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窗之外,冬雪折射的清光明澄澄地映进室内。

鹅黄色的裙摆微微垂在地上,在绣花鞋边叠成了波浪似的细褶。

此时,绣花鞋的主人正处在一场怒火滔天之下。

兵荒马乱,手足无措。

燕国公掌心里的薄茧在琳琅的发间摩挲着,一簇乌暗的光在眸底深处慢慢燃起。他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秀丽江山,黑鬒鬒的秀发以靡丽的姿态散开了,斜襟处蜿蜒一段皎然的春雪。

明净得令人想到了玉兰花的绝美。

琳琅见他这模样,害怕退后半步。

燕国公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沉沉的,却透出锋利的意味。

“往日恩爱千遍,耳鬓厮磨,你这小人儿就仿佛天生就长在大树上,藤萝般缠绕着为夫,贪婪汲取着养料。怎么了,如今有了你心爱的赤凤凰儿,就认不得谁是供养你的主人了?”

赤凤凰是女子对俊俏小情郎的缱绻爱称,从燕国公嘴里吐出来,这爱称无端多了一股骇人的血腥味。

燕国公的眼尾狭长,幽深炽热的黑瞳凌厉摄拿住了猎物。

“可惜你的凤凰儿是个薄幸寡情的儿郎,不然怎会丢下你,自己独自逃走呢?他若是真有勇气,真爱重你,就该堂堂正正的,与为夫当面对峙。躲在妇人背后寻求庇佑,像什么话?”

字字全是诛心之语,不动声色地击溃妻子的心理防线。

琳琅沉默着不说话。

很轻微地,挪动着束缚双手行动的发带,只见皮肤微微发红。世家小姐养尊处优,琳琅这一身冰肌雪肤,根本经不起半分的磋磨。

燕国公的眼力好,将这细微的动作一并收入眼底。

事到如今,她想着逃离,想着挣扎,还不知悔改。

认错就那么难?

那个男人在妻子的份量就这么重要,重要到她可以无视自己的怒火?

理智的弦被挑拨了,他的耐性终于消耗殆尽。

在琳琅的惊呼声中,一手强硬捞起她的长发,低了头,与她疯狂纠缠。

在此之前,也许是与男人渐长的年岁与阅历有关,燕国公的吻是克制而含蓄的,仿佛对待一件无上珍宝,耐心而又细致地研磨。

不像现在这般,如同绝世凶兽在饥肠辘辘之后突然出匣。

濒临失控边缘的男人不再妥帖,不顾她的任何感受。他的目光如同薄薄冷冽的利刃,似要长驱直入,剖一剖她的冷漠心肠。

琳琅乌黑的长发簇拥成了一朵朵的莲花,摇摇晃晃打着摆子,缠系玲珑珠子的殷红流苏也黏在了脸颊边,脑海里全是绞得粉碎的空白与茫然。

铁钳般的大掌犹如专横暴戾的君王,极端而可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意识到妻子的脆弱情绪,燕国公解开了束缚她的结,却没有放松琳琅的手腕。

他是铁了心肠要教她,尝尝何为酷刑。

丈夫的手指细瘦分明,强势缠着她的浓密乌发,拢着后脑勺,不让她离开半分。

一阵骚动之后,室内归于风平浪静。

燕国公血红的眼珠子慢慢恢复正常的清明,他直起腰身,一手拨开了妻子细颈上缠绕的黑发,掌心里全是馥郁香气。

琳琅被吻得昏昏沉沉间,腕骨一紧,又被他束缚了。

这人还玩上瘾了?

“你放开我——”

原本是怨愤的尖叫,可是她双颊红得通透,这份怨愤渲染着坠落的红霞,显得动人极了。

燕国公眼里掠过餍足色彩,他抬手点了点琳琅的眉心,忽略似有若无的戾气,男人又是记忆中那个沉稳温和的可靠丈夫,仿佛刚才的猖獗姿态只是错觉,沉笑着说,“看来是为夫过于温柔,夫人活蹦乱跳,竟没有任何不适。”

听懂他的意思后,妻子又羞又恼。

燕国公饶有兴趣端详了她好一会儿,又将瘫在墙边的人抱到了太师椅上,道,“此时夕阳正好,晚膳前夫人可欣赏片刻。”

“你把这发带解开!”

夫人紧咬银牙,无心欣赏窗外景色。

“时辰一到,自然就会开了。”

燕国公不紧不慢地回应,从容抚平了衣上的褶皱。

琳琅只能眼睁睁看他抖了抖袖口,威风凛凛地离开。

剩下满室狼藉。

她不再去看,注意力放到了双手上的缠带。

不知何时,一双赤鳞长靴停在了面前。

琳琅挣扎的动作停顿下来,她偏过头去看来人,对方换了一袭绯红的衣衫,戴着烫金的抹额,贵气天成,正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她。

愤怒、疼惜、愧疚,统统都有。

她像惊弓之鸟般颤抖了下,眉眼里全是惊惶,可想而知当时的凶险。美人儿梨花带泪,燕昭烈觉得被心脏毒蜂蛰了好几下,疼得他一阵哆嗦。

“你来干什么?看我被你害得有多惨?”冷漠的女声惊醒了人,“如何,妾身这副凄凄惨惨的样子,可是取悦到了世子爷?”

他竟然难得沉默着,衣袖里滑出一把刻有花纹的小弯刀,割断了缠在琳琅手腕的发带。这带子一松,飘落到裙摆边,不用细看,他也清楚知道那勒得发红的肌肤伤得厉害,处处是触目惊心的肆虐。

琳琅被捆得太久,双手麻木而失去了知觉,始终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

燕昭烈抿了抿唇,一声不吭的,伸手替她揉起来。

“啪——”

结果是被毫不留情地甩开。

“你现在这算什么?忏悔?赎罪?”她檀黑的眼珠全是清冷的嘲弄,滔天恶意如同黑夜里起伏的海浪,而他就是触礁的船,无可奈何,只能接受上天最残忍的安排。

是死是生,竟是半分都不由得他做主了。

燕昭烈听得她说,“收起你这副施舍的伪善面孔,想我快点死就明说吧,不必猫哭耗子假慈悲!做了都做了,还找什么遮羞布?”

室内静默了片刻。

“不是我做的。”他低声说。

向来是天之骄子,燕昭烈一出生就被捧着,哪里有今日这般狼狈,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却呐呐地不敢还嘴,怂得跟个什么似的。

而琳琅是打定主意要泼男主脏水,咬住他不放了。

不然白白浪费她的高级演技。

于是冷笑道,“不是你还有谁这么吃饱了撑着的?你不在军营里训练,偏偏跑到了白马寺,偏偏跑到了山脚的摊子,还偏偏让你爹发现了我。你敢说这一切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吗?”

燕昭烈张了张嘴,在她冰冷的视线中无所适从。

“不说话,是默认了?也是,你本来就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说话不遵守承诺,阴沟里的臭老鼠都比你要来得——”

琳琅再度被人摁住了。

只不过这次没有蛮横的掠夺,对方一手搂住她的脖颈,一手摸着她的发顶,俊美的脸庞轻柔埋在细软的发丝里,吐出来的呼吸却是深重而愧疚。

从这种类似保护的姿态来看,琳琅知道他没有旖旎的心思,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用最歹毒的语言把对方的心肝扎成个马蜂窝。

“安慰我做甚么?我再可怜,都不稀罕你同情!”

“我、我不是同情……”他进退维谷,却难以平息她的怒意。

“不是同情,那是什么?难道堂堂的国公世子爷要自甘堕落,没脸没皮,做小伏低?呵,我倒是想看看,你还能犯贱到什么程度?”

讥笑的话让燕昭烈猝然抬头,眼里泛起狰狞的血丝。

他吐了口浊气,死死盯人,“你再说一遍?”

事出有因,今日的世子爷在琳琅面前放软了身段,曲下了高贵头颅,可以说是卑微到了尘埃里。只是再怎样的做小伏低,他骨子里也是有男儿血性的,尤其是被一个女人指着鼻子骂说他犯贱的时候。

“再说几遍都可以,你就是贱骨头——”

尾音颤动着,如泡沫般破碎在青年的骇人视线里。

夫人害怕得不敢说话。

她眼梢发红,琉璃眼珠沁出了一抹雾气。

世子爷原本是怒火滔天的,然而他没有他爹强大的自控力,她这般示弱,不出一会,只得缴械投降。哪里还能理会那恶毒的咒骂,只记得她眼眸的山水,记得她红唇的美艳,记得她的千好万好。

突然间,他心口一疼,原是琳琅用手肘重重敲了他几下。

燕昭烈瞬间清醒过来。

她竟是“装”的!

世子爷见人眼中的仇恨更深,唇畔是讽刺的笑,“世子爷还想自取其辱?”

琳琅指腹抚了抚唇,色如荆桃。

忽地,黛尖儿一挑,风情妖冶。

“容妾身提醒世子爷一句,这里,国公府,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都是你爹的附属。”

世子爷的瑰丽凤眸渐渐蒙上了一层阴暗的戾气。

他外露的情绪被收敛得干干净净,面无表情看着人。

“所以呢?”

骤然变脸的速度令琳琅叹为观止。

在她的刻意为之下,年轻张扬的儿子越来越像老子了,也越来越像后期那个城府深沉、幽诡狠辣的摄政王。明明刚刚他还是一副低声下气的受气包样子,转头就能变身豺狼,虎视眈眈锁定目标,筹谋着如何将她炮制得生不如死。

“所以,妾身劝世子爷不要随便跑进主卧,更不要随便同妾身玩笑,还有,好好夹起尾巴做您的世子。”琳琅冲着他轻蔑笑了。“如果不想被国公爷亲手弄死的话。”

燕昭烈看着她,想到了四个字。

——蛇蝎美人,实非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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