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刚过八点,松宫与加贺回到搜查总部。这个时间,难得石垣没被一群警察团团包围。只见他盯着数份报告,神情凝重地沉思。

由于嫌犯身亡,案件朝函送检方侦办的方向处理。毕竟是上头的意思,石垣不好违抗,但他这种身经百战的警部,肯定难以释怀。

松宫向石垣报告两件事,一是中原香织不晓得八岛曾持有一把电工刀,二是八岛最后与她的通话内容。

“犯了不该犯的错,这下糟糕……嗯,就当时的状况,也难怪他会说出这种话。”石垣依然紧蹙着眉,“虽然算间接证据,左证力却太薄弱。他没明讲自己杀人,对吧?”

“嗯,这倒是……”

“太薄弱了……”石垣撇着嘴嘟哝。

“系长,还有一件事。”松宫回头瞥加贺一眼,“关于八岛冬树曾传简讯告诉中原香织要去面试,依目前的推测,最有可能是八岛找被害人要求重新雇用。不过,真是那样吗?”

“嗯,你想说甚么?”

“会不会八岛不是去见被害人,而是真的到某家店或公司接受面试?”

石垣一脸讶异,“小子,会议上讲的你都没听进去吗?我们几乎问遍所有在征人的公司,却没半个人见过八岛或收过八岛的履历表。而且,八岛的手机通联纪录也没可能的公司行号或店家的电话号码。要接受面试的人会完全不与对方联络吗?还是,你认为他这次找工作都是打公共电话,或借用别人的手机?”

“不,我相信他一定和对方取得联络了,但不是透过电话。”

“不用电话要怎么联络?提醒你,他的简讯中也没类似的内容。”

松宫摇摇头,注视着上司的一对细眼,“有个不必打电话或传简讯也能联络上对方的方法,就是直接前往该公司。”

“直接跑去?干嘛这么大费周章?”

“因为当时的情况是直接上门比电话或简讯联络快。四处找工作时,要是那家公司就在眼前,通常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进去问问吧?”

“就在眼前?”原本板着脸的石垣,终于露出认可的神情。“你是指,八岛是从贴出来的征人启事找到的?”

“对,就是那种贴在店门口的。偶然看到那张征人启事的八岛,当下便走进去问是不是在征人,对方回复没办法马上接受面试,请他隔天再来一趟。这样便能解释八岛的手机为甚么没留下任何找工作的纪录。”

石垣盘起胳膊,抬头看向松宫。“确实解释得通,但果真如此,八岛一定会向同居女友提起吧?还是怕空欢喜一场,事成之前不打算告诉女友?”

“大概吧,不过极可能是没机会提起。案发前一天,八岛与中原香织难得去看了场电影,之后都没聊到工作的事。附带一提,他们去的电影院在银座,听说两人碰头前,八岛一直在附近闲晃,应该是那时发现的征人启事。”

石垣仍盘着双臂,上半身往后一仰。“根据呢?”

“咦?”

“我问的是,为甚么会往这方向推测。一定有根据吧?”

“喔,是因为袜子。”

“袜子?怎么回事?”

松宫转述中原香织的话。“八岛拚命地翻找没破洞的袜子,代表他要前往的地点需要脱鞋吧?譬如有榻榻米座席的餐饮店之类的。若是去见青柳先生,没必要特别在意袜子。”

石垣长吁口气,视线移往松宫身后的加贺。

松宫陈述的,全是加贺的推测。要不是加贺的解释,松宫仍不明白为何要询问中原香织案发前一天的事情。

“很不赖的推理。”石垣说:“好,我接受这个假设,明天就派负责那一区的警察去查清楚。如果八岛真的打算到哪间公司面试,或实际上已接受面试,侦查方向便会大幅改变。当然,不确定是不是朝着破案的方向前进。”

视状况也可能把侦查进度拉回原点──石垣的话语透露他已有觉悟。

松宫准备下班时,加贺走近。

“看样子,上面接受了这个推论。”

“全是托你的褔。恭哥……加贺先生干嘛不自己报告,反正系长很明白到底是谁的推理。”

“事情总有分际,你也学着成熟点。”加贺接起手机,“喂……是,我是加贺。……喔,您好。……哦,这样吗?我晓得了,感谢您的通知……嗯,没关系,我马上过去。”他语气轻松,表情也明朗许多。

“有甚么好事吗?”松宫问。

“好消息。定食店的老板娘打来说,在笠间稻荷神社见过青柳先生的那名客人终于出现,眼下在店里喝酒。”

※※※

两人赶到定食店后,先向老板娘颔首致意。

只见四名上班族围着六人座的大桌喝酒,桌上摆着生鱼片、煎蛋卷、炸鸡块等菜肴。

老板娘出声呼唤坐在靠走道的一名胖男士后,望着松宫他们,边向对方低语。同桌的另外三人也暂停交谈。

胖男士点点头,看嘴形似乎是说“好啊”。

老板娘走回松宫与加贺身边,“对方不介意。”

于是,加贺亮出警徽来到桌旁,“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用餐。”

“无所谓啦。”胖男士神情有些困惑。

加贺先询问他的名字。他回答姓岩井,在滨町的一间公司上班。

“哎呀,真的吓一大跳,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不幸。不过,我只是和他聊几句,完全不清楚那个人的事情。”

“不要紧,照实告诉我们就好。您见到的是这位先生吧?”

岩井看着加贺递出的照片,点点头,“没错。”

“何时遇见的呢?”

“唔,大概是两个月前吧。”

“在笠间稻荷神社?”

“是的。”

据岩井说,他因八十岁的老母亲生病,那阵子下班回家途中都会绕去笠间稻荷神社拜一下。或许是真的灵验,老母亲没多久便恢复健康。

“我只是简单拜一下,那个人却大费周章,所以我才忍不住和他聊两句。”

“大费周章是指?”

“鹤啊,纸鹤。”岩井喝一口啤酒,“虽然不到千羽鹤的地步,粗估也有一百只。他将整串美丽的紫色纸鹤供在香油钱箱上,然后虔诚地双手合什。看到那情景,当然会想跟他聊聊吧?”

“紫色啊……平常的千羽鹤都是用多种颜色的纸折成,你确定那串全是紫色吗?”

岩井稍稍皱眉,“其实我不记得那么细节的地方,只不过乍看相当讶异,暗暗赞叹真是漂亮的紫色。或许还掺杂别的颜色,这我就没把握了。”

“没关系。您当时和他聊些甚么?”加贺问。

“我先出声搭话:‘您拜得好虔诚,是这里的神特别灵验吗?’”

“他怎么回应?”

“他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收起纸鹤,说只是顺道来参拜。”

“顺道?”

“嗯,很矛盾吧,准备那样一大串纸鹤,怎么可能是顺道?所以对他留下了印象。之后,看到新闻报导上的照片,就一直觉得十分眼熟,又无意间想起,才会在店里聊天时讲出来。要是惊扰大家,在这儿跟你们道歉。”岩井的语气轻佻,恐怕是有点醉了。

“您说他参拜完,便连忙收起纸鹤。不晓得他是怎么收的?”

“整串拿起,装进纸袋之类的吧。抱歉,我记得不很清楚。”

“了解。”加贺点点头,并向岩井致谢。“不好意思打扰您,非常感谢您的协助。”

“那个命案不是已落幕?”岩井问:“电视新闻不是报导凶手也死了?”

加贺一顿,朝岩井微笑道:“案子是否落幕,我们基层警察无法判断。上头怎么交代,我们就听命进行调查。”

“喔喔,这样啊。唉,看来不管干哪一行都很辛苦。”岩井后面那句是对同桌的三名同事说的。

“走吧。”加贺低语,于是松宫向老板娘道过谢,打开店门。

“居然还准备纸鹤。”松宫边走边开口:“看情况,青柳先生并非单纯向神明祈愿,而是相当认真地祈求神明帮忙。”

“不过,他却说是‘顺道’。笠间稻荷神社若是顺道,那么他主要参拜的就是别座神社。难道是来到这附近,索性把七褔神都拜一遭?”

“我也这么认为。但是,这下问题就变成,哪座神社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加贺突然弯进一条巷子,与之前固定的路线不同,松宫狐疑地跟上,不久,前方突然出现小小的鸟居。由于神社建在大楼里头,远远根本看不出那边有座神社。

“这就是松岛神社,供奉七褔神之一。”加贺穿过鸟居走进去。

松宫尾随在后,只见主殿前方立起栅栏,应该是入夜的关系吧,香油钱箱也在栅栏另一侧。

“这里供奉的神祇是大黑样,掌管农业与商业。身为上班族的青柳先生来祈求事业繁昌并不奇怪,但带着纸鹤就挺匪夷所思。一般千羽鹤是用于祈求早日康复或长寿,那么,笠间稻荷神社确实符合……”加贺从外套内袋拿出记事本,“笠间稻荷神社供奉的是掌管长寿延命的寿老人,其它……小网神社也是,主神为褔禄寿神,同样以保佑长寿著称。”

“离此地很远吗?”

“不远,就在附近。去瞧瞧吧。”

两人回到甘酒横丁后,继续往西走,途经青柳武明曾歇脚的那家老字号咖啡厅。

弯过巷子,沿日本桥小学后方来到一处大楼林立的三岔路口,狭小的巷弄里突然出现一绿树繁生地,而一座鸟居就位于树丛后方,入口两侧挂有灯笼。

“这就是他目标的神社啊。”松宫说。

但加贺仍一脸存疑,“保佑长寿或无病消灾的神社到处都有,何必特地跑来?”

“会不会是这座神社对他特别灵验?比方,以前实现过他的愿望。”

“记得青柳太太怎么说的吗?青柳先生不是虔敬鬼神或迷信的人。”

“话虽如此,事实是青柳先生持续参拜神社,还带了成串纸鹤。”

“没错,这也是个很大的谜团。他为甚么要折纸鹤?”

“案子查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得知青柳先生折纸鹤的事。数量那么多,他究竟是甚么时候折的?”

“这就是关键。”加贺应道:“大量的纸鹤到底消失到哪去?”

“天晓得。”松宫耸耸肩,“据刚才岩井先生所说,青柳先生把纸鹤放在香油钱箱上,参拜完又收回。那么,他是把纸鹤带到哪里,还是扔了?”

“不,为了祈愿而折的纸鹤,不可能随手扔弃。那会怎么处理呢?”加贺沉默一会儿,接着缓缓点头,嘴角浮现笑意。“嗯,原来如此,这样就解释得通。”

“怎样啦?干嘛得出结论还不告诉我。”

“我知道如何查出青柳先生主要想参拜的神社了,答案就在纸鹤上。”加贺望着逐渐隐于薄暮中的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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