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真容
手机虽然是新买的,但是闻时学起来很快,除了打电话发消息,最先学会的就是用地图。
他坐在后座,在a里输了三个地点看了一下,发现谢问办事的桃花涧刚巧夹在小李庄和板浦之间。
他以为老毛会顺理成章在桃花涧停一下,结果车子放缓速度的时候,他抬头一看,看到了板浦的路牌。
“诶老毛叔,你是不是走过了啊”夏樵问。
很显然,盯着地图的不止闻时一个。只是闻时没吭声,而小樵是个二百五。
老毛嗓子里仿佛卡了鸡毛,清了好几下含糊地说“没有啊,哪里走过了这不是刚进板浦么”
小樵纳闷地说“桃花涧呢谢老板不是要去办事么”
办个屁的事,也就忽悠忽悠傻子。
老毛在心里说。
然后谢问朝他瞥了一眼。
很不巧,作为一个联系非常深的傀,他就算在心里说说都很有可能被谢问听到。于是老毛正襟危坐,忽然对前方路况有了十二分的兴趣,盯得特别专注。
车里一时间没人说话,夏樵再次感觉到了氛围的微妙。他忽然有点后悔问那个问题了,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
谢问借着后视镜扫过他,跟闻时隔着镜面对视了片刻,这才开口打破安静“先来这边也一样,我不急。”
这话细想一下实在很扯,因为闻时也不急在这一时。他只是奇怪沈家那些人的笼里为什么会有他灵相的碎片,所以来看看。
其实就算不看,他也隐约有些预感
“哦哦哦。”夏樵得到了回答,根本不想深究,连忙顺着台阶往下滚。结果滚到一半就被另一件事引走了注意力。
“老毛叔”夏樵倾身扒着驾驶座,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
“干什么”老毛看路依然看得很专注,反正就是不看老板。
“你开车不调后视镜的么”夏樵指着那面能照见谢问眼睛的镜子,说“后视镜对着副驾驶,真的没问题吗”
“噢,忘了。”老毛仿佛刚想起来,伸手去拨了一下后视镜。
“”
他是很淡定,但夏樵魂去了一半。
他趴在座椅后,感觉这一车人能活到现在真的是个奇迹。但他很快又发现,除了他以外,这车好像根本没人在害怕。
当然不会害怕,金翅大鹏控制车别说不用后视镜了,甚至可以解放手脚。要控个车都能出事,老毛大概就不活了。
可惜,整车人只有夏樵不知道。
于是他在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因为过度紧张而晕车了。下车的时候人是白的、腿是软的,魂是飘的。
闻时扶了他一把,谢问也建议说“你还走得动吗要不就在车里呆着吧。”
夏樵连忙摇手,心说再呆真要吐了。
唯有老毛同理心不如人,憋了半天憋了一句“我还是第一见到会晕车的傀。”
夏樵虚弱地问闻时“真的没有吗”
闻时迟疑了一下,夏樵就喃喃道“好的哥你不用憋借口了,我知道了。”
闻时“”
他表情冷淡里带着一丝郁闷和懵逼,谢问看笑了,然后颇有兴致地给小傀解释了一下“常人像你这样的反应,一般有两种原因。一是真的晕车,二是因为某些原因,灵相忽然不太稳。”
“真晕车确实没有。”谢问说完又补了一句,“你应该也不是。”
“那我是第二种,灵相不稳”夏樵心说这还不如会晕车呢,起码命在。
谢问又开了口“人灵相不稳会难受、容易生病、容易被蛊惑、附身。但是傀如果灵相不稳,表现出来就是忽生忽死。”
所谓灵相不稳,就是灵相在躯壳内动荡,契合得不太好,太轻飘了,一会儿出来、一会儿进去。
傀在灵相离体的瞬间,更接近于木偶,灵相回到体内又更接近于人。短时间内来回跳,就会有种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的状态。
夏樵更迷茫了,他好像哪边都不是。
闻时不太放心,索性闭了眼凝神看向他,终于找到了原因夏樵的灵相现在确实是不稳的状态,但并非在躯壳内外摇摆,而是灵相内部。
毕竟沈桥曾经给夏樵渡过灵,这就相当于夏樵身体里有两种灵相沈桥强渡的,以及原来的。偶尔状态不好,确实会相互冲突不太稳当。
这种其实反应不会很大,但夏小樵可能太娇弱,所以才表现得如此明显。
闻时简单给他解释了一下,夏樵终于放了心,连带着晕眩、恶心的状态也稍稍好了一些
就是更愧疚了,垂头耷脑地觉得自己很废物。
李先生给过一个旧地址,他们根据地形估量了一下,找到了大致的地方。
但正如李先生自己所见,沧海桑田,时过境迁,这一带早已变了好几轮,沈家那栋回字形的洋房也早已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中学。
时值下课,学校里人声不断。校门外街道上的小吃店也红红火火,骑着小电驴的人来来往往,十分热闹。半点也看不出来一个世纪前这里存在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
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沈家洋楼被大火烧过,能留下的东西实在有限。
不过既然三米店那个密室能弄到沈家旧物,就说明还有存在的痕迹。
好在附近的人热情爱聊,杂七杂八的传闻也听得不少。见夏樵一直蔫蔫的,闻时便推了他去当探子,
在迅速获得信任方面,夏樵可能有天赋。没多久,小探子就带回了消息“他们说沈家虽然没了,但当年挺风光的,有座祖坟山,还雇了专门看坟的人。”
闻时“看坟的”
夏樵点头“对,据说还住那山附近呢,好像开了家土菜馆还是什么。”
开店的和开店的仿佛都在一个圈,他们很快要到了土菜馆的名字,顺着地图找到了地方。
老板是一对三十刚出头的夫妻,生得敦厚。刚巧店里清闲,他们便跟众人聊了起来。
听到他们打听沈家,老板问道“所以你们来这边是”
闻时离老板最近,被问了个正着。偏偏他不会编话,真正的原因又不方便说,只能硬邦邦地憋了个理由“有事。”
真是好敷衍的理由。
谢问先是不开口,等他憋。憋完才不慌不忙地补充道“我们是想建个纪念祠堂,顺带修订一下完整的家谱,听说这边还有一支,所以来问问情况。”
闻时“”
他朝谢问看了一眼,目光清晰地传达着几个字你想好了不早说
谢问脸都没偏,装没看见,却笑了一下。
老板“哦哦”两声,说“懂的懂的,前两年我家还有人找来过,也是想建祠堂。所以你们是北方过来的”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猜,但几个人都点了头,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认了再说。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了原因
老板说,沈家本身并不是板浦这边的人,只是早年板浦算这一带的要地,有些海贸往来,又不会太过眨眼。沈家便在这定居了小几代,他们最早是从北方过来的。
“我太爷爷是给沈家看山的。”老板掰着指头,“往上三代都是,基本上沈家过来包了山,我家就住在山脚下了。虽然现在没什么看山的说法了,我们也自己开了店。但是逢到清明、七月半或者过年,还是会上山给他们打理一下。”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又感慨道“沈家惨啊,命不好。几乎断门绝后了,当初那个洋楼烧了之后,就是我太爷爷捡的骨,操办的白事。说起来吓人,有些烧成一团,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老板讲着他太爷爷传下来的故事,却发现闻时他们的关注点并不在吓人上。
“你说几乎”闻时问道。
“对啊。”老板愣了一下,说“那个小公子不是没碰上火么据说当时是当地一个慈善会还是什么,想请沈家当家的先生夫人过去,但夫妻俩不是不在么,所以小公子跑了一趟,结果回来就看到家被烧了,一屋子的人一个没剩。据说他当时就昏过去了,后来病了一场,精神不太好,就转去天津了。”
闻时“你确定是天津”
老板点头说“对啊,那时候都说他爹妈在那边,他病成那个样子,总不能孤零零在这呆着,就转过去了。”
老板说着,手背敲着手心说“不过听我太爷爷说,那时候北方也乱过一阵子,他爹妈刚好在那之前出了事,都不在了。”
“后来呢”闻时问。
“没有后来了。”老板说,“后来那小公子就没有音讯了,就他家那个情况,疯了死了都有可能。”
说完,他又深深叹了口气。
“你这有那时候的照片么”谢问又拎出了祠堂那一套,问道。
老板点了点头“有的,不过不多。说起来,其实家谱也有的,就是可能没你们弄的全,主要是他们这一支。”
“能看看么”
“当然行啊。”老板直接提议道,“你们弄祠堂家谱肯定要资料的呀,直接拓一份好了。”
他很快从楼上住的地方捧下来一个老式的档案袋,从里面投出一本相册和一本线装的家谱来。
闻时翻开相册,在第二页看到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合影正是当时三米店那个笼里被撕了又拼上,还缺了一大块的老照片。
现实中,这张照片还完整地存留着,算得上清晰。于是闻时第一次看到了沈曼昇的模样。
他穿着西装小马甲和长裤,马甲口袋还缀着个链式怀表做装饰,很有小少爷的样子。只是脸生得很清秀,笑着的时候温和中带着一丝腼腆。
他跟后来有些区别,但本质还是没变,尤其是眉眼,有着闻时熟悉的气质。
真的是沈桥。
不仅他认出来了,还有夏樵。只是夏樵只见过照片,没见过真人,所以犹犹豫豫不敢确定“哥,这是这个沈曼昇他跟爷爷年轻时候长得好像啊。”
老板也惊了“什么意思你爷爷”
还好夏樵反应快,想起他爷爷的年龄远超正常人,说出来容易吓着别人。于是改口道“不是不是,只是提起来会喊爷爷。”
闻时朝他看了一眼,点头道“不是像,就是他。”
老板更震惊了“怎么回事你们认识他”
闻时又翻了几页相册,看到了另外几张照片里沈曼昇的脸,更加确定了“嗯,认识的。”
“从哪儿知道的”老板问。
他理解的“认识”就是知道,毕竟面前这帮还不到三十岁的人,想想也不可能认识民国时期的沈曼昇。
“家里听来的。”夏樵这次没让他哥在线编谎,先给了个理由。
“哦。那要这么说,这个沈曼昇他没死”老板问。
闻时“嗯,没死。”
老板又问“疯了么”
闻时“也没有。”
他顿了顿,难得在答完话之后又补了一长句“他改了名,以前的事没有提过,应该不记得了。”
老板又说“不记得好,记得就太难受了。他后来过得怎么样”
闻时答道“挺好,很长寿。”
过得不错、长命百岁。这大概就是常人最好的结局了。
“蛮好的,蛮好的。”老板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感慨万千。
他不像自己的太爷爷,给沈家做过事、见过这些黑白旧照里早已尘封入土的人,他生得晚,照片里的人对他而言,也就是只是一张脸熟悉又陌生的脸而已。
他对这些人其实没有什么感情,但忽然听到这样的后续,依然会生出几分欣慰来。
老板心情不错,极力挽留之后跑去厨房亲自弄了几个菜,拽着闻时他们吃了一顿,又帮他们拓印了照片和家谱,这才送他们离开。
回到车里闻时就皱起了眉。
他之前一直觉得,进笼解笼大半是看缘分,带有随机性。现在想来,却有几分怪异。
就在闻时试图捋出一条线,把那些怪异的点串上的时候,手机忽然震了三下。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是周煦。
那小子沉寂了大半天,终于给闻时发来了三下信息。
第一条说信封真的坏了,看不到地址。
第二条辛亏我聪明,从信里凑出了一个地方。
第三条则是一张图片。他在截下来的地图上标了个圈,说应该是这边。
闻时点开图片看了一眼,发现他圈的地方在京沧高速和一条省道交叉线的旁边,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张婉所说的“福地”。
这样想来,张婉的“福地”在天津,沈桥改了名字成为判官也在天津,闻时自己上一次出无相门还是在天津。
不论是不是巧合,天津必去的了。
他摁熄了手机屏幕,倾身向前,手指碰了谢问一下。
对方便侧过脸来,问他“怎么了”
“你回宁州么”闻时问。
谢问“你现在要回”
“不回,还有点事。”闻时说,“所以你们一会儿找个地方把我们放下就行。”
谢问却说“我也回不了。你还要去哪儿,先送你过去。”
“不用了,太远。”闻时拧起眉又问“你怎么回不了”
谢问“办事。”
这个答案很有闻时的风范,他自己被噎得不上不下,半晌才问“去桃花涧”
“不是。”谢问捏着自己的手机一角晃了晃,示意自己刚收到消息改的主意,“去天津。”
闻时“”
闻时“”
可能是他表情过于空白吧,老毛条件反射辩解了一句“这次是真的。”
此时此刻,在他们暂时不打算回的宁州,还有两人表情也是空白的。
张岚换好了高跟鞋,正要从柜子里挑个极有气势的包,就听见弟弟张雅临抓着手机走进来,边打电话边给她比划手势。
“比划什么呢直接说啊。”张岚一边抱怨,还一边催促道,“讲完电话赶紧换鞋,沈家别墅离这还有一会儿呢。”
张雅临说“不去沈家别墅了。”
张岚“为什么不是说好了哄那个陈时下个笼么”
张雅临指了指手机“刚来的消息,人压根不在家。”
张岚“那在哪”
张雅临听了一句手机里的话,茫然半晌,转头对张岚说“长深高速上,刚出连云港。”
张岚“刚出哪儿”
“连云港。”张雅临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重复道。
张岚“往宁州这来”
张雅临“不,往山东那边去了。”
张岚“他突然跑那么远干嘛”
张雅临“谁知道呢,腿长他身上。”
于是张岚当即甩掉高跟鞋,丢开挑好的小包,转头掏出了行李箱。
张雅临“”
女人的行动力真的高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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