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图部族近来多有商队往来,连带着周围的其他依附小部落,也一天天更热闹起来。为此,沃突令人清理出一大片商帐,按照殷如许的建议,先弄出了个大市的雏形,如此一来,除了那些商队,其他小部族也会过来在这里和人换些东西。

沃突带着殷如许在部族里认路,给她介绍各处的时候,和她一起去过那市集两次。虽然在殷如许眼中,这所谓的‘市集’十分简陋,但里面来往的部族人脸上都带着高兴的笑容。这里很多人一辈子都在草原上,甚至从未去过殷国与草原交界的边境小城,眼前这种场景,已经足够让他们感到新奇了,连族里的小孩子这段时间都爱聚集在这里跑来跑去。

殷如许听不太懂这些繁多的各部族语言,但光看他们比划也大致猜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们拿来交换的东西也各色各样,殷如许还看见有个半大少年拿着一大块闪亮的石头,想和一个商队换一块糖。

那石头不知是什么东西,但着实好看,所以那商队主人给他换了,少年喜出望外,喜滋滋拿着糖走了。

草原上物产不丰富,但商人自有不寻常的头脑,他们低价换走的东西,若是带回去稍加处理,卖出去转手就是高价,若是没有这种高昂利润,也不会有那么多商队往来。而有一些眼光更是好的,随时都能发现商机,殷如许瞧着一个商队已经主动去找那少年询问,大约是也想换那种石头。

用来做首饰倒是适合,那样的话,国都中的贵人们大概会很喜欢,到时候就不是这一两块糖能衡量的价值。

殷如许没管他们,她希望这片草原上能多出现一些吸引人的东西,现在首先要紧的就是吸引更多的商人来此,带动更多人流。祖母未过世前曾与她说,商队如同水源,一地干涸,必要水来滋润,而水要活,必得有流通。

许多世里,她确实什么都不能做,但她偶尔会忍不住想,若是这样如何,若是那样又该如何。然后她发现,战争大多是因为贫瘠,因为没有的人,不得不去抢。她心中早有个隐约的念头,想若是这天下处处升平,人民富有,不必去抢就能过上好日子,是否战争也会就此消失?

商队往来,殷国商队最多,还有来自于宫廷的队伍,是她的母亲王夫人派来的,给她送了不少草原上没有的东西。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王夫人虽然气恼她不听话,心里却也挂念着。

殷如许握着王夫人的家信,眼睛微红,坐在案前给她写回信。仍是那些,劝她不要再试图和赵国那边接触,劝兄长不要轻信赵胥此人,还劝她进言父亲,与鲁国交好。就像母亲不能不管她,她也不能不顾自己的母亲。

她正写信,沃突进来了,手里还拿着块亮晶晶的石头,见她含泪写信的模样,他脸上笑容一收,把手里的石头往小桌上一放,自己上前扭过殷如许的脑袋,端详她的神情。

“为什么哭?”

沃突笑着说话的时候,是个爽朗青年的模样,可沉声将怒的这会儿,又显得可怕起来。

殷如许眨了眨眼睛,眼眶里的一颗泪珠就掉下来,被沃突用拇指用力擦掉。

“我很好,只是在写家信。”

沃突这才松开她的脸,“你想念亲人?”

殷如许摸了摸脸,坐回去写字,“我……已经习惯离开他们了。”她把信写好,仔细压在一边,不太好意思地看了沃突一眼,依偎在他怀中,说:“沃突,我想……要一个孩子。”

沃突一愣,随即摸了摸耳朵,不敢置信:“难道我还不够努力?”他都怕自己太随心所欲给人弄出个好歹来。

不是他努不努力的问题,是殷如许看上去弱质纤纤,实在不像是能做母亲的模样。沃突看惯了部落里粗壮的女人们,她们一膀子能打三个殷如许了,生孩子对于她们来说也不是个轻松的活,殷如许这个模样就更不用说了,沃突想了下她怀孩子的样子,顿时心惊胆战。

“不用这么急,等你身体再好点。”沃突把殷如许抱起来,抱回床边坐着,“等我再把你养壮一点。”

“嗯。”殷如许伏在他的肩上,感到很安心。

她曾有一个孩子,是她无数次痛苦的原因之一。她从第一世就知道那个孩子会来,也知道他会死,可是之后每一世她还是只能看着他出生又看着他死。沃突的无数次生死几乎磨灭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感情,而那个孩子,几乎磨灭了她作为母亲的感情。

她如今想要一个孩子,并非是为了填补这个长久的遗憾和痛苦,而是因为,她需要这么一个孩子。这片草原需要一个有殷国血统的孩子,他会是未来的王,像他的父亲一样,强壮而健康,并且继承她这个母亲心中的愿望,守卫他们共同的家。

所有和上一世不同的事情,她都会去做,所有上一世曾失去的东西,她都想得到。

因为被公主‘嫌弃’了不够努力,沃突干脆就没压抑自己,好好解了一次馋,于是殷如许第二日午饭都没起来吃。

和乌日珠阿姆熟悉起来的宫女们瞧了,跑去乌日珠阿姆那边吹耳边风,说族长实在太乱来了,都不顾及一下公主的身体。乌日珠阿姆就去念叨沃突,让这个愣头青族长收敛点。

沃突是不想收敛也得收敛了,因为他要带人出去打一个部落,得离开族里一阵。

此事源头是因为一个商队,有个商队在来乌图部族的路上,被白族杀人抢货。事情一出,刚刚热闹起来的乌图部族又少了不少商队。沃突哪肯让人在自己的地盘这样撒野,前两年他带着族人把这片草原上强盛的部族都给吞了,乌图部族就是当之无愧的草原中心,而白族在当初就与他不对付,被他打过一次灰溜溜躲远了,如今风头刚过又敢来惹他,他自然忍不了。

“公主招来的商队,他们想抢就抢?我不仅要把东西抢回来,还要把他们的脑袋割回来。”沃突带着一批部落勇士准备去追寻白族的踪迹,彻底解决了这个祸患。

跟着他去的那批勇士里,有一群狼骑,就是驯养狼的骑兵,那些狼忠诚又凶悍,对草原的风吹草动都异常敏感,是最有用的哨探。

殷如许去送沃突,才第一次看到了这支只从宫女们口中听过的狼骑,高大的狼跟随在那些高壮的男人身边,一双双冷森森的狼眼,绝不会让人把它们错认为犬。

也难怪在当初沃突带人去接她的路上遇到狼,他们会是那个反应,他们自己驯养狼,比那些野狼不知凶多少倍,相比起来,那些野狼可不就比他们的‘看家犬’还不如吗。

“我去几日就回来,族里有什么事,你都能自己决定。”沃突坐在马上,探身下来按了按殷如许的肩。

殷如许一愣,“我处理?”

沃突大笑,“当然是你,你是我的妻子,部族我与你共有,你有什么不能处理的。”而且公主聪慧,处事稳妥,他当然放心她。

殷如许凝望着他,这个男人和赵胥真的完全不同,赵胥眼中只有权力,他是绝不会放心将权力交给一个女人,她的父亲也是如此……不,这世上大多男人都是如此,那些男人们都觉得,女人不需要野心和权力,只需要有男人的宠爱。

因为他们都害怕,害怕女人觉醒后,会夺走他们作为主人的权力,可沃突不害怕,不是因为他爱她,而是因为他自信。哪怕落魄,这种自信他也从未失去。

“好,沃突,我等你回来。”殷如许朝沃突伸出手,被他捉着手亲吻了一下。

“走!”沃突放开殷如许的手,一声令下,率先打马而去,众勇士一阵呼喝,络绎跟上。对于这种出征,族中的男人女人们都没太大的反应,这对他们是很寻常的事,只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而且他们的族长,是他们心中不倒的信仰,他们都相信着,只要沃突在,不管是什么样的敌人,都不足为惧。

雪山上的狼神会护佑他们的狼神之子,带着胜利归来。

……

赵胥娶了晋国一位公主,虽不是王后,也给了不低的夫人之位,两国算是进入了和缓的状态。赵胥这边稳着国内局势和晋国那边的情况,暗地里也吩咐了人去探查草原上的情况,尤其是殷如许的情况。

打探回去的消息令他焦躁不安,心中急切更甚,如果可以,他马上就想发兵草原,趁着乌图部族还未壮大,先彻底断了他们的路,可是晋国那边推三阻四,不愿配合,他数次打探口风都被堵了回来。

晋国想要他赵国先联合打鲁国,等胜利之后再来谈入草原之事。

晋国国君不懂赵胥为何要执着于一个远离赵国的草原部族,只能怀疑他有什么阴谋,比如说借入草原之名从他晋国借道,实际上意在他晋国沃土。这么一想,晋国国君就更不愿配合赵胥的行动了。

赵胥无奈,只能先暂时放下乌图不管,派出大军与晋国联合,去打鲁国,给晋国卖个面子,好让他们看到诚意。

然而赵胥没想到的是,在他设想中,能轻易打下的鲁国,这回却突然成了个硬骨头,战局竟然僵持不下,许久都没能突破。不仅如此,晋赵两国的军队连连失利,消息传回了两国都城。

“一定是赵王没想出力,他之前就几次三番找理由推阻,甚至编什么理由说想先打乌图部族,真是可笑!他的赵**队人数只有我们晋国一半,能有什么大用!”晋军主将在晋国国君面前不遗余力地把战败的黑锅往赵王头上扔。

与此同时,赵国的主将也在赵胥面前痛斥联盟的晋国,“那晋**队真是欺人太甚!把我们当做马前卒,什么危险的仗都让我们顶上,他们那么多人在后面躲着,畏畏缩缩没有半点血性,这仗还怎么打!”

赵胥心中当然恼怒,开始怀疑自己与晋国结盟是否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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