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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里,沈孝毫无隐瞒,将自己在洛府查到的一切都全盘托出,然后就被千牛卫押了下去。

临走前他展眼看了太子一眼,目光如墨,脸色苍白,对着太子慢慢地笑了一声。

不配为君。

沈孝分明没有说话,但太子却从他脸上读出了这样的四个字。他只觉得沈孝那张脸都在嘲讽他!

沈孝走后,正元帝一挥手,“老七,你下去。”

李勤自然应是,他下去后,偌大寝宫就都陷入了沉寂之中,只听见正元帝沉重的呼吸声。

沉默好似一堵墙,将太子的脊背生生压垮,他整个人跪伏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想说一句求饶的话,可张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

良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嗓子里冒出了一声“……父皇……”

这声音尖细而微弱,像是卑劣的人在求饶,怎么会是他的声音?他明明是最尊贵无上的一国储君啊。

可是他就这样颤抖地伏在地上,求饶一般又说了一句,“……父皇……啊!”

话音未落,药碗就直接砸在了太子的身上,黑黄色的药汁立刻浸透了太子明黄色的衣衫,留下了一滩污浊。

滚烫的药透过冬日厚衣,后知后觉的渗进了太子的肌肤上。

“你还有脸叫我父皇!”

正元帝怒斥道,他狠命地拍桌子,好像要将桌子当成太子,恨不得立刻将他打死在这里。

派千牛卫去调查,是为了真相与证据。但即便不用证据,从沈孝与太子二人的表现上,正元帝几乎就能凭直觉分辨出谁是谁非。

他真的太了解太子了,这个儿子野心太大,但能力太弱,位置太高,但德才不够。所以他得意时显得猖狂,失意时格外孱弱。

从来没有这样清晰的时刻,正元帝看着地上不住颤抖的太子,觉得他是如此的不适合做储君。

拍桌子的动作停了下来,正元帝因愤怒而剧烈喘息的呼吸声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宫殿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静。

太子听到正元帝慢慢道,“你回东宫去吧。千牛卫从洛府回来之前,你就一直在东宫待着。”

正元帝叹了一口气,仿佛失去了一切力气,无论是爱护,或者是愤怒,他对太子失去了所有情绪,只是觉得无比疲累。

“朕也不说你错了,你回去自己好好想想吧,是错是对,你自己评判你自己。”

谁知太子闻言,却猛然抬起了头,脸色惊慌地看向正元帝。

他并不怕父皇生气,生气说明恨铁不成钢,可如今父皇连对错黑白都不想再教他了,那就说明……彻底不想管他了。

太子膝行几步上前,拉着正元帝垂下来的衣袍,“父皇,父皇!儿臣知错了,您……您想打想骂都可以,儿臣——”

太子的话没有说完,正元帝却一挥手,将太子的手打开了。他没有用什么力气,但太子却更加孱弱,就这样瘫倒在了地上,以极低的姿态在无声哀求。

就在这时,宫门猛然被人从外撞开,刘凑不顾任何规矩,连滚带爬地一路拐进了侧间。他脸色仓皇,跪在正元帝面前,原本就尖利的嗓音,此时更是尖成了刀尖,直直插进了正元帝的心口——“陛下,崔……崔进之陈兵宫外,他要……他要……”

“他要什么?”

听到“陈兵宫外”这四个字时,正元帝的瞳孔骤然放大,地上瘫倒的太子也立刻直起了身子,仿佛一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刘凑以一种凄厉般的哭声说,“他要清君侧!”

“崔进之说,七皇子与沈孝暗中勾结,诬陷东宫,蒙蔽陛下,其罪当诛!这样的佞臣,一定不能留在朝中,定要今日斩杀以儆效尤!”

刘凑撞开的殿门未关,冷风刷啦一下子吹了进来,正元帝只觉得浑身发冷。

率兵进城,陈兵宫外……崔进之这是要造反!

什么清君侧,他分明就是得知太子出事,为了保太子而逼宫。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

正元帝气的浑身发抖,抬起手来指着太子,话都说不利索,“你……你手底下的人干的好事!”

可谁知刚才还惶恐无比的太子,这时候盯着正元帝,却忽然笑了一声。

“哈哈哈,父皇……原来你也会害怕?”

太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袍子上的尘土,动作慢条斯理,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他刚才的模样有多惶恐害怕,此时就反弹地多么张狂。

崔进之的出现,陡然给太子增添了数倍信心。宫中无大军,崔进之神兵天降,救了他一命!

“父皇,您听见了么,七弟和沈孝是佞臣,污蔑儿臣。您是不是该下旨,将他二人立刻斩首示众,以平息宫外将士们的愤怒?”

“你怎么跟朕说话的!”

正元帝怒斥道,“崔进之这是谋逆,是逼宫!”

“是清君侧!”

太子打断了正元帝的话,上前走了一步,他站着而正元帝坐在罗汉榻上,所以他的身影就显得极为高大,他俯视着正元帝,看到他花白的头发,干瘪的身躯都撑不起厚重的朝服。

壮年对暮年,分明胜负已定。

太子冷笑了一声,“父皇,您是不是该下旨,处置七弟与沈孝了?”

“你大胆!”

正元帝怒吼道,被太子这样猖狂的模样气的浑身发抖。

“崔进之陈兵宫外,这是造反,你不制止他,反而跟他一起逼朕。你是不是也想造反!”

正元帝随便抓起桌上的茶盏,直接就抡到太子身前,却被太子闪开了,他气的只能大喊,“孽子,你这个孽子!”

谁知这两个字好似踩了太子的痛脚,他目光陡然一缩,脸色一瞬间铁青,“孽子?”

“谁说我是孽子!父皇,我是一国太子,可你有没有给过我相应的尊重?!”

长久以来积聚在心中的愤懑再也无法掩盖,所有的情绪全都爆发了出来。

“你到底记不记得我是太子,这么些年来,你先是扶持二弟,再是扶持七弟。他们都算什么东西,就敢跟我作对?不就是因为背后有您的支撑!为什么,我不理解,我才是一国之君,您凭什么要去扶持其他皇子?您这不是往我脸上打耳光么!”

“前几年二弟多张狂,半个朝堂都是他的人,我在朝堂上说什么话,都有人跳出来反驳。可是您就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冷眼旁观,根本就不阻止二弟。”

正元帝:“那还不是因为你!你拉拢世家,拉帮结派,朕还没死你就拉拢势力,朕扶持老二,是为了敲打你!”

太子:“要不是你扶持二弟威胁我的地位,我犯得着费尽心思拉拢势力么!我好不容易把二弟打压下去了,可连气都没喘匀一口,您就又把七弟扶持起来。七弟哪里都好,温良恭俭让,抚恤民生有德有才,那我呢!在您心里,我根本比不上七弟是不是!”

所有深藏在心的情绪倾泻而出,浇了正元帝满身满脸,他看着面前面目狰狞的太子,竟然不敢相信那是他最疼爱的长子。

为什么?他认为他已经给了太子最好的父爱,一个帝王所能给予儿子最好的东西,他毫不吝啬全都给了——太子之位,从小到大最好的教育,无数次犯错的包容之心,多少次白天黑夜的谆谆教诲……

他以为自己是慈父心肠,可没有想到,原来在太子心中,自己竟然是这样的面目。

不堪为父,从太子那张狰狞猖狂的脸上,正元帝读出了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像一记闷锤,狠狠捶在他胸口,正元帝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发晕,身体一晃差点摔倒,幸得他及时伸手撑住了自己,他不住的咳嗽。

所有身体上的病症都没有将他摧垮,但今日太子这一番诛心的话,却彻底将他打压。

太子看着正元帝拼命咳嗽的样子,目光中闪过不忍,但很快又冷硬了下来,“父皇,您别忘了,宫外还有清君侧的大军,奸佞还在您身边。大军要不要入宫,全在您的一念之间。”

正元帝一把抓着太子的袖子,“孽子,你这个孽子!朕要废了你,朕要废了你!”

太子毫不示弱,“您废吧,这储君之位我早都坐够了!我要坐的是您的位置,才不是那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东宫椅子!”

正元帝被太子大逆不道的话气的又开始咳嗽,“来人……咳咳,来人!”

他喊道,“把这个孽子……给朕压下去,捆起来!把东宫戍卫卸了武器,全都给朕看管起来!”

正元帝喘了喘气,继续吩咐道,“叫所有宫中禁军全部集合,守着宫门,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崔进之入宫。然后派人去西山大营调兵,越快越好!”

太子被侍卫押着,脸上却毫不见惊慌之意。宫中是父皇的地盘,可宫外却已经是崔进之的地盘。

宫内禁军才这么点人,只要崔进之破开宫门,率兵逼宫,明日那龙椅之位就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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