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湄之才干口齿,饶是唐盛听他一席话也不禁生出激赏之心。

不过,唐盛有些不明白的是,“汝宁乃俊杰之才,不怕妆宁多心,我那儿子生就直率,少时多有嬉顽之态,是以我屡有责s。当初我也是无法可想破釜沉舟的将他送到青云观去,他虽有些长进,较之汝宁这样的天之骄子亦是云泥之别。汝宁不要跟我说是惜时托你照顾他之类的话,惜时最重功名,他或许托你若惜春求到你面前,请你劝他几句倒还差不多,并不会托你为惜春筹谋上清宫拜师之事。”

“大人果然洞悉人心。”唐惜春秉性直率,唐盛却是细致入微,人情练达。周湄自然不能拿对唐惜春的那一套对唐盛,他浅笑道,“惜时的确是托过我,若惜春真找到我,请我勿必劝说于他,不令他与大人父子生隙才好。不过,惜春只是托我给上清宫送封信,我观他当日神色不像赌气的样子,就未曾开口多言。”

“那汝宁如何愿意为他筹谋上清宫拜师之事呢?”唐盛目光清湛,神色郑重。官场之中交易并不少见,若周湄有所图谋,自然要先讲清楚才好。何况,拜蜀太妃为师有利有弊,短时自可震慑付总督。不过,对于唐盛而言,他并不一定要借助蜀太妃之力才能解决与总督府的争端,若是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他也是白混了这些年。可是,周汝宁偏偏已经为惜春谋划好了拜师之事……

“若说有所图谋,我现在的确没有图谋。若说没有图谋,倒也显的假了。”周湄一笑,“我是个商人,人脉自然越广越好。若只图当前之利,就没有我周汝宁的今日了。大人这般问我,我只能说,我看好大人的前途。大人正当壮年已官居四品,为人有度,行事有方,将来更进一步是必然的。至于惜春拜师之事,我能在蜀中立足多托侯府与太妃娘娘的庇护,又受到一位朋友的托付,他希望我衬手时帮惜春一把。我也只是托人打探了下太妃的口风,若说我有左右太妃意志的本事,大人就太抬举我了。是惜春自己争气,太妃欣赏他,才会点头。我本身,恰好处在穿针引线的位子罢了。”

“再说,大人也不必轻看惜春。他性子率真,为人赤诚,侍父至孝,若不是真正与他相处过,我都怀疑他与传闻中的纨绔子弟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了。”周湄温言而笑,“他唯一的缺憾只是不擅长念那些圣贤书罢了。不过,他却有另一样超越常人的天资。”

“这世上,人无完人,上天赐给他不凡之处,必然要拿走他另一样东西。”周湄淡然道,“大人爱子心切,定比我明白,惜春这性子,即便考中科举,想来也并不适合官场。”

“大人觉着这或许是惜春的缺憾之处,其实据我对太妃的了解,或者正因如此,她方愿意收惜春为徒。”

唐盛笑,“惜春一直很高兴有你这样的朋友。”

周湄无奈一笑,“他就是这样的人,认定谁好立刻就能去亲近。大人不知道他跑到我铺子里托我给上清宫送信时,我多么惊讶。在青云观,我们拢共就呆了两天,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般信任我。可是,看他那模样,又不忍心拒绝他。”

唐盛哈哈一笑,“我都不知道他这脾气像谁,只盼着他傻人有傻福了。”

谈话转为轻松,晚上唐盛设宴招待的周湄与皓五师兄弟一番,唐惜春跟着坐陪,他头上伤还没好,不能饮酒。不过,看老爹兴致不错,又有周湄皓五做陪,唐惜春很高兴的吃撑了。

待唐惜春送走周湄皓五,唐盛又将他招到书房说话,唐盛道,“汝宁已经将太妃想收你为徒的事跟我讲了,太妃身份尊贵,你又喜欢算术,难得有这份机缘,想去就去吧。”

“爹,你真的应了!”唐惜春忍不住抱了老爹一下子,笑道,“阿湄跟我说这样能缓解下总督府的事。”

唐盛并不否认,顺势由此教导唐惜春,“你拜太妃为师,付总督的确会稍微收敛一些。何况,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莫要担心。既然你一意要学什么星象,就给我好好学,顶不济出来也能做个算卦先生,只是不许荒废光阴。”

唐惜春连连应了,大包大揽的吹牛皮,“爹,你儿子难道就只能做个算卦的,你也太小瞧我了!”

唐盛曲指敲一记唐惜春的大头,笑,“你这小子,不知这是不是你的运气,反正机缘被你赶上了,就这样吧。让你念书,你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还偷偷的叫汝宁给你往上清宫递书信。”

“你知道了啊。”唐惜春有些吃惊,叹道,“我就知道阿湄不会替我保密的。”

“那你还去托他?”这不是傻么?

“我不是没人可求么。”找周湄,唐惜春当然是有自己理由的。

唐盛笑,“怎么没人?李峰、展少程不是跟你交情都不错么?还有冯云,以前你们好的穿一条裤子都嫌肥。”

唐惜春摆摆手,“阿峰少程都是看在老爹是知府的面子上才跟我来往的,上清宫的事我提都没跟他们提过。至于冯云就更不必说了,那小子除了倒霉事,没一样好事会想到我,只拿我当冤大头。你儿子虽笨些,又不是傻子,难道这个还看不出来?”

“阿湄就不一样啦,我们相处的时间虽然短,他人就是有些喜欢开玩笑,其实人品不错。他还是惜时的师兄,我又是青云师父介绍去的上清宫,我去找他当然比找阿峰少程妥当啦。”唐惜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滴!

唐盛心下稍慰,“看来是真的大有长进了。”

“这还用说。”转眼,唐惜春又得意起来,问,“爹,那咱家跟总督府必要有个了局的,既然不必撕破脸,要不要摆两桌酒啥的?”

“这个都想到了?”

“哪里还用想哟,谁家握手言和不摆酒啊。”其实,唐惜春并没有过过真正的苦日子,他出生时唐家因有刘氏带进门的嫁妆,修了房子置了地,虽不是那等财主之家,也算小小富户。唐惜春小时候吃喝不愁,到他七岁上,唐盛就已经考取功名开始做官了。唐惜春不算聪明,胜在性子开朗活泼,自小到大都是合群的,与人吃酒玩耍什么的,完全不陌生。

唐盛颌首,“其实昨日总督大人召我过府,就说起这件事,因你身子没大好,就定在三日后休沐日去总督府吃酒。到时,你与惜夏都同我一道去,打架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上清宫的事也少开口,若有人问,你不着痕迹的露一点就行了。”

唐惜春点头,“就是要说的神神叨叨云山雾罩是吧。”

唐盛一笑,“汝子可教也。”

唐惜春问,“那要不要请山长过去啊?付六这么勒索同窗,山长能饶了他?”

唐盛道,“毕竟是总督府,总要给总督一些颜面。”当初唐惜春也没少干丢脸的事,想到付六的不争气,唐盛对付总督内心深处还是稍有同情的。毕竟,他的纨绔儿子改好了,瞧着付六的模样,完全没有要改的趋势!而且付六这德行,还比不得当初唐惜春纨绔时呢,一看就是要坑爹坑死的料!啧啧,竟生出这种没脑袋的儿子来!真是命中冤孽啊!

因有此念,唐盛看唐惜春的眼神格外的柔和。唉,算了,想学什么学什么吧。当初唐惜春不成体统,唐盛想的是只要唐惜春改好,随他干什么都行。可是,等儿子真的改了,又不由自主的盼着他功成名就。算了,既然惜春真的于功名无意,大不了以后多给儿子留些产业,供他吃喝不尽,也是一世富贵。

打量儿子片刻,唐盛又有了新的主意,道,“今年十六了,再过两年,叫你祖母帮你相看个媳妇,早些成家吧。”

唐惜春顿时辶耍洁欤暗蚁衷诰拖攵嘌y愣骱貌缓茫砍汕椎氖乱院笤偬帷n也挪幌胝饷丛绯汕住!

“这有什么好羞的。”唐盛不禁盘算起来,唐惜春早成亲早生娃,他现在还年轻,哪怕唐惜春十八岁成亲,二十岁生娃,这个年纪在不念书的官宦子弟中绝对是偏晚的。那会儿自己也不过三十六岁,若是孙子资质极佳,二十年把孙子调\\教出来,也尚未至耳顺之年。只要保养得宜,这并不是非常大的年纪,帝都里的宰执们,哪个不是六十往上走呢。

这么一想,唐盛觉着,看来真有必要每天练唐惜春教的健身拳法了。毕竟如果真能活八十岁,他完全有精力把重孙子也调理出来啊!

想着想着,唐盛不觉对唐惜春不科举的事完全看开了。反正唐惜春也不是那块料,与其如此,倒不如给儿子相看个中用的媳妇生个伶俐的孙子更可行一些。

这么思量了一回,唐盛以罕有的开明姿态拍拍儿子的肩膀,道,“从今以后,只管做你自己喜欢的事吧。待过两年,我给你捐个秀才功名,也不逼恳你念书了。只是一样,做就用心做,不许中途而废,学就要有学的样子。”大不了以后有机会回帝都给儿子往钦天监活动活动,做个小官儿什么的。

唐惜春绝对不知道他老爹内心的风云变幻,已经深谋远虑的将重孙子的事都想了一遍。唐惜春完全给老爹的开明与信任感动的一塌糊涂,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三日后,总督府酒席。

唐惜春并没有打扮的多么鲜亮,他一袭鸦青色锦袍,低调的很。只是人生得好模样,再怎么低调依旧是炮眼的,这袍子颜色深,便更加衬得他一张脸白里透红,好在有额角刚结痂的伤处,唐惜春并没有裹纱带,只管大咧咧的摆着叫付家人瞧一瞧,估计付家人心里能平衡一些。

唐惜夏是一身竹青色锦袍,他脸上身上的伤都已大好,前几日就已重新去学里了。

唐惜春觉着自己没白替唐惜夏打一架,因为,唐惜夏现在越来越会讨他喜欢了。以前是时不时的拍他马屁,现在绝对是唯大哥马首是瞻啊。就是罗氏,心里感念唐惜春为儿子出头,都私下对黄嬷嬷道,“唉,看来我先时是心窄了些,总是觉着惜春欺负惜夏。这真遇着事儿,到底是做大哥的。”

黄嬷嬷笑,“老话说的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人跟人啊,寻常看不出啥来,遇着事儿才知道这情分是真是假。”

有黄嬷嬷劝着,再有唐盛余威犹在,更兼唐惜春的确是护了唐惜夏,罗氏心里回转了许多,叫厨下给唐惜春准备的膳食补品就格外用心周到。

以至于唐惜春补的气色大好,叫他今天想装个虚弱啥的都不大好装。

父子三个一到总督府就受到亲切欢迎,付总督便如同看到了亲兄弟亲侄子一般,笑道,“慕嘉可是来了,老夫昨日辗转反侧大半夜,一大早就盼着你。”

唐盛来的绝对不晚,闻言笑道,“下官与大人真是心有灵犀了,下官也是大半夜才睡着,今日带了两个孽障来给大人赔不是。”其实唐家真不算占了啥便宜,毕竟儿子弄了半脑袋血,唐盛想来就都是火。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不过,自家孩子也不算吃亏,唐惜春以一敌六,都把付六揍成猪头。

唐家父子在家完全都演排过,唐盛此话一落,唐惜春唐惜夏兄弟立刻上前,恭恭敬敬敬敬的赔礼。付总督笑,“这是哪里话,两位贤侄快快请起。”说着竟亲自一手一个将人扶起,笑道,“上牙还有磕着下牙的时候呢,你们年纪差不多,都是正当年轻气盛,小兄弟间打打闹闹而已。这打完了,只有更加亲近的。”看唐惜春额角的疤,付总督满是歉意,问,“贤侄的伤可是好些了?”

唐惜春羞羞一笑,“已经没什么大碍。”

付总督又问了唐惜夏一句,唐惜夏自然也得表示自己身心皆已康复。

付总督叹道,“慕嘉教子有方哪。”又吩咐付三,“还不把那个孽障给我叫出来,惜春惜夏都来了,他还磨叽什么呢。”

付三应一声,笑道,“爹,我跟小唐平日里都常见的,他是最爽快不过的人。小唐,你莫介意,六弟给父亲好一顿家法伺候,如今刚能下得床。”说完便喊付六去。

唐盛劝道,“大人实在严厉,我听说六公子比惜春还小,男孩子,哪有少时不顽皮的。何况并非大事,大人这般严责,叫下官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唐惜春很过意的去的想:最好打付六个半死才好。

付总督道,“孩子多了都是冤孽,我羡慕老弟你教子有方哪。”

唐盛谦道,“大人可莫说这样的话,下官怎当得起?惜夏是个老实脾气,惜春少时多有顽劣,如今年纪略长,圣贤书是读不通,我只盼着他明白些人情道理,就足够了。”

“唐老弟过谦了,我看两位贤侄都是再好不过的孩子。”

唐盛苦笑着一语诛心,“惜夏年纪小,惜春又太粗率,就是六公子,年纪比惜春还小,三个娃娃,不然也不会被人算计。”说着,唐盛拧起两道长眉,“我这话只是在家一想,不知对不对,且说出来与大人一道思量,叫他们小孩子听听,是叫他们遇事多思量的道理。”

“说来子不肖父,惜春顽劣,去年被书院驱逐,我一怒之下罚他到青城山思过,他去年年底方回的家。因看他脾性略改,今年我是想叫他厚着脸皮去拜访山长,好能再重回书院的意思。他们打架的那日是惜春第三回去山上,因他先前时常在书院的老榕树上玩儿,一时顽皮就爬到榕树上睡觉。”唐盛完整的还原了当时的场景,指指唐惜夏道,“因惜春少时顽皮,惜夏被他母亲管的极严,就是个小书呆,每日就知道念书。当时,惜夏与六公子到榕树下说话,惜春在树上也只能隐隐听到他们说话,开始并未听出是惜夏来。还是有人说了一句‘你爹就是唐知府我也不怕!’,还有一句‘我爹还是付总督!’。惜春听到这两句才知晓下头是惜夏来着,我这人逢事多思量,想着若不是这两句话,惜春焉能认出惜夏?他是个直脾气,若不是认出惜夏,也不会同六公子‘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认不得一家人’。”

唐惜春忍不住道,“爹,这有什么好思量的?”打架报名号而已。

唐盛目露责备,“你就是遇事不肯多想,才会被人利用。若是有心人,一个知道你的行踪,一个鼓动着六公子把惜夏弄到池畔,激得六公子放两句狠话刚好不好的露出身份。你是个粗直的人,既遇着了,是忍不下来的。”

最擅断案的唐知府一句话为此案埋下伏笔,“你们哪,是不知不觉的入了别人的局。”

饶是付总督嘴上不说什么,眸中亦是寒光一闪而过。

此刻,唐惜春才觉着,他老爹现在就能混到正四品知府绝对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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