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解放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让郑明山送到郑伯那儿去了吗?

不过他现在没心思理这个,爱跑哪跑哪吧。

曹解放却双眼放光,热络的一溜烟跑过来,伸着脖子昂着头对着罗韧。

罗韧心里烦燥,伸手就把它拨到边上:“让开。”

哪知曹解放不屈不挠,扑腾扑腾翅膀又跟过来,还在他边上绕着圈儿,使劲伸着脖子,昂着头,跟索吻似的。

明白了,它鸡嘴上缠着透明胶,自己解不开,估计是饿了半天了,所以见着罗韧像见到亲人,一直昂头等他帮忙。

这么一大只鸡,老在边上晃,碍事之至,想一脚踢开,又怕它的小身板经不住——三番两次,罗韧终于忍不住,一把拽过来,揪住胶带头用力一撕,又狠狠把它推了开去。

曹解放在地上翻了个滚站起来,讨厌的胶带终于被撕掉了,实在舒心舒肺。

它不知道罗韧拨来拨去的是在找什么,只知道这是自己人,所以罗韧往哪它也往哪,间或转来转去的找食吃,有几次,还冲到罗韧前头去了。

罗韧手心冒汗,觉得自己这么找不是办法,但是一时间又不得要领。

就在这个时候,目光忽然注意到奇怪的地方。

是曹解放,本来在一棵树边啄食的,刹那间浑身鸡毛立起,连鸡脖子都奓毛了,活脱脱的斗鸡架势。

怎么了?那棵树前后也不见有活物啊。

罗韧骂自己分心,正要继续,曹解放一声尖利的“呵……哆……啰”,调子都比往日异样。

动物总是比人敏锐的,难道它发现什么了?罗韧迟疑着往那棵树走了两步,蓦地瞥到什么,心中一震,迅速蹲下身子。

一般来说,这样长的有些年头的树,树身上都是有皲裂的竖纹的,但在靠近根部的地方,正发生着诡异的变化,竖纹都在转横,乍一看,像是虫子在蠕动。

难怪曹解放吓成那样。

这不合理,也不可能,罗韧迅速转到另一棵树下,靠近根部的地方,竖纹也在转横,像是……

电光火石间,罗韧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场景来。

那还是在曹家村,晚上,他借住在青山家里,雨下的很大,院子里积了水,然后,他忽然看到,水面中央,一万三挣扎着探出头来,伸手向他求救。

后来,他和木代推测,在“金木水火土”中,一万三是属水的,所以,当他的生命受到死亡威胁的时候,他可以通过连成一片的水幕,向外界求救。

那现在呢?

罗韧的脑子快速疯转着。

木代是属木的,这是片林子,树与树之间的间距不远,在土壤之下,根须可以抽升很长,甚至可以说,树的根须在地下互相挽手,结成一张四通八达的网。

木代被埋在地下,她是可以借助树木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所以,树身树皮的诡异变化,有90%的可能,是在给他指向!

罗韧再无犹疑,迅速根据这个方向奔过去,间或踉跄止步,看就近的树根变化,最终扑伏在一块空地上,拼命拨开表层的枝叶。

没错了,一眼就能看出,这里的土是挖过的。

罗韧用手去拨,这土没有填实,很快让他拨到什么,银亮的口哨,边上缀一颗扁圆的白色珍珠,这是木代挂着的项链。

罗韧眼睛发湿,伸手探到她身后,硬生生把她整个人抱出来,先探鼻息,有热气,脸颊还温,胸口有心跳,但是人醒不过来,应该是被注射了药剂。

罗韧一颗心落回实地,这时候才觉得四肢乏力,腿一软跪倒在地,搂住木代,把她的头摁进自己怀里,几乎用自己的身体和手,把她所有要害部位挡住了。

猎豹当然是以逸待劳藏身在附近的,不会听任他带人走,以猎豹的性格,甚至可能会放冷枪,在他最松懈的时候一枪把木代结果在他怀里,所有这些可能性,他都要做好防备。

木代被注射了药剂,这也符合猎豹的一贯考量——因为木代属于可战斗力量,如果让罗韧找到且松缚,马上就会加入罗韧的战队,但一旦让她丧失神智和战斗力,她就会成为罗韧的拖累。

罗韧低声问她:“木代,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觉得她好像呼吸急促,又好像没有,林子里安静的有些可怕,不远处,曹解放尾巴翘的高高,低着头啄来啄去。

猎豹终于出现了。

穿着一身黑,迎着渐渐消去的阳光,像暮色来临前的幽灵。

前尘往事,新仇旧恨,罗韧问她:“我兄弟的骸骨呢?”

猎豹咯咯笑起来,说:“你说他们啊。”

“磨成了粉,种花了。罗,记不记得我的住处,有一片花园?等你跟我回去,你就会看到,今年的花,开的有多么好。”

“放木代走,我们之间的梁子,不要牵涉到无辜的人。”

猎豹冷笑:“罗,你像个天真的小孩。两个人之间的梁子,就好像辐射波,永远会波及身边所有的人的。就像你的小女儿,你的兄弟,凭什么她会是例外?”

罗韧低下头,吻了吻木代的额头,又扶她躺回去,然后站起来。

猎豹质询似的看他。

罗韧说:“你看,我站在你和她的中间。”

“所以?”

“所以你想伤害木代之前,先要把我杀掉。我不死,你跨不过这条线的。”

猎豹轻蔑的笑。

“这算是承诺吗?罗?”

“你哪次做到了?你有没有对你漂亮的小女儿讲过,‘爹地一定会保护你的’,结果呢?”

“你带着你的人,冲到我的地盘,结果呢?你活着走了,他们死了。”

她的笑意大盛:“这一次,你还是做不到的。”

罗韧哈哈大笑,笑声尚未止歇,匕首出鞘,雪亮的锋刃自左右手掌心划过,直直掷向猎豹,与此同时,整个人如同悍然冲击的兽,向着猎豹扑了过去。

猎豹冷笑一声,侧身避过,但罗韧早已算好,自己扑的方向正是猎豹躲避的方向,时间上计算的刚好,几乎是直撞上她,然后迅速锁她咽喉。

沾满血的手掌摁住猎豹的咽喉,她的皮肤像是受了腐蚀,有丝丝烟气逸出。

猎豹笑,伸出手来,握住罗韧胳膊,然后往外拧转。

如同亚凤一样,她的力气大的惊人,但不同的是,猎豹本身就是一个强悍的格斗者,一般程度的伤痛,她永远不会放在心上。

罗韧心念急转,突然间猛地把头撞向猎豹脑袋,同时横腿一扫,狠狠带着猎豹倒翻在地,两人几乎是同时触地又同时翻身站起,隔得不远,相对冷笑。

似乎势均力敌,但罗韧隐隐觉得不对:猎豹像是没有使出十分劲力,为什么?

一横心,不管了。

他同她有仇,他要拿命搏,博了还有一线希望,如果不拼,他的塔莎还有兄弟们都白死了,木代也保不住。

罗韧一咬牙,再次冲上去。

猎豹的肢体,像钢铸铁打,速度快的可怕,和他对战,像猫戏老鼠,又像武师带着刚入门的徒弟嬉戏,她不怕受他拳脚,脸上始终带笑,那只独眼里的意味深深长长。

曹解放惊恐的在边上扑打着翅膀,乱跑乱飞,慌的叫都叫不出来。

蓦地有人影翻进林子,大叫:“罗!”

是青木!

他听懂自己那句话了。

——晚上出去吃吗?换换口味。

之前吩咐过他,没有要事,不要离开聚散随缘。

时间仓促,转念之间,想不出更好的方法,还好,青木还是听懂了。

罗韧胸中气血上涌,恍惚间,像是回到了菲律宾、征战的修罗场,他的每一个生死过命的兄弟,不管是青木还是尤瑞斯,只要他一个眼神,就能知道下一刻怎么做。

罗韧大吼:“带木代走!”

与此同时,横腿扫翻猎豹,猎豹骤起的速度惊人,罗韧拼着胸腹受她重击,跟她绞翻在一起,一瞥眼看到青木似有迟疑,怒喝道:“这是命令!”

这不是厮打,这是一场战争,是战争就有流血死亡,也有征战目标,他的目标就是把木代送出去,不问过程,只问结果。

少特么婆婆妈妈,这是命令。

青木咬牙,迅速奔到木代身边,把她往肩上一扛,最后看一眼罗韧,向着林子外头冲去。

罗韧使劲浑身的力气,再一次把猎豹掀下,手掌一翻,现出带血的匕首来。

猎豹看着他笑,并不挣扎,说:“罗,杀了我啊。”

罗韧的脑子嗡嗡的,耳边回荡着无数声音。

——尤瑞斯说:罗,我学不会游泳,我会淹死的。

——清晨,薄雾的林子,他的兄弟说,罗,算我一个,也算我一个。

——深夜的港口,塔莎搂着他的胳膊不放,说:爹地,你会来澳大利亚看我吗……

罗韧双目血红,匕首旋即刺落。

身后突然传来稚嫩的童声:“爹地!”

***

青木咬牙,发足狂奔,快出林子时,身子陡然一震。

他听到枪*声。

不止一枪。

青木回头,看向林子深处,像是回到菲律宾时征战的丛林。

枪*声过后,那里就安静了,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人追出来。

他站了一会,忽然一转身,大踏步走了回去,腿上的外接钢架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承受不了他重重踏步时的压力。

罗韧倒下了。

不知道他中了几枪,身周都是血,整个人躺在血泊里,眼睛睁着,胸口剧烈的起伏。

猎豹坐在地上,好整以暇的伸出手,捻下头发上沾着的碎叶子。

而站在罗韧身边的那个小姑娘……

青木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灰了。

那是塔莎,端着枪的塔莎,一年多前,他在獒犬的胃里掏出一枚混着骨碴的彩虹发卡,那是他跟塔莎的最后接触。

猎豹浅浅打了个呵欠,从地上站起来,向着青木微笑。

说:“两个人,你只能带走一个,选吧。”

青木的脸上毫无表情,喉结都没有滚一下,过了会,手一松,木代从他身上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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