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用灵芝仙草后,梅雪衣的风寒不到半日就痊愈了。

但是昏君并不让她下床,他把双手撑在她左右耳侧,眸中闪烁着暗芒,威胁她说,若她敢下床一步,那他便让她至少三日下不了床。

梅雪衣知道他的确有这个实力。

于是她老老实实在白玉榻上躺尸,静静感受体内残留的灵气。

凡界虽然灵气稀薄,但千百年里也能凝出那么一两株仙草灵植,用来修炼是远远不够,却能延年益寿,治愈顽疾,强身健体。

这般珍稀的宝贝,卫今朝竟用来给她治风寒。

这昏君,真是又疯又败家。

梅雪衣叹了口气,试着疏通经脉。

这具身体资质不好不坏。若是生在仙门,有足够的修炼资源供给的话,大约能修个中上水平。

魔修就不太看重资质,修魔一道,最紧要的便是一个‘执’字,执念越重,对自己越狠,成就便会越大。一般来说恨比爱深刻,所以魔修往往苦大仇深,凶残狠戾。

恨么……

梅雪衣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找不到重回魔道的理由了。

当初她本是一个小宗门的修真者,那个宗门叫做飞火剑宗,普普通通的宗门,弟子尔虞我诈,争相往上爬,宗主是个衣冠禽兽,遍地私生子。

她是宗门里一个平凡的弟子,资质不好不坏,地位不高不低。

她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废弃一身修为狠心踏入魔道。

她只知道后来魔功大成,带着傀儡‘竹’从魔域归来,第一件事就是屠了飞火剑宗满门。

她不记得究竟和这个宗门有什么仇怨,只记得那时候的自己,看世界都是猩红的。

再往深想,心底又是狠狠一痛。不过这一回的疼痛好像有了些许着落,那个空落落的地方,填上了一缕镜花水月般的影子。

昏君回来了。

这几日,他忙于备战出征,只在夜里回来陪她。

前朝血雨腥风,风声却一丝一毫都传不进后宫,她的朝暮宫岁月静好,一派安宁。

昏君悄无声息地走近床榻。

她没睁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

她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盯着她看,呼吸轻得几乎消失,只有实在憋不住咳意的时候,才会发出低低的喘息声。

丝毫也不愿吵到她。

真是病态的宠爱。

*

这一天醒来,发现他坐在床榻旁边守着她。

“王后,该出发了。”他的声音沙哑温柔。

梅雪衣一怔:“我也要去么?”

“当然,”他微蹙着眉,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怎能让爱妻独守空房。”

他把她抱出了寝殿。

看到那几架装满了她的衣饰、脂粉、点心、香料的大车以及一排排随行伺候的宫女,她的眼角不禁狠狠跳了好几下。

这是出门打仗的样子吗?

她觉得自己就算没死在昏君手里,恐怕也要被敌军斩于阵前。

愁人。

他执着她的手,同她一起登上他的御驾。

行军主将率着两名副将踏马过来,为国君开道。梅雪衣吃惊地发现,副将之一竟是沈修竹。

卫今朝懒洋洋地揽住她的肩,苍白的薄唇贴在她的耳侧:“绑了沈修竹一同上路,定国公沈平成那只老狐狸才会死心塌地为孤守好契殊边境。”

梅雪衣微讶,偏头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这昏君居然还考虑到了后背防线。不得了。

在她心目中,他已经是那种自认御驾亲征便可天下无敌的自大狂了。

“若是打不过,孤会让沈修竹带着你,远走高飞。”他温柔地贴近她,低沉的声音摩挲她的耳骨,“王后以为如何?”

“不如何。我只和陛下在一起,哪都不去。”梅雪衣完全不上当。

他胸腔微震,闷笑着抬起一只手,抓住她的乌发,把她的头摁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微侧着头,用金签挑开窗边的帘幔,就那么一直盯着沈修竹骑行在銮车前方的背影。

沈修竹虽然后背没有长眼睛,却也被那阴恻恻的目光弄得如芒在背。

*

梅雪衣以为行军会十分辛苦。

事实上,卫今朝的辇车宽敞舒适,即便在坑洼的路面行驶,也感觉不到太大的震动。

日常饮食与宫中几乎没有区别,入夜时,半人高的大木桶盛好热水送入车中供她沐浴,水面还飘着花瓣以及放置在木漂盘上的葡萄美酒。

梅雪衣总觉得眼前的一切太不真实了。

这真的是出征吗?恐怕是送死吧?

浴毕,两名宫女小心地将她从木桶中扶出来,擦干水珠,换上纯白的鲛纱中衣,送到金丝软榻上。

帘帐合拢,几名大力士运走木桶,卫今朝也回来了。

每一日,他都要亲自为她绞干头发。

“陛下太辛苦了。”泡得暖暖软软的她,有气无力地倚在他坚硬瘦削的胸膛上,“在外面奔忙整整一日,还要惦记着赶回来为我擦头发。”

他漫不经心地说:“旁人弄掉你一根头发,我会摁不住杀心。”

她知道他是认真的,这就是暴君本色。

“今日我不在,沈修竹还是没来找你?”放下绞发的白帕巾之后,他若无其事地问道。

梅雪衣知道他的疑心病是好不了了,叹息一声,把脸蛋埋进了他的怀里:“没有。我连他的声音都不曾听见过。”

他的表情居然有几分遗憾。

经历紫竹林回门一事,他依旧锲而不舍地想要听到她和沈修竹说些什么。

“杀了梅乔乔,他的身边再无任何女人了。”沙哑的嗓音颇有一点阴森。

梅雪衣嗔道:“有了陛下,我的眼中再无任何男人了。”

他垂下一双幽深的黑眸,盯了她好一会儿,然后缓缓扬起唇角:“自当如此。”

梅雪衣:“……”

算了,没有必要琢磨一个病人的想法。要是把他琢磨透了,自己岂不是也要病?

她懒洋洋地把身体彻底依偎在他怀里。他环着她,侧身睡去。

最让她觉得稀奇的事情是,上路已有月余,他却一次都没有碰过她。

她非常有理由怀疑,第一日开荤之后,他不加节制地宠了她足足四回,过头伤身了。

所以何必呢?

*

这一日,梅雪衣感觉到车轮好像碾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她挑开窗边的金丝帘,发现外面是一座巍峨沧桑的要塞。身着玄甲的卫军在城墙上下忙碌,一车又一车的物资向前运输,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有风吹来时,她发现空气里有硝烟和血火的味道。

她挑挑眉,定睛细看。

这下看出了端倪。一两日之前,要塞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一些血渍没有彻底冲刷干净,仍残留在路旁的引水渠中。沧桑巨石砌成的高墙上,也能找到溅射的血滴串。

梅雪衣叫住窗外一名玄甲小将。

“这是何处?”

小将急急垂眸回禀:“回王后娘娘,已深入金陵北境七十里,此地名为嘉武关,是金陵北部最大的重镇,已被顺利拿下。”

梅雪衣:“……”

实不相瞒,她以为此刻还没出卫国国境。

已深入金陵七十里,意味着卫国军队已经攻破金陵好几道防线了。她在车中,却是一片岁月静好。

还真是来打仗的啊?

她正要放下帘帐,忽见一道身影匆匆骑马过来。

窗边的小将急忙后退行礼:“沈副将。”

沈修竹。

梅雪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来到窗下。

沈修竹这个人心思简单,从一开始,梅雪衣就能把他轻易看透。

譬如此刻,他把浓浓的悔恨压进了眼底,眸中装盛的是一目了然的忧心。

“王后娘娘,”他垂头道,“金陵二十万大军已在前方平原集结,这一战凶险,末将认为,王后娘娘后撤为宜。”

梅雪衣懒懒道:“行军打仗的事我不懂,你该去找陛下说。”

他把头垂得更低。

半晌,低低飘出一句:“王后娘娘请放心,末将誓死护你周全。”

说罢,他一踢马刺,急驰向前。

*

梅雪衣泡澡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两名宫女悄悄撤了下去,她都没有发现。

一双手在热水中浸了浸,从身后缓缓抚上她的肩。

男人的手。

她蓦地回神时,那双手已滑至她的颈。

动作非常温柔。

她泡得浑身绵懒,倚着桶壁。若他就这么温柔地掐死她,恐怕她的挣扎连水花都激不起来。

“陛下……”她嗔道,“轻点。”

他收回手,低低哑笑一声,在白布巾上擦干了手,取过一卷线装书,道:“王后,听听第二回。”

是那“未完待续”的艳-情话本。

他念了起来,低沉沙哑的声音回荡在銮车中。

金陵小世君死在卫国京都,秦姬大怒,举兵进犯,每攻下一座城池,必定屠城。

卫王夫妇新婚燕尔,还未如何亲近,王便忙于应付战事。

第二年,驻守契殊边境的副帅蒋德兴叛变,与敌国联手,杀害定国公沈平成。

卫国形势雪上加霜。

俊美强壮的君王卫今朝决定御驾亲征。有聪明机敏的梅雪衣坐镇京都统筹大局,卫王后顾无忧。

梅雪衣:“……”

本来只是拍他马屁的,现在都开始拍她的马屁了,撰写话本的人可真会见风使舵。

而且,叛徒蒋德兴这个名字仿佛有些耳熟……是被昏君挫骨扬灰镇在摘星台下的大臣之一?

啧。

她懒懒道:“陛下继续。”

他轻笑着,执起了卷。

英俊强大的卫今朝首战告捷,士气高涨。

卫军势如破竹,一路收复失地,杀入金陵境内,攻下金陵重镇嘉武关!

就在这一夜,王后梅雪衣亲自运送补给,来到了卫王身边。

刚打完胜仗的卫今朝,看见朝思暮想的爱妻踏着夕阳出现在视野中,激荡自不必说。

小别胜新婚,他将她拦腰一抱,径直送进浴桶。

接下来,便是千余字的鸳鸯戏水。

梅雪衣:“……”

抬眸一看,只见昏君正缓缓放下手中的线装书,开始宽衣解带。

他这是要依葫芦画瓢?!

梅雪衣嘴角微抽,下意识地望向摊开的话本。

他扔开的衣袍带到了书页,翻至末尾,梅雪衣陡然瞥见了“飞火剑”三个字。

这不是……她入魔之前的宗门么!

正要细看时,熟悉的体温和气息陡然袭来,男人已踏入水中,自身后将她揽入了怀里。

病嗓撩人心弦:“王后,小别胜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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