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言第一次见到杜月娘的时候,微微惊讶。

身为一个男人,没有人会不喜欢貌美的女人。宋荣亦不例外,不论小纪氏还是柳、翠两位侍妾,无一不是貌美窈窕之人。而宋荣这样大张旗鼓纳的二放……

宋嘉言想着,纵然不是国色天香,最起码也得是小家碧玉一类的吧,结果……倒不是说杜月娘不好看,只是与好看还有一定的差距。

平庸。

眼睛不大不小,鼻梁不高不矮,肉皮儿不好不坏,身段儿不胖不瘦,及格分以上,优秀分以下。总而言之,这是个面目平庸的女人,便是年纪,瞧着也不是十五六岁的粉嫩。

这肯定是个有本事的女人,不然何以入得宋荣的眼。宋嘉言对着杜月娘微微一礼,“二姨娘。”

杜月娘还以半礼,叫了声,“大姑娘。”

其实震惊的不只是宋嘉言一个,便是宋老太太也是满脸迷惑,十分不解儿子怎么纳了这么一位二房。不要说与宋荣的妻妾相比,哪怕家里的丫头,比这位杜二姨娘模样出挑儿的也不是一位两位。

昨日宋荣休沐,纳杜月娘进门,家里整整热闹了一日。今天一早,杜月娘随着小纪氏来给老太太见礼,当然,还有家里的孩子们,到底是正经二房,都要见一见才好。

见过了杜月娘,宋嘉让、宋嘉诺与辛竹笙便出门上学了。余者,宋老太太对这样容貌不出众的儿子二房也没什么兴趣。这种相貌,便是想当狐狸精,也没资本哪。宋老太太向来心思简单,就说了一句,“好好服侍你们老爷。”

杜月娘恭恭敬敬的应了。

宋老太太将手一摆,“下去吧。”

小纪氏柔声道,“老太太,那媳妇就带着杜姨娘下去,也告诉她一些咱们府里的规矩。”

宋老太太点了点头,对宋嘉语、辛竹筝道,“二丫头、筝丫头,你们先去上学吧。”独留下宋嘉言,直待该走的都走了,宋老太太方问,“大丫头,你说,你爹爹怎么纳了这么个二房啊?”

这种话,也就宋老太太说的出来。宋嘉言笑,“要我说,爹爹是见多识广的人。若论貌美温柔,柳氏、翠儿都是上乘,爹爹这样郑重的纳杜姨娘为二房,想来杜姨娘必有过人之处。”

宋老太太疑惑的问,“那你说,有什么过人之处?”她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宋嘉言温声道,“德容言工,杜姨娘容貌普通,想来品性上定有过人之处。不然,爹爹怎么会这样郑重呢?”依宋荣的性子,绝不会纳个一无是处的女人做二房。

宋老太太自言自语,“瞧着倒是安静的性子。”

宋嘉言有意引老太太说话,道,“祖母,我怎么没瞧出来啊?”

宋老太太笑,“你才多大个人呢。我跟你说,言丫头,这人哪,什么性子,就看一个人的眼睛,就能知道个大概。稳重的人,眼睛看着就安静。活泼的人,眼睛格外的灵动。”

见宋嘉言听的仔细,宋老太太笑,“你爹小的时候啊,那双眼睛,一看就透着机伶。如今他年纪也大了,做了官,咱们跟着享福,你爹现在比以前可是稳重多了。”

宋嘉言衷心道,“每次听祖母说话,我都觉着好有道理。”宋老太太虽然没啥文化,到底活了几十年,经验阅历十足。

宋老太太呵呵直乐,攥着宋嘉言软软的小手道,“有没有道理的,不过是些土法子。对了,我算着,秦家老太太的寿日快到了吧?”

“是啊。”宋嘉言笑道,“祖母,到时咱们一起穿新做的裙子,戴新打的手饰。”

宋老太太对于这往高门贵第的交往始终有些发怵,又问宋嘉言,“她家老太太好打交道吧?”

“秦老太太待人和气,可不是那种势利眼的人。”宋嘉言笑对老太太道,“就算有那等势利眼的太太,祖母也不必担心。论福气,谁比得上祖母呢?咱家寒门出身,爹爹和二叔都是靠自己真才实学考中了进士,做了大官。这可是白手起家,岂是寻常人能比的。”

“若是有人敢笑话咱家,祖母只管问她,‘你有几个儿子?你儿子可考中过状元?’”宋嘉言道,“就这一句话,恐怕帝都十之八\九的女人,都比不得祖母呢。”

宋老太太听着宋嘉言说话,已是笑得不成了。

杜月娘入府为二房,只是初时引起府中不少的议论。杜月娘为人沉默少言,性子温柔和顺,并不是难相处的人,何况宋荣如今大都歇在常青院,府中下人自不敢小瞧杜月娘。

便是小纪氏,现在行事也多了几分谨慎小心。

杜月娘是宋荣正经纳的二房,小纪氏心性不笨,自然不会对杜月娘打打骂骂的碍宋荣的眼。不过,她依着规矩叫杜月娘到她房里立规矩是没有错的。便是宋荣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小纪氏这才多了几许底气。

不出宋嘉言所料,这位杜姨娘实有过人之处。

不论小纪氏如何使唤,杜月娘都是一幅清风拂面的淡然模样。过了几日,小纪氏觉着也没意思,她生母章姨娘受宠十几年不衰,生下二子一子。所以,小纪氏比寻常女人更加懂得男人:一旦男人变了心,再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这位杜姨娘,论容貌,小纪氏看她一眼都不会认为杜姨娘会是她的对手。可是,宋荣就是喜欢杜姨娘。

小纪氏让杜月娘来立了几日规矩,便温颜悦色的对杜月娘道,“这几天,是要你过来熟悉熟悉规矩。我看你做的很好,明天便不必来了。只初一、十五过来请安就成了。”

杜月娘轻声应了,见主母无所吩咐,便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张嬷嬷有几分心急,端上一盏莲子羹,道,“太太也忒心善了。”

小纪氏温声道,“老爷如今常去她房中,我何苦要搓磨她,倒去点老爷的眼了。”想了想,小纪氏又道,“嬷嬷,你坐吧。”

张嬷嬷斜插着身子坐了半个屁股,小纪氏道,“这回我身子不好,我心里很感觉嬷嬷来照看我。除了姨娘,就是嬷嬷能待我这样好了。”轻轻叹了口气,小纪氏继续道,“不过,我那乳兄捐了官,如今也是官身。嬷嬷一家子的身契,我也早放了。老爷是个谨慎的人,我现在已经好了,嬷嬷就回家吧。”虽然宋荣的官阶绝不是张嬷嬷儿子捐的那个小官儿可以比拟的,不过,张嬷嬷必竟是官员之母。总不能叫官员的母亲在家里做下人奴才的活儿。

张嬷嬷叹,“我听姑娘的。”

“嬷嬷有了空闲,只管来瞧瞧我,也与我说说话儿呢。”小纪氏想到如今情形,忍不住眼圈儿发烫。

张嬷嬷宽慰小纪氏道,“姑娘,以后日子还长呢。姑娘多想想语姐儿、诺哥儿,就没有迈不过的坎儿了。”

小纪氏命人重赏了张嬷嬷,又派了府里的车,好生将张嬷嬷送回了家。

倒是宋荣回府后,未在小纪氏这里见到杜月娘,不禁问道,“月娘没在你这儿?”

小纪氏温温一笑,从丫环惜红的手里接过温茶递给丈夫,道,“初时叫她来,是想看看二姨娘的性子,再让她学一学府里大致的规矩。如今,我看她很好,就让她回去了。家里丫环婆子使不清,连柳氏、翠儿她们我都不会使唤,何况二姨娘呢。”

小纪氏笑道,“真个把姨娘当丫头用,还不叫人笑话死。”

宋荣点了点头,呷口茶,当晚歇在了小纪氏房内。小纪氏觉着,自己似乎隐隐摸着宋荣的脉了。

再度承宠之后,小纪氏较以往更加温柔和顺。而且,既然宋荣喜她贤惠,她便必须贤惠。

眼瞅着秦老太太寿辰将近,小纪氏尤为叮嘱儿女,“马上就是秦老太太的寿辰了,咱家与林家是通家之好。诺儿和你大哥、表叔都在秦家家学附学,这次去了秦家,一定要懂礼数,知道吗?”

宋嘉语宋嘉诺都垂手应了。

到秦家老太太的寿日,宋家人早早的收拾打扮好,准备一家子去赴宴。

宋荣看了宋嘉语一眼,忽然道,“嘉语不要去了。”

宋嘉语心下微惊,看向父亲,见父亲脸色淡淡、喜怒无辩,宋嘉语没敢说话。倒是小纪氏连忙为女儿说好话,笑道,“老爷,咱们嘉语与秦家三姐儿向来极好的……”

“什么时候学好规矩,什么时候再出门。”宋荣道,“在你外祖母家,你大舅母不是外人,不会与你计较。但是,秦家不一样。你就不要去了。”

宋荣淡淡的几句话,宋嘉语眼泪刷就下来了,一张娇美的小脸儿苍白若纸,唇瓣颤抖,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老太太还纳闷儿呢,瞅着宋嘉言问,“什么事啊?”

宋嘉言看向宋荣,她真是服了,当时以为宋荣纳了二房,这件事便当揭过去了呢,不料宋荣在这里等宋嘉语呢。

宋荣将眼睛自宋嘉语身上移开,对杜月娘道,“太太不在家,你要服侍好舅老太太。”辛家一家子都在守孝,自然不能一道出门。

杜月娘柔声应了。

宋荣扶着老太太的胳膊,道,“母亲,我们过去吧。”

小纪氏满心焦急伤感,这时候也没别的法子,只得叮嘱宋嘉语的大丫头妙春道,“好生宽慰姑娘。”便握着儿子的手,一并出门上车。

宋家向来排场不大,一共四辆车,其中主子两辆,丫环两辆。

宋荣与小纪氏共乘,宋嘉言和宋嘉诺陪着老太太坐,宋嘉让年纪大了,在外头骑马。别看宋老太太在家里瞧着说一不二、霸道的很,实际上,宋家真正说一不二的人是宋荣。宋荣一冷脸,说出的话,吩咐的事,即使老太太也不会反对。关键,反对也没用。

宋老太太上了车又问,“大丫头,到底怎么了?你爹说的,二丫头得罪你们大舅母了?”

宋嘉诺也直勾勾的瞅着宋嘉言的脸,他是第一次看父亲露出这种厌恶的神色,哪怕上次他与大哥哥醉酒被打屁股的时候,父亲的脸色也比现在好看许多。

宋荣没给宋嘉语半分脸面,在众人面前点破此事,宋嘉言也就不瞒着了,便将宋嘉言对韩氏失礼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宋老太太念了声佛,报怨道,“二丫头怎么这样不懂事,你大舅母日子过的苦啊。两个儿子都是小老婆所生,正房过的得是什么日子呢。天天泡在黄连水里也就这个滋味儿了。二丫头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唉。”说着,宋老太太叹了口气。

宋嘉诺与纪文的两个儿子来往的多一些,知道小章姨娘话里话外的常说大舅母韩氏跋扈。只是,宋嘉诺小小年纪,却并不是没有判断力的性子,他想了又想,也觉着姐姐做的不对。大舅母韩氏毕竟是长辈,身为晚辈,从礼法上讲,万不该说长辈的不是。哪怕长辈真有不好的地方,也不是晚辈可以说的。

宋老太太嘱咐宋嘉言道,“等再见了你大舅母,跟你大舅母说些好听的,别叫她生二丫头的气,也莫生分哪。”宋嘉言与韩氏关系很不错,自然没少在宋老太太面前说韩氏的好话。

宋嘉言道,“已经备了礼给大舅母赔过不是了,祖母放心吧,大舅母并没有放在心上。”

“那我就放心了。”宋老太太叹道。

宋嘉诺忽然问,“祖母,大舅母的日子过的不好吗?”

宋老太太没啥心机的人,正好路上也无事,小孙子一问,她就巴啦巴啦的往外叨叨,“怎么会好呢?孩子都不是自己生的。”

“唉,你还小,哪里能明白。再说了,你爹爹最重礼法,你们兄弟姐妹四个可都是正房太太所出的。”说到自家儿子,宋老太太还是非常自豪的,不过,想到韩氏的日子,老太太道,“这女人哪,一辈子连个孩子都没有,该有多凄凉哪。”

宋嘉诺道,“祖母,喜哥儿、福哥儿也是大舅母的儿子呢。”

宋老太太摸摸小孙子的头,叹道,“谁生的偏着谁,人家有自己的亲娘,你说是跟亲娘亲近呢,还是跟嫡母亲近呢。”

宋嘉诺想了想,不说话了。

这边,宋老太太对小孙子知无不言的说着大实话。另一车内,小纪氏的手微微发颤,嘴里干巴巴的,半晌方说了一句,“以后,我会好好教导嘉语的。”

宋荣道,“理当如此。”

“现在对女儿要求严厉,并不是说不喜欢她,而是盼着她明世理。”宋荣温声道,“在家里犯了错,父母不会怎么着。若是在婆家这样无礼,谁会包容她?女儿嫁了人,娘家再如何疼惜,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自己不会做人,日子如何过得好?就算为女儿日后考虑,你也要把她教好。”

小纪氏忙道,“是,我知道了。”

小纪氏又道,“下次再看到弟妹,定会叫语儿好好与她大舅母赔礼。”

宋荣道,“在她没学好规矩前,不要让她出门。”

名门闺秀,哪个不是自幼便交际来往于上流人家?小纪氏实未料到宋荣罚的这样狠,可是,如今小纪氏竟连一句话求情的话都不敢为女儿说,只低低的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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