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就算已经做了决定, 开店这事儿一时半会儿的也弄不起来。

其一, 上头的政策刚落下不久,就算想抢着吃那一口肉,那也不敢轻易的当出头鸟。

其二,差不多也到冬日了,就算真的要开店,那也得先将院子收拾一下, 开店肯定得拖到年后, 乃至更迟一些。

最后则是,人家耀祖这会儿还没毕业呢!

唐婶儿转了一圈心思, 拍了拍大孙子的背,转身出去折腾儿子了。光收拾家里算个啥?你倒是趁着还没上班,赶紧把后头的小院给收拾出来呢!

不光是唐婶儿, 连唐红玫这个当亲姐姐的, 也不过就是把这桩事儿在心里头过了过。随着胖儿子“噗噗”两声响后,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味道在里屋弥漫开来。一瞬间, 亲弟弟啥的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眼里只剩下胖儿子。

自从当妈以后, 唐红玫得有九成的心思放在儿子身上。虽说婆婆也能干, 那也是在她忙不过来时搭把手,多半时候还是在操持家务的。等于说,胖儿子一直都是唐红玫亲自带的,从早到晚都是。

通常来说,付出和回报还是成正比的。唐婶儿是费尽心思做各种滋补品给儿媳吃, 儿媳又全身心的照顾胖小子,就见胖儿子像吹了气的球一样,肉眼可见的圆润了起来。刚够到腊月,他就已经有近十五斤重了,就算扣掉衣服包被,那份量也着实不轻。

还有个好消息就是,即便改革开放政策落实的时间还不长,日常生活中的变化还是很大的。

最明显的就是各家各户的餐桌了。

以前吧,城里人都是吃供应粮米果蔬肉类的,按时定量。偶有菜农赶早挑着一担子蔬菜去城郊的自由市场里等着,运气好的话,倒是能买回一些新鲜菜来改善下自家的伙食,不过要是碰上刮风下雨,或者去的迟了,那就只能自认倒霉白跑一趟了。

可现在,兴许是政策改变给了菜农们信心,又或者干脆就是公社、生产队有人鼓动,最近菜农们已经不拘在自由市场了,常有人或是挑担或是推着板车往县里来,他们也不去街面上,就在各个厂区的家属楼附近吆喝,因为不需要票,价格也仅仅是贵了那么一小点儿,生意相当得兴隆。

赶了巧,机械厂又是县里最大的一个厂子,职工福利相当好,每斤贵个几分钱而已,家属楼里没谁是买不起的。因此,这段时间唐婶儿都懒得跑出去买菜了,只每日里坐在家中,等着窗户外头准时响起菜农的吆喝声。

今个儿天气不错,唐红玫盘算着,等日头最高的时候,多烧点儿热水,给自家胖小子搓个澡,也不用去厕所,那块儿凉,就在厨房里,动作快些不怕着凉。

正琢磨着呢,就听到外头传来阵阵叫卖声:“活鸡活鸭有人要么?自家养的活鸡活鸭,还有腌好的青皮鸭蛋,有人要么?”

叫卖声几乎是贴着自家窗户底下响起来的,不过人家也不是专门对他们说的,谁叫他们正好住在一楼呢?想要让楼上几层的住户听到声儿,可不得凑近点儿吆喝?

唐红玫瞧了眼打着小呼睡得喷香的胖儿子,小心的帮他掖了掖被角,起身推开房门:“妈?”

“我先去买肉,有事儿回头再说!”唐婶儿连菜篮子都顾不上拿,抓了用帕子包的钱,就往外头冲,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已经是腊月了,肉类又成了最抢手的商品,偏偏今年取消了任务家禽,以至于肉店的供应反而不如去年了。唐婶儿本人就是个无肉不欢的主儿,早先是没法子,才不得不忍着馋,现在家里负担少了,儿媳又有一手极好的卤肉手艺,她早就忍不住了。

至于鸡肉适不适合做卤味,完全不在她的考虑之中,毕竟是肉都好吃,不卤就炖着吃、煮着吃,就算剁碎了添点儿菜包饺子,那也比天天萝卜白菜来得有味儿。

见婆婆撒欢一般的冲出了家门,唐红玫失笑不已。结果还不到一会儿工夫,楼上就传来急速奔跑的声儿,紧接着不停的有人冲下来,嘴里还嚷嚷着叫别人跑得慢些。

“前两日有人卖活鸡我就没赶上,我家小孙子闹了一天一宿,今个儿非抢到不可。”

“慢些慢些,不然你先去,回头匀我一半?”

“哎哟你们可真能耐,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早知道该让我儿媳下来的慢点儿!急个啥!”

急个啥?当然是急着买肉了。

机械厂的福利是真的好,今年又涨了一回工资,哪怕是普通的车间工人,到手的钱也不少。当然,要是买像电视机、缝纫机一类的大件,那多半是出不起的,可只是趁着过年多买两斤肉,绝对没问题。

唯一有问题的是,菜农带来的鸡鸭少得可怜。

差不多就是楼上的大妈大婶冲下来的同时,唐婶儿乐颠颠的拎着两只鸡进了楼道里,见唐红玫一脸好奇的瞅着刚从楼上下来的这群人,顿时更乐呵了:“慢些跑,我特地留了一只鸭给你们。”

因为腿脚不好而落在人群最后的周大妈听了这话,索性不跑了,扶着墙在二楼到一楼中间的小平台上直喘气,有一会儿后才慢腾腾的往下挪,边挪着还边嘟嘟囔囔的抱怨道:“你倒是帮我买点儿呢,看着吧,今个儿我家小孙孙又得哭一场。”

“我家大孙子也哭呢,天天哭。”唐婶儿并没有任何不好意思,无视自家孙子还是个屎尿不知的小婴儿,而对方的小孙孙已经四五岁了。她只拎着还在拼命挣扎的鸡就进了家门,还不忘招呼周大妈,“进来坐啊,保不准等下又有菜农来了呢。”

他们这栋家属楼离大门近得很,又是在一楼,只要菜农过来了,多半都会凑近嚷嚷一嗓子,所以这么说也没错。

周大妈估计是跑得太急了,又心知这回肯定赶不上,还真就跟着进来了,仔细瞅了瞅唐婶儿手里拎的肥母鸡,没好气的道:“又叫你赶上了,早知道当年我就该挑一楼的。”

“五楼好,五楼敞亮啊,衣服晒在阳台上,不愁照不到太阳。也没人在你脑袋顶上跑来跑去的,多舒坦?”唐婶儿笑眯眯的安慰着,又保证说,“下回,下回我帮你买下,你仔细说说你想要点儿啥?”

见这俩又聊上了,唐红玫索性接过了婆婆手里的肥母鸡,拿去厨房收拾了。她到底是乡下出身的,除了不精通农活外,旁的家务事全都一把抓,区区杀个鸡而已,简单得很。

唐婶儿不过就是跟老姐妹聊了几句,回头就发现俩母鸡都惨遭毒手,变成了白条鸡。

“红玫你打算咋收拾?”唐婶儿琢磨了一下,她挺想吃卤味的,就是以往鸡肉比猪肉难买多了,所以也没吃过卤的鸡肉,不知道好不好吃。

这唐婶儿是不清楚,唐红玫却记得梦境里那看着就叫人口齿生津的卤鸡爪,她早就想试试看了,可惜鸡肉难得,鸡爪更是得碰运气的。

对了,还有卤鸡翅。

快速琢磨了一番,唐红玫有些可惜的说:“其实鸭子比鸡更好,鸡多半都是卤鸡爪和鸡翅的,鸭的话,可以卤鸭头、卤鸭舌、卤鸭脖、卤鸭肠、卤鸭心”

关键是,不同的肉类需要的卤水是不同的,她倒是记得一个卤鸭头专用的卤汁配方,也能用在鸭脖、鸭舌等等上头,就是不大合适卤鸡翅、鸡爪。

再看唐婶儿,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只因在她的观念里,鸡肉比鸭肉好吃太多了,怎么

“我去跟人家换!”唐婶儿正要去拿白条鸡,忽的又临时改了主意,“不对,我可以拿鸡肉跟人家换鸭头啥的,能换不少呢。”

就算这年头哪家都不愿意浪费任何一丁点儿的肉类,可像鸭头、鸭舌之类的,完全是属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假如用鸡肉换的话,估计能换不少,外加还有可能传出唐婶儿疯了的谣言。

唐婶儿才不在乎这些,拿菜刀快速利索的切了不少鸡肉,拿了个大搪瓷盆装上,雄赳赳气昂昂的出了家门。

这天下午两点多,当上早班的人回家时,还隔着大老远的,就听到家属楼里哭声一片,全是小孩崽子们扯着嗓子尖利的哭声,基本上就是属于那种一听就知道雷声大雨点小的哭闹声。可就算这样,当爹的也心疼啊。

许学军倒是没啥反应,主要是他家胖小子是爱哭,可一般都是饿了渴了或者尿了拉了才哭。等走近一些了,闻着空气里既熟悉又好像有些陌生的卤味香儿,他悟了。

原来是自家媳妇儿和亲妈又在造孽了

可不是造孽吗?

别说小孩子们了,就连大人们闻着这浓郁悠远的香味儿都忍不住想起早些时候被卤肉支配的恐惧。其实吧,卤肉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闻得到吃不着。

周大妈就在家里拿出浑身解数安慰她的小孙孙:“你唐奶奶明年要开个小铺子,卖卤肉,到时候奶奶给你买,叫你一次吃个够!”

小孙孙并不信,仍然又哭又闹的,直嚷嚷着现在就要吃。

这才刚改革开放呢,周大妈也是个人精,就算知道老姐妹的考量,也明白这种事情不急于一时。没见现在做买卖的,主要还都是乡下菜农吗?再就是裁缝一类的技术工。真正倒买倒卖的人是有,可谁还不是偷摸着来的?闷声发大财的道理谁都懂,再一个,谁也不愿意在这小县城里当出头鸟。

正犹豫着呢,周家的门被敲响了。

唐红玫拿了个搪瓷缸子站在门口,就算那搪瓷缸子盖着盖儿呢,那股子勾人的香味儿还是顺着缝隙飘了出来,叫人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狠狠的吸了一大口气。

“周大妈,我妈叫我拿过来给您尝尝味儿,回头记得来我家说说有没有吃头。”

“好好好好好”

这一连串的“好”并不是周大妈说的,而是她家那才四五岁大小的小孙孙。那孩子也是个人精,盯着唐红玫手里的搪瓷缸子,口水都快下来了,可他这会儿却不闹了,只一叠声的帮着答应,还催促道:“奶你接着啊!奶你小心着点儿,可别洒出来了!”

见自家奶接了搪瓷缸子,小屁孩儿拍着胸口保证道:“姨你先回去,等下叫我妈洗干净了,我给你送回去,我知道你家住哪儿!”

唐红玫忍着笑点了点头,跟周大妈打了个招呼,就下楼去了。

周大妈以为,这下总算是能安生了,殊不知,有些东西吧,你不吃还好,吃过了绝对更想吃,想得挠心挠肺的,做梦都想再吃一回。

可惜,也就只能做做梦了。

不单是周大妈家,但凡是跟唐婶儿交情好的人家,或多或少都送了些。东西肯定不多,基本上也就是够尝尝味儿,让大家知晓一下唐红玫的手艺究竟有多好,顺便也为年后开店打下基础。

与此同时,许学军也开始利用一切空闲时间,把后头的小院给收拾出来了。顶上的棚子没必要拆,毕竟卤肉的地方还是在厨房里,小院那头只需要在院墙上开个窗户,平时关着,要卖卤肉时打开就成。到时候,把自家的饭桌搬到窗户底下,再买两个大的搪瓷浅盘子,秤也不能缺,旁的就不需要了。

唐红玫为人仔细,她认真的回忆了一番以前路过糕饼店时的情形,抽空做了件白褂子,又缝了个纱口罩。

一堵墙两个世界,墙这边的唐婶儿全家都忙活个不停,墙那边的李家也热闹得紧。

李二桃结婚比唐红玫她大弟更早,就跟后头有啥在追似的,明明是寡年却还是急吼吼的就摆酒结了婚。

当然,寡年无春不宜结婚这个说法,是属于封建迷信,也就是前些年备受抨击的老思想。很多年轻人其实并不相信这种说法,因此在最初饱受争议了一番后,没多少日子,争议就散去了。毕竟,家家户户都要过日子,谁也没这闲工夫老盯着别人家。

才几个月工夫,李二桃已经被街坊邻里忘了个一干二净,可李家这头却是忘不了。

因为这门婚事是高攀了的缘故,李妈其实并没有得到任何好处,不是她不想要,而是要不到。许家那头给她画了一个又一个大饼,非但没给一分钱的彩礼,还哄得她出了不少嫁妆。

早些年,李家因为只得了两个闺女,花钱有些大手大脚的,不过因为那些年东西大多都要凭票购买,哪怕再怎么乱花用,多少还是积攒了一些的。

李妈平日里总是在哭穷,可她其实攒了不少布票棉花票,这回被忽悠了去,愣是给李二桃做了一身簇新的大棉袄,又弹了两床棉花胎,亲手缝制了床单被套,哪怕钱是没出,这份嫁妆还是很好看的。

她是这么打算的,自家儿子年岁太小,偏生家里跟其他亲眷的关系也一般,主要是亲戚里头出息的不多。因此,儿子长大后必然得依靠姐姐、姐夫,虽说到时候也可以顶了她家老李的工作,可有个在县政府当干事的姐夫帮衬着,就算只是当个工人,往后的日子也会舒坦很多。

抱着这样的打算,她是铁了心要跟亲家那头好好相处的,暂时吃点儿亏不怕,横竖她千般万般都是为了儿子的将来着想。

可有时候吧,美梦跟现实有着天壤之别。

先是李二桃回门那天,两手空空的来,这已经叫她很不高兴了。眼瞅着要过年了,她就算计着,闺女会带多少东西回娘家,毕竟这是头一年,怎么说也该送个把斤肉的。

结果,肉还没碰到,李二桃就抹着眼泪跑回了娘家。

也许是憋得很了,早先不怎么爱说话的李二桃,张嘴就是一长串抱怨:“妈!我婆婆她太不像话了,尽把着钱不松手不说,还变着法子的作践我,家里的活儿全是我干的,吃还不叫我吃饱,非说什么吃得太饱对身子骨不好。”

“对了,这不是快过年了吗?我奶婆婆那边唤她过去帮忙,她自个儿不去,倒是叫我去,我苦干了三天,差点儿没把腰累断了。”

“还有,我结婚还不到三个月呢,她就催我生生生,前两天还求了把炉灰叫我泡水喝,我偷偷的给倒了,她发现以后差点儿没打死我”

“这日子该咋过啊?妈,你说她怎么那么坏啊!”

凭良心说,李二桃在娘家时日子是过得不尽如人意,可李家父母都不是那种故意苛待女儿的人。

早以前,李旦没出生时,两个闺女也是爹妈的心头肉,虽说后来露出了重男轻女的本性,可就算那样,这些年里也没真的动手打过闺女,哪怕气得狠了,也就是揪个耳朵,还不会真的使劲儿,多半时候李妈是用吼用骂的。

本想着嫁了人就有好日子过了,万万没想到,倒是把以前没吃过的苦头,尽数吃了一遍。

最叫李二桃没法接受的还不是这个。

“建民他、他根本就是个怂包,嘴上说得好听,其实事事都听他妈的,就跟隔壁许学军一个样儿,真不愧是堂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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