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伊风肩头竟中了一掌,虽然隐隐作痛,但却未伤及筋骨。

伊风知道对方的用意。双掌“泼风八打”,掌风虎虎,但却伤不到对方的毫发。

他身形渐退,转身之间,忽然看到那“武曲星君”藏宝的秘籍,那对门的巨石,原是由中间旋开,此刻那块巨石便横亘在秘窟洞口的中间,两边露出里面黑黝深这的洞窟。

伊风心中一动,脚下错步间,便渐渐向那洞窟移去。

万天萍掌影交错,双掌像是两只蝴蝶似的,在伊风身侧飞舞。他名垂武林,招式上果有独得之秘,不是一般武林掌法。

他左掌一圈,倏地反掌挥出,口中却冷漠讥嘲地笑道:

“小孩子!你将‘天星秘籍’拿出,再乖乖地向我老人家叩三个头,我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不但放了你,还收你做徒弟,也未可知……”

伊风暴喝一声,双掌尽了十成力向前猛击。万天萍语声一顿,身形微微后挫。哪知伊风这一招,却是以进为退,掌到中途,就猛地后撤,身形后抑,“金鱼倒穿波”,向后面窜了过去。

他已计算好那秘窟的位置,身形在空中猛旋,脚尖一点地,刷地,向秘窟中窜了进去。

万天萍微惊之下,身形立刻暴起,也直掠入洞。哪知身后风声飒然,他禁不住回头一看,原来那封洞的巨石也随着他的来势而旋了过来。

就在他回顾一愕之间,“啪”地一声,那块巨石又嵌回洞口山壁之上。万天萍大惊四顾,洞中黑暗得连一丝微光都没有,他赶紧屏住呼吸,双掌当胸,生怕伊风会在黑暗中向自家暗算。

他却不知道,伊风早有预计,一入洞后,就扳着那块巨石在洞内的一端向外一旋。他自己却在那块巨石将合未合之际,掠出洞去。

他不但时间、部位,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而且必须心思过人,才能将人家关进洞窟,而自己却掠出外面。

铁面孤行客大意之下,竟被伊风封于这黝黑、阴森而深邃的洞窟之内。

伊风一计得逞,惊魂初定,山风吹到他身上,虽然寒冷,他却觉得非常可爱。

他略略喘了口气,让激战之后的心情,平复、松弛下来。

于是他轻掠至石屋旁,翻身入窗,朦胧之光下,他看到那书生仍俯卧在地上。他暗叹一声,忖道:

“他若是死了,那我救他反成了害他了。”

蹲下身子,探了探他的鼻息,却发现他仍是活着的,只是晕厥了而已。

他将剩下的珠宝,卷做一包,至于其他珍宝的去向,他已再无这心情去追究了。

然后他将受伤晕迷的穷书生,搭在肩上,出了石室,掠下山去。

这穷书生伤愈之后,便带了伊风给他的珠宝,回到尘世,而尘世也多个挥金如土的阔少。

只是他自始至终,也弄不清那使他由赤贫变为豪富的侠士,到底是什么人哩?

至于伊风,凭着自身的智慧,战胜了强于自身的对手,得到了足以傲视武林的秘籍,也得了世间仅有的解药,心情自然是愉快的。

他身心松弛之下,觉得有难以形容的疲倦。纵然他是铁打的身躯,但经过这么多的不眠不休,再加上心情的紧张和一番激战,此刻他当然再也支持不住。一至景东,他就歇下来了。

睡得自是极沉,因为这些天来,睡觉对他而言,已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了。

他梦到他的妻子又回到他的身旁。醒来的时候,却更为怅惘!出神地望着窗外,窗外一片膝胧,原来此刻又是深夜了。

他不想起来,只是静静卧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对人世间的许多事,突然起了另外一种想法。

他妻子美丽的面庞,在他脑海里泛涌着,一会儿变深,一会儿又淡了下去。

突然,他听到窗外的风声中,夹杂有夜行人衣袂带风的声音。

这若是在以前,他会毫不迟疑地掠出去,追查这夜行人在深夜之中走动,是为着什么?

但此刻,他却仍然意兴萧素地躺在床上。

“别人的事,我又何必去管?”

他暗忖着:

“我的事,不也没有别人管吗?我在苏东,被天争教的三个金衣香主所困,险些遭了毒手,那时又有谁来管我?我失妻之后,又被逼命,芸芸武林中,又有几个肯出来为我说两句话的?”

他落寞地叹了口气。

以前,他的思想是笔直的。此刻却随着人间事而有了许多弯曲,而他也远不如以前幸福了!

深夜绮思,他又想起了许多人;他甚至想起那娇小明媚的稚夙麦慧——

蓦地,窗外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将他的思路打断了。

虽然他认为自己已经很够自私;但是听到这种惨厉的叫声,他却再也无法在床上静卧下去。

虽然他警告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先赶紧将解药送到终南山去,然而一种天生的侠义之心,却在血液中奔沸着,而他却无法抗拒这种力量。

“去看看也没有什么关系,也费不了多少时候。”

他一面匆匆穿上裤子,一面暗忖道:

“难道这会又是什么奇人奇事?以前我行走江湖所遇到之事,不都是片刻之间就可解决的吗?”

他替自己找到了理由。

于是他用一条丝巾扎住衣襟,将解药和秘籍,都谨慎地揣到怀里。

他久走江湖,行事极为小心了。

然后他身形一动,倏然从窗中掠了出去,向那惨叫的来处窜去。

他发觉脚下的房屋都是黑暗而沉寂的,而那声惨叫也是那么突兀,一声过后,就再无其他的声响。四下就都是一片静寂,根本没有任何异样之处。

伊风暗自焦急:“我为什么不快点出来?”

他四下巡视,这种夜行勾当,他已有许久不曾试过了,此时髀肉复生,心胸之间,但觉热血沸腾,昔日的豪气,又重新生出!

他稍为宁静片刻,留意倾听着四下的声音。

就在他将要失望的时候,蓦地听到一种低低的哀求之声。

于是他毫不迟疑地向那方向掠去,身形之轻快,像是一只初春的燕子。

突地,他看到一个窗口中仍有微光,于是他立刻顿住身形,灵巧地在屋面上一翻,“金帘倒挂”,足尖钩在屋檐上,垂首下望。

屋内有一盏油灯,亮着昏黄的灯光,一人端坐在椅上,右手持着长剑,左手的中指,微弹剑身,发出声声嗡然之鸣。

另一人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满脸血迹,方才那一声惨叫,想必就是此人发出的。

伊风闪目内望,只到这幅景像,心中忖道:

“这是什么勾当?”

方自动念之间,却见那持剑之人,手中之剑一颤,抖起一溜寒光,刷地,竟将那跪着的人的左耳,削了下来,血水飞溅。那人运剑一转,竟将那耳朵挑在剑上,突然又发出一声惨叫!伊风心中一懔,竟发现那持剑之人的长剑上,挑着两只耳朵,不禁大怒!暗忖道:“这厮怎地如此手辣?”

遂在鼻孔里冷哼了一声,倒挂着的身形,也随着这一哼,飘落在地上。

他原以为那持剑之人一定会掠出来。

哪知人家只冷冷瞧了窗外一眼,却仍然端坐在椅上不动。嗡然一声,又发出一声低吟。

伊风一怔!却见那人悠闲地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侧脸朝着窗口,微微一笑。以一种非常清越、非常悦耳的声音说道:

“窗外管闲事的朋友!外面风寒,请移驾进来一坐如何?”

伊风看到他的脸,苍白而清秀,嘴上微微留有短髭,然而却使他更添了几分男性成熟的风度,看起来醒目得很,却又没有男人的粗豪之气。

伊风暗笑自己,怎的自己所遇的,尽是不合常规的奇事?这人剑削人耳,却仍大刺刺地坐在椅上,仿佛心安理得的样子。

他迟疑了一下,目光动处,看到窗子是开着的。于是他思忖之下,飘身进去,落在那跪着的人身侧。

却听那持剑之人笑道:

“朋友果然好身手!果然不愧为侠仗义士,打抱不平的侠客!哈!哈!”

他哈哈笑了两声,像是赞美,却又像是嘲弄。

伊风双目一瞪,朗声道:

“阁下和这位有什么梁子?人家既然跪下服输,阁下又何必如此相逼?不是小可多管闲事,只是阁下也未免手辣一点!”

话声方住,那持剑之人又哈哈一笑。

哪知那跪着的汉子,却突地跳了起来,脚踏中间,飕地一拳,朝伊风当胸击去,口中骂道:

“老子的事,要你管什么鸟?”

拳风荡然,竟是少林伏虎神拳里的妙着;而且他在这种拳法上,至少已有三十年的功力。

事出意外,这一拳险些打在伊风身上。他再也想不到那持剑之人并未出于,向自己招呼的,却是自己挺身出来相助之人。

他一惊之下,错步拗身。那汉子不但功力颇深,招式也极为精纯快捷,手肘一沉,双拳同时抢出,“进步撤拦双撞手”,飕飕两拳,带着拳风,极快地击向伊风的前肩下胸。

伊风大怒,喝道:“你疯了吗?”

身形一变,掌上再不留情,那种深厚的功力,果然不是那汉子抵挡得住的。

但那汉子拳沉力猛,招式精纯,竟也是一流身手。一时半刻之间,竟和伊风拆了十数招,打得房中的桌椅俱毁,杯盏翻飞。

那持剑之人,仍端坐在椅上,微微发着冷笑,目光却极为留神伊风的步法;右手不时弹着剑脊,发出一声声低吟。

伊风却有些哭笑不得,不禁暗驾自己的多事。那汉子一面打一面骂道:

“兀那你这厮!好没来由!老子情愿朝他跪,情愿被他削耳朵,要你这王八来管什么鸟?老子被他砍下脑袋也情愿,莫说削耳朵!”

伊风被他骂得心头火起,掌影如风,将这满口粗话的汉子围住。

那持剑之人哈哈笑道:

“古人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朋友!你多管闲事,又何苦来哉?唉!古人之言,实是深得我心!深得我心!”

伊风几乎气得吐血,微一错步,刷地后退三尺,喝道:

“好!我不管就不管——”

哪知话还未说完,那汉子却又窜过来,劈面一拳,朝伊风打去,口中仍在不干不净地骂着,好像恨不得一拳把伊风打死似的。

伊风满肚子的莫名其妙,他怎么想也想不透,这汉子为什么要和自己拚命?无论如何,自己对他总是一番好意呀!

那汉子又大骂道:

“兀那你这厮!撞破了老子的好事,老子非打煞你不可!”

出掌如雨点般朝伊风打去,竟真的有些要和伊风拚命的样子。

持剑之人仍在嘻嘻笑着,伊风却一头雾水,暗自忖道:

“这汉子双耳被削,我来救他,他却说我要撞破了他的‘好事’,难道他脑子有毛病?难道他是个疯子?唉!我真倒霉!”

他想来想去,想不出此事的究竟,只得暗叹自己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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