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言格觉得自己弱智了,研究所怎么会发爱情片?差点露馅。不对,为什么要说是研究所发的?

他低下头,摁了摁眉心。

深城的秋天气候怡人,空气温凉清醇。阳光和煦,蓝天高远。

甄意坐在空旷的会议室里,手指不经意在桌上敲。看看手表,快下午四点。这样大的事情居然拖拖拉拉。这次会面,K城来了一个检控团几个坊间律师;深城这边一个检察团,另有名校来的社会专家和法律专家。深城的官员们早到了,可深城来的专家们晚了。

甄意忍不住“哼”一声:“呵,专家们!”

尹铎倒脾气好,从容淡定,感觉到她烦闷的小动作,慢悠悠道:“晚上有约?”

呃?忘了。不提醒倒好。“没。”上次同学聚会后,再看到尹铎,难免尴尬。估计回不去,她抬手给言格发了条短信。等了几分钟,言格没回。

听尹铎在议论:“我在视频里看到那几个施暴者踩她的头时……”

甄意手机静音,收进口袋。

一位检察科员很愤怒:“庆幸深城有死刑。一刀捅死城管的小贩死了,撞倒妇女几刀捅死的大学生死了。现在围殴、爆头、淋尿,把人活活打死。一定要为死去的林芝讨回公道。”

尹铎叹气:“公众希望施暴者都受到严惩,至少无期。可围殴的人数太多,八个。”

甄意拧眉,此时会议室的门推开。负责案件控诉的深城检察官们刚才已见过,五六个专家则个个戴着眼镜,面容严肃,透着考究的学术气质。

方姓检察官把专家们和K城检控团的成员互相介绍后,开门见山道:“这次的事件引发了全国关注,警方检方压力都非常大,请各位过来是想就这个情况商讨。”

尹铎沉肃地问:“深城检察院对犯罪嫌疑人提出的控诉罪名是?”

“肯定是故意杀人,但具体量刑……”

“方检察官,我们对此有意见。”一位犯罪学专家提出异议,“民众反应强烈,但这应该是一起故意伤害和过失致人死亡案。”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几道声音异口同声:“反对!”“反对!”“反对!”

阳光投影在红色长桌上,刺眼。

犯罪学家淡定地推推眼镜,说:“这群人是一时冲动,没有蓄谋,也没料到把人打死。事件影响恶劣,但作为专业工作者,不能受情绪影响,应该客观地看本质。”

甄意语气微凉:“以所谓的‘客观’来凸显自己的‘专业’,是不是没人性了一点?”

犯罪学家皱了眉。他身旁的社会学家开口了,像老师训学生:“我们不能一味顺从民意,迫于社会舆论压力而放弃我们的专业性,去做民众呼吁的选择。”

甄意:“显示‘专业’是根据客观判断做出对的事;而不是逆反地不经判断一味盲目地站在反对的一方,以为只要反对就是专业,只要反对就是理智,只要反对就是标新立异。”

“你……”

方检察官道:“的确,执法者不该受舆论的左右和摆布。可这次根据现场目击者证词和地铁监控录像,施暴者是故意杀人无疑。”

犯罪学家仍不赞同:“犯罪嫌疑人在主观上没有想把人打死。我去看守所看过,他们说没想到那个女人打几下就死了。我们要看客观证据。”

“客观吗?”甄意把笔记本打开,利落地翻转,推过去,“首先,视频里女人倒下后惨叫,捂着肚子喊‘我有孩子’不下七次,结果遭来施暴者对其腹部猛踢;其次,这几人踩受害者的头,把她的头踢向墙壁,十八次。他们‘没想到那个女人打几下就死了’?”甄意忍着怒气,“人要多无知才会相信他们的话?”

对面一群专家噤声不语。

“不要玩文字游戏说不是故意杀人。作为法律专家,你们比谁都清楚,行为人明知自己的行为会发生致他人死亡的结果,希望或放任这种结果发生即为故意。”

方检察官不经意点头。

法律专家满面愁容,痛心疾首:“我理解你们和公众的愤怒,可每当发生这种事,舆论便会把执法者抛到风口浪尖,用民意影响大家的情绪和抉择,这是以暴制暴!”

“在摆明了的证据面前,说以暴制暴?”尹铎皱眉,“公众相信法律,请求法律为受害者主持正义。”

法律专家争辩:“制定法律的目的不是杀人。我们顺从民意,不保持冷静,这是亵渎法律尊严。”

“法律的目的的确不是杀人,是惩戒。”甄意道,“不仅为了告慰死者,更为保护活着的人。所谓的专家,你们明白法律的尊严是什么意思吗?不让每一个受害者枉死,不让每一个幸存者心寒。你们捍卫的法律做到了吗?!”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专家团们彻底再没了言语。

走出大楼时,天色已晚。甄意他们走下大理石台阶,每个人心中都很沉重。最终确定是故意杀人,预期量刑是两人无期,三人有期,一人拘留,一人接受教育。

尹铎给大家打气:“这已经是比较令人满意。”

甄意情绪不高:“对林芝的父母和丈夫来说不够。”

“甄意,我们都知道,不可能全重判。”

“是啊,我知道,却无法理解。”甄意寂寞地笑笑,“你又要说我激动,感情用事了。可我真的不懂,一直不懂。生命本就无价,杀人的罪恶也无法衡量。为什么要用无法衡量的东西来做计算题。八个凶手杀一个人就比一个凶手杀八个人罪孽要轻吗?”

尹铎转头看她,只见夜幕中她的侧脸格外白皙柔弱,他轻声道:“你清楚的,法不责众。”

甄意苦苦一笑:“因为凶手是八个人,死者只有一个,所以这种责任可以平均分担然后减轻。是不是以后杀人都群体行动就可以免责?的确会免责。发生过很多次了。货车翻车,众人哄抢;群体打砸,群体斗殴,这样的事件少吗?可偏偏,偏偏啊,法不责众。”

尹铎默然半刻:“情与理很多时候讲不通。而理,有时本身就讲不通。”

甄意扯扯嘴角,无意识看看手表,快八点了。

猛地一惊,慌忙翻出手机。没有未读短信,只有一个未接来电,下午五点,言格打的。刚要回,尹铎拍拍她的肩膀,回头看众人:“大家别沮丧,一起去吃顿晚饭。”

甄意此刻哪里有心思吃晚饭,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就望见——

秋天的夜里,玉兰花路灯的光乳白而朦胧,从层层叠叠的树叶间流泻而下,像轻纱笼罩的梦境。

路边的树木仍是茂盛遮天,临海的风清凉沁心,一吹,青黄相接的落叶便纷纷坠落,在白纱般的路灯光里翩跹飘旋。

言格一袭墨蓝色风衣,双手插兜,悄然无声立在灯光下透明的落叶里。

碎发下,眉目如画,眸子深邃清湛,望着她。

夜里的海风吹着他的衣角翻飞,他身形笔直而修挺,像一棵临风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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