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了篱笆墙边,阿萝看看萧敬远, 总觉得自己还有话说。

这一路行来, 萧敬远的沉默, 多少让她意识到, 可能这就是两个人最后的交际了。走完了这一段路,明日他会送自己回燕京城,从此后, 桥归桥, 路归路,她是兵部侍郎家的女孩儿, 他是天子重臣, 萧家顶梁柱, 再无瓜葛了。

她上辈子嫁给萧永瀚, 和他几乎都没什么瓜葛,更不要说这辈子, 她根本不可能再踏入萧家门,那更是绝不会再有瓜葛了。

“怎么了?”萧敬远感觉到了,她走得慢吞吞, 越走越慢,最后几乎停了下来。

“七叔……我好像有件事想和你说。”她攥着披风上的貂毛, 绞尽脑汁地想。

“说。”

“那个……那个……”她努力想了一番,终于想起来了:“你是不是有位朋友, 姓柯的?”

她记忆中, 萧敬远就是在她约莫十四五岁, 结识了一位游侠神医,而这位神医,或许可以治哥哥的眼睛。

“柯?不认识。”

“额……这样啊。”她有点失望。

萧敬远自然看出她眼中的光彩瞬间熄灭的失望,他默了片刻,便问道:“这是谁?”

“七叔既不认识,那就算了。”话虽这么说,她语气中显然带着浓浓的失落。

“告诉我,那是什么人?”

阿萝见萧敬远问起,只好道:“是一位大夫,我以为七叔认识,如今既不认识,那便是我弄错了。”

“姓柯的大夫,什么样的?”

阿萝没想到他竟然问个不停,可是这事儿怎么和他说呢?想了想,只好道;“我也是在山野间,听说有一位神医游走于北疆一带,这位神医或许能治我哥哥的眼疾,便随口问问七叔认不认识罢了。”

萧敬远点头,没再言语。

这个时候,阿萝已经走到了门前,她看了看身上披风,脱下来,递还给萧敬远:“七叔,给你。”

萧敬远接过来:“你回去歇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回京,要早点起来。”

“好。”

************************

躺在农户家的炕上,阿萝翻来覆去的,总也睡不着。

她脑中不断地回想着今日萧敬远的异常,却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远处的深山传来悠远的狼嚎声,一声一声的,听得人心颤,偶尔间还有虫鸣声在窗户缝隙里响起。

阿萝叹了口气,在又翻了个身后,她忽然心中一动。

悄悄地支起耳朵,她用自己的超乎寻常人的耳力,开始搜罗萧敬远的动静。

其实这么做,有点惭愧的,总觉得是在干坏事,不过阿萝这个时候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总觉得今晚的萧敬远仿佛一块神秘的原石,她恨不得赶紧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藏了什么。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的耳朵仔细地搜寻着周围的动静。

喏,除了那虫鸣声,狼嚎声,还有山洞里幼兽的哼哼声,寒鸟啄食声,寒风吹过深林,积雪簌簌而下的声响……

近一点听听,有将士们的呼噜声,聊天声,打闹声,比划声,还有几个将士在那里偷偷玩牌的声响。

阿萝失望地咬唇,再次凝心静听。

就在此时,一个异样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那是一个人舞剑的声响。

锐利的剑刺破夜空,奔腾有力的跳跃,迅疾猛烈的起落声,伴随着男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那个男人身穿的应该是袍子吧,因为她听到了衣袂在风中发出的猎猎声响。

他听起来心情并不好,因为他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发泄式的怒意,或者说无奈?

阿萝闭上眼睛,放松心神,让自己不要再去听这个声音了。

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这就是萧敬远的声音。

萧敬远这一晚,先是在篱笆墙外站了很久,之后在自己出去后,陪着自己走了一圈,把自己送回来,他独自出去练剑,练得还是这么迅疾凌厉的快剑。

可是她搜罗到了这个声响后,无论如何,却是扔不掉了。

她试图去听山里的风声,试图去听林中的狼嚎声,甚至试图去听将士们的酣睡声,却都做不到。

这个男人练剑的声音,划破长空,牢牢地传入她耳中,让她不得安眠。

这一夜,她闭着眸子,听着那个男人一下一下的呼吸声,一直到很晚。

梦里,她仿佛听到他轻轻地呢喃出一个名字。

阿萝。

*************************

第二日,阿萝便没见到萧敬远。

她昨晚没睡好,累了一晚上,听到的都是萧敬远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是以现在,她无精打采地靠在轿子里,一点搭理人的心思都没有。

至于萧敬远现在在哪里,她是丝毫不想知道——最好是离自己远点,越远越好,远到自己再也不要听到他的声音了。

此去燕京城其实并不远,不过半日功夫就到了燕京城大门。

阿萝从轿子里往外望,却见大门前多了许多守城将士把手,知道这是新皇登基,燕京城内外不稳,还有几位皇子的余党,自然是要严查不敢懈怠。

也幸好,萧敬远这三个字是无比地好用,只要报上萧这个字,她的轿子顺利地被放行了。

刚一进城门,就见父亲带着人马亲自来接了。

阿萝久不见父亲,高兴得下了轿子,直接奔过去了。

叶长勋经历了这一场动乱,自是担心不小,如今妻子已回,又见女儿平安归来,喜不自胜,握住女儿双肩,高兴得只道:“阿萝,我们一家又可以团聚了!”

之后叶长勋亲自扶着女儿上了轿子,才来谢萧敬远。

叶长勋对于萧敬远的印象,还是来自七年前街头的一次邂逅,

萧敬远和前任兵部尚书孙大人是至交好友,而自己七年前从南洛调任兵部的调令,便是这位孙大人签发的。

他也约莫知道,萧敬远应该是帮他说了话的,孙大人言谈间,曾经暗示过。

叶长勋并不知道为何萧敬远会帮自己,是因萧家和叶家的交情,还是其他?

不过不管如何,他是一个有恩报恩的人,更何况,如今萧敬远还救了自己宝贝女儿。

当下叶长勋一抱拳:“萧将军,大恩不言谢,今日长勋便不多言,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萧敬远适才自然将阿萝见到叶长勋时的欢快全都看在眼中,那是和见到他截然不同的神情。

尽管下意识地拿自己和人家爹比,实在是有些可笑。

萧敬远见叶长勋抱拳而来,忙也抱拳,沉声道:“叶大人说哪里话,流寇作乱,危害百姓,敬远奉太后谕旨前去剿匪,本是应当应分的,叶大人又何来此言。至于说到登门道谢,更是折煞萧某,我曾驻守北疆,叶大人曾多年守在南洛,你我同是燕京城生人,又是同朝为将,却是一南一北,如今有缘再聚燕京城,不如择一良辰吉日,你我畅饮几倍。”

“哈哈哈,萧将军说话倒是痛快,既如此,过几日,我带上坛子自南洛带回的佳酿,定要和萧将军不醉不归。”

一时两个人说着,已经商定哪日喝酒的事来。

少顷,萧敬远和叶长勋告辞,骑着战马离去。

走了好一段路,他忍不住回首,望向刚才的方向,却见那轿子早已经走到了街头,此时恰好转弯,一眨眼,便进了巷子,再也不得见了。

这边阿萝回到家中,还没进门,便见宁氏和叶青越都迎出来了,就连叶青川此时也自在家中,站在门首等着阿萝。

宁氏见了阿萝,扑过来抱住便心疼得哭了起来。

“你这傻孩儿,可把我担心死了!”宁氏咬着细牙,又恨又痛。

说到底阿萝是个女孩儿,万一有个闪失,那这辈子算是完了,早知要担这么多心,还不如大家伙一起跑,要死死在一处!

阿萝见母亲啼哭,也是心痛,便故意笑嘻嘻地逗着母亲。

“娘,你瞧,我除了浑身粗布衣衫,哪里见半点伤!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我命大,当时护卫护着我躲到一处农户,之后我就在那里窝了几日,根本一点苦头都没吃。”

阿萝轻描淡写,把在山中被流匪追赶捉拿的几日狼狈省略,只说在农户的日子。

宁氏听了,眼泪稍止,不过进了屋后,还是搂着阿萝,把她揽着细细看了一番,见果然看着精神还好,这才放心。

阿萝其实身上伤痕还未消退,不过暗暗庆幸都不在脸上,不会被母亲看到罢了。

此时叶长勋进来,说起阿萝为萧敬远所救之事,又谈起过几日要登门道谢。

宁氏略感意外,不免拧眉:“你若过去,我看来也要随着去了?”

叶长勋力理所当然地道:“萧家还有老母在,我去拜会萧敬远,你若能随着拜会下那位萧家老祖宗,倒也好。”

这下子宁氏轻叹了句:“我原不想去他家,他家怕是一心盼着能够和咱家阿萝结亲呢。”

叶长勋听了,摸了摸下巴,认真地思索一番:“其实萧家的,倒是颇有几个不错的,勉强可以匹配咱家阿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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