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们海啸山呼般疯狂的欢呼与惊叹声却传不到猎苑另一端的边缘, 这里层林渐深,与一片广阔的天然乔木林接壤,远处的喧嚣难以传到此处, 此处的些微动静更不足以传到外界。

在林间驭马远非燕七的强项,所以此刻赤那带着猫戏老鼠的心态追赶着她往森林更深处去——在那里做任何事都不会被人打扰到, 虽然赤那对这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片子没有丝毫兴趣,但不妨碍他想将她毁个彻底好取悦自己的心情。

“还要继续跑吗?”赤那轻佻地挥动着手中的刀, 虽然这个丫头片子灵活地避开了他所有向她挥过去的招式,但这并不代表她最后能躲过他, 只要跑得再深一点, 他就会立即发动猛攻,把她从马上拖下来,然后——哼!

他就这么赶着她一直往深处跑,直到看着差不多了,他准备发力,才欲夹马赶上就在前面几个身位外的她,却见她突地一拧身,赤那甚至都未看清她手上的动作, 左眼就已经是随着“啪”地一声响泛起一阵剧痛, 然而赤那也不是全无准备,他对这个箭术高超的丫头始终抱持着戒心,只不过他没有料到她手上竟然还有能做出攻击的武器,凭借着对敌经验,赤那强忍剧痛立刻全力向着她挥出一刀——

可还是迟了,被击中眼睛只靠意志是没有办法避免身体做出条件反射的,就在他下意识地一闭眼一恍神的功夫,燕七已是在马背上横身歪倒,堪堪避过他这势大力沉的一刀,壕金却还在继续向前奔,燕七这一歪身正被一棵樟树拦腰撞上,赤那用剩下那只眼睛将这情形看个正着,心道正是机会,登时杀心顿起,举了刀就要冲上前将这个自己失误了的愚蠢的小贱人捅个透心凉,然而随即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小贱人竟就直接伸臂把自己挂到了树上,胯.下的马却背上空空地仍旧向前蹿去,“继续跑,壕金!”她提声道,并且以惊人的速度攀上了树。

真是个聪明的小贱人不是吗!知道骑马的话一定跑不过他,索性弃马上树——但她确定她能靠爬树甩开他?

赤那仅用一只眼视物也不妨碍自己的动作,他从马背上跃起,也扒住了燕七所在的那棵树并飞快地向上攀去——居然要用到爬树来进行追逐,这可真够儿戏的!

迅速地向上爬了几步,赤那忽然发现被自己看做是儿戏的事情竟然不似想象中的简单——那个小贱人简直就像是猴子变的,爬树的速度比他都快——比他所熟悉和所见过的任何人都快!

赤那像当初看到燕七的箭法时那样再次震惊了,他发现他使尽了浑身解数也难以追得上她,她的速度太快了,她的身形太灵活了,就在这些密集的枝杈间悠来荡去爬上跃下,轻盈的快要飞起,几乎没用得多少时间就把他甩在了后面!

——不好!她要跑掉了!现在双方撕破脸到了这个程度,如果他不能让她吃一个无法诉诸于口的大亏,那么一旦让她跑回人群中,会吃大亏的就是他了!

追!赤那疯狂地追向燕七,越追越是心惊,他不但发现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惊慌害怕,还意外地察觉她竟然没有往人群所在的方向逃,也没有想法子去找那两个去点检他们所猎数量的裁判,反而是在想法子把他引向与这两个地方相反的远处——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想做什么?

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渐渐涌上来,但赤那不想因此而影响自己的判断,他努力地在树冠和枝间追逐着燕七的身影,不停歇地上蹿下跳、左腾右越,然后他发现她的速度竟然越来越快,跳跃腾挪的幅度越来越大,她甚至还怕自己跑得太快把他落下得太远,竟偶尔还停下来等他!

赤那被激怒了,不顾一切拼尽全力地追她,追她,跟着她越跑越远,自己也越来越累——不仅仅是肉体上的累,愤怒也极容易使人疲劳,他已经开始粗喘了,他那只中了招的眼睛始终都没能恢复视力,也许它已经被她打瞎了,这就更令他不能原谅和放弃,他用已经明显迟缓的动作跃上又一棵树的树冠,看着她比刚一开始还要轻盈地踩着树枝向上弹跃而起,这个动作她已经在他面前展示了不下百遍,而他也习惯了她下一个用以连接的动作,必然是借着这弹力向前一扑,抓住另一棵树的树枝,再继续向着下一棵树上跑跳过去。

赤那也习惯性地像她一样跃起,准备也继续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动作跟着她扑向下一棵树,身子跃在半空时突见她扒住上方那根粗壮的树枝后并没有前扑,而竟是以树枝为轴让身体在半空来了个大回旋,转瞬就绕到了他还在半空中的身后,紧接着他便被两根修长有力的腿由后头剪刀似地夹住了脖子,再下一瞬,这两条腿夹着他的脖子用力一绞,他便彻底失去平衡和惯性,一头向着地面栽了下去,如若他能在栽落的过程中调整身形角度,落地时能做出自我保护性动作的话还不至于被摔得太狠,可他却不能,因为她跟着他一起落了下来,她就压在他的背上,膝盖抵着他的脖颈和脊椎,一手扯着他的头发——以这样的姿势落下地,他的颈椎和脊椎都会被她压断的!

赤那在短短的一瞬间冷汗与恐惧袭遍了全身——这个小贱人——这个才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竟然想杀了他!她一直就不曾怕过,她从开始往树林里“逃”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眼前的这个决定——她要杀了他,在骑术与功夫都绝不是他对手的前提下,她要杀了他!

先打瞎他一只眼睛让他无法发挥出全部的能力,激怒他让他对她紧追不舍,牵制他让他不断地消耗体力,用不断重复的动作和套路让他形成习惯,而当他习惯了、反应迟钝了、体力下降了的时候,她就倏地如同毒蛇亮出了尖牙般狠狠一口咬了上来!

他实在太低估了她——不,他是被她骗了!他以为她不过是只有角的山羊,可没想到她却是头披着羊皮的恶狼!

赤那觉得自己的名字应该交给她来叫才对,跟她比起来,自己不过是条家养狗而已,徒具狼的外表,却没有狼的爪牙。

赤那知道自己要死了,从树上跌落地面只需要短短一瞬间,他只来得及粗喘了一口气,整个人就已经轰然拍在了地面上,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他的颈椎和脊椎处并没有传来他想象中的断裂的响声和剧痛——在落到地面上的一刹那她挪开了她的膝盖,但他并没有机会做出下一个反应,脖颈处还是感到一疼,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两名裁判将参赛者射到的猎物盛放进简易的拖车里从林中拖出来的时候,只看见燕七骑在她的那匹金光闪亮的马上一边欣赏落日余晖一边安安静静地等在原地。

“赤那呢?”大摩的裁判疑惑地问向燕七。

燕七摊了摊手:“他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然后往林子里跑去了。”

两名裁判永远想不到拥有这样一张木讷面孔的小女孩说起谎话来比吐掉嘴里的瓜子儿皮还要轻松自然。

反正比赛差不多也结束了,大摩裁判没有打扰赤那狩猎兴致的意思,跟着天.朝的裁判和燕七,三个人一起走回了终点,到了终点才知道原来猎物的数量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天.朝人已经赢了,他们的第一神箭手莫日根甚至是被用担架抬出了比赛场的,并且还派了马车紧急送往京城中的太医院,而莫日根的对手,那个高大英俊的天.朝男人正在接受年轻人的膜拜和大臣们的赞誉,所有人都将他团团围住,欢声笑语地说着什么,反观大摩的使团,人人灰败着一张脸,面色难堪地站在角落里看着天.朝人的欢庆。

“赤那呢?!什么时候了还在胡闹?!”大摩使团的首领阿古拉用大摩语冲着担任赤那那一区裁判的手下斥道,“他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赤那他……去狩猎了……”手下感到很尴尬,赤那一定是以为己方胜券在握了才这么轻松狂妄地跑去打猎。

“还嫌不够丢人吗?!去把他找回来!”阿古拉怒声沉喝,吩咐手下四五个人一起去找。

然而还未等这几人动手,早有天.朝的官员拦在了前头,脸上挂着客气地微笑,道:“不知几位使者要去何处?天色已经有些黑了,这个时候再进猎场只怕会有危险。”

这当然不是担心他们的安危,而是在提防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妖蛾子,毕竟他们是异邦人,不可能容许他们在没有天.朝人监视的状态下自由出入皇家猎场。

阿古拉强压怒意,生硬地道:“我们还有一个人在林中打猎,需找他尽快回来。”

“原来如此,诸位不必担心,我们会派人去寻那位使者的,请在此安心暂候。”这位天.朝的官员笑道。

……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令每一个天.朝人都无比地兴奋,晚饭时皇上甚至让他的皇家舞班赶来献艺,一众君臣围着篝火堆,吃着野味,喝着美酒,赏着歌舞,说不尽的欢乐。皇上这一次没有把燕子忱拘在身边,放他去同众人饮酒作乐,于是燕子忱就成了席间最忙碌的人,一群一群的大小官员和年轻人跑过来与他搭讪套近乎,更还有数不清的新圈的粉丝想要当场拜他为师、奉他为神。

“不愧是燕子忱啊,看来那些话本和画册上将他称为‘战神’果然没错!”

“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会带兵打仗,厉害的不过是大局上的东西,不成想原来他本人的武力也是如此出色!”

“是啊是啊!你瞧他今日下午与大摩人对决时的箭法——我的天,那是人能做到的吗?我觉得他的箭术已经能和箭神媲美了!”

“哎,你们说,燕参将和箭神比,谁的箭法更高一筹呢?”

“箭神吧!毕竟那是箭神啊!”

“嘁,他们两人又从来没有比过箭,你怎知燕参将的箭法就不如箭神?!箭神之所以一直在箭术上未遇敌手,还不是因为这些年燕参将一直都在边关带兵打仗!”

“如果有机会能让他们两个比一次就好了。”

“你们莫要如此肤浅,这么比不意味着谁比谁更强,在我来看,燕参将镇守边关十二年,打胜了大大小小无数次仗,杀过多少蛮子?救过多少百姓?你们在京中吃香喝辣的时候,人家可是正在边关吃沙子喝北风!一个为国为民立下如此功勋的战将,你们要拿来用一场毫无意义的对决来评定他的价值——请问尊重何在?!”

“哎你别激动啊,我们也很钦佩燕参将的嘛!你说得很有道理,比起只有名头没有贡献的人来说,燕参将这样的功勋之将才更值得我们推崇啊!”

“是啊是啊!而且燕参将他不止会打仗会用兵,也不止箭法好啊,你看他的骑术,我敢问——当朝有谁能比?!”

“会打仗,会用兵,箭法好,骑术精,战功累累,人也年轻——前途无量啊!”

“——我想去拜燕参将为师,有人要和我一起去吗?”

“我我我!”

“还有我还有我!”

燕七收回视线,转过头来用自己手里的小酒盅和燕子恪手里的盅子碰了一碰,小声跟他道:“以后你的风头要被你弟弟抢啦,有没有失落感啊?”

“呵呵呵,”燕子恪把盅子放在唇边,也低了声和燕七说话,“子忱日后要辛苦些了。”

“没办法呀,他要是不出仕,只做个普通人,永远不会出现这些问题,既然选择了当官,那就应该提前对这样的压力和负担有所准备,我相信燕二老爷先生没问题的。”燕七道。

“呵呵,是的,子忱不会有问题。”燕子恪轻轻饮了盅子里的酒,目光落向面前熊熊的火堆,“这才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后面还有什么计划?”燕七问。

“演戏。”燕子恪勾了勾唇角,接过燕七递过来的已烤好的羊腰子,看了看,转手递给了坐在旁边正与燕三少爷闲聊的燕小九。

“演戏?”燕七又给他递了串羊肉,这位这才肯吃。

“剿匪,阅兵,护驾,赢得挑战,”燕子恪浅声道,“真真假假,声势不断。”

剿匪,这是要给他派些最能引发关注度的功绩让他来立;阅兵,就是带兵军演,每年都会由皇帝率百官检阅京营的兵力和军容军貌,那么今年看来是要把带兵演练这么出彩的事交给燕子忱来做了;护驾,皇上是万民奉仰的天下至尊,能护得了至尊的安全的人,才是最能被信赖和寄予厚望的人吧,所以这大概是要安排一些假戏来刷信任度和好感度?赢得挑战,燕子忱这一回一战成名,回京后指不定有多少人想要来挑战他的箭技,一旦能战胜那些在圈中技术评定不低的人,他的神格将会被再一次提升。

这些炒作方式有真有假,有的必须要凭借个人的真实能力,有的则要以假戏来制造话题和热点,随着这一波又一波以燕子忱为主角的声势造起来,他的名望将会越来越坚实高大,直到人们彻底忘掉那个徒有一手箭技而于国于民于天子毫无贡献、高傲凉薄的箭神。

燕七转了转指尖捏着的小酒盅,歪头看了眼不远处坐在龙椅上一个人吃吃喝喝看篝火的孤独又开心的皇帝先生,偏身凑到燕子恪耳边,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不怕功高盖主?”

燕子恪浅笑,眼皮垂下来,盖住眸光,只轻声地和燕七道了一句:“无需担心。”

燕七也就不担心了,敞开了撸了十来串烤肉,刚要去帮自己和她大伯要几个水果来清清口,就见几个被派去寻找赤那的兵士用担架抬着他回来了,旁边还跟着面色铁青的大摩首领阿古拉。

“使者怎么了?”有好事的天.朝人问。

阿古拉虽然脸色难看,答话却是另外一回事:“啊,没什么,我们的人对地势不熟,不小心滑倒后被树枝戳伤了眼睛……”

赤那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眼睛是被个十四五岁的女娃用弹弓打瞎的这种事告诉给任何人的,否则他会成为全大摩嘲笑的对象,终身都翻不了身。

可阿古拉不是傻子,赤那再愚蠢也不可能摔断自己的一根肋骨和把自己的下巴弄脱臼——他找到他时他正张着大嘴晕在地上流口水,最大限度地娱乐了一起去寻找他的天.朝人。

一定是有人阴了赤那!阿古拉眸光阴鸷,输给了天.朝人,他们本就已没法回国交差,如今又逢如此羞辱,他定要让天.朝人为此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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