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辉挺喜欢学生回来看他。教育, 就像开盲盒,尽人事,听天命。他将知识和道理埋进学生的心, 能长成什么样,他也没有把握。有些学生毕业后就再也没消息了, 会特意回来看他的学生,要么和他关系很好, 要么混得很好, 回来谢师恩。

当严辉收到白云间消息时,判断他属于后一种。白云间是他教过的最特别的学生, 装平平无奇的学渣装了一年半, 因为和男同学早恋,突然摊牌了,不装了。摇身一变成了女装大佬, 有如神兵天降, 创造了二中高考史上最高分,到今天也没人超越。

想到白云间,严辉不免想起了黄河远, 心里泛起淡淡的遗憾。很难想象会有这种巧合,两人不管是名字,长相还是后来的恋情, 都像是命运安排的天作之合。学生叫他们“双神”,有些老师也这么打趣,毕竟天赋这么高的学生, 还一次撞上两个,在二中简直是前无古人的事。可惜,后来黄河远家里出事, 渺无音讯,就剩白云间了。也不知道他们这些年怎么样。

严辉:人过来就行,不要带礼物。

白云间:别客气,给您带只家里养的鸡/吧。

逢年过节送鸡送鸭的也挺正常,严辉没再推拒,一大早起床,准备周一要上的网课教案,大概十点半,门铃响起。

白云间来得很准时,严辉理了理衣服,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两人。一个慵懒地站着,皮肤白净,气质寡淡,严辉一眼就认出他是白云间。另外一个人戴着口罩,露在外面的眼睛黑得发亮,睫毛长而直,快速眨了眨,“老师好。”

严辉懵了,第一反应居然是,他不会就是白云间说要带来的鸡/吧?难道,他说的不是“带只家里养的鸡/吧”,而是家里养的鸡.巴?正常人不会这样,但白云间这个女装大佬从来不是正常人啊!

目光惊恐地下移,看见白云间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两只光滑的鸡爪直愣愣地从袋口斜支出来,显然这才是真正的鸡。

严辉莫名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他可受不起这刺激。

“辉哥。”白云间把塑料袋递给严辉,笑了笑,“好久不见。”

“哎,好久不见,长高了。”严辉笑,侧身将两人迎进来。

开水早就烧好了,严辉给两人泡了茶,热茶到手边,白云间带来的陌生男子似乎依然没有摘下口罩的意思。

严辉犹豫道:“……这位是?”

白云间弯眼一笑,“男朋友。”

“噢噢噢!”严辉连连点头,尴尬无比,男朋友就男朋友吧,也不介绍下名字,这可怎么聊。

严辉又想起了黄河远。说起来有点不符合老师的职业道德,他当年其实挺看好“凉州词”CP,虽然他俩一个比一个离经叛道,但两人彼此成就,都因为对方变得更好了,哪怕是男同学之间的早恋,又有什么关系呢?

隔了七年,凉州词实锤be了。严辉恍惚地喝了一口茶,却见白云间的男朋友摘下了口罩,端起茶嘟着嘴吹凉。

严辉:“……”

眉眼英俊,鼻梁高挺,原本该是偏向凌厉成熟的长相,嘟着嘴唇吹茶的样子却显出几分奶气。

黄,黄河远!!!

严辉一口茶呛进气管,剧烈咳嗽起来。黄河远原本是想给严辉一个惊喜来着,谁知道他反应这么大,放下杯子上前拍严辉的背,“呼吸呼吸,可千万别呛死!”

严辉:“……”好的,这股子气人劲儿,是黄河远那货没错。

一番兵荒马乱,严辉的呼吸终于恢复正常,似笑非笑地看着黄河远,“好小子,你们故意耍我?”

黄河远:“……这不是打算给你个惊喜。”

严辉哽了哽,“黄同学,你这些年在干什么?”

黄河远和白云间说起往事时,下意识地说了最不堪最黑暗的事,破罐破摔地想看看他知道之后还会不会喜欢他。然而对着严辉,自然是不能说的,得挑好的说。如果光看黄河远的人生履历,他听起来其实挺牛逼,名校毕业,学术上硕果累累,事业也大有成就。

严辉欣慰点头,“黄同学,不错,很厉害。”

黄河远客气一笑,“老师教得好。”

倒是比以前礼貌了,然而严辉莫名觉得少了些什么,回忆当年,“你上了一年学,可一声老师都没叫过我。我现在听着有点不习惯。”

黄河远:“……”

“你当年一脚踩在我的办公桌上,和郑仙鸿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事你还记得不?”严辉比了比,“我一回来,桌子上好几个41码的脚印。真气人啊。”

黄河远:“……我现在穿43码了。”

“还有你军训的时候居然敢diss我,说严辉你给我跪。”严辉笑,“把我气够呛。”

黄河远:“……”

“诶,还有刚开学,你拉不出大便,在我办公室掉眼泪。可太烦人了。”

黄河远:“……”严辉,你为什么满脑子都是这种事,本王那么多高光时刻你怎么不讲!

严辉看了白云间一眼,又笑了,“对了,你发现小白是女装大佬,在校门口哭得像失恋一样,还记得吗?”

白云间闻言,冲着黄河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黄河远受不了了,捂着耳朵嚎,“可恶,严辉,你别说了。你记忆力怎么那么好啊?”

“谁叫你总干这种让人印象深刻的事,”严辉哈哈大笑,“真好,很好!我还是喜欢你叫我严辉。”

围绕着吐糟黄河远的话题,白云间和严辉其乐融融聊了一会儿,到了饭点,严辉留两人吃饭,黄河远想到在饭桌上还要被吐糟,连忙拒绝,“不了,我们还想去黄泥塘逛逛。”

临走前,严辉突然想到一件事,“你们等等,送你们个回礼。”

“不要了,”黄河远打算拉着白云间跑,“我们不想拿东西!”

“你们看了再说,”严辉在书房扒拉了一会儿,捧着两叠衣服走了出来。衣服被装在塑料袋里,很眼熟,是二中的蓝白校服。

“你们那届,高三的新款,口袋上加了荧光条。”严辉笑着说,“发校服的时候,小白在打电竞,不在学校。你嘛,更不用说了,人影也见不到。你俩都交了钱,我一直留着呢。正好今天拿走,少占我书房地方。”

黄河远接过校服,布料很轻,蕴含的情谊却很重。他红了眼眶,抬脸看严辉,两眼泪汪汪,薄唇微张还没说话,严辉先回忆起当年被黄河远眼泪支配的恐惧,“你别哭!我不想让场面变得很悲情!我就不送你俩下楼了,下次同学会再聊。”

严辉啪的关上门,同时也关上了黄河远的泪腺。

以前他进办公室,严辉也是这样一副送老祖宗的态度,顿时有一种“爷青回”的感觉。他高高抛起校服,单手酷帅地接住,酷帅地问:“云酱,我们中午吃什么?”

白云间:“边逛边吃吧。”

黄泥塘这些年已经名存实亡了,黄泥路砌上了水泥,走在路边再也不会被飞驰而过的小车蒙一脸黄沙,店铺也比以前多了,可惜因为疫情,有好多店还没有开业。

黄河远拿出手机搜周边店铺,“云酱,有一家麻辣烫还开着,你吃吗?”

“嗯。”

二中还没开学,黄泥塘少了主要的顾客,有些冷清,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两人互相牵着手,一晃一晃地走在路边,偶尔有人眼神古怪地看过来,白云间故意似的,晃得更高了。黄河远刚开始不太适应和白云间在大街上牵手,但他的淡定传染了他,现在已经能毫无负担地聊天了。

“这校服我不知道还穿不穿得上,”黄河远有些担忧,“我现在都一米九了。”

“远哥,你为什么要穿?”白云间问。

黄河远俊脸通黄,“你,你说呢!明知故问!”

“哦——”白云间拉长声音,含笑道:“我知道有一家酒店,里面有一个主题是教室play,过几天我们去吗?”

黄河远脑子黄黄,脸颊通红,低头踢石子,“但,但是我们等会儿不是要回二中看看吗?我们先穿上试试。我还想拍几张照片。”

白云间没说话,黄河远以为他不愿意,抬头看他,却见他目光投向远处,聚焦在一面招牌上——紫玉饭团。

如果黄河远没记错的话,这是当年白秀英开的饭团店,白云间还送外卖给他吃过。

现在还开着,是不是说明白秀英在里面。

“你和……”黄河远挠挠脸,“白秀英真的一次都没有联系过吗?”

“她出狱后见了一面,”白云间垂下眼皮看地面,“我把房子给她。之后就没联系了。”

黄河远更为难了。白云间这人似乎很淡漠,但他知道,白云间只是有点迟钝,而且不善于表达,他会爱,也会伤心难过。白秀英毕竟养了他17年,要是没有感情,他当年不会颓废到半夜在雨中跑步跑得要猝死的地步。

“我们去看看吧?”黄河远拉着白云间往紫玉饭团走,白云间没拒绝。

紫玉饭团似乎重新装修过,现在没什么生意,一个女人坐在店里刷手机。黄河远没见过白秀英,然而他看见白云间面无表情地看着店里的女人,眼神晦暗不明,说明她真的是白秀英。

白秀英似有所感,抬起头往门口看,整个人如石化般静止,愣愣地看着白云间。

两人视线交汇,皆觉恍如隔世。

白云间依然握着黄河远的手,手指紧了紧,牵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黄河远回头看,白秀英没有追出来。

一直往前,拐了个弯,白云间才放慢脚步,问道:“麻辣烫快到了吗?”

“哦……!快到了,”黄河远说,“就在前面。”

“嗯,好。”

“等下。”黄河远拉住白云间,“云酱,我有话和你说。”

白云间笑,“你要劝我和白秀英聊聊,冰释前嫌吗?”

“不是。”黄河远上前一步,抱住了白云间,拍了拍他后背,鼻子酸酸的,“我就是突然觉得,我真的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现在你和白秀英都一句话不讲了。但是,我让你等了那么久,你还肯假扮札宫秘书来找我。而且还原谅我了。”

黄河远有点后怕,白云间做事绝不拖泥带水,说断就断,好像唯一断不干净的,就是和他的感情。

“因为白秀英很明确地说,她不要我了,后悔养我。”白云间低声说,“但是你没有和我说分手。”

黄河远更不安了,“就因为这个吗?”

白云间想了想,轻轻笑了一声,“不全是。我就是会毫无理由地对你心动,我也没办法控制。”

黄河远喉头一热,“等等,先别说了,本王要哭了!”

白云间喜欢看黄河远哭,但在大马路上,他又没带面巾纸,哭出眼泪鼻涕大概得往他身上擦,立马闭上了嘴。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白秀英带来的阴郁心情突然消散了。

黄河远强忍着泪意进门吃麻辣烫,借着被辣哭的理由抹了几滴眼泪,白云间想起刚才的话题,托腮笑道:“远哥,你刚说你要在二中和我干什么?”

黄河远斯哈斯哈地抽凉气,“我想先拍几张照片。然后放我们结婚照里,怎么样?对了,你不是要在我们婚礼上放我的丑照吗?我放几张浪漫好看的,挽回形象!”

黄河远的语气兴奋又理所当然,白云间微微蜷起了手指,不知是不是被辣的,心口发烫。

结婚……不止他一个人想结婚……原来黄河远也在计划。

两个男人,领不了结婚证,但办了婚礼的,和没有办婚礼是不一样的。他从幼儿园开始,就想有一个家,而现在,已经实现了。

“嗯。”白云间用力点了点头,哪怕心里高兴得要命,面上倒是一点没露,依然笑眯眯的,“能拍好看吗?之前运动会拍照惨剧会不会重演?”

“big胆,不要质疑本王的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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