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罢了,太子妃将安乐公主也拉在身边坐下,安乐刚走了几步,见李述正坐在旁边,刚还笑靥如花的脸立刻就拉下来了。太子妃笑了笑,拉着安乐继续往前走,自己坐在中间,让安乐坐在左边,挡开了安乐和李述二人。

太子妃道,“安乐妹妹风寒好了么,瞧着倒是清减了……”

安乐道,“前几日冷一阵热一阵的,着了凉,近日已经好多了。”

太子妃听得便笑,安乐不明所以,“嫂嫂,你笑什么?”

太子妃便道,“我啊,没笑你,笑咱们的杨驸马呢。”她对众人道,“你们道怎么了?前几日杨驸马忽然来东宫,急匆匆的,我心里一急,还当出了什么大事。结果驸马爷说要借东宫的厨娘一用,说是安乐着风寒了,近几日不大吃饭,他记得上回来东宫赴宴了时候,安乐说东宫做的红枣莲子汤好喝。”

众人听得都笑。

太子妃道,“瞧瞧这伉俪情深的,真是羡煞我了。”

众人便又附和,“是呢是呢。”

可安乐却没什么表情,甚至脸色有几分不屑,到底碍于这么多人在这儿,不好说什么。于是耐了耐性子,转了个话题,“嫂嫂你瞧,我新得的一块荆山玉,做成镯子怪水灵的。”

伸出一双皓腕来,一双脆生生的碧水镯子挂在手腕上,通透极了。

安乐又道,“还有一套头面,同样一块玉琢的,改明儿我给你送过来。”

太子妃还没说什么,金城公主便笑道,“平阳姐姐刚说要送太子妃一套红玛瑙头面,安乐姐姐就要送一套荆山玉头面。两位姐姐真真是心有灵犀呢。”

自安乐公主来了之后一直没说话的李述猛不防叫金城公主给点了名,她抬起眼来,打量了圆凳上坐着的金城公主一眼。

这位妹妹是嫌热闹不够看,非要煽风点火呢?

可仔细一瞧,金城公主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过了时的,衣裳虽是干净齐整,可过于朴素了,满屋子鲜艳亮丽里头,她就显得格外寒酸。

李述的目光一向都盯着前朝,很少关心后宫那些弯弯绕,这会子才想起来,金城公主原是个不得宠的,母亲不过是最低等级的采女。似乎前阵子刚满十五岁,这阵子才有资格出席各种宴席,好寻个好夫君。

金城公主尚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只见说完这句话后,平阳公主一双通透尖锐的眼落在了她身上。虽没什么不开心的样子,可她就那样静静地瞧着自己,都让金城公主心里一抖。

李述心中了然:原是个不懂规矩的妹妹。那便罢了。

可李述罢了,安乐公主却不愿罢休。安乐讨厌李述是讨厌到骨子里的,谁在她面前都不敢主动提一句,如今怎么允许金城公主将她和一个舞姬后代的庶女相提并论。

安乐当时就拉下了脸,也不想给金城公主留什么面子,扫了她一眼,“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没规矩的妹妹,我给嫂嫂送礼,嫂嫂还没说什么呢,倒叫你抢了先。”

金城公主一张脸顿时煞白。

安乐依旧不依不饶,打量了李述头上的红玛瑙头面,嗤笑了一声,对太子妃道,“红玛瑙是好看,我府上也有好几棵,只是都是摆在屋子里头的。我不爱用它当首饰,红艳艳地,俗气的很。倒是府里头的侍女喜欢在头上戴些红的黄的乱七八糟的颜色。”

安乐公主其实生的娇艳,声音也清粼粼的,哪怕是嫁了人了,可还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般。可偏偏说的话难听得很。

还嫌不够,安乐继续道,“嫂嫂若是喜欢,我给你送几棵过来,都是二尺多高的,各个鲜红欲滴。摆在宫殿角落里头,当玩耍就行了。”

瞧瞧,安乐公主一出手就是几棵几棵的红玛瑙,这能做多少首饰头面呢。岂不是明晃晃地打平阳公主的脸么。

场上一时静了下来,金城公主睁大了眼,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点燃了火/药桶。脸色煞白煞白的。

李述静静听完安乐的嘲讽,脸上倒瞧不出生气的模样,她笑了笑,“到底是安乐妹妹家底丰厚,我府上到如今也只攒了一棵南海红珊瑚树。”

她笑着,盯着安乐,“去年年底崔进之去江南出差,因缘巧合带回来了一棵,竟有一人多高。我本和安乐妹妹一样,不大喜欢红艳艳的东西,可崔进之说了,红珊瑚有静气凝神的功效,摆在屋里对身体好。没法子,要不是为了他啊,我也懒怠戴这些红的玩意儿。”

于是场上更静了。安乐凝着脸,拧着眉,咬着牙,仿佛李述再提一句“崔进之”,她要么是要扑过来,要么就是要哭出声。

红玛瑙好看,还是翠玉好看,争这些多无聊。李述欺负人,向来讲究个一针见血,正中靶心。

安乐心里的魔障从来只有崔进之一个。

场上正冷着呢,忽然侍女进来禀报,说是康宁长公主来了。气氛稍稍融洽了一点。康宁长公主前脚刚到,后脚太子身边的小黄门也过来了,说是水榭边上席宴要开了,请诸位过去。

于是太子妃忙带着众人过去,左边挽着安乐,右边扶着康宁长公主,路上说说笑笑地聊些花儿草儿。安乐慢慢地叫她哄高兴了些。

李述就站在康宁长公主旁边,却觉得那些说说笑笑离自己很远。

还没到水榭边上,遥遥就瞧见一身明黄衣裳的太子李乾。他正跟崔进之说话。安乐的驸马杨方则离太子较远,跟其他官员在说话。

说来奇怪,纵然杨方是太子胞妹的驸马,嫡亲嫡亲的小舅子,可相比之下,他跟太子的关系明显不如崔进之和太子之间亲厚。虽说杨方尚了安乐公主,基本已经是太子这条船上的了,可杨家在朝堂上的态度总是晦暗不明,党争之中基本不站队。

久而久之,太子便对杨方没那么恩宠了。与杨方明显相反的是崔进之,昔年他未和李述成亲时,对夺嫡之争的态度倒是不偏不倚的,没想到娶了李述这个庶女后,反而成了忠实的太/子/党。

在朝堂上,崔进之简直就是太子的代言人,崔进之的一言一行都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太子意志的反应。

二皇子李炎则一个人站在水边。今日太子妃生辰,来的都是太子一党的人,二皇子在此地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若非那层皇家虚情假意的礼仪束缚着他,他真恨不得甩袖就走。

另外其他几位皇子都来了,不管嫡出庶出,不管平日跟太子亲疏远近,总归是太子妃过生辰,总要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太子妃引着众女眷走了过去,众人行了礼,太子瞧安乐怏怏不乐的模样,笑着走近她身边,“安乐今儿怎么了,撅着嘴?”

跟二皇子李炎不同,太子不好舞刀弄枪,是一副仁慈宽厚的模样。倒真有些仁君的感觉。

安乐也不说话,扯了扯太子的袖子,然后朝李述瞪了一眼。

这不是明晃晃地告状么。

身后众位皇子都瞧着呢,更别提左膀右臂崔进之就在背后,太子总不能偏袒安乐。若是真偏袒了安乐,亏待了李述,崔进之怕是要和他离心。太子一时有些尴尬,笑着打哈哈,对李述道,“平阳妹妹。”

李述则回道,“见过太子。”

安乐瞧着便不高兴了,又瞪了李述一眼,对着太子道,“太子哥哥!”语气几分责备。

太子拍了拍她的肩,低声道了句,“不许调皮,闹性子也要看场合。”

安乐瘪了瘪嘴,但到底也没说什么。她虽娇憨,也不是不懂事。

太子朝太子妃使了个颜色,太子妃便带着安乐并其他女眷先落座到了席上。待人走远后,太子才对李述笑道,“平阳妹妹真是我的四字之师。”说的是“以粮代钱”的事情。

李述很客气,“替您分忧,应当的。”

太子笑着看着李述,当年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个受尽欺凌、他连瞧都不屑于瞧一眼的庶妹,竟有朝一日能得他一个谢字。

二皇子李炎这几年冒头太快了,太子心想,父皇对他颇是喜欢,李炎便因此拉拢了一批人,竟也能和他分庭抗礼了,前几年甚至将户部都夺了过去。太子日夜都焦虑,做梦都想将李炎打压下去,可在朝堂上和李炎拉锯了这么久,就是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天可怜见,让关中大旱,又多亏了平阳,给自己提了个“以粮代钱”的好法子。真真是感谢这场旱灾!

至于旱灾中受难的人,从来不在太子的考虑范围内。哪儿有政治斗争不死人的呢。

因李述帮着太子解决了以钱代粮这件事,太子自然也要有所回报。这便是政治,利益纠缠、休戚相关。

太子便道,“听说你前阵子叫人弹劾了?就那个新科状元,叫什么沈……沈孝来着。”

李述点了点头,“是。”

李述抬眼瞧了一眼崔进之,仿佛是怀疑崔进之将这件事捅到太子那儿去的。崔进之则淡淡瞧了过来,目光冷冷的,带着几分不悦——太子的消息广着呢,要他打小报告?

太子便冷笑了一声,“到底是泥腿子出身。”便不说话了。

官场说话,从来只说半句。

到底是泥腿子出身,不懂一点官场规矩,也不想想平阳公主身后是谁?打狗也要看主人呢。把沈孝趁早料理了,算是对平阳的小小感谢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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