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7
离开三车车厢的七尾不停地自问自答:怎么办?怎么办?昏倒的柠檬应该会睡上一会儿。可是蜜柑会从厕所回来。应该没多久他就会发现出了什么事,然后他会追上来。如果蜜柑往四车,也就是往行进方向去,那就得救了,但世上应该没那么好康的事。蜜柑会推测七尾逃往后方的可能性比较高。蜜柑应该会往这里来。
二车与三车之间的通道没有厕所也没有洗手台。七尾站在垃圾桶前,按下突起的地方,打开墙上的板子。虽然可以用来藏行李箱,但很难塞进一个人。一目了然。
不能藏在这里。那要怎么办?怎么办?
七尾知道自己的视野愈来愈狭窄了。因为焦急:心脏开始怦怦乱跳。呼吸急促,说不出的不安揪紧胸口。他甩头。怎么办?怎么办?脑中充满呢喃。思考被泛滥成灾的洪水给冲走了。漩涡团团转着,把浮现出来的话语和情绪像在洗衣机里胡搅一通似地。七尾委身在那股焦燥感的洪水中,激流搅拌着脑袋。当然,时间只过了一下子而已,要说的话,只有眨几下眼睛的时间,但奔流停止的瞬间,心情也切换过来了。脑中的混浊消失,没有思考也没有踌躇,身体动了起来。视野完全异于刚才,一片开阔。
二车的门在往后方走去的七尾面前打开。喷气声宛如用力叹息似地响起。座位全部朝着行进方向,也就是七尾进入的方向。
走过通道。
右侧,两人座的中间有个男子在睡觉。是个头发和眉毛掺杂了白发的中年男子,他把座椅完全放倒,半张着嘴睡着。熟睡得几乎都像可以听到鼾声了。旁边的座位摆着帽子。红褐色的牛仔帽颇为醒目。虽然不清楚适不适合,但应该是那个人的东西吧。七尾经过的瞬间,拾起帽子搁在睡着的男子脸上。他也担心可能会弄醒男子,但或许是睡得太熟,男子一动也不动。
蜜柑看到这顶牛仔帽会起疑吗?他不知道会引发什么结果。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不过重要的是即使没用,也要设下好几个机关。对方会猜疑、推量、或许还会退缩,因为对方正处于被动。只能靠累积这些来一决胜负了。
一来到连接一车的车厢外通道,七尾立刻左右扫视,寻找能用的东西。行李放置处的空间有出国旅行用的行李箱。上面贴着贴纸,感觉使用频率很高。七尾抓住它,想要拖出来,但是太重,只得作罢。
旁边有纸箱,用塑胶绳捆着。
七尾解开绳索。打开箱子一看,里面还有盒子。
是透明的塑胶盒,里面摆了一条黑绳子。
怎么会特地把绳子那么宝贝地装在水槽般的容器里?七尾觉得好玩,凑上去一看,忍不住轻声尖叫。里面装的不是什么绳子,而是一条蛇。仿佛具有黏性的光亮表皮上有着斑纹,在箱里蜷成一团。七尾退到后方,跌坐在通道上。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蛇冒出来?这也是自己的不幸之一吗?是不幸女神的新手法吗?他目瞪口呆,几乎想要叹息。而且七尾动到的时候,箱盖滑开,蛇从里面溜出来了,他已经没力气惊讶,而是哑然了。
七尾看着蛇滑溜地往行进方向消失,罪恶感油然而生,觉得好像犯了什么无法挽回的过错。话虽如此,他现在也没有工夫悠哉地去追蛇。不晓得蜜柑什么时候会从后面追上来。七尾收拾好箱子后,站起来。他本来想把捆在箱上的塑胶绳也放回去,却改变主意,把绳子从箱子上解开。他抓起绳索,在手中卷成一团。就别管消失的蛇跑哪去了,他这么对自己说。现在只能快逃。
通道上的厕所和洗手台无人使用。他检查厕所内部,但并不想躲在那里。蜜柑追上来的时候,如果看到厕所里有人,一定会心生警戒。那样会变成瓮中鳖。
进入一车。看见座位和乘客。他快步经过两人座和三人座之间的走道。
左边的三人座上有个男子在睡觉。正上方的行李架突出一只雨伞来。是折叠式雨伞,随手搁在那里。七尾毫不犹豫地把伞打开。“啪”地一声,雨伞伸展开来。乘客的视线聚集过来,七尾不以为意,把它夹在隔一排的座位椅背上。
然后他动手把手里的塑胶绳绑在三人座中央座位的靠肘上。他跪到地上,蹲下身子,把绳索穿过座位底下,拉过走道,然后牵到两人座的座位底下。从座位间的缝隙拉出来后,一样绑在靠肘上。等于是在脚下拉了一条绳子。
七尾小心不被绊倒——自己这么倒霉,非常有可能掉进自己设下的陷阱,所以他小心翼翼地跨过绳子,不再回头,来到一车后面。虽然可以出去末尾的通道,但那里没有地方可躲。他再次折回一车。
雨伞和塑胶绳,能设下的机关就只有这两样。这样实在不够。
他想像蜜柑被雨伞分心,没发现脚下的塑胶绳而被绊倒的光景。然后自己从附近的座位现身,殴打乱了阵脚的蜜柑的头,如果可能,就揍他的下巴,让他昏倒,然后趁隙逃到反方向的车厢去。他想像这样的步骤。这可能实现吗?当然不。这么单纯的圈套,蜜柑才不可能上当。
他环顾一车里面。
他抬起头时,看到车厢最角落,出入口的上方墙壁有电子告示牌。是横长型的,报社发出的新闻从右向左流过。现在这辆列车里面发生的事才叫大新闻呢,七尾想要苦笑。
车厢里还是找不到能够躲藏的空间。
七尾转念,开门出去。他决定回去二车。脑中想起的是在东京车站月台碰到的场面。“怎么不是绿色车厢?”就是有个化浓妆的人这么说的场面。穿着女人衣服,也就是扮女装的男人气呼呼的。他也想起变装男旁边的小个子黑胡须男一脸困惑。“绿色车厢很贵啊。可是你看,二车二排,跟你的生日一样呢。二月二日。”
七尾穿过厕所和洗手台旁边。他提心吊胆,不晓得蛇什么时候会冒出来,不过没看见蛇。会是钻进垃圾桶里了吗?
他走进二车里。第二排有两个人。变装男在看周刊,黑胡子男在玩手机。往他们头上的行李架一看,有纸袋。是在东京车站的月台看到的那个纸袋。里面装着花俏的红色外套和假发。自己是不是该利用它来变装?他们背后的座位——第一排没有人,所以七尾悄然无声地滑进去,垫起脚尖抓住纸袋,一把扯过来。弄出一点声音了。但背对这里的两人似乎没有发现。
七尾从车门离开车厢,移动到窗边,慌忙翻查袋子里面。有外套、洋装和假发。他只拿了假发。红色外套或许太显眼了些。假发能把自己隐藏到什么程度?
此时突然有人出声:“欺,你怎么偷拿人家东西?”七尾吓得差点跳起来。
变装男和黑胡子男站在后面。两人都一脸凶恶,朝他逼近:“你偷我们的纸袋。”其实他们早就注意到七尾的行动,追到通道来了。
七尾连犹豫的心力都没有。没时间了。他一把握住男子的右手,身体一翻,一眨眼就扭住了黑胡子男的手。“好痛!好痛!”黑胡子男尖叫,七尾在他耳边喝道:“小声点!”他知道在这么做的时候,自己也渐渐陷入绝境。他感觉到蜜柑逼近的脚步声就在耳边作响。即使蜜柑现在立刻现身也不奇怪。
“欸,小哥,你这是做什么?”体格壮硕的变装男说。
“没时间了,请照我说的做。”七尾急忙说,然后换成不习惯的命令腔调:“照我说的做!如果照做,我会给你们钱。可是如果不合作,我就扭断你们的脖子。我是说真的。”
“你在说什么啊?”变装男似乎吓到了。
七尾先放开黑胡子男的手,把他转向自己,然后把手中的假发放到他头上:“你去一车最尽头。戴着这个。会有人从后面追上来,等他靠近你的时候,你就打电话给你女朋友。”
七尾瞬间说变装男是他女朋友,但两人似乎也没有觉得奇怪的样子。
怎么办?怎么办?
他拼命动脑。在脑中的纸上拟定步骤、描绘蓝图,擦掉又飞快地重画。
“我干嘛非打电话不可啊?”
“让电话响几下,然后挂断就行了。”
“让电话响,然后挂断?”
“不用交谈。只是信号而已。没时间了。总之照我说的做。喏,快点!”
“喂喂喂,你在那里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小哥?”
七尾不理会,从屁股口袋掏出钱包,抽出一万圆,塞进男子的衬衫胸袋:“这是酬金。”
黑胡子男的眼睛微微发亮。七尾内心窃喜。如果能用钱收买就简单了:“如果你干得好,我会再加码两万。”
是思虑浅薄吗?男子顿时变得干劲十足:“要躲到什么时候?谁会过来啊?”
“有个高个子的型男会过来。”七尾轻推男子要他快走。“知道了啦,照做就是了吧?”男子戴着怪异的假发,就要往一车去。然而他在途中停下脚步,回头问,“喂,这不是什么危险差事吧?”
“没事的。”七尾断定说。“安全到吓死你。”
谎话连篇——罪恶感笼罩心头。
黑胡子男不晓得究竟有没有听懂指示,板着脸消失到一车去了。七尾转向变装男:“你过来这里。”
幸好变装男对七尾也没有抗拒或反感的样子。甚至可以说非常起劲。七尾在通道前进一会儿,移动到厕所前面。“小哥,你真是愈看愈帅呢。我一定要帮你。”变装男比起莲花指来,七尾有点吓到,但立刻匆忙回话:“等一下要来的人更帅。好吗?很快就会有个男人从那边过来。你站在通道这里……”
“会有型男模特儿过来啊?”
“然后你就走进这间厕所,让那个型男模特儿看到你要进厕所的样子。”
“什么意思?”
“反正照做就是了。”七尾急了。
“然后我要怎么做?”
“我会在厕所告诉你。”
“在厕所?什么意思?”
七尾说完,打开厕所门踏进一只脚:“我先进去这里面,你等一下看到那个男的之后再走进来。当然,不可以让他看到我在里面。”
变装男似乎并未完全理解指示,但七尾判断再耗下去就太危险了。“照我说的做。万一等了十分钟都没有人来,到时候你就进来吧。”七尾说完,进去厕所里关上门。他站在马桶旁边。不晓得能否顺利。他选了开门时的死角,背贴在靠入口的墙壁。
一会儿后,厕所的门开了。七尾紧张不已。“人家要尿出来了啦”,变装男说着这句话走进厕所,然后关门锁起来。
厕所里,七尾和变装男面对面。
“他来了?”
“真的很帅耶。的确像个模特儿,腿也好修长。”
蜜柑果然追上来了。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七尾还是不禁胃痛。
“竟然两个人在这么狭窄的地方独处……”不晓得究竟有几分认真,变装男扭着身体就要挨上来。他噘起嘴唇说:“要人家亲亲你也行哟。”“给我安静点。”七尾尽可能表现出威严,这是他最不擅长的事之一,但为了让对方安静,他凌厉地说。听不到外头的动静。
他在脑中想像蜜柑的行动。检查过通道后,他应该会去一车。得先把车厢从头到尾确认过一遍吧。没人使用的厕所、使用中的厕所一定都会检查,但七尾估算,刚才变装男走进去的厕所,蜜柑应该会疏忽了警戒。据柠檬说,蜜柑也认得七尾的脸。那么他应该知道刚才进厕所的变装男不是七尾。他一定不会立刻就想到厕所里有两个人。
蜜柑差不多进二车了吗?七尾想像。蜜柑被打开的雨伞吸引。他会发现拉在底下的塑胶绳吗?
会。
他会确信那是七尾设下的机关。他会判断七尾一定来过这节车厢。
那么他更应该会一路查到一车最后一排了。
好了,那个黑胡子男会照着七尾说的行动吗?待在第一排,看到蜜柑靠近就打电话。七尾是这么交代的。拜托啦,大叔——七尾祈祷的瞬间,听到变装男背的小皮包里响起疑似手机的铃声,铃声很快就停了。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的时间点。
“好。”七尾说。没必要磨磨蹭蹭了,只能听从直觉。“你从厕所出去,到一车。”他对变装男说。
“咦?”
“离开这里,直接去一车。”
“去一车干嘛?”
“刚才那个人可能会叫住你。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你只是被我威胁,照我说的做而已。”
“那你呢?”
“你不必知道。就算那个男的问你,你也坚持说你不知道就是了。”七尾说。机会只有一次。只能跟变装男一起出去厕所,往新干线的行进方向移动了。就算蜜柑朝这个方向看,变装男的身体也会挡住七尾的身影。应该。
“对了。”七尾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交给变装男,是从狼那里抢来的手机。“把这个交给那个男的。”
“啊,给我钱。”
差点忘了。七尾想起来,从钱包里掏出两万圆,折起来递过去。“谢谢你,救了我一命。”虽然七尾如此说,但心想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得救了,打开厕所门说:“好了,走吧。”
变装男往左方,一号车走去,而七尾往反方向的右方,头也不回地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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