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五月天。

园子里,荼蘼花开,洁白似雪;

风铃木也茂盛,开得正好,大片大片的亮黄色,灿烂宜人。

明黄,雪白……金银两色的花瓣铺满鹅卵石小径。

甄意光着脚丫,从柔软而坑坑洼洼的花瓣路上走过,一边走,一边乐颠颠地数数:“……697,698,699,700……好啦——”

言格手里提着她的平底鞋,停下脚步,牵她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蹲下身为她穿鞋,给她捡去脚板心沾着的花瓣。她痒痒地往后缩,咯咯笑。

怀孕5个月,她的脚微微浮肿了。他捧着她的脚丫,轻缓地给她按摩,揉揉几下。甄意舒服地“呜”一声,懒洋洋地缩缩脖子。

她惬意地弯起唇角,仰头望天空。五月的天湛蓝湛蓝,忽而飘过一枚浅紫色花瓣,摇摇下坠,落在言格的头发上。是蓝花楹,温柔淡淡的紫色,晶莹剔透。

甄意恍惚记得,去年蓝花楹开时,她想给言格生一个小宝宝。

四照花山茱萸结了果子,红彤彤沉甸甸,还有黄澄澄的枇杷,胖胖的石榴。一直等秋天过了,冬天到了,她的肚子里才住进去一个小宝宝。

言格给她穿好鞋子,仰起头,眸光清清:“今天走的步子比较小。”

以往700步就把小园子走一圈。今天还差一小截。

甄意摸摸胖胖的肚皮,眼睛笑弯弯:“因为小宝宝变重了,哈哈。”

“也是。”他手掌覆上她的肚子,温和道,“辛苦了。”

“你对我那么好,我哪里会辛苦?”其实,怀孕后,她情绪波动很大。有时无缘无故不开心,有时莫名其妙难过,有时又气呼呼地发脾气。

可不论她的情绪如何波动,言格始终温和而包容。

随着肚子里的宝贝渐渐长大,睡觉也变得格外辛苦。

甄意再不能像以往那样张牙舞爪地睡,肚子里住着个小家伙,怎么睡都难受。有次,带着肚子上的球滚来滚去睡不着,困倦不堪,却又失眠,她急得差点儿哭。

凌晨两点,言格起床给她温牛奶。

她瘪着嘴,沮丧而又可怜兮兮地歪靠在床上。等到他把玻璃杯递到她手心,温热的感觉传到心间,她也不知怎么的,情绪涌上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砸。

“是不是很难受?”他拿拇指给她拭眼泪,眉目清隽,带着心疼和怜惜。

她嘴一撇,金豆豆愈发可劲儿地往下砸。其实,她的辛苦都有他陪着,她失眠,他也不会睡着。不然,他的眼睛下也不会有淡淡的阴影。

他轻轻给她擦拭眼泪:“没想到会这么辛苦。等它出生,以后再不要小宝宝了。”

“不。”她轻轻踹他一脚,“我要和你生好多小孩子。”

“那先把牛奶喝了。”

“唔。”她捧起杯子,乖乖地喝牛奶。他低头,见她踹在他腿上的脚丫好像又肿了一些,便缓缓给她按摩,揉完脚丫,又把她的腿按摩一遍。

他手心的熨烫和力度便透过她的脚心,一点点渗进心里。

好温暖。

她咿咿呀呀的,终于浑身舒服了,才心满意足地躺下。

……

到了后几个月,甄意波动的情绪风暴终于过去,另一种奇怪的情愫占据了她的头脑。

不知道是不是孕后期荷尔蒙作祟,她每每看见他都想把他扑倒,和他圈圈叉叉。

宝宝越来越大,她洗澡不方便,都是言格把她洗洗干净后抱到床上,然后自己去洗。

对甄意来说,这段时间真是难熬。坐在浴池里,看他面容俊秀,心无旁骛,不带一丝色情地给她洗澡把她摸一遍,甄意心痒难耐,可他都没点儿反应。而坐到床上听见浴室里流水唰唰声,想象他一丝不挂立在花洒下冲水的样子,她都要喷鼻血,恨不得在床上打滚嗷嗷直叫。

言格从浴室出来,拿浴巾擦拭头发,一扭头,见她跪坐在床上,一双眼睛如同猎豹,直勾勾盯着他。

她的目光从上至下把他扫一遍,黑发湿漉,俊颜白皙,眼睛像粘了浴室里的水汽,湿漉漉黑湛湛的;哼,无辜的样子摆明了在勾引人。

唔,浴袍没拉紧,有几滴水顺着胸膛紧致的肌肤滑下去。

她舔了舔嘴唇,嗯,她睡过他无数次,知道再往下是何种风光,紧窄却有力的腰身,修长精实的双腿。她眼睛放光地盯着他的腰下,白色的浴袍形同虚设,她仿佛一眼看见里边。

她动静很大地咽了咽口水,咕噜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脆,只有窗外偶尔咕咕一声的布谷鸟可以媲美。

言格:“……”

他擦掉了头发上的水珠,走去床边,掀开纱帘,便听她义正词严地说:“我要和你睡觉!”

……

怀孕那段时间,甄意一点儿不像规规矩矩的孕妇。

夏天穿着漂亮的小吊带配色彩斑斓的波西米亚长裙,在露出的圆滚滚的肚皮上画可爱小动物的笑脸。有时从园子里走过,会有糊涂的蝴蝶落在她的肚皮上。

她便嘚瑟:“看见没,蝴蝶都以为我是一朵花儿呢。”

言格回应:“我很庆幸蜜蜂不这么想。”

甄意:“……”

秋天穿着活泼清爽的运动装在露台上练瑜伽跳跳舞,扶着腰肢扭来扭去。有时,坐在藤椅里看书的言格抬起眼眸来,静静瞧她。

她便挥挥手:“别看别看,小心眼花。”

言格道:“我还好,比较担心里面的小朋友会晕车。”

甄意:“……”

十一月初,离“卸货”的日子不远了,天气渐渐转凉。秋高气爽,窗外的枇杷花串挤成一团,你推我搡,清新的味道香扑扑的。

言格在书桌前写字,甄意揉着肚皮坐在他对面,专心默默地背法律条款,胖胖的脚丫子搭在他腿上蹭蹭。

眼光无意一瞟,瞥见他执着小毛笔在柏木箔笺上书写:“言婴宁”。

甄意伸着脖子看:“写这个做什么?”

“预产期就这几天,给小朋友定名字。”

“不是婴宁吗?”

“是。但小朋友的名字要给爷爷过目。”言格把毛笔稳稳放好。

“你和言栩的名字是爸爸的爷爷起的?”甄意好奇。

“我的名字没改,但爸爸一开始给言栩起名言胥,被太爷爷改成栩。”

“那爷爷会不会把我们的婴宁改掉?”甄意问,又道,“没关系,小名叫婴宁也好。免得宝宝长大了,同学拿她的名字开玩笑。”她瘪嘴,“就像我,小时候天天被人叫真情假意。”又笑,“肯定没你惨,是不是从小到大被人叫严格。哈哈。”

言格弯一下唇,没答。

认识她前,他没上学,没人拿他的名字开玩笑;上学后,除了对她,他是失明失聪的状态,接触不到同学。

甄意失忆后,他选择性告诉了她的过往,很多痛苦的回忆他避之不提。他没告诉她八年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没告诉她的父母对她的漠视和忽略,没告诉她卞谦的蛰伏。

他希望这一次,她的记忆里只有温暖和幸福。

……

大约半个小时后,言格回来了。

“结果怎么样?”甄意问。

言格把木箔递到她面前,甄意一看,“言婴宁”上加了一个苍劲有力的提手旁,变成“言撄宁”。

“言撄宁?”甄意轻声念,抠抠肚子,“看着像有爸爸妈妈的手保护着小婴儿。”

“是很像。”言格笑了。

“但肯定不止这个意思啦。”甄意吐吐舌头,失忆后,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很多不懂。

“撄宁一词取自《庄子·内篇·大宗师第六》: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言格搂着她圆圆的腰,徐徐道,“撄宁是道家所追求的一种修养境界,心神宁静,不被外界事物所扰。爷爷希望言家的小朋友能有这种修养,女孩子尤其如此,外性可以活泼,可以温婉,心性要宁静而高洁。不受世俗影响,不活在别人的攀比和目光里。”

“真好。”甄意由衷地叹,“我喜欢。”

“爷爷说女孩书名叫婴宁,阴气微重。如果取婴儿宁和的意思叫小名不错。至于言撄宁,”他薄唇微扬,“撄是纷扰,宁是宁静。”

“刚好是我们俩。”甄意抢了他的话,“撄是我,宁是你。爷爷好厉害。真好。我很喜欢。”

言撄宁小朋友,我很喜欢你。

言家小宝儿出生后,像老人家说的,是个乖宁的小婴儿,不哭也不闹,特别好带。除了肚子饿的时候有些心急,其他时候都特乖,趴在摇篮里,黑葡萄般的眼珠滴溜溜地左看右看。

那时,言格和甄意搬出言庄,住进K城海湾的别墅。言格有他的工作,甄意也开始张罗自己的律师工作室。白天有保姆带宝宝,小家伙一直都乖乖的。等

下午甄意回到家,才一进玄关,婴儿床里的小宝儿听到动静,立刻欢欢喜喜地仰起小脑袋,水汪汪的眼珠望着从天而降的爸爸妈妈,小手扑扑地动腾。

每当看到小宝儿开心等待妈妈回家的样子,甄意的心都要软掉。

而言格看到小宝贝欢欢喜喜咿咿呀呀却不会说话的样子,则淡淡地帮女儿解释:“吃的回来了。”

甄意:“……”她哼哧一声,退回来换鞋。宝儿趴在婴儿床里,见妈妈突然间又不见,疑惑地拧起小眉毛。

“呜?”宝儿纠结地伸着脖子张望,妈妈去哪儿了,吃的又不见了哩,她瘪了嘴巴,抗议:“啊呜——”

甄意听见宝宝委屈的呜呜声,一边脚乱地踢着鞋子,一边探身望:“宝儿,妈妈在这儿呢。”

“嗷呜——”宝宝重新见到妈妈,又欢腾起来,咚咚咚地挥舞着小手。

言格蹲下身给甄意换拖鞋。

甄意跑到小床边把宝宝抱起来,小家伙立刻欢乐地扑腾,往妈妈怀里钻,阿呜阿呜地要吃东西。

“……”甄意默默地想,嗯,果然是“吃的回来了”呢。

……

宝儿从出生后就一直很乖,不哭也不闹。总是自娱自乐,肉嘟嘟一个滚过来,滚过去,滚完了呼呼睡,睡醒了呼呼滚。言格隐隐担忧她有阿斯伯格综合征,有自闭倾向。

有了担忧后,宝宝学说话和学走路全是言格带着。

甄意工作忙,很多会带到下班后拿到家里做。休息的间隙,从书房的落地窗往外看,就见碧海蓝天,高高的男人和他脚边小小一坨宝宝。言格蹲在地上,张开双臂,护着小小的摇摇晃晃的宝贝走路。

宝儿继承了妈妈的运动神经,从不偷懒,有时想不起怎么迈步子就歪头想一想,想明白了就晃晃荡荡地扑腾着往爸爸怀里扑。

很多时候,甄意捧着一杯水倚靠在落地窗边,看着天真烂漫的小宝宝和温柔耐心的言格,心里满溢着说不出的幸福。

周岁那天回言庄,一家人等着宝儿抓周,宝儿人却不见。四处找,发现她一小只跑去了厨房那里。

小人儿说话还不利索,穿着粉黄色配嫩绿色的小汉服袄裙,咿咿呀呀地欢腾叫嚷,在大鹅群里扑腾赶鹅。大人们吓一跳,大鹅攻击性可强,别伤到孩子。

可哪里是她怕鹅?她小手小腿乱跳乱挥,大鹅满世界蹿,白鹅毛像下雪,小家伙变成了小雪人。

言格过去一手把她拎起来,她小手还在挥舞,小短腿还在半空中踢踏扑腾,鼻子里粘着鹅毛,打了一个大大的“啊~秋~”

打完了,吸吸鼻子,抬头,黑溜溜的眼珠盯着爸爸,立刻欢快地嚷:“爸爸……”

声音嘹亮得像是扯着嗓子在喊,麻雀全从竹林里飞起来。

她朝爸爸伸出小手臂,小手抓抓:“抱抱……”

言格把她拢进怀里,宝贝儿趴在爸爸肩上,歪着头,咿呀地大声唱歌,小腿还欢快地在爸爸衣服上踢腾。

言格摸了摸鼻子,默默地想:好像弄错了,应该担心她会像妈,有多动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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