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三!你做什么?!”燕五姑娘旁边的闺蜜叫做李菁菁的姑娘也是一后背的水,见此情形还能不明白怎么回事?登时跳起身来厉声向着那条舫上的闵红薇质问起来。

“哎呦,我不过是失手把吃食掉到了水里罢了,谁让你那船离我们太近呢。”闵红薇一脸得逞地笑道。

燕五姑娘气得哆嗦,亦站起身来恨恨地瞪着闵红薇,然而余光里瞟见淡定拿着帕子擦后脖颈上溅到的水的燕七,禁不住又瑟缩了一下,中元节那晚的情形儿支离破碎地在眼前闪过,那时不就是因自己和某家小姐起了争执才会发生那些可怕的事么……死了那么多的人……

燕五姑娘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浑身就冒冷汗,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这情形在外人看来实在很像是犯了怂,她的闺蜜们在旁边看见这情形,登时人人挂了一脸的惊讶。

闵红薇见状却愈发得意了,昨儿在她家的聚会上燕五就跟抽了骨头似的任欺任辱,虽不知这位是因着什么突然一改常态了,但眼下既然有这样的机会,素日与之积下的仇怨可是不报白不报!这个可恶的燕五平时在乐艺社的社团活动时可没少对她冷嘲热讽!

心里头正得意着,却未料那个叫李菁菁的姑娘倒先忍不住了——所谓人以群分,能和燕五姑娘成为朋友的人,能是省油的灯吗?便见她随手扯过面前桌上盛水果的盘子,盘子里也有梨,抓起一个就朝着闵红薇扔了过去。闵红薇急忙躲闪,倒是这边扔得偏了,没砸中她,反而把坐在旁边的她的朋友高家小姐高绮珠给砸中了,正打在精心绾就的发髻上,发髻一歪向着旁边散落开来,紧接着听得“啪”地一声响,有什么东西从她头上掉了下去摔在画舫甲板上,似乎还断裂了。

高绮珠惊叫一声跳起身,正待发怒,却一眼看见地上那断裂的东西,不由怔了一怔,抬手去摸自己的头发,摸不到想要的,这才确信了这甲板上的东西是从她头上掉下去的,不由又惊又急又怒又悲地尖声喊了起来:“我的玉簪——我的玉簪!这是我祖母留给我的唯一一件遗物!我的玉簪啊——”

两条舫上的姑娘们闻言都吓住了,正怔愣间,便见这高绮珠已是发了疯般要从这条舫跳到对面舫上去拿那罪魁祸首,被旁边的人连忙七手八脚地给拽了住,高绮珠却是急怒攻心,抄过旁边桌上的水果盘子连果带盘就向着对面舫砸了过去!

这边的舫内立时鸡飞狗跳乱成了一团,小姑娘们又是躲闪又是尖叫又是怒喝,带得整个画舫都开始摇晃起来,愈发吓得众人惊叫不已,那边高绮珠却不肯罢休,挣脱开众人拉扯冲上了外面甲板,劈手夺过船娘手上的竹篙就向着这边船上拍了过来,泪水流了满面,只管嘶声叫着:“还我祖母遗物!”

这边的女孩子们乱成了一团,有几个为了阻止高绮珠的攻击忙拿了桌上水果反击,可这又晃又乱的时候出手哪里还能有准儿,一时间水果乱飞,砸中了对面舫上好几个人,于是那边舫也乱作了一锅粥,躲闪的尖叫的乱跑的,两条舫抽筋似的在湖面上剧烈地摇晃了起来,越摇晃越害怕,越害怕越摇晃,这帮女孩子里能有几个会水的?生怕这船翻了让自己落水,一个个直吓得花容失色。

那边厢高绮珠早便是怒极攻心不管不顾,只一味拿着竹篙乱捅乱拍,眼看着又一记直向着燕五姑娘的面门捅来,突地被这边船上伸出的一根竹篙架了住,却见是武玥,手执长篙轻松从容地将高绮珠的篙拨到了一边去,紧接着持着篙虎虎生风地在半空舞出朵花来,这花旋转着向着高绮珠手里那篙卷去,一下子便令她脱了手,竹篙径直飞出,远远地落进了湖中。

“都停下!”武玥亮着嗓门一声大吼,登时震住了两条舫上慌乱的众人,湖面上霎时静了下来,只听见船在水上咯咯吱吱摇来晃去的声音。

武玥吼完这一嗓后也就没了下文儿,把竹篙还给了还在惊吓中的船娘,让她赶紧划回岸上——这一船人一个个的狼狈不堪,好些人头上衣上都沾了水果汁子,得赶紧回岸上换身衣服、重新梳洗一下才行。

这些大府人家的公子小姐们出门做客都会带着备换的衣衫的。

船娘闻言正要掉头,却又听得一位姑娘道:“这里离岸边已经很远了,再说岸上到处都是人,让他们看到我们这副样子……不若先去前面湖中小岛,那岛上有轩馆,可以让我们暂时避身,而后令船娘回岸上去支会我们的丫头一声,让她们带着我们备换的衣服到岛上来。”

众人纷纷赞同这姑娘的建议,船娘不敢耽搁,连忙撑篙依言向着湖中小岛划了过去。

对面舫上的人似乎也是如此打算,好在还有备用的竹篙,便也飞快地划着向那小岛去了。

岛上的这片轩馆名曰“枕波小筑”,造得颇为秀雅,周边碧树荫荫花草葱茏,倒是个景致极好的所在。然而女孩子们此刻无心赏景,从舫上一下来就急匆匆地奔着小筑而去,燕七背上的水已经快要被太阳晒干了,因而也就不着急,同武玥陆藕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面。

“这事恐怕一时不能了了。”武玥和燕七道,“死者为大,你五姐的朋友把人祖母留下的遗物给砸了,多少钱也赔不回来啊。”

“可不。”燕七道。

“说到你五姐,她是怎么了?不像她了啊,往常遇上这样的情形怕是早就同对面干起仗来了,今儿硬是忍着一句话没说。”武玥纳闷儿地看着燕七。

“看着稳重些了。”陆藕也道。

“每个人都得长大啊。”燕七道。

“她长得有点儿快,好像一夕间就大了三四岁似的。”武玥难得的敏锐。

“成长本来就是一瞬间的事儿,我家小九去御岛前还比我矮些,现在已经和我一般高了。”燕七道。

“那是因为你没长好嘛。”武玥站到燕七面前来,眼睛瞄着她的脑瓜顶,“我现在可比你高半指了!我娘说女孩子到了十二三岁就正是该长个儿的时候了,她就是十二岁的时候,一个避暑假就猛地一下子向上蹿了两寸多高!”

“伯父伯母个儿都不低,你将来也一准儿是个大个子。”燕七道。

“太好了,哈哈哈,到时候看谁还敢欺负我!”武玥一叉腰。

“现在就没人敢好么。”燕七道。

“对了……”武玥忽然脸一红,压低了声音暗搓搓地问燕七和陆藕,“你们两个……有没有……来那个啊?”

“哪个?”陆藕一时没反应过来。

燕七却了然,把头一摇:“还没,不过是该先准备上了,这次回家就都准备好了天天带在身边吧,免得到时候出丑。”

陆藕也明白了,脸上也是微微一红,这种事对于小姑娘们来说还是有些羞于启齿的,不过五六七三个关系很是亲密,自然也不排斥交流这个问题。

“听说来了那东西之后咱们才算真正的女人。”武玥低声道。

“嗯,来了之后就可以成亲了。”燕七道,“想好嫁谁了吗?”

“没……喂!”武玥反应过来,在燕七胳膊上搥了一把,“我才不会嫁人呢!男人最讨厌了!难不成你想嫁?!”

“呃,你这么一问我好像就不太敢嫁了。”燕七道。

陆藕在旁边逗得直笑。

这俩货跑题的本事也是没谁了。

三个人也不急着进枕波小筑去,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游赏小岛上的景致,大好的秋光消耗在争执上实在是焚琴煮鹤的事,五六七三个向来不会浪费每一次吃喝玩乐的机会,青春时光再好,也要懂得珍惜和享受才不算白过。

当三人把小岛上的每一寸景致都赏遍的时候,已是过去了好久,正琢磨着要不就先乘船回岸上去,就见枕波小筑里匆匆地跑出两个姑娘来,四下里一张望,一眼瞅见这三人,连忙冲着这厢招手:“快来快来!你们三个!”

“怎么了?”武玥问着,同燕七陆藕走过去。

那两个姑娘在三人脸上瞅了瞅,其中一个认出了武玥,连忙问她:“方才是你用竹篙把高绮珠的竹篙挑飞的吧?”

武玥点头:“怎么?算后账来啦?”

那姑娘道:“可不就是正在里面算方才的账呢!既然方才那个是你,那我们便是同一条舫上的,如今两舫人分了两派,正在计较责任归属,你快跟我们来吧!”

武玥纳闷儿:“关我什么事啊?我又没伤着她,若不是我出手,两船人只怕更狼狈,这会子怎么就找到我头上来了?!”

那姑娘忙道:“不是找你个人,是两舫人集体追责!总之——诶!你就先跟我们来吧,边走边同你细讲!这二位是你朋友吗?方才是不是也与你同舫?”

“是啊。”

“那就一起来吧,多个人便多一分保证!”那姑娘推着三人便往小筑的方向走。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武玥追问。

那姑娘一边快步疾行一边道:“还不就是为着方才在湖上的事儿!那会儿我们不是进了小筑梳洗去了吗?结果闵三她们那船人也进去了,在里头同我们吵闹了起来……”

砸了先人唯一的遗物,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两拨姑娘都不过十二三岁,还正是怕担责、怕家长却又刚形成很强的自尊心的时候呢,干了错事头一个念头就是怕挨家长训,第二个念头就是不能轻易向对手认错服输,再加上两船人本就是两个团伙,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少年义气,谁也没把错推到己方个人头上,合起劲儿来只管往对方身上压责任,于是就吵了个难解难分。

小筑里原本也是有其他客人在的,见状自然是要上来劝架,岂料闵红薇团伙和燕五团伙早就积怨已久,跟谁言和也不能跟对方言和啊,再加上痛失祖母遗物的高绮珠不依不饶地非要让责任人“付出代价”,今日这事就更是没法平和解决了,务须分出个胜负才能行。

负责待客的主人家见此情形也很是头疼,只得请了座上最尊贵的客人——驸马都尉给两拨姑娘做评判。

这位驸马都尉却是个双商不低的人,微微一笑便有了主意:“今儿是信国公的好日子,诸位小姐再若这么闹下去,可就是不给主人面子了。诸位是各说各有理,依我看,你们双方在此事上都有责任、都有错处,让诸位握手言和,诸位不肯,各打五十大板,诸位又不服,既然非要分辩个是非曲直出来,不若就来个公平对决好了,将责任与你们各自的真本事捆绑起来,大家靠技艺定输赢,以技服人,就如同武者打擂,输了的自然要承担失败,赢了的亦有理由享受胜果,如此来决定责任归属,应当是既清楚又公平,如此谁也就没了话说,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两拨姑娘但闻此言,知道再若纠缠不休地闹下去就有些不识大体了,信国公的面子必须要给,这位驸马都尉的面子更是要给,再说他所提出的这个解决方案的确再公平不过,这已经是最好的方式了,便都点头答应。

驸马都尉见两边都答应了,方才继续说道:“诸位既然没有异议,我便来说说这规则。今日是信国公的寿辰,大喜的日子,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本就有些失礼,既然诸位也是诚心诚意地想要解决此事,那便解决得漂亮一些、喜气一些,让争执化为风雅,让输赢变成格调。

“规则其实很简单:请双方小姐一对一地进行才艺比拼,由我们这些事外之人做为评判,譬如擅画的就只同擅画的比画画,擅棋的就只同擅棋的比对弈,每一组必定有一名是胜者,双方全部比完之后,数一数哪一方的胜者多,哪一方即为最后赢家,输掉的一方则须就今日之事集体向赢的一方行礼致歉,赢的一方亦不可再冷嘲热讽得意张扬,致歉过后,此事只作从未发生,双方保证不将今日之事传将出去增深矛盾,亦不可将不服或怨怼的情绪带到前头寿席上去,总而言之一句话:双方各凭真本事定输赢,之后今日恩怨一笔勾销,永不再提!

“至于高小姐祖母的遗物,很遗憾,既失去便再难挽回,不若由输的一方集体捐资,为高小姐祖母建个长生祠,日夜享受香火以做补偿,不知诸位小姐们可应允?”

这个法子简直妙绝,把原本的一场失礼争斗变成了比拼才艺的高雅行事,而且还约束着双方将此事事后抹平,不会给信国公的寿辰添堵,亦能抚平高绮珠的亲情伤口,最重要的是这个方法非常的公平,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没人能找出理由来不承认这个结果,大家靠的都是真本事,实打实。

“结果两拨人一对一地比斗下来,最后竟然打成了平手!”那姑娘道,“最后只得再加赛一场,闵三她们那派本就比我们多一个人,因而我们这一方也还得再找个人同那人比试——你们三个就赶紧同我们去吧,谁上都行,一定要赢下对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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