱打来热水擦脸、擦手,完了去食堂给他买来一顿丰盛的饭菜,倒了一杯温水,照顾他吃完,自己才端起冷掉的饭盒开始享用。

医院收了她八千块,医疗保险帮着承担一部分,却也不会剩下多少,另外的八千块要用来支付林栓柱住院期间的伙食费,还有林淡的住宿费。伤筋动骨一百天,林家没了劳动力,下半年只能吃老本,这又是一笔支出。三个月后林栓柱还得来医院复查,取石膏,取钢板,这笔钱也省不掉,再过半个月学校开学了,又得交学费……

这一笔一笔地加起来,一万六根本兜不住底。林淡除了节省节省再节省,还能怎么办?也因此,她给林栓柱买的是两荤两素的盒饭,给自己买的却是最便宜的素菜。为了让林栓柱快点好起来,她少不得还得给他买点排骨、土鸡、柴鱼、补药什么的,所以坐吃山空是不行的,她得想办法挣钱。

看见她碗里的两三根青菜,林栓柱的眼泪又下来了。

同病房的中年妇女感叹道:“大爷,您这个孙女儿真是好得没话说了!您说您办得那些事亏心不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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