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凛看到曲潋确实很愉悦,这种愉悦形无外,使得他身上的气息越发的隽秀和煦,如清风明月,拂过心头,泛起丝丝涟漪。

连看着都让人跟着心情愉快起来,生不起丝毫的恶感。

曲潋亦是如此。

她明知道纪凛昨晚像是精分一样变成了个手段狠辣果决的杀人狂魔,可是今天看到这般阳光润泽的少年,还有他看向自己时明亮纯粹的目光,依然受到了盅惑一样,竟然生不起丝毫的厌恶之心。

“潋妹妹,你这是要去伯母那儿么?”纪凛走过来,站在距离她五步远之处温和地问道,神色愉悦,看起来和平常无异。

这样的纪凛没有丝毫的威胁性,曲潋感觉不到昨晚面对纪凛时带给她的那种无形而紧迫的压力,可越是这样,越是让她心生诧异,直觉很不对劲。

她慢吞吞地道:“是啊,纪公子是来寻湙弟的?”

纪凛笑着点头,“刚才收到下属送来的消息,昨晚捕捉到的那些水贼,俱已交由官府处置了,官府也探查出了些东西,正是为此事而来。”然后看着曲潋,声音越发的和煦了,“昨晚的事情让潋妹妹受惊了,若是当时我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还望潋妹妹见谅。为表歉意,我先前让宫心给你送的那安息香是秘香阁制香大师今年新制的,有安神宁心之效,还望潋妹妹莫要嫌弃。”

这话说得十分光明磊落,他坦荡无伪的举动让曲潋先前的愤怒轻易地化为无形,突然觉得这少年若是要讨人欢心,真是轻而易举。只是,见识过他昨晚展现出来的另一面,虽不知道他怎么能一下子精分得那般彻底,纵使此时这个少年温暖雅治、清澈纯粹,依然心里有些忐忑怀疑的。

只是虽然怀疑,毕竟才刚认识不久,不宜交浅言深,曲潋只能将那种怀疑和忐忑压在心中,感谢了纪凛赠的安息香,然后忙不迭地告辞离开了。

纪凛看着曲潋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抿嘴一笑,可惜因婚约之事现在不宜挑明,纪凛不敢做出什么失礼之事,只能克制着收回视线,便见曲湙亲自迎了过来。

“纪大哥,您怎么来了?”曲湙笑着问道,忙将他迎进船舱的客厅。

纪凛笑道:“自是为了昨晚的事情而来,昨晚之事让你们受惊了,我们已经查明了那些水贼的身份,如今过来正是想同你们说一声,让你们心里有个数。”

曲湙感激地道:“昨晚纪大哥来去匆匆,我们还未来得及好生感谢你呢,若非纪大哥赶过来帮忙击杀水贼,若让他们潜进船舱,后果不堪设想。”

他素来敬佩纪凛,不仅因为纪凛风彩过人、学识丰富,更因为纪凛这人出色得让人生不起嫉妒之心,反而渴望能与之相交,每每与他说话,收益颇大,对他这个自幼无亲近长辈指点的人来说,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他甚至能感觉到纪凛对他如师如友般的指点,是他过去几年都未曾得到过的,让他心里越发的感激。

除了这些原因外,纪凛本人也足够优秀,家世与才华皆不缺,难得的还没有那些勋贵子弟养成的坏毛病。若非他们父辈有交情,以曲湙现在的年纪,曲家三房与他根本无交集,更何况让纪凛如此费心地指点于他。

而昨晚的事情,更让他看明白了纪凛的手段能力,原以为他性子温和、有一股书生意气,却不想关健时候,无论是智谋或武力,都让人无法忽略。

所以,曲湙对纪凛极为感激,感激中又夹杂着敬重,已然将之当成师长来看待。

纪凛见男孩沉稳中闪烁着晶亮眸芒的眼睛,唇角微微勾起。

*****

匆匆忙忙地缩回了自己的舱房后,曲潋才猛然忆起先前她对纪凛撒谎说是要去母亲那儿的,可是都没去就跑了,不是摆明着自己心中有鬼,让人笑话么?

曲潋恼得又伸爪子挠了下桌面。

这下子,她更沮丧了,恹恹地趴在美人榻上,将自己缩成一团。

碧春见状,虽然不知道曲潋为什么沮丧,但联想刚才的事情,心里却觉得曲潋反应过大了,不禁劝道:“姑娘,那位纪公子其实也算是个明理之人,以前的事……莫不是有什么误会不成?”

曲潋没吭声。

碧春见状,知道她需要静一静,便不开口了。

曲沁进来时,见到美人榻上缩成一团的妹妹,不禁有些黑线。

她看了碧春一眼,碧春被看得心惊胆颤,忙不迭在摇头,表示姑娘身体没什么事,只是心情不好罢了。

曲潋心情一不好,就喜欢窝在角落里将自己团成团,像只尚未断奶的幼崽一样。

从小到大,这习惯不知让曲沁笑话了多少次,可是缕缕改不回来。最后见她这模样也挺可爱的,便由着她了。

想起刚才听到的事情,曲沁心里有些明了,便走过去,坐到美人榻前,笑着拍了拍将自己团成一团的人。

曲潋见是姐姐,忙舒展四肢爬了起来,“姐姐怎么过来了?事情忙完了?”

她这位姐姐因为年纪最长,加上母亲不顶用,所以家里的大小事务都被她揽过去,管事婆子们有什么事情都是来找她。以前曲潋还会在一旁帮一帮,等知道曲沁是重生的后,曲潋不必再紧张地盯着,后来暗中观察一阵,见曲沁处事圆滑,行事更不动声色,比以前不知道精明了多少倍,曲潋便安下心来。

所以,比起曲潋每日练字绣花或陪着母亲打发时间,曲沁便比较忙碌,加上昨晚的事情,曲沁一直为此事忙着,还以为她今日会没时间过来呢。

“嗯,忙完了。”曲沁说着,吩咐一旁的碧春去厨房让人做碟曲潋爱吃的点心过来。

等碧春下去后,曲沁笑道:“听说纪公子先前打发宫心给你送了秘香阁的安息香。”

曲潋心塞地看着她,心里明白,若非没有曲沁同意,那宫心根本不可能将东西送过来——有个掌握了重生技能一直在无形中坑你的姐姐,肿么办?

“他既然送了,你便收下,过了明路的东西,算不得私相授受。”何况,纪凛给他自己的未婚妻送东西,本是情理之事,并不算得过份。

所以曲沁并不觉得有什么,况且纪凛是个有分寸的人,上辈子她就没见纪凛做过什么不靠谱的事情,对他是极为放心的,不放心的反而是自己这傻妹妹,幸好上辈子有纪凛护着,她才走得安心。

曲潋不知道姐姐心中对纪凛的评价之高,都恨不得将她打包送人了,心塞了下,马上道:“听说那香可以安神宁心,我让碧春也匀一些给姐姐和母亲吧,咱们一起用。”有好东西不忘家人。

“不用了。”曲沁笑着拒绝了,“安息香用料难得,一年也只是产出这么点,你自己留着用吧。”何况这是纪凛送给妹妹的,更不能要了,不然像什么样。

曲潋见她不受,只得作罢,只是心情有些恹恹的。

姐妹俩一起坐着喝茶说话,说的便是刚才纪凛过来之事,应该是昨晚的事情已经查明,特地过来说一声。曲沁猜测,昨晚水贼之事疑云重重,怕是不简单,就不知道是冲着谁来了,也幸好纪凛早有防备,方才没有出现太大的伤亡,他们这条船上的人甚至只是虚惊一场,第二日后该干嘛就干嘛了。

过了会儿,果然见季氏让人叫她们过去。

等到了季氏那儿,见曲湙也在,便知道纪凛应该是回去了。

果然,等她们过来了,曲湙便将纪凛先前过来所说之事与她们说了一遍。对两位姐姐,曲湙素来敬重,并未因她们是姑娘家且年纪小而有所避讳,家里发生的事情,都会和她们商讨。

昨晚的事情,其实也挺简单,不过是漕帮现任当家出了事,导致漕帮内部不稳定,各个堂主暗中争权夺势,手段百出。上行下效,不免有疏忽的时候,于是他们经过乌郩镇时,受到了牵连罢了。

对于漕帮,曲家三个足不出户的女性听都没听过,一脸茫然。

曲湙因为在族中读书,平时与同窗讨论外面事情,倒是隐约知道了一些,加之今日纪凛过来将前因后果同他说明,让他对漕帮这个隐于黑暗中的存在更有一个详细地了解,见母亲和姐姐们不解的样子,便将漕帮的存在及性质简单地提了一提,好让她们有个概念,才能理解这事情。

纪凛的解释合情合理,找不到丝毫的破绽。

曲沁和曲潋寻不到其中的漏洞,便接受了这个说法。只是经此一事,也让她们暗暗有些心惊,看来这些所谓江湖的力量,连朝廷都默许的存在,虽说并不强大,但是平时也不能太过忽略。

知晓了前因过程,季氏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然后又对纪凛分外感激,对三个儿女道:“此次多亏了纪公子和周公子他们,咱们可得表示一番。湙儿,你稍会备上礼物去隔壁船上,好生地感谢他们。”

曲湙马上站起来,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

将前来送礼感谢的曲湙送走后,周琅的眼睛一直盯着对面的人,目光略……纠结。

“看什么?”纪凛忍不住好笑道。

周琅想起昨晚被这人一脚踩在后背,迫得他半跪在地上,心里那股憋屈感怎么也压不下,不由得讽刺道:“真是被人卖了还感激人贩子。”

“你是在说阿湙蠢么?”纪凛言笑晏晏地问。

“呸!”周琅跳起身来,几乎咆哮道:“我说的是你!阿湙弟弟原来是不蠢的,可是跟你这内心藏奸的大尾巴狼一比,不蠢也要比得蠢了!你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原本就是因你之故才差点连累了曲家的人,可偏偏曲家人不知情,还特地过来感谢你,怕是以后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情,他们皆信你是个诚信人……”

纪凛微微笑着,对他的指控不痛不痒,低首喝茶时,想起今日落荒而逃的少女,不禁抿嘴笑起来。

这一笑,越发的风姿隽永,清灵纯澈。

周琅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了。

和这家伙比脸皮厚只有输的份儿。

于是他不再纠结纪凛先前做的事情,问道:“还有四日便可到京城了,我一直不懂,你当时为何特地在青州城等曲家的人一起进京?虽说纪伯父和已逝的曲三老爷是故交,可我没听说过你爹还和曲家的人有往来,这故交什么的有待商榷。纵使伯父与曲三老爷有交情,那与你何干?你堂堂镇国公世子,何必如此屈就自己?”

周琅早就怀疑了,这曲三老爷八年前就去世了,曲家三房能顶事的只剩下今年才十岁的曲湙,这身份放在京城里,那真是不值一提……当然,曲湙还有个都察院左都御使的伯父,可纵是如此,曲家在京城里的势力也不乍样啊,至少现在还不足够引起朝臣勋贵们的注意。

倒是曲家的姻亲……

“以后你自会知道。”纪凛说道。

一听这敷衍的话,周琅便有气,手痒痒地想揍他一顿——可惜他竟然打不过像个文弱书生一样的纪暄和==!

“你就敷衍吧,等到时候我知道了,如果不足以让我惊讶的事,你就别想下次有事再找我给你打掩护!”周琅气极而笑。

纪凛笑道:“别这么说,如果你真对祝家大房的那位三小姐有意,指不定到时候你要来求我帮忙呢?”

周琅顿时什么脾气也没了,想到自家母妃的脾气,指不定届时真要求纪凛帮忙呢。

想到这里,他叹口气。

大家都不容易。

****

可能是受过一场惊吓,接下来的日子,一路上皆是顺风顺水。

曲潋觉得自己也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尽可能地窝在舱房里,没事的话绝对不出舱门一步,就是去给季氏请安,也尽可能地与纪凛错开。

所以,一连三天,曲潋都没有和纪凛打照面,这让她觉得自己棒棒哒,终于松了口气。

时间转瞬便过。

还有两个时辰便能到京城了。

曲潋正陪在季氏身边做钱线、同她讨论衣服上的花样,听说纪凛和弟弟过来了,直觉便要起身离开。

“娘,我去避一避。”

季氏迟疑了下,便点头同意了。

虽然她也极为喜欢纪凛这孩子,可是到底身份有别,她不希望女儿以后像自己这般,高攀上纪家,一辈子都过得小心翼翼,唯恐踏错一步,被人耻笑连累儿女,还不如给她寻个家势相当的夫婿。纪凛虽然有心,奈何与女儿身份相矩甚远,她从来未考虑纪凛会和小女儿成就好事。

这些天来,季氏也看得明白,每次纪凛过来,看到小女儿时,眼睛都像会发光一样,那副喜悦高兴的模样只要稍微留心的人都能看出来了,而且纪凛对此也并不隐瞒,很明显地表达出对小女儿的好感。因着他并未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一言一行极为妥帖,纵使大家都看出来了,因着没有点明,所以都未说什么。

只要想到纪凛的身份,作为母亲,季氏如何不心动?可是心动过后,更多的是对现实的考虑以及对女儿的疼惜爱护,不愿意让女儿将来过得太难。她知道,以纪凛如此家世人品,就是公主也尚得,怎么也轮不到一个父早丧的姑娘。

所以,季氏对女儿避着纪凛的行为,也是默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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