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七看着她大伯塞进空降兵的那两人中的一个, 觉得有些眼熟, 还没等想起来是谁, 她大伯已然给她做了剧透:“廿八枝,擅施迷药。”

“啊。”想起来了,在塞北抓姚立达那几个由地道潜入城中的死士的时候, 就是这位出的力,原本是个押在牢中的犯人来着,燕子恪令他将功折罪, 后来为了吃燕子恪的铁饭碗,这位就把自己卖给他了。等等……廿八枝……已经排号到二十八了……前头那二十几枝还没露过脸呢……不知都有些什么本事……

空降兵们的任务是找到城中叛军的弹药库,然后一举炸毁, 火铳是叛军赖以对抗燕军的唯一倚仗,只要让火铳无弹可使,就相当于给叛军卸去了一条臂膀, 因而此任务极其重要。

有一位施迷药于无形的民间高手在, 想要潜入弹药库就要容易得多, 当然具体情况还要到了实战的时候随机应变,兴许根本没有这位能施展的机会,但带上他总能多一层保险。

“另一位呢?”燕七看着占用了另一个名额的同志,“廿九枝?”

燕子恪道:“侯无双, 子恺的把兄弟, 擅御猴。”

燕四老爷的把兄弟?燕七又想起来了, 她四叔是有这么一个驯兽师朋友来着!他曾经请这位朋友利用猴子潜入过戒备森严的普济庵的厨房偷出过一盘含有罂粟壳的菜!

一颗鬼灵精怪的猴头从侯无双的怀中钻了出来, 冲着燕七嘬唇求吻。

“……”

“猴儿身小体灵, 可钻入人所不能进入之处,亦能藏得出人意料。”燕子恪道。

燕七就明白了他的思路,这是又加了一个双保险,充分考虑到了各种可能性,燕七他们在塞北偷军粮的时候不就因为身型所限险些进不去粮仓吗?猴子不但能钻人钻不了的地方,还便于隐藏,不但能偷东西,它还能放东西啊,比如往弹药库里放个火药包什么的,再比如往叛军的造饭锅里下个毒什么的——这么一想燕子恪大魔王简直是一点缝隙都不放过啊!连特么动物和江湖下九流的招术都能用来打仗,这无上限的脑洞和无下限的风格也就是她大伯了,跟谁对阵也别跟蛇精病对,这世间万物随时都能被他拿来当武器怼死你!

蛇精病在他侄女溢满崇拜的目光中负着手问侯无双:“带了几只猴儿?”

“二十只,全是极通人性的!”侯无双自信满满。

“此次若能成功,你这二十只猴儿本官负责出银与它们医病养老。”燕子恪道。

“谢大人!”侯无双激动得登时便跪下磕了个头。

他的猴子们后半辈子都不愁吃喝、个个赛似活神仙了。

对于将动物当亲人的人来说,这样的承诺不啻最大的恩典。

还真是了解不同人的喜恶和想法啊,燕七给她大伯默默点赞。

其后的几天,廿八枝和侯无双就开始摁着猴子们操练,按燕子恪的要求,最好是让这些猴子学会放迷药,当然不必练成廿八枝施迷药于无形的手段,只要它们能把迷药放到该放的地方、能让迷药起效并且不至于把自己迷倒就算成功,另外侯无双还带着猴子们练习往造饭锅里和水缸里投迷药的技能,搞得炊事营不得不配合着猴子们演戏,直到猴子们真正能够在伙夫兵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投放成功为止。

到了夜里廿八枝和侯无双还要做上天练习,猴子们却也不能全让侯无双一个人带上天,于是把二十只猴子分给其他十几个空降兵,兵们与猴子之间还得先培养出熟悉感,免得猴子们上了天后因为害怕瞎折腾……一时间营地里有了种花果山即视感,这让空降兵们也是醉得不轻,大家纷纷点赞一条评论:举朝闻名的燕大蛇精病果然名不虚传啊!

这次跟着廿八枝和侯无双从京里被一并卷巴来的还有钦天监的权威人士,每天负责观测气象,只待一夜西风紧,便是奇兵出战时。

这一日,秋风卷地枯草折,漫天黄叶夹着细碎的沙石由平叛军的大营刮向玉华城,却被高且厚的城墙拦于城外,在墙根处堆出了一带破败颓废的景象。

近似风力的天气,这一段时间出现了有四五次,空降兵们在这样的天气状况下对气球的掌握已是相当熟悉。

“今夜动手。”燕子忱军令传下。

一整个白天,平叛军营地里都是一片安静。

而在燕子恪的营帐后面,燕七和元昶正坐在压帐角的大石头上说话。

“我这是第几次和你诀别了?”元昶用脚尖碰碰燕七的脚尖,两臂支在膝上,歪头笑着看着她,“记住啊,如果我这次回不来,记得去我坟头上炷香,等你有了中意的男人,把他带去我坟前让我过过眼,然后你告诉他,如果不能一辈子好好对你,坟里的家伙会从阎罗殿里爬上来狠狠收拾他!另外,等你有了孩子,也带去让我瞧瞧,我看看长得像不像你。”

“说得这么悲壮我都不落忍了,”燕七道,“生的七个孩子都能带去看你吗?”

“……我揍你信不信?!”元昶气笑不得,这是有多喜欢那个臭男人啊还要跟他一连生七个!“给我认真点啊臭小胖。”说着在她脸上和头上看了一阵,又道,“你有没有什么信物或是平日喜欢带在身上的东西?”

“对我来说除了钱财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啊。”燕七道。

“……”元昶伸手入怀,摸出个玉制的海豚小发冠来,燕七想起这东西好像是自己的来着,后羿盛会时被这家伙强行撸走了。“这东西太易碎,打仗的时候我都不敢带在身上,放在外头又怕丢,那些兵里头可不全是好人,好些个靠着坑蒙拐骗偷实在混不下去的也都跑去当了兵,顺手牵羊的事大营里常有,在塞北的时候我都把这东西藏到地下,打完仗再跑去刨出来,这一次也不必藏了,你先替我保存着,等我回来你再还我。”

“……这本就是我的啊。”燕七无语地接过来。

“但你得再给我一样不怕弄坏的东西,我要带着上战场。”元昶看着她。

“我现在还真没有。”燕七拍拍身上。

元昶忽然撸起袖子,把一截结实的小臂伸到燕七的眼前:“咬一口。”

“……快别这样,”燕七忙道,“你多少天没洗澡了?”

“……”元昶探肩压到燕七脸前,“你不咬我我就咬你了。”说着用舌头舔了舔牙。

“这我哪儿下得了嘴啊,”燕七为难地看着眼前的胳膊,“要不先往上撒点孜然我再试试?”

“……”元昶看着她,忽而将脸凑到了她的耳边,声音既轻又沉,“小胖,这一次我负责引爆弹药库,那弹药库究竟会是什么情形,我们谁都不知道,到时候只能随机应变,火药爆炸的威力将有多大,谁也无法预料,如果来不及逃远,许就会一并被炸得肢离体散。你在我的胳膊上咬一口,狠狠地咬,到时候若我变成了一堆残肢碎块,你替我收尸的时候找到这块带着牙印的肉就足矣,我的魂会附在这块肉上好好地待在坟里,等着看你那七个孩子,若是什么都找不着,那也就罢了,我会在奈何桥头等你百年,到时候我也少喝半碗孟婆汤,牢牢记住这辈子有个你,下辈子无论你投生在天涯海角的哪个角落,我都一定会找到你,下辈子,我不会再是熊孩子,下辈子,我一定会让你中意。”

……

夜至三更,空降兵于起飞处集合,行动所用气球早已备好,有专人负责为众人缚于身上。燕子恪燕子忱亲自前往为敢死队员们送行,“放心去,”燕子忱和自己的兵们道,“若不能回来,你们的老娘便是我燕子忱的老娘,你们的儿女便是我燕子忱的儿女,生老病死我全管,我若死了由我的儿女来管!”说着两臂一伸,左手拍在燕九少爷的肩上,右手拍在燕七的肩。

敢死兵们在这寂静的夜里不敢高声应,只一个个热血沸腾地望着他们的老大,见燕子忱将头一点,沉声令道:“进入最后准备,等候号令!”

众敢死队员开始检查身上配备的本次任务所需用品,而后静候前方战报。

前方,早有燕军推进至玉华城外四百步处的掩体墙后,点火燃薪,并加入综武赛时常常会使用到的烟球成分,使得浓烟滚滚随风西飘,能见度几乎不到三米!与此同时,为声东击西,燕军假作故技重施,再度以草人推至玉华城近处吸引叛军注意。

叛军果然再度祭出投石机,此种对阵情况在过去已经发生过七八回之多,叛军便道这是燕军又来虚张声势,丝毫未有起疑。

燕军营地起飞处,空降兵已准备妥当,见前线传回讯号:浓烟约已覆盖玉华城西部方圆十数里,可以起飞!

众人上前为空降兵解开用来固定身形的绳索,每隔近一分钟的光景放飞十人,免得人多了会在空中相撞,便见起飞的人随着西风向着玉华城的斜上方方向飞了出去。

元昶双脚离开地面的一刹,低头看了看站在那里目送众人的燕七,很快她便在他的眼底小得成了一颗珍珠那么大,元昶抬起小臂,横在嘴边,轻轻地吻了吻手腕。

高空风紧,气球带着众人迅速地飞往玉华城上空,由天上往下看,脚下是一片浓烟,根本看不到城墙在什么地方,同样,城墙上的叛军也绝不可能看到夜空里的他们。

气球越飞越向西,渐渐地脚下浓烟转淡,已能看清玉华城内房屋和街道的大致轮廓和布局,与这些天众人强记于心中的舆图毫无二致,再往前,便是城中较为开阔的一片空地,难得的是四周植被茂密,降落于空地中一不至于被树枝挂到或被屋檐撞到,二来在降落后也可藉树木遮挡身形,更重要的是这地方并没有战略意义,叛军不会在这里留人把守——玉华城这么大,叛军人再多也不可能处处都放个人值岗。

——可以开始降落了!

众人训练有素地逐一割断气球的绳子,平稳且缓慢地向着地面降落,同时警戒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这个时辰玉华城中根本无人在外留连,四野一片静寂!低了,更低了,十丈,五丈,三丈,一丈,着陆!

——成功!

元昶,武珽,萧宸,第一批起飞的人陆续成功落地,并且迅速分散开来,掩入周围的树丛之中,一为隐藏身形,二为监视周遭动静。

元昶在暗处数着着陆的人数,三十,五十,八十,一百!——全部成功!

众人由树丛里出来回到空地处,以极低的声音做了简单的交流,而后立刻按照计划分成了四组,分别跑往四座城门的方向。

元昶武珽萧宸在同一组,方向是西城门,这一组至关重要,因为平叛军就是要从西城门发起进攻,他们这一组不但需要毁掉叛军在西边的弹药库,还要尽力创造机会让平叛军杀进城来,二十五人对万人,这几乎就是有死无生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这一队人此刻仍旧义无反顾地向着西边飞奔,廿八枝和侯无双也在其中,一众人身后还几乎每人背着只猴子。

着陆地点距西城门并不很远,众人按照脑中舆图与实际环境对照,在快接近时放慢了速度,并小心翼翼地藉由房屋遮掩悄然接近,而没走多远,便能看见前面黑压压的守城叛军在街道上席地而坐,怀里抱着兵器,多数人在合眼小憩,只为着战况突变时能够随时起身上阵。

“弹药库。”武珽用口型和手势向众人道,而后一指前方一处重兵环绕把守的四方建筑。

建筑有门也有窗,但是门窗紧闭,每扇门和窗的外面都有四名兵士把守,除这些固定岗哨之外,还有四支五人组成的小分队在不停地绕着这建筑巡逻,建筑的屋顶四角四边,亦有兵士站岗。

——铁桶一样的防范。

更莫说这弹药库不远处就是满大街随时处于应战准备状态中的兵士,即便侥幸能炸到弹药库,也不可能一下子炸死这上万的兵,爆炸过后幸存者必定大举扫荡四围,到时候那便是天罗地网,难逃生天了!

怎么办?廿八枝、侯无双和敢死士兵们齐齐望向元昶,元昶是燕子忱亲提的千户,这些人里数他级别高,自是要听他的意思。

怎么办呢?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完全无从下手!

元昶沉眉盯着那弹药库,一只手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手腕,忽而紧紧一握,用口型道了一句:“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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