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欢看着母子俩的偷偷互动觉得分外有趣。

他风流一生,收藏了无数的绝色,却没有任何子嗣。

原因只有一个。

他嫌麻烦。

对他而言,延续血脉的同时也意味着终生教养的人父责任,这可比他养一屋子的美人要头疼多了。他从不在意美人的去留,反正没了可以再找。而且他也承认自己天性薄凉,习惯了任性而为,突然身后多了一只摇头晃脑叮嘱他要按时回家吃饭的小尾巴,那以后还怎么去拈花惹草呢?

他转头看了看琳琅,正好逮住她冲小团子使眼色的一幕,那模样可比他强迫她接吻的时候要鲜活多了。她原本生得是艳色无边,细细长长的丹凤眼,饱满通透的石榴唇,还有一身看似艳靡却不可攀折的美人风骨,这突然的孩子气更让他怦然心动。

折欢也不总是爱跟女人厮混的,天天堆在一起毕竟会腻。

在闲时的时候,他会找几本话本子打发时间,尤其是人间的话本子,什么妖媚狐仙夜诱书生,什么才子佳人风花雪月,越是狗血,他看得越是过瘾。但现在,他忽然想到,那些被话本子忽视只有寥寥几笔的大家夫人,清铅素面,为家人洗手作羹汤,似乎更带了一些温暖而醇厚的香气。

这样一想,一家三口的琐碎生活好像也不是那样让他难以忍受了。

起码他无聊的时候,还可以戏弄孩子他娘跟小团子呢。

于是折欢很自然进入到了爹爹的角色,似笑非笑道,“小家伙,你这声爹爹叫的心不甘情不愿,可见不是真心要当我儿子的,不行,我还是要欺负你娘。”

他对血脉并不执着,自然也不会过多计较小团子的生父,只要他身上有一份琳琅的血脉,就足够他视如己出了。

这一下不过是故意吓唬小孩子的呢。

小家伙哪里是折欢的对手,立马被吓着了,又怯怯喊了声,“爹爹别生气,我、我还不熟练嘛。”

折欢心道,我看未必,你喊别人做爹爹可是麻溜地很。

不过小团子的紧张兮兮的确取悦了男人,他想了想,问,“既然是第一次父子相认,你需要抱抱吗?”

他也是第一次当人后爹,至于步骤什么的,同样也不熟练,索性就按着自己的想法来了。

小太子:“……”

呸,我才不想跟你这个欺负阿娘的人渣抱抱。

但形势比人强,小太子低下了他那颗骄傲倔强的小头颅,张开了小短手,脆生生地说,“要!要爹爹抱抱!举高高的那种!”

折欢偏头对琳琅说,“娘子,你不介意我抱抱你的心肝宝贝儿吧?你放心,我轻拿轻放,不会摔碎他。”

琳琅:“……”

轻拿轻放是什么鬼?

他这是病得重了,把小团子当成易碎品了?

折欢见琳琅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差点没忍笑到内伤,他发现这对母子真的很有意思,大的是心狠手辣又有点小脾气的双面美人,小的是人小鬼大又容易被吓唬的小怂包子,以后的生活总归是不会太平淡了。

小太子不知为何打了个哆嗦,见新爹爹转过身来,冲着他张开了双臂,还指了指长长的衣袖,特别贴心说,“来,抓住袖子爬上来,别摔了。”

“……”

混蛋。

太过分了,居然欺负他短腿。

小太子心里默念,一切都是为了阿娘,他就忍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

就在他打算飞扑过去的时候,后颈的皮儿一阵疼,他一个扑棱,双脚就不着地了。

小太子愤怒转过头。

这群大人欺负他短腿还上瘾了不成?

然后小太子对上了殷侍衣面无表情,小心脏微微有点虚,毕竟他刚刚才给人扣了一顶帽子,转头就去认新爹了,这个喜怒无常的魔尊没将他撕了已经是很看得起自己了。小家伙见风使舵,立马拿出了自己最擅长的本事,干脆利落地装傻,“脖子疼呀。”

殷侍衣一看他肖似琳琅的小脸蛋儿,心头憋着的一股火气奇异灭了,只是小家伙太不知道规矩了,爹爹是能随便认的吗?他没舍得骂,轻轻拍了拍他屁股以示惩戒,在小家伙咿呀委屈叫嚷起来时,他抬手一扬,将小丸子摁进自己的怀里。

小太子终于摆脱了被拎脖子的猎物命运,也不叫了。

他在殷侍衣怀里找个位置,舒舒服服窝下去了。

撒娇业务显得十分“熟练”。

小家伙在年初的时候过了九岁的生辰,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发育比同龄人要来得迟,个头小小,看上去也不过是六七岁的稚嫩模样,因此总有人喜欢抱抱他捏捏他,这一点小家伙在“离家出走”的路上获得了深刻的体会。

“还疼不疼?”殷侍衣揉着小团子的脖子。

小太子乖巧摇了摇头。

比起总爱捉弄他的折欢来说,还是这个男人更可靠些,虽然他不爱笑,可小太子就是觉得浑身舒坦,就像回到了一个温暖湿润又能给予无穷庇护的巢穴。

先前小太子担心阿娘受伤,下意识忽略了这种温暖的感觉,现在又被殷侍衣百般爱护抱在怀里,心头隐隐浮现出一股依恋的情绪——刚才他敢胆大包天扑上殷侍衣,也是心里笃定他不会伤害自己,至于为什么,小太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殷侍衣低头一看,那双湿漓漓的小鹿眼睛也正瞅他,满是憧憬与孺慕,还有点儿困惑。

一颗心都软了。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殷侍衣始终知道自己不太讨人喜欢,他是个修炼狂魔,对外在俗务与交际不甚在意,个性淡薄而疏离,除去这一层身份与修为,他想没人会喜欢这么一个阴沉、冷血、容易猜疑的男人。尤其是小孩子,就更不愿意亲近他了。

他心底,其实一直想有个孩子。

一个有着红彤彤的脸蛋儿、软乎乎的小身子的年糕娃娃。

这个孩子是男孩是女孩并不重要,是聪明还是愚笨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定是自己跟最喜欢的女子生下的孩子,他会将世上所有的最好的、最珍贵的,都捧在他的心肝面前。

他会做一个宽厚、仁慈、有耐心的爹爹。

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就是跟在幽天帝的身边,这个男人虽为人人敬重惧怕的至尊,却不懂得怎么做一个宽厚、仁慈、有耐心的父亲,他将他视为继承人,但凡太子有一丝的不完美,都是他不能容忍的。

这严苛的教条甚至规定了他不能喜欢那又软又白的长耳兔子。

他偷偷养了很久,可还是死了。

在父亲的手下生生捏成了一滩肉泥。

那天早上,他记得自己还给兔子仔仔细细洗了个澡,带它去晒了晒幽域三月时节里难得一见的太阳,他化成了一条巴掌大小的小黑蛇,尾巴圈着兔子,在舒适的阳光与微风里懒洋洋睡着了。

然后他最依赖的长老看见了这一幕,他央求了好久要保密兔子的存在,长老答应了。

谁知道那慈眉善目的老人转头就捅到父亲面前。

于是它死了。

兔子的血还溅到了他刚换上的蓝色新衣。

这只不过是很小的一件事,小到微不足道,他以为他早就忘得干净了。

直到现在,他看见了怀里的小团子,白白胖胖的,那种失而复得的欣喜一下子就淹没了他。

而且这个小家伙还是他的血脉至亲。

在这个天底下,不需要任何利益,就能承认他存在的人。

他终不是孑然一人了。

“……爹爹?”

小太子见殷侍衣走神,小小叫了一声。

折欢自然也听见了,冲着小太子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

这一颗两边乱倒的墙头小草真是好玩儿。

小团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紧紧扒住殷侍衣的胳膊,眼神传达某种渴望。新爹爹你可厉害点啊,他不想被坏人做成人肉包子。

“抖什么?冷吗?”殷侍衣问,一只手扬起大袖,遮住了他的脑袋。

小太子可怜巴巴,试图提醒他现在是什么个情况,“爹爹,你看阿娘她……”

殷侍衣动作一顿,他抬起头。

他没有怀疑小太子的身份,不然孩子身上怎么会有他的气息?

自然,他对琳琅的多年恨意也消除了大半。而剩下的一小半,在看到她被人挟持时,同样是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甚至想到,这还是自己送上去给敌人折辱,心里的愧疚一下子由淡薄转向浓烈,殷侍衣毫不犹豫地说,“化龙坛还你,把她还我!”

众人麻木地看着那第一王朝至宝被这两个男人当小玩具一样抛来抛去,心说化龙坛也是很委屈了,它被修士们追逐了那么多年,头一回遭人嫌弃。

折欢唇边含笑,却是冷的,“你说还就还,你说给就给,你当我太平青帝跟你玩过家家吗?”

“你要什么?”殷侍衣皱眉。

“啊,要什么,这个问题问得好。”折欢拥着琳琅的肩膀,温柔拂过她发间的桃瓣,细长的手指如碰珍宝,一根根地落下,轻轻摩挲着她脸庞,“魔尊大人,你觉得她值多少呢?”

小太子双颊鼓鼓瞪他,阿娘是无价的!

殷侍衣察觉到了怀中小孩子的急躁,他反而显得冷静,重复问了一句,“你要什么。”

“其实也不多,毕竟我不是那么贪心的人。”折欢笑眯眯打了个响指,“我虽有化龙坛,却没有见过真正的升龙诀,不知能否——”

“啪!”

一片龙鳞猛地砸到了折欢的身上。

“给你了,人还来。”

小太子星星眼瞅着新爹爹。

他出手比父皇爹爹还要阔气啊。

圣地众人面面相觑,升龙诀比太平古国的传说还要神秘,听闻是记载了肉身成圣的秘密,由于出现的时间比上古还要遥远,众人只当是一则虚幻奇闻。

谁想到还真的有?

可就算是真的,这升龙诀也是一件不输于化龙坛的天地至宝,就、就这么随便的送人了?

众人无比眼热,却也只能眼睁睁看那片龙鳞从折欢的胸膛一直滚落到衣摆。

至宝被如此对待,他们的呼吸都有点儿痛。

折欢嘴边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依然是女修最喜欢的风流模样,只是桃花眼里慢慢浮现出了一线冷光。

向来是他用天材地宝砸别人,第一回被别人砸了。

真是奇妙又有趣的感觉啊。

他侧过脸,琳琅仍然目视前方,眼神冷淡,根本不看他。

“人家要用升龙诀来替你赎身,知道自己这么值钱,陛下一定高兴坏了吧。”他双指牵住了琳琅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众人发现,这对男女的眼睛都极为漂亮,一个是桃花眼,一个是丹凤眼,对望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缱绻。

如果忽略他们之间的冰霜冷漠。

“陛下觉得我要不要换呢?嗯?”

折欢的口吻里多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血腥。

这个男人曾经手握天下权柄,就算王朝败落了也依然能搅动修真界一片腥风血雨。他过于自负,连带自己也没发现,琳琅在他心里的份量逐渐加重,从一开始的稍稍有兴趣的暧昧对象,到他需要付出代价才能得到的美人,以及眼下,他动了心思要娶回家的道侣。

偏偏有人对她虎视眈眈。

琳琅想着,火候差不多了。

该她登场了。

于是折欢看见这双冰湖般的眼睛掠了下殷侍衣,慢慢晕开了温软的水波,“请……青帝成全。”

女人总是感动于一瞬间的付出,她也不例外。

琳琅的转变并不突兀,她之前对殷侍衣冷言冷语,在众人看来就是一种闹别扭的情绪,现在殷侍衣愿意为她退回化龙坛,甚至不惜付出升龙诀也要换她平安,任她铁石心肠,也被男人揉成了一池春水。

殷侍衣心头一跳。

都说因爱生恨,他原本就爱慕着这位“心狠手辣”的天魔女帝,若不是那次意外,他不会出走幽域,也许两人现在已经是“琴瑟和鸣”的神仙眷侣了。他琢磨不透她,可是,难得见这人为自己服软的一面,他就怎么也抑制不住那种疯长的思念与渴望。

他始终忘不了这一枚令他伤令他痛的朱砂痣。

“好。”折欢满脸笑意,“既然郎有情,妾有意,作为君子,又怎能夺人所好呢?”他袖袍一卷,那片澄明的龙鳞就到了他手上,像是黑夜里的一抹明光,衬得他脸庞愈发温润如玉。与此同时,折欢也放开了琳琅。

琳琅有些怔忪,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大魔头这么快就松口了。

不过也就一个呼吸的时间,她恢复脸色,挺直了背脊,朝着父子俩走去。

四周的动乱还未结束,碎石乱飞,哀嚎声依然此起彼伏。

可那男人抱着孩子,背脊挺拔,沉稳站着,就像是一座经冬不凋的千年大树,给予最深厚的庇佑,好像在他身边,什么危险都不复存在。这一点从小太子安稳的脸色就能看得出来。男人的眉眼一扫往日的阴霾,沉沉无亮的眼眸里像是擦洗过了一样,重新透出了清澈的神彩。

难怪女主被他虐了千百遍依然待他如初恋,琳琅心道。

尤其对方为了迁就她,勉强着自己这十年来并不爱笑的性子,冲着她牵了牵嘴角,尽管弧度不显,但他的确在做让步。

先她一步,低头了。

琳琅下意识也扬了扬眉,微微一笑。

大约是琳琅这次营造的高岭之花女帝形象过于深入人心,众人冷不防见她笑了,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这一下仿佛冰消雪融,竟有几分女儿痴缠的娇态。

殷侍衣长眉一展,气息更为温润。他刻意收敛了周身的暴躁气息,就连脸上似有若无的黑色鳞片都被主人强行隐藏下去,尽管让他并不好受。

他不想吓着她。

“呵,好一个一家团聚呢。”

阴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琳琅只觉腰间一紧,被凌厉掌风携裹着,猝不及防倒向了男人的胸怀。

重重撞击之下,琳琅胸口一疼,喉咙涌上腥甜,嘴边禁不住溢出了一丝鲜血。

“琳琅!”殷侍衣又惊又怒,“你要反悔?”

后一句话自然是冲着折欢来的。

“反悔如何,不反悔又如何?我青帝做事,难不成还要遵循你们这些后辈的规矩?”折欢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他搂着女人软绵绵的身子,臂力异常强劲,宛如牢固的囚笼,让琳琅寻不到半点逃离的机会。

“这升龙诀,我要。”他眼睛盯着殷侍衣,却慢慢伏下了高大的身躯,唇角一弯,竟当众咬住了琳琅的耳朵,“人嘛,在没有腻味之前,自然也是要的。”

琳琅自然要做出一副受辱的样子,冷笑道,“前辈莫不是忘了,您还有个等你归家的女帝妹妹?”

折欢原是佛陀尊前的一枝桃花,厌恶古庙清修,便叛离诸佛,远走三界。跟他一同叛离的,还有初开灵智的红蛛,也就是后来的太平女帝。她将折欢视为兄长侍奉,更是对他痴情不已。

比起佛前桃花的风流浮荡,红蛛则是艳美善妒,曾传闻她一夜诛杀了长兄的三千后宫,其中有不少是人族、仙族的公主。

太平女帝无法无天的暴行惹怒了三族,并有了后来的围攻太平王朝一事。而这对更是瞒天过海,伪造了死亡。

“怎么,你生气了?”折欢不以为然,他舌尖微绕,回味着方才的温香软玉。

“生气又如何?不生气又如何?前辈难道还会在乎小小晚辈的意愿吗?”琳琅自嘲,“你们男人总喜欢将女人当成一件货物,喜欢便开个价,不喜欢就随意丢弃,真心三两,怕是不值钱的,又何须多此一举,关心货物的情绪呢?”

折欢一怔。

记忆中的女帝向来是神采飞扬的,眉梢眼角是肆意生长的瑰丽,从不见她失魂落魄的哀怨模样,可是这一刻,她低着头,眼尾微红,像是雨后一病不起的海棠,总想让人将她珍而重之捧在心上。他享受浮生欢愉,女人们又是爱他痴狂,他自然不会煞费苦心去向她们讨要真心。

久而久之,这真心也就“不值钱”了。

换做是与他寻欢作乐的女人们说出这样的话,折欢大概是漫不经心,听听也就算了。但这话从一个他尤为欣赏的女人说出来,免不了带了几分郑重的意味。

他也想得到这个人,也想得到她的心。

“我这个人不喜欢吃亏,喜欢等价交换。”折欢湿热的、略微不稳的气息拂过琳琅的肌肤,“你若给我三两真心,我便予你三两真心。你若给我全部,我便倾其所有。”

琳琅嗤笑,“你当我不知道你们男人的风流心肠?这会儿说得好听,等哄走了几两心肝,怕是弃如敝履了。”

“你要如何才信我?”他拧眉。

她慢慢抬头,不躲不避直视着折欢,“我要的是忠贞长情的伴侣,你若想要我,必须只我一人,从今往后,你红蛛妹妹也好,你旧情人也好,通通要断个一干二净。”

“你这是狮子大开口。”折欢捏起她下巴,眼神陡然锋利,“敢这样命令我的人,你可知道她们都到哪里去了?”

即便是善妒的太平女帝,也不敢在长兄面前如此放肆。

“怎么,青帝陛下给不起忠贞不渝,就冲着人恼羞成怒了?”她唇色被鲜血泅染得极艳,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容色,偏生神情是冷若冰霜,揉成了奇异夺目的风情。

“谁说我给不起?”折欢不怒反笑,竟然容忍了她的挑衅,“我答应你,我会跟天下所有的女人保持距离。”

“包括你红蛛妹妹?”

“如你所愿。”

折欢的声色愈发温柔动人,“那么,既然交易完成,需不需要再来个定情之吻呢?”

琳琅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待男人勾了腰,低头吻过来的时候,她依然是怔怔的,由着他为所欲为。

“噗嗤——”

利器没入身体的声音突然响起。

那是一条见血封喉的骨鞭。

“她是我殷侍衣的妻子,就不劳烦青帝照顾了。”

男人一手抱娃,狠话放得也是干净利落。

折欢依然维持着拥着琳琅的姿势,他眉眼艳丽含着一丝讥讽,哪怕众人离得远了,依然能清清楚楚辨认到那股强烈的杀气。

“你是故意的?”

故意说那番引诱他动心的话,好让殷侍衣一击即中?

她就半点也不顾念旧情?

琳琅实力演绎翻脸无情,“难不成青帝陛下以为,说几句哄人的话,就想让一个被你暗算的女人对你死心塌地吗?抱歉,我可没有这个受虐的习惯。”

“我没有在哄你。”折欢七窍流血,模样分外渗人,可他坚持着没有倒下去。

他眼也不眨盯着琳琅,由于生机飞快枯竭,他色若桃瓣的容貌逐渐演变成了尸体的青白色,那皮肤更像是一截老化的树皮。

这种情况下,琳琅被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过她依然淡定,“哄不哄又有什么关系?青帝陛下既然能轻易舍弃千年相伴的亲妹妹,可见是薄情冷血。”

“哈,是你自己要忠贞长情,本帝给你了,你反而怨本帝薄情冷血?怕是从头到尾,你根本是耍着本帝玩吧——”

折欢低沉的尾音突然尖锐起来。

“小心!”

殷侍衣脸色一变。

他当机立断,将小太子抛向了离得最近的佛门祖师,自己则是闪身上去,替琳琅挨了一道,裹着她迅速后退。

“……夫君?”

她惊慌失措之下,连往日的称呼也不知不觉带出来。

殷侍衣已经记不起她对自己绝情的样子了,他现在眼睛里只有妻子依恋的神色。

男人“嗯”了一声,安抚道,“我在,别怕。”

“他是怎么了?”琳琅看向不远处的折欢。

他的胸口被殷侍衣的骨鞭硬生生剜出了一个血洞,灵府也随之坍塌。可是他的状态奇怪得很,没有像之前一样化成桃花水,反而身体愈发僵硬迟缓,半张脸逐渐蔓延出了青色的尸斑。

殷侍衣低声说,“傀儡术虽然逆天,却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他原本重伤未愈,实力大减,之前施展了一番,就耗尽了大半的功力,如今又被我的法器所伤,想来是没有余力施展第二回了。”

琳琅正想回话,对面传来了一道鬼魅般的笑声,“说的不错。本帝很久都没有尝过被暗算的滋味了。不过,本帝纵然再不济,也不是你这条区区小蛇能扳倒的。”

曾经多情的桃花眼成了一片骇然的血污。

“过来受死吧,小鬼。”

折欢的话一落音,整片天地陷入混沌,山崩地裂,飞沙走石。

这期间,一株株桃树被连根拔起,甚至有人猝不及防被卷入了飓风中,生死不知。

艰难存活的众人心惊胆战。

从这一刻起,太平朝的开国君王显出了自己不为人知的、诡秘莫测的可怕一面。心高气傲的大佬们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太平古国现世,来这里的人都有去无回——因为两者压根不是同一等级的对手!

佛门祖师一颗玲珑佛心看得更明白,他叹了口气,“阿弥陀佛。”

正如折欢之前所预言的那样,仅凭他们的一己之力,根本走不出这个看似美丽实则危机重重的桃花源。他们今日注定要命丧蟒腹。

佛门祖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太子,不由得爱怜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小施主,也是你命中注定有一劫。”小太子没有理会老和尚的念叨,他眼巴巴瞅着中央战场,阿娘还在里面呢。

殷侍衣似乎接收到了儿子的信息,拉了拉琳琅的衣袖,挡在她的前面。

看着男人宽厚的背影,琳琅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叫什么?”他忽然问。

“什么?”

风声太大,琳琅听得不太真切。

“如珍如宝,叫金宝怎么样?”

琳琅听懂了。

还有些想笑。

这男人绝对是取名废。

“你觉得殷金宝好听吗?”她反问。

那她的小太子就从一个小白面包子变成一个土里土气的金馍馍了。

男人偏了偏头,似乎有些不解,“不好吗?”

这起码代表着,为人父母对儿子一种珍重与期盼。

不像他。

侍衣。

他的母亲对父亲爱得卑微,明知道父亲心里住进了一头狐妖,还是当时最负盛名的九尾狐,仅仅是在青丘上的惊鸿一瞥,就念念不忘至今。

母亲是个傻子,放着众多爱慕者不要,非要飞蛾扑火爱上了父亲,哪怕她知道父亲娶她,也不过是为了她鲛人族的天赋——幻境。

她耗尽大半精血,为父亲织就了一个个美好的梦境,最后也终于逼疯了自己。

疯子母亲生下了他,取了个名字,叫侍衣。

侍茶捧衣,一个低微可怜的名字。就像他的存在,从来不被人期待的。

所以,哪怕琳琅也许现在骗着他,说爱着他,他也会信的。

他真的会信的。

“好好对金宝。”殷侍衣认真叮嘱琳琅,“他还小,你要耐心教他,别总是骂他,板着脸,小孩子总是怕的。他做错了事,也先别急着打他,要问问原因,哪有小孩子一开始就能完全做对的呢?如果他喜欢养什么小宠物,就让他养吧,说不定还能培养耐心,只要不过分,不会玩物丧志的。”

“侍衣……”

她语气有些不安。

男人却突然笑了,“你见过龙吗?”

“没有。”她摇了摇头。

“那你现在见见吧。”

他倾过身来,与她气息交缠。玄衣当风,衣襟猎猎,宽厚的大掌温柔而纵容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放到脸上。

一线澄亮的光映入了琳琅的眼。

殷侍衣的眉心溢出血线,极为缓慢地、痛苦地诞生了第一片金色龙鳞。

琳琅手心下的鳞片热得发烫,她能感觉到一种撕扯的、焚烧的痛楚在男人身上猖獗游走。他是真的不要命了,竟敢违逆天道定下的规矩,为了对付折欢,不惜一切代价挣脱枷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蛇身化龙的蜕变。

他疯狂燃烧自己的寿命。

他会死。

“琳琅,不要怕我。”

这是男人清醒时候给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你知道,我舍不得凶你。”

哪怕他不再是人。

哪怕他从此以后不会清醒。

随后,一声清越龙吟划破天际。

开目为昼,闭目为夜。烛龙睁眼,赤地万里。

而龙有逆鳞,触之则死。

被庇佑的琳琅低下眼眉。

龙是一种粗暴成性的生物。

很温柔,却也愚蠢。

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爱上的,甘愿为她去死的,是他恨到咬牙切齿的害母仇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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