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老夫人病危昏迷不醒那几天,皇帝有些心神不宁,在宫里思量许久,还是未去刀府。

没两天,深夜传来了刀老夫人过去了的消息,宫人传进来,闭眼假寐的皇帝当下就睁开了眼,撑着龙床坐了起来,跟闵公公说:“朕想去看她一眼。”

张闵擦着眼泪,垂着身说:“诶。”

去看吧,看最后一眼,这辈子的最后一眼。

皇帝便去了。

他深夜出宫,宫门在黑夜吱吱作响的声音让皇帝无波无绪许久的心一片悲凉,他坐在龙辇上,两手捧着御书房里养得最好的一盆迎春花,想起了初见她时那天她的模样。

那样子,竟清晰如昨日初见,那日刀府客堂大窗边的迎春花,也如她的脸一样,在轻风中盈盈舒展着。

他去时,刀府一片惨白,皇帝有些浑浑噩噩,也不知等了多久,才等到守国将军一句父亲让你去。

皇帝其实有很久没见过她了。

她晚年有了心疾后很少出来,她跟她的弟子们说我老了,陪你们走到现在也走不动了,以后你们自己要替自己担当着,皇帝听后,找了几个师兄弟们谈了话,自此,就无人再去惊忧她。

这些年,他便是这样过来的。

她想要看到的雄图,他展开给她看;她想要清静,他便给她清静;她不上朝不进宫,他两三年也见不了她一眼,她不想,他便不见,诸如种种,皆如她的意。

皇帝来时,并不知道刀老将军会不会允他去见她。

老将军晚年与她一道深居简出,朝中有大事宫宴要她出面的,他便一人代两人而来,说是她的意,皇帝也知道,这其实更是老将军的意思。

他的心思,看出来的人没有几个,也从未有人挑明,但老将军在意,她便与他能不见就不见,后来更是一面都不出,那深情的人,对外人绝情起来,也再绝情不过。

但皇帝这一生,得的绝情何止这一些,他也早波澜不惊,见与不见她,也早无所望,老将军如当年一般护她如掌中宝,皇帝其实是有点高兴的。

她能高兴一辈子,他对她便了无遗憾。

这些心思,皇帝一辈子都没跟人说过一句半字,便连跟在他身边几十年的张闵,他也未言道过一句——除了当年他母妃死时,问他对她心不心疼,舍不舍得时,他回了一句心疼,舍得。

就是他父皇死那天,跟他说,你要是争,哪怕天下大乱,朕也不怪你,那英明一世的老君王跟他说这句话时,皇帝也只是冷眼看着老君王,脸色没变,眼波未动。

老君王对他的迟来的宽容已撼动不了他丝毫,他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九皇子沉盈了,他人未死,但早把他的心葬在了地底下。

他心如死水,以为对她这一辈子也是如此了,之前听她心疾不稳,也只是派了宫人去慰问,等到这几日,莫明心悸,他才知有关于她的昨日种种,他竟一样都没有忘。

他进了环锋堂的内苑,进了他们的大屋,放在窗边的长桌还摆放着无数书册,窗边各色的花枝在夜风中轻舞不已,皇帝踌踷竟不能动,举起手中花盆,与坐在床边抱着人不放的老将军说:“可否能把这盆放上去?”

老将军冷眼看过来,朝他颔首。

皇帝走动手,把花放好,再走过来时,他朝老将军说:“先生还作画呢?”

他看到了桌子上她那幅未完成的舞剑图,才画出了半个老将军的样子……

老将军未作答,他闭着眼,老脸上旧去的泪痕又缓缓地添了两道新的。

皇帝搬了椅子,坐到了他们的面前。

她依在他的怀里,皇帝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洁白的手。

那手还是修长如玉,跟当年也无甚差别,皇帝看着没动——她当年说,我可是要美一辈子的。

她说得没错,她美了一辈子,连死了,也还是很美。

她说得也没错,她这辈子最想的,就是好好跟她的大将军过一辈子,最后最好是死在他的怀里。

真好,她都做到了。

老将军没动,皇帝便看着她的手,也没动,直到老将军缓缓睁开眼,轻柔地转过她的脸来让他看,皇帝抬起眼来,才发现自己早已泪盈于眶。

“唉……”皇帝看着她的脸,叹道:“先生还是很美。”

刀老将军因此冷哼了一声,又抱住了她轻摇了两下。

皇帝泪流满面,热泪烫得他那死水一般的心疼痛不已。

原来他还是可以活着的,只是,那个唯一能让他感觉他还活着的人已经死了。

皇帝闭上了眼,无声地流着泪。

他是真心心悦她啊,他的先生,他从见她第一眼记到如今,可惜她从来不属于他。

太可惜了。

皇帝这一刻痛不欲生,不能自持。

老将军抱着人垂着眼,也未发一语。

两人不再出声,直到远处远远传来卫国将军沙哑的声音,老将军说他可以走了的时候,皇帝才摸着椅臂站了起来,茫然地往门边走。

走到门边,他回头,看着被人紧紧搂住了的她,再看向窗边那在轻风中似吟吟浅笑的花风,他站了许久,许久,直到卫国将军让他走。

都让他走,她从来都不属于他。

**

她走后没两天,老将军进了趟宫,跟他说,他会把他送的那盆花,种在他们的墓地边上,但要求他再立新后。

皇帝跟他摇了头,老将军的剑因此放到了他的脖子上。

末了,老将军回去了,隔了两天,他也死了,自刎于她身边。

夫妻合葬。

皇帝这时又想起当年有胆大包天心悦她的弟子问为何她不收他们时,她笑道的一句话,她说他性烈,眼睛里容不得半粒沙,我当然不会拿沙子刺他的眼。

皇帝再想起这句话时,竟颤抖不已。

他也一生没拿沙子刺她的眼,一次都没有,哪想,一盆花也留不下。

等送走了她,烨王妃与烨王爷要回去之前来宫里,皇帝看着门,生怕她的小女儿带着那盆他送给她的花来。

等到看到人手上无物,他才缓缓眨了下眼。

此行都是烨王爷在说话,等他们告辞要走,皇帝颔首,只是在烨王妃起身后,他忍不住看向了她。

烨王妃垂首不语往门边走,皇帝看着她的背影,都莫名有些想发笑,竟也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了起来。

太可怜了,他竟然盼着她的小女儿给她带两句话给他,哪怕只是一句呢,哪怕只是一个字呢,也都好。

她明明知道他有多心悦她,留半个字给他也好啊。

他还要当一个她希望的明君,要当一辈子当到死呢,一个字都不给他,往后的那么多年,他要怎么熬?

烨王妃走到了门口,皇帝的心也随着她的脚步慢慢死了下去。

没有就没有吧,也无妨,大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早得不到的,现在得不到,也没有区别,也无所谓了。

只是,当踏出门槛一只脚的烨王妃停住了脚步,皇帝发现他死下去的心又慢慢地,慢慢地扬了回来……

等烨王妃回首,看向他,皇帝站了起来,走向了她。

他知道他此刻肯定没有掩饰住他脸上的渴望。

可是,她都走了,他再也无法知道有关于她的消息了,他只想从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口里听她说两句有关于他的话。

烨王妃最终开了口,她说:“母亲在世时,曾跟我说,您是她教过的最出色的弟子……”

皇帝因此微笑了起来,轻言道:“她未亲口与我说过。”

烨王妃也微笑着,眼睛里有泪,她说:“母亲也说,您也是她最可怜的弟子……”

皇帝笑着流了下泪。

“她芸芸中自有定数,这人世亏欠于您的,早晚会还给您的。”烨王妃说着也是泣不成声,“她早几年跟我说起您时,让我往后如果有机会,替她与我父亲还有我兄妹二人道一句多谢,多谢您护我们一家周全,安宁。”

皇帝因此抬头大笑了起来,泪流不止。

原来她知道,她都知道。

如此,再好不过了。

“可是,母亲也说,如若能不说,这句话就别说给您听,她希望的是您跟身边人执手相老,而不是,而不是……”

“朕知道,朕知道。”皇帝笑着低下了头,扶了起行礼的烨王妃,亲手把她交到了烨王妃的时手里,告诫他:“好好待他。”

他只要活着一日,就会护着她的儿女们,她的刀府一日。

她想护着的,他都会护着。

先生啊,此情如流水,未有穷尽时。

您岂是我想忘能忘的,沉盈此生只得您一人,一如初心相待。

《全剧终》

杀猪刀的温柔于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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