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他的一生,最重要的就是佛祖,却没想到,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却是一个女子。”女鬼海棠清醒过来后,静静地说。“原来不是我不好,只不过我不是他喜欢的那人。”

她的眼角有泪流下,望着清欢的眸子带着淡淡的哀伤。“谢谢你,让我看清楚了这一点。”

清欢的眼神同样淡然,“饮尽此汤,去吧。”

“你不会舍不得吗?”女鬼海棠在端起汤碗前问了这么一句,急切地,似乎是想要证明这个神秘而又强大的女子和自己一样。“不会舍不得他吗?他那么爱你,对你那么好……”

“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还没有到来,我只存在于现在。”清欢微微一笑。爱情从来不是能够牵绊住她脚步的东西,在她的永生中,爱情不过是美好的过程,而不是最终的结局。

她享受并热爱着这样的孤独,只是同时从玄寂身上学到了豁达与坦然。迷茫也好,寂寞也好,都是她拥有的,她要做的不过是为迷茫寻找答案,为寂寞寻找陪伴。

但女鬼海棠不能够理解。她望着清欢,仿佛也稍稍明白了为何玄寂会对她动心的缘由。半晌,她将汤水一饮而尽,慢慢地向着黑暗的彼端走去。

那将是一场新的轮回。

你瞧,只要放下,其实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清欢低低地笑了,她坐在了桌边,开始熬一锅新汤。吉光和小黑在庄子里追逐嬉戏,女鬼海棠踏上轮回之路后,它们就跑了出来,正依恋地蹭着她的腿。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可能是因为之前变成猫的原因,吉光现在的叫声都是喵喵的。墨泽由于身体胖嘟嘟,小短腿不利索,跑不快,也一直坐在清欢怀里,不时地人小鬼大伸手用勺子搅搅汤水。

这样静谧安逸的时光并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很快的,招魂幡就开始呼呼作响,铃声大起,几个小不点儿立刻如鱼儿溜进荷叶底一般消失不见,那速度快的,不过是清欢一眨眼的事儿。

虽然有点狼狈,但……这三个个个都顶着超级可爱的外表,清欢看了只想笑。

那远处而来的红衣女鬼走近了,清欢才发现,她并不是穿了红衣,只是身上的衣服被鲜血给染红了,但诡异的是从外表看,她身上却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伤口。

一见到清欢,那女鬼就扑了过来,跪在清欢面前,仰着头乞求地问:“姑娘可是仙人?求姑娘救命!”

其实她并非神仙,只是无需对女鬼说明。“你有何心愿未了?”

“我的师父,还有三个师兄,仙人求求你救救他们!我担心、我担心……”女鬼神情顿时慌乱起来,不住地摇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显然是在生前遭到了巨大的打击。见状,清欢伸指在她眉心轻轻一点,女鬼应声而倒。

桥面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浑身雪白的人影,清欢淡道:“将她带到醴忘台安置。”

“是。”

墨泽主动化作红光摊开到桌面上,清欢静静地看着上头女鬼的生平,以及她生前死后的来龙去脉。

女鬼名叫凉雪,生前……是个女道士。有个老顽童师父和三个各有所长的师兄,师徒四人无门无派,相依为命,四海为家,以捉妖驱邪为生。若是这一辈子都这么过下去就好了,可惜凉雪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那人是她师叔的徒弟,自小天资聪颖,又胆大妄为,一生已求仙问道为追求。天机宿命道法……在他看来全是可以牺牲的,他们师徒二人修炼邪法,最后更是把主意打到了凉雪师徒身上。

女鬼凉雪不识男女情爱,自然上当受骗,那对师徒打的是要将她魂魄抽出并以邪法炼为罗刹的打算,可师父师兄四人却拼死将她解救,女鬼凉雪鬼迷心窍,最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虽然身死,魂魄却得到了自由。

她生前被浸泡在血池之中,为了救她,让她的魂魄自由,师父逆天改命,与三位师兄一共付出了一百年的寿命。而在与师叔一战的过程中,他们并没有赢,双方两败俱伤,大师兄更是断了双腿,二师兄损了修为,师父一夜白发苍苍,三师兄身受重伤。

女鬼凉雪愧疚至极,恨自己脑袋糊涂,为奸人所利用,自己死了便罢,却是对不起师父的养育之恩与师兄们的同门之谊。他们只是从山中逃了出来,女鬼凉雪甚至不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活下去。

她只想弥补自己不能承欢膝下的遗憾,只想救他们,让他们好好活下去,另外要解决掉师叔和那人,否则天下生灵必将惨遭涂炭。

身为修道之人,她竟连最基本的道都忘了,如今落得这般下场,还要师父师兄拼命解救方能笼聚一团残魂,女鬼凉雪恨不得魂飞魄散以谢罪。

清欢叹了口气。

鹅毛大雪,三个衣衫破碎浑身是伤的人艰难地在雪地里走着。他们中走在中间的那个人体积特别大,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他背上还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天寒地冻,如果再找不到落脚处,他们很快就要死在这里了。就算找到了落脚处,能不能活着走出这座大山也都是个问题。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婴儿哭声。为首的白发老人一愣,连忙四下看去。

“师父,怎么了?”背着人的青年问,他满头满脸血污,已经看不出本来长什么样子了。

“好像有孩子在哭。”

“什么?”青年毫不犹豫地说,“那快找啊!”

即使是在这样的关头,他们也仍然没有丧失那颗赤子之心,宽容正直且善良,清欢突然觉得,能拯救这样的人,也是自己的荣幸。

老人颤巍巍地拨开了雪堆,在落满了雪的枯枝败叶中看到了被包裹起来的孩子。小小的婴儿已经冻得浑身青紫,连哭声都是微弱不堪的。他连忙把孩子抱起来,说:“咱们得再加快点速度了,否则不仅我们得死,这孩子的命也保不住。”

“是,师父。”从来最爱和师父对着来的青年没有像以往一样口没遮拦,而是非常恭顺。

走在最后的少年咳了两声,但他立刻把嘴巴捂住,指缝流出鲜血,他又像是没事人一样擦掉,然后继续跟上。

说也奇怪,在见了这孩子不久,他们就看见了山脚下的火光。师徒四人连忙上前敲门,屋里没人,只有火炉烧得旺盛,而桌上则摆着蒸好的大饼和小菜以及几盘酱牛肉——简直像是为他们准备的。

四人犹豫片刻,老人才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快吃吧,待会儿离开时,将身上的值钱物品都留下。”否则又要背负一场因果。

真正的修道之人过得是很苦的,道家两袖清风,想要超脱,就只能苦修,否则像那些神棍一样,去算个命看个相什么的,他们难道还愁没好日子过吗?郎老头一生收徒就讲究两点,一是缘二是品,他那小徒儿虽然对不该喜欢的人动了凡心,但自始至终品德无污。就连那生死攸关的时刻,也是她挡住了攻击,否则他们哪有现在的活。

正想着,一双软软的小手突然打到了脸上,郎老头低头一看,那孩子在火炉的烘烤下渐渐暖了,正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着他。冰天雪地被丢弃的孩子,想来即便是找到父母也是没用的。郎老头叹了口气,一向吊儿郎当不着调的脸上涌现出一片哀伤。

这时,少年把温热的米汤端了过来,“师父,喂这孩子一点儿吧。”

郎老头嗯了一声,用汤匙给怀中婴儿喂起米汤来:“守贤呐,你也去吃点东西吧,咱们休息会儿得快些赶路,免得你师叔他们没死,又追上来。”

“知道了。”名叫守贤的少年转身回到炕上坐下,咬着大饼看着郎老头怀里的孩子出神。“师父啊,这孩子咋办啊?要找到她的亲生父母咱们再走吗?”

“大冬天的丢孩子,又是个女娃,想来是不想要的,就算找着了也没用。”青年喝了口烧酒,淡淡地说,神色有些哀伤。他背上那虽然形容狼狈却依然丰神俊朗的男子被放在炕上,刚才强硬地灌了点米汤,这条命全是吊着的,谁也不知道能活多久。药丸早在大战的时候吃光了,能活着回到山上就算是他们的好福气。

“那咋办啊师父?这孩子?”守贤担心地问,又看了一眼青年。“怪可怜的。”

“……带着她吧。”

突然响起的沙哑声音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守贤惊喜地道:“大师兄!你醒了!”

说着欢快地跑过去,拿了吃的塞到英俊男子的手上。

男子咳了几声,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郎老头:“师父,老天爷带走我们一个小师妹,这不是又还了咱们一个吗?”

是啊,在这般生死关头,如此相遇着实巧合,然后找到这间木屋,里头还刚好有伤药和食物……郎老头叹了口气,说:“是啊,有缘。”

“给这娃娃取个名字吧!”娃娃脸的乐观少年这样说。

郎老头想了想,这时候男子又说话了——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脑子里就冒出了这么个名字。“叫清欢吧。人间有味是清欢的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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