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终南山,至午口,渡子午河,到域固,过汉中,经天险之函谷关,沿米仓道,而至以巴中府。伊风风尘仆仆,昼夜奔驰,希望早一无能到无量山。

他一天之中,连受当代两大高手的调治,尤其剑先生以先天真气,为他打通了“督”、“任”两脉,这些武学的精粹之处,就有那种神奇的功用,身受重伤的伊风,第二天居然就能赶路了。

而且,他自己知道,自家的功力,在“督”、“任”两脉一通之后,不知增进了若干。他这几天昼夜兼程,除了白天雇些车马之外,晚上都是以轻功赶路,但是却一丝也不觉得累。就拿这件事来说,功力之增进,可知一斑。

四川省四面环山,到了巴中后,地势才较平坦。伊风惦记着自己身上所负的任务,在巴中只草草打了个尖,便雇了辆车往前赶路,他却伏在车厢里打瞌睡,养精神,到了晚上好再赶路。

最奇妙的是:往往两、三天中,他只要略为静坐调息,真气运行一下,便又精神焕发。他知道了自己内功的行境,简直快得不可思议!

这么才过了四天多,他竟能奇迹般地越过四川,来到川滇交界旁的叙州。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真的要休息一下了。

他为了避人耳目,穿的是最不引人注目的服装,因为是冬天,他可以将皮帽戴得很低,甚至嘴上都留了些胡须。

到了叙州,他投在城外的一家小店里,自然也是避开天争教的眼线。别的还好,时间却是一刻也耽误不得。

哪知一进店门,他就发觉事情有异,心中不禁暗暗叫起苦来。

原来,这店栈虽在城外,规模却不小,一进店门是一面柜台,柜台前面,却散放着十余张椅子,想是供人歇脚用的。

此刻这些椅子上,却坐满了黑衣劲装的大汉,一个个直眼瞪同。伊风暗叫“不妙”!他暗忖:“这些人,看来都是天争教下。”不禁暗怪自己,怎地选来选去,却选中这个地方?

但是,他却势必不能退出,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去,希望这店里没有认得自己本来面目的人,更希望店小二说没有房间了。

但是店小二却恳切地道:“你老运气好,只剩下几间房了。”带着他走到西面跨院的一间房子,里面倒的确是比城里客栈宽敞、幽静得多。这也是许多人宁愿在城外投宿的原因。

店小二走进去收拾,他站在院子里,盘算着路途,突然背后有脚步声,他也没有回头去望,哪知肩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他一惊,回头却见一个黑衣汉子,在他背后粗声道:

“朋友!你是哪里来的?”

伊风更惊,忖道:“难道这里真有人认得我?不然,怎地这天争教徒跑来问我?”口中却道:“从北边来的。”

那黑衣汉子“嗯”了一声,从头到脚打量着他,似乎在微微点头。

伊风又微惊,也倒不是怕这个粗汉,而是怕生出事端,误了行程。

哪知那黑衣汉子却笑道:

“朋友,你走运啦!”

伊风一怔,他又道: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兄弟,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我看你买卖也不见得得意,跟着我们弟兄在一起,保管有你的好处。”

这黑衣汉子没头没脑说出的一番话,倒真的将伊风怔住了,眼珠一转,正想答话,那汉子却已不耐烦的催促着。

伊风沉吟半晌,道:

“老哥的盛情,小弟心领了,但是……”

他话还未说完,那黑衣壮汉已怒道:

“小子不要不识抬举,老子看上了你,你怎么样?老子……”

他一口一个老子,伊风不知道这是蜀人的口语,涵养再好,也不禁大怒,喝道:

“住口!快给我滚开!”

那黑衣汉子还真想不到他会喝出来,他怔了一怔,但随即大怒,左手一领伊风的眼神,右拳兜底而出,一拳“冲天炮”,打向伊风的下颌。

伊风是何等武功,怎会被这种庄稼把式打中,但他脑中念头极快地一闪,竟未出手,伸着头让那大汉打了一拳。

那大汉又一怔,忽然捧着手走了,大约他知道自己碰着了高手。

伊风微微笑了笑,心中热血倏然而涌。这种天性的人,是不会永远甘于寂寞的,尤其是他自知功力已猛进,但却未能一试的时候。他心中暗忖:“就算出了什么事,我办完之后一走,就凭我的脚程,他们还会赶得上我?”

他走到业已收拾好的房间里。店小二赔笑过来说道:

“你老真是大人大量,不跟那般人一样见识,这才叫不吃眼前亏的大丈夫!你老看:连韩信以前都从人家的裤裆下钻过去哩!”

伊风微微一笑,挥手叫他走了。关好门,略为休息一下。他想在这川滇边境的小店里,煞一煞天争教日渐嚣张的凶威。

过了半晌,果然有人叩门。伊风冷笑付道:“那活儿果然来了。”倏然拉开房门,眼前一亮,门外竟站着个绝美的少女。

那少女穿着翠绿长衫,微微露出散花裤脚,上面宫髻高挽,几丝乱发,披在耳畔。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望了伊风一眼之后,目光中原来含着的怒火,变成了另外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

这少女年纪不大,但风致却成熟得很。眼中的笑意,使人见了,不免想入非非。嘴角挂着七分风情,樱口微张,说道:

“我听我们那几个不成材的奴才说,有个高人,用年劲震了他的手。我就说:这小店里怎么来了个高人呀?赶紧走过来看看。哪知道……”

她以一声荡人心魄的笑,结束了她尚未说完的话,一口清脆的京片子,使她轻快的语调,更为动听。

伊风奇怪:“这少女是谁?难道也是天争教下的高手吗?”但无论如何,本来他留在口边的伤人之语,此刻却说不出来了。

那翠装少女却又娇笑道:

“我说您哪!高姓大名呀?就凭你那么俊的内功,一定是武林中成名露面的大英雄!”

说着,她竟不等伊风招呼,走了进来。

伊风极为不悦地一皱眉。暗忖:“这少女好生轻佻!但人家话说得那么客气,自己在没有摸清人家来历之前,也不便作何表示。但她的话,却又如此难以答复。”

他微一沉吟,说道:

“小可略通两手粗把式,哪里是什么高人,更谈不上成名露脸。方才一时失手,伤了贵——贵管家,还望姑娘恕罪!”

那少女的目光,在伊风脸上不停打转,笑容如百合怒放,娇声道:

“你不肯说,也没有办法。那蠢才受了伤,是他有眼不识泰山,活该倒霉!不过是——”

她轻轻一笑,又道:

“你肯不肯和我做朋友哩?”

伊风又微一皱眉,他更发觉了这翠装少女的轻佻。但他昔年行走江湖时,这种事也曾遇到过,是以也并不觉得吃惊。

他冷然一笑,道:

“承姑娘抬爱,小可实感有幸。但小可此刻尚有要事在身,稍息片刻,便得离去,日后如有机缘,再……”

那翠眼少女明眸一转,又甜甜地笑了一笑,截住他的话道:

“那你是不是肯交我这个朋友呢?”

语声之娇脆清嫩,更宛如出谷之莺,使人有一种不忍拒绝她任何要求的感觉。

伊风又在沉吟了,不知该如何答复?

但他却并非被这少女所惑,只是不忍给少女过于难堪。因为无论如何,人家总算对他一番好意,人们常常无法拒绝人家的好意,至于这种好意正或不正,那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何况这少女明眸善睐,虽然显得轻佻些,却绝非轻浮之态。

那少女俏生生立在他面前,突然柳腰一转,向外走去,一边娇笑道:

“你既然有急事,我可也不能多打拢你,可是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本能再不理我了!”

伊风目送她的倩影走到门口,哪知她却又突地回转身来,自怀中取出一物,放到桌上,又娇笑着道:

“这——这是我的名字。”

说完,柳腰微折,轻风似地走了出去。

伊风怔了半晌,目光一转,看到她竟在桌上留下一张粉红色的小纸片,他忍不住拿起一看,却见上面写着:

天眉教下,稚夙麦慧。

“天眉教”三字一入目,伊风心头一懔!但那小纸片上所散发出的轻淡香气,却使他神思一阵昏慵。等他发觉之时,已来不及了!

于是,他软软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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