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四年秋季学期业已开始。人文楼前厅安放的一尊不怎么漂亮的维纳斯大理石像脖颈上又让人用唇膏瞎涂了一个亲吻的红嘴印。《温代尔纪实》上又在讨论校内停车问题。认真读书的一年级学生又在图书馆书籍页边空白处用笔标上“自然的描绘”或“讽刺”这类有益的评注;一位特别有才能的训诂学者已经在一本马拉美诗集漂亮的版本上用紫墨水在oiseaux这个难词下面划了一条线,还在上面注了一个潦草的“鸟”字。秋风卷落叶,又把枯叶吹起来贴附在那条从人文楼通往弗里兹楼的花格走廊的一面上。晴朗的下午,橙褐色的黑脉金斑蝶又在柏油路和草坪上拍动翅膀,懒懒散散地朝南飞去,它们的黑腿没有完全收拢起来,低低地耷拉在圆点花纹的躯体下面。

学院的工作依旧在进行。一些发奋的研究生,在怀孕的妻子陪伴下,还在撰写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和西蒙娜·德·波伏瓦的学位论文。各文学系还在那种认为司汤达、高尔斯华绥、德莱塞和曼都是伟大作家的印象下埋头苦干。“冲突”和“样式”这类词汇仍在流行。一如既往,拿不出成果的教员靠写点文章评论他们比较丰产的同事们的著作成功地作为“生产”;一如既往,一帮鸿运高照的教员正在享受或者打算享受年初荣获的花色繁多的奖金。由此,一笔挺有意思的、数目不大的奖金提供给多才多艺的斯塔尔夫妇——艺术系的娃娃脸克里斯托弗·斯塔尔和他年轻的妻子路易丝——使这对少俊极了的夫妇有个难得的机会,不知怎地获得了许可渗入东德去记录战后的民歌。人类学教授特里斯特拉姆·维·托马斯(朋友们管他叫“汤姆”)因对古巴渔民和棕榈树攀登者的吃饭习惯所做的研究而获得孟德维尔基金会一万美元的奖金。另一家慈善机构居然资助布多·冯·法特恩弗尔斯博士,使他得以完成一本《近年来有关评价尼采信徒对近代思想的影响的专著和手稿目录》。最后但绝非不重要的是,一份特别慷慨的奖金赠给了温代尔的著名精神治疗学家卢道夫·奥拉大夫,使他得以对一万名小学生进行一种所谓“手指入碗的测验”,让孩子把食指浸入几个盛着不同颜色的溶液碗里,然后量一下全指长度和沾湿部分长度且作一比较,用各式各样诱人的图表显示出来。

秋季学期业已开始,哈根博士遇到一种尴尬的处境。这年夏天,有位老朋友非正式地征求他的意见,是否可以考虑明年接受一所比温代尔学院重要得多的学府西堡德大学报酬优厚的教授聘书。这类问题相对来说是比较容易解决的。可是另一方面却遗留下一桩叫人寒心的事:他呕心沥血办起来的那个系,连市劳伦吉那个基金远较雄厚的法语系都没法在文化影响上与它相抗衡,眼看就会落到背信弃义的法特恩弗斯的爪子里,这人是他哈根亲自从奥地利聘请来的,而居然摇身一变反对起他来了——事实上已经用见不得人的手段设法把哈根从一九四五年创办起来的一份颇有影响的《新欧洲》季刊的领导权夺了过去。哈根打算离校这件事——直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向同事们透露一点风声——会引起一种更叫人伤心的后果:助理教授普宁必然被撇下来,处于危难的境地。温代尔学院从来没有正式成立俄语系,我们这位可怜的朋友一向是靠德语系为附设比较文学这一分支课程而被聘请的,并以此来保住教书这个饭碗。布多纯粹出于私愤,准会砍掉那一分支,普宁在温代尔又没有终身任职权,必定会被迫离去,除非其他哪个语言文学系同意收留他。看来只有英语系和法语系或许还有点商量的余地。可是英语系主任杰克·考克瑞尔素来反对哈根的所作所为,认为普宁是个笑柄,而且他确实非正式而有可能地争取一位了不起的英俄混血的作家来执教,如果需要的话,那人可以教普宁赖以生存而讲授的所有课程。作为最后一着,哈根只有找布劳伦吉想想办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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