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爱非其道 第八十二节
甄意愣了一会儿,很快豁达地摆手:“没事啦!你能说出来,已经很了不起。既然言格回去找过我,为什么后来消失不见?”
安瑶微愣,她不知道,还是不记得。可言栩妈妈分明说是甄意害的。不管怎样,如果甄意不知道发生什么,应该问言格。她这个旁观者不要妄自评论。“他突发事故,不是很好的回忆。我想,如果他准备好肯定会告诉你,你不要生他的气。”
“我是甄意,怎么会生言格的气。”甄意道,“我原也等着他准备好了和我解释。我不希望从别人口中听到,只希望由他告诉我。”
安瑶道:“你果然是值得他喜欢的。”
“你也值得言栩喜欢啊。”
安瑶一愣,极浅地弯弯唇角:“言栩他,很好。”
甄意很少见安瑶笑,不禁感叹:“安瑶,我头一次感到,你很爱言栩。”
“嗯。很爱。只不过我不善表达,不喜热闹。喜欢谁也是私密的,不想和别人分享,不会贴去社交网络。也不像你,让全世界都知道。别误会,我不是说你不好,只是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一样。”
“我哪里会误会。”
安瑶倒了杯水给她,自己捧一杯,和她一起靠在桌子上聊起来。“认识言栩,我才头一次有想好好爱人的心情。即使一开始以为他是聋哑人,还有妄想症。”
“怎么会?”
“那时在美国,医院实习。他戴着黑色的口罩,露出漂亮却清冷的眉毛眼睛,不说话,我以为他是哑巴。我戴上听诊器,他却惊恐地往后躲。我说你躲什么呀,结果把他逼到墙上无处可退。手摁去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咚咚咚咚特别快,像小鹿。我吓一跳,怎么有人在安静状态下心跳这么快?”因为回忆,她杏子般的眼睛愈发漂亮夺目,“抬头一看,他全身都紧绷着贴住墙,耳朵红透了,垂着眼睛,非常害羞。只是检查心跳,他就不好意思成那样。也不知为什么,当时就有点心动。他身体没问题,走的时候我有些失落,笑自己有毛病,对一个长相都没看到的人动心。”
安瑶天性安静,连笑容都淡雅细腻,像一丝捉不到的雾。“第二天,第三天,很多天。他又来了。还是戴着口罩一声不吭。我以为他有妄想症,每次都强调他没病。以为他听不到,专门学了手语。每天听一次他的心跳,每次他都紧张脸红。后来,他每次离开都留一个小礼物在桌上,包装精致,有时是块巧克力,有时是朵小雏菊,还有小贝壳,鹦鹉羽毛……”
“我的天。”甄意热血沸腾,不敢想象,“是言栩?好浪漫!”
“嗯。”安瑶点头,“后来才知道,他在小时候见过我。但我不记得。三个月里他一句话没说。后来看到他的脸,我有些惊讶。但甄意,那时我早忘了言格。之前对他的暗恋是懵懂的向往。KTV的事后,我用很长的时间审视自己。对他的爱慕并没让我变得更好,反而让我偏执。这样的喜欢对我不好。
“对言栩才是真正的爱。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和校友联系。我太爱言栩,不希望别人看到他,自以为是地说他是言格的替代品。才不是。他是我的真爱,爱到别人这样想他,我都会心疼。任何和过去有关的人出现,我都会排斥。至于言格,他中学时代对我没印象,反而因为言栩才认识我,倒不尴尬。”
甄意看得出她的豁然,挺佩服。可想想平时看到言栩和安瑶,似乎没交流,便问:“和孤独症的人交往,是不是很辛苦?”
“不辛苦。他很好,只是很容易紧张害羞,即使是亲人,他也非常拘谨窘迫;可只有我们时,就挺好。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偶尔说几句话,就很开心。我能把自己照顾好,不需要他哄我。”她的声音微凉低缓,平日话少,说起言栩,却停不下来,
“因为我知道,不是他不想哄,而是对他来说,真的很困难。他在生病,没有安全感。平常的接触,甚至只是言语的亲昵,他都做不到。向他表达感情和亲近,或是提及任何和建立稳定关系有关的话语,他都会害怕恐惧。可他接纳了我。我很肯定我是他的唯一,所以没有形式,也没关系。”
甄意感叹:“安瑶,你们两个真好。”
“爱情有很多种类,找到最适合自己最舒服的,就好了。”
这时,护士敲门:“安医生,院长找。”
“嗯。”安瑶收了笑容,放下水杯,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报告,甄意瞥见题目里有“许茜”“死亡”“事故”“责任”的字样。
甄意警惕起来:“安瑶,你是要去接受调查?”
“死了人当然要调查。”她又恢复了平淡,“喝完水,离开时记得锁门。”
甄意“哦”一声。出门时,安瑶回头看她:“甄意,孤独症孪生患病的概率,高达60%。”
甄意蓦地一愣,像被狠狠击中后脑。耳边莫名回响起刚才安瑶描述言栩的话:“对他来说,真的很困难;向他表达感情和亲近,他会恐惧。他在生病。”
她心不在焉把杯子洗干净放好,再度听见有人敲门。是林警官。“安瑶在吗?”
“开会,好像因为许茜的事。”
“刚好,我也为这事来。”
“怎么了?”甄意隐隐感觉不对。
“有人写匿名信说安瑶故意杀害许茜,我们来调查情况。”
不论院方还是警方,都没从安瑶这里调查出任何疑点。
首先是杀人动机:她和许茜没有恩怨情仇;她工资高,开着法拉利似乎背景显赫低调,不致收人钱财;她记录良好,从小到大都是优秀学生,在美国学习和实习期间被老师医生形容为医术精湛,医德清白。
其次是杀人手法:病历上记录得很清楚,治疗方法和用药由科室医生达成共识,和病人沟通顺畅,病人完全理解且配合;许茜自己溜出医院泡吧,喝酒引发胃出血,这并非安瑶能控制。
最终,警方调查不了了之,认为匿名信是医院里嫉妒安瑶的人所写。
医院也护着安瑶,甚至没以医疗事故定性,说病人不遵医嘱,不爱惜生命,导致自身毁灭。
许茜父母清楚女儿骄纵刁蛮的个性,也没闹事,接受了院方的说法。
安瑶是第三医院建院五十多年来心胸外科最年轻有前途的助理医生,不少同僚认为她极具天赋。甄意和安瑶聊过,安瑶淡然如水,说:“学医近八年,原准备在美国继续实习四年留在那儿,因为言栩才回来。这么多年我没有任何业余生活,不玩乐不旅行,只有医学。八年里学了别人十六年二十年的东西,这是天赋?”
而此刻,她坐在电脑前打辞职报告。
就这样放弃过去的一切,甄意不太理解,又有些理解。等一个月后自己刑满,真敢问心无愧地拿回律师执照?
言栩立在窗台边,盯着一盆绿萝出神。言格目光扫视安瑶的书架,忽然开口:“能看一下许茜的病历吗?”
安瑶从屏幕面前抬起头来,脸上映着电脑的白光:“那是病人的隐私。”
“有道理。”他说,“现在许茜最在乎隐私。”
“……”
言格拿下病历,翻开扫了几眼,平常地念道:“冠脉造影确认病情,先天性心脏病,心梗,脑梗,冠状动脉硬化。主刀医生建议支架手术;助理医生也就是你,反对,认为手术使用的药物会引起出血,病人心脏前壁梗栓,易供血不足心梗死亡。”
甄意听得很困难。
“是。”安瑶答,“我是主治医生,其他科室医生也同意保守药物治疗,使用溶栓药物。”
“据我所知,主刀的刘医生水平高超,做支架手术把握很大,这也是你的强项。”
并不宽敞的办公室内,空气开始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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