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顾氏笑着出来解围,道:“总行这一种酒令也怪没意思的,换一个吧。”

众人道好,顾氏便让闵宣威再想个新的行令之法,闵宣威望着女客们的桌上瞟了一眼,笑道:“今儿既是小姐们人数多,便玩个女孩子们喜欢的令吧,”说着转头让侍者去取签筒,复又和众人道,“这是宫中的新玩法,叫做‘折花令’,因今日诸位要来,所以昨儿就提前预备下了。”

侍者取来了两只签筒,闵宣威将其中大的那一只放到桌中央,小的一只在手里摇,而后抽出一根,念那上面的字:“‘春风欲擅秋风巧,催出幽兰继落梅。’请在座中兰月生人共饮一杯。”

古之十二月份各有一代表花卉,譬如七月又称为兰月,因而座上七月生人皆须饮酒。

便见一位公子与两位小姐齐齐饮了杯中酒,闵宣威便让这三人去抽那只大签筒里的签子,那公子先抽,拈出来念:“为座中肤最黑者涂粉。”

众人闻言一下子笑开了,这酒令有意思,怪会捉弄人。

早有侍者将备好的脂粉捧出来,那公子笑着挑了座上一位肤黑的公子,蘸了脂粉便往脸上涂,那位左躲右闪也没能逃过,被两边人死死摁住,登时被涂了个大花脸。

“席不散不许擦!”众人轰笑着和他道。

接下来是那二位小姐抽签,一个抽到了“为座中年最长者簪花”,另一个抽到了“为座中身量最高者整冠”,于是闵宣威头上就被簪了一朵红通通的大绣球花,惹得众人笑了个前仰后合,身量最高的是位公子,一米八几的大个儿,要替他整冠的那位小姐踮着脚都够不着,只得不停地跳起来伸手去弄,结果冠没整好,倒把那公子头发给弄散了,更是让众人笑不可抑,连秦执玉都一时忘了继续往燕七身上堆仇恨,笑得在旁边直拍手。

因是三个人应了题,三个人便猜拳,赢的那一个摇签,抽出来是“重门深锁无寻处,疑有碧桃千树花。”桃月是三月,闵雪薇应题,先干一杯,抽了令签出来,见是“与座中最强者共饮三杯”,便起身执了壶,却不往男子桌上去,只管到了燕七旁边,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替燕七杯中斟上了酒,而后才给自己杯里倒上,略向她一举杯,道了声:“先干为敬。”竟是利索地喝尽了杯中酒。

——闵家这是想要交好燕家?众人一时各有所思。

闵燕交好,可能吗?燕子恪那货可是个举朝皆知的孤臣啊!纵是他也时常与其他权臣交际往来,却都不过是表面之情、应有之义亦或日常私交,而所谓“孤臣”,便是在政事上从不拉援扯助,特立独行、六亲不认的谏诤之臣!

所以为什么燕子忱会在边关一戍近十年而未被调回朝中任职啊!固然是因为他之于周边蛮夷有着其他武将不具备的震慑力,却也是因为他的哥哥燕子恪注定了是要做皇帝手里的一把无鞘快刀,这快刀既能伤敌又有可能不小心割到自己的手足,于是只好将这战力满满的手足远远地放到边关去,既免于被别有用心之人算计构陷或拉拢营私,又可使皇帝放心地信任并使用这柄快刀去干那些最易得罪人、最费力不讨好和皇帝想干而不好意思去干的事——别看燕子恪名义上是刑部侍郎只管刑事,他背地里不定领着皇帝交给的多少不能为外人道的秘旨呢!

远的不说,只说三月份的时候礼亲王世子因那场杀人事件被夺去了手中实务那件事不就是个例子?表面上世子是因教子无方才受到了责罚,实则嗅觉敏锐的人早就看出皇帝对礼亲王父子俩不爽已久来了,只是碍于种种原因一直没借口动手,其中根由不必多叙,只说燕子恪那货太善于把握机会,换作旁人,即便知道了案件真相也就假装不知地帮着混过去了,反正凶手和死者都是礼亲王家的人,也没有害到别人——结果这货偏不,硬是一嘴咬住不松口,活活把礼亲王世子给叼出来晾在了大庭广众之下,再有那通透的御史们就锅下米一弹劾,皇帝乐得顺水推舟就把世子给撸成了个只能混吃等死的光杆儿闲汉。

据说那几天皇上心情可好了。

恶人全都让燕子恪做了,诸如此类之事不胜枚举,这样的一个孤敢之臣,谁愿结交?谁能结交得上?闵家这会子看上去蠢蠢欲动的,是想从中谋取什么好处?闵贵妃如今已身怀龙种,难道这还不够?

朝中风向一日一变,这些未来的臣子臣妻们也难免早早地多思多虑起来。

两个当事人却好像都没多想,燕七菜没吃多少,酒倒是灌了一肚子,见闵雪薇这般干脆,当然也不好推辞,硬是同她连喝了三杯,重新坐下的时候就觉得开始上头,看谁都嘴歪眼斜起来。

闵家提供的酒虽然度数不高,但也架不住喝太多,燕七认为自己以后真该好好学习文化知识了,否则在酒桌上都要被学霸们碾压。

到闵雪薇摇花签,见是“隔帘惟见中庭草,一树山榴依旧开。”

榴月即是五月,闵宣威笑着站起身应签,却听得女客桌上“啪啷”一声,有人撞翻了酒杯,见是韦小姐,红着脸胡乱将酒杯扶起,似乎有些紧张。

“韦小姐先抽吧。”闵宣威笑着望住韦小姐。

韦小姐半低着头,在签筒里挑了一阵,也不知是不是有选择困难症,反正最终还是挑了一支出来,轻声细语地念上面的字:“为座中降生之日最早者绾发。”

降生之日最早,在此处指不论年份,只单论日子最靠前的。众人便将自己的生日一说,却只有闵宣威一人是初一生的,这倒巧了,应在他的头上,于是便笑呵呵地坐在椅上,侍者拿了梳子来,韦小姐站到他身后去重新替他梳理头发并绾起来。

韦小姐倒是个细致人,慢慢细细地梳理了好半晌才替闵宣威绾好头发,到了闵宣威抽令签,见写的是“为此刻所距最近者画眉”。

离他最近的是刚替他绾完头发等在一旁的韦小姐,众人见状不由笑起来,然而碍于顾氏的面子没好开这两人的玩笑,顾氏倒是大大方方的,让人去把她的眉笔取来,还叮嘱闵宣威莫要给韦小姐画坏了眉。

闵宣威请韦小姐坐到椅上,弯了腰拿着笔小心描抹,韦小姐有些害羞,脸上泛着红,垂着眼皮一动也不敢动,也是花了好半晌的时间才将这眉画好,复又继续抽签。

众人玩得兴起,转眼半个下午就过去了,闵宣威笑着中止了游戏,让人把酒席都撤了,换上茶点来,而后笑着和众人道:“诸位想必也是久等了,时候差不多,可以看景儿了。”

看景?周围这景半个下午也看得差不多了,还有什么景儿可看呢?

闵宣威起身,带着众人由轩中进入馆内,穿过一架落地罩,众人看到了一条通往地面之下的楼梯。

紫阳仙馆的常客们不紧不慢地跟着在前引路的闵家人顺着楼梯往下走,头一次来的韦小姐和秦执玉都有几分好奇,燕七和燕九少爷走在最后,下楼梯的时候燕九少爷慢吞吞地伸了一只手过来握住了燕七的肉胳膊。

“我还好。”燕七道,知道她弟是怕她酒意上头走不稳。

“这是几?”燕九少爷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她眼前。

“二。”燕七逗他。

“没让你评价自己。”燕九少爷道。

燕七:“……”我错了。

下得楼梯,众人已身处紫阳仙馆的地下一层,见是一方石室,而正对着楼梯口的一面有一扇门,拉开那门,秦执玉同韦小姐不由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叹。

门外竟是一间建于水下的玻璃屋!

见这屋子除了连着石室的这面墙是石砌的之外,其余三面皆是玻璃,头顶也是玻璃,仰起脸来就能看见玻璃上面的水,以及水上面的天空,日光经由清亮的水面折射漫洒下来,形成摇曳耀眼的光斑,使得整间玻璃屋被染上了一层奇幻的色彩。

秦执玉和韦小姐及其他一两名第一次来的客人都惊呆了,燕七也觉得这屋子很神奇——这个时代造玻璃的技术是有多逆天了?这么大的水压都能承受得住?

而不管怎样,眼前的事实就是这么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个穿越者:永远不要小瞧古人。

“太奇妙了……”韦小姐同其他两三个第一次受邀来的宾客此时只会说这么一句话了。

玻璃屋外的潭水很是清澄,想是经常有人负责清理,潭中养着红鲤,偶尔成群结队地从玻璃墙外游过,这种“人在水中、与鱼共嬉”的新奇感受令新客老客都兴致勃勃.起来,纷纷靠近玻璃墙边想要近距离地与鲤鱼们对视一下,奈何鱼星人对人类并没有太多的兴趣,除非人类肯给它们投喂食物,所以一帮鱼也就从玻璃屋外路过了一回,转眼就游得没了影儿。

几个新客人眼巴巴地瞪着玻璃屋外瞅了半天,除了水和浮游生物外就瞅不着别的了,不免觉得遗憾,老熟客却都不紧不慢地笑着望向闵宣威,闵宣威也不再卖关子,和旁边下人道:“玻璃车可准备妥了?”

闵宣威口中的玻璃车已放在了轩中,外观看上去像是一顶由玻璃组成的轿子,高约两米,长宽各一米,底部四角各有一只小轮儿,可以移动,车内只能容一个人进入,密封牢靠,在顶部又向上延伸出一根长玻璃管,用以通气。

“人进去之后把车放入潭中,上头有人划着船,用绳子连结船和水中的车,如此船一划起来便能带动水里的车前行,划着船在潭上绕几圈,水下车里的人便也能将湖中情形看个遍了。”有熟客代主人为新客介绍这玻璃车的妙处。

“真有趣儿!”新客们眼睛发亮,别人游湖只能在湖面上游赏,他们游湖却可以游赏湖下,这可是一辈子都难遇一回的趣事儿啊!

“请头一次来敝馆的客人先游吧,”闵宣威笑着看了眼跃跃欲试的秦执玉和韦小姐,“老客们暂先等等,愿留在轩里头吃茶也好,愿再去玻璃屋中赏景也好,敬请随意,新客们且随我来吧。”

燕七姐弟同其他几位新客便跟着闵宣威围到了玻璃车旁,一共只有两辆,顾氏便笑着和几人道:“让小姐们先尝鲜吧。”说着递给秦执玉和韦小姐一人一个火折子和一根烟火棒,解释道:“玻璃车到了水底,船上的人不容易收到里头人的讯息,若是在里面害怕了,亦或是有什么突发状况,便点燃这烟棒,伸进通气管内,浓烟会由管中冒出水面,船上的人一眼便能看见,会立即将玻璃车拉出水面的。”

想得可真周到。秦执玉同韦小姐连连点头,都有几分跃跃欲试。

就是往玻璃车里进的时候有几分尴尬,原来为了保证玻璃车的密封效果,车门不是拉扇式的,而是卡入槽中的抽拉式,门板要向上抽,并且碍于比较高,只能抽开一半,所以两个人只能蹲着从下面的开口钻进去,然后再把门放下来做一下密封处理。

待两人进得玻璃车,一众闵家下人围上来,套绳索的套绳索,推车的推车,车外头还要固定上一个很重的平衡架,架脚也有小轮,防止玻璃车在水中浮起或翻倒,然后从一个通向水中的倾斜平台上慢慢把车推入水底,只露了用以通风的玻璃管在水面之上,上头用来牵引玻璃车的两条船每船上坐八个壮丁,以防万一。

船是大船,有充足的浮力,也能保证拉得动水里的玻璃车。

接着两条船就出发了,分左右各自划开,开始了绕潭游水之旅,据闵宣威说绕潭一圈怎么也得小半个时辰,轩内的众人便不再盯着看,或坐回桌旁喝茶闲聊,或仍到下头玻璃屋里去过瘾。

燕七和燕九少爷都留在了轩里喝茶,闵雪薇坐过来,和燕七道:“抱歉,原已给涂先生下了帖子,想是他临时有事,未曾来得。”

“不妨事。”燕七想起自己忘了问她大伯那涂先生是做什么营生的了。

闵雪薇看向坐在燕七旁边慢吞吞喝茶的燕九少爷,道:“素辞有一疑问,全唐诗现存于世的作品合共四万二千八百六十三首,全宋词亦有两万余首,以燕九公子的年纪,是如何做到皆能熟记于心的?”

原来这位还惦记着上回礼亲王寿宴上拼诗输给燕九少爷的事呢。

全唐诗加全宋词一共六万两千多首作品,就算燕九少爷从三岁开始背,每天也要背上二十多首,何况背过了总要时常复习才不会忘,又何况他又不会是只看唐诗宋词,究竟哪里来的时间能吸收这样多的知识、又是用的什么方法能把这么多的知识记得如此牢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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