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皇上就回京了。]这比他往年回来的都早,外面都传说是因为温恪公主的事,皇上数度垂泪伤心。

跟着圣驾回京的还有一道流言,最初是从江南仕子中流传开来。

细究起来,是从去年张英过世后,这个流言已经有人在传了。

说太子对师傅不敬,数次折辱其师。往前数,汤斌也被传是被太子气死的。传言说得言之凿凿,汤斌在为太子之师时,不但讲课时要跪着,太子文章写不好,不好好背书,却成了太傅的罪过。

张英去后,据说太子毫无悲戚之意,甚至还在宫中享乐。

今年,熊赐履去世。这个流言经过两年的酝酿,一下子势如野火燎原般传遍朝野南北。

八爷听到这个流言后,对何倬道:“太子,倒了。”

这个世上最支持太子的就是汉人,他们吵嚷着嫡子大统,连皇上都只能避让,剑走偏锋。

汉人最重师道,太子不敬其师,他的根基从这里真正的崩溃了。

何倬笑道:“宫里的人哪有那么多人知道?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是啊。”八爷禁不住笑意,畅快道:“终于到今天了。”

何倬突然严肃的理一理衣冠,对着八爷行了个大礼。

八爷赶紧扶起他:“先生与我有大恩,不可如此。”

何倬恳切道:“八爷数年运筹幄,眼下就是时机。如某猜得没错,不出几日,皇上就该示意大家具折……废太子了。”

八爷慢慢踱到窗前,望着天空中的一只离群孤雁,它正在仰颈哀鸣,呼唤它的同伴。

他为那只孤雁轻叹,现在都九月了。它的同伴只怕早就飞远了。

“拿弓箭来。”他走到院外,对随从道。

随从立刻送上强弓与铁箭,八爷引弓力射,天空中的孤雁哀鸣乍断,瞬间坠落。

自有人跑出去捡回此雁,回来笑道:“正落到街上,险些被一群小孩子拾回去呢。”

一个凑趣笑道:“你把主子爷的箭拿回来就罢了,这雁留给小孩子拾去,也叫他们加顿餐。”

这人笑说:“我可是拿银子把雁买回来的。”说着对八爷哈腰道,“不敢在外头污了咱们府上的名声不是?”

八爷笑道:“算你会说话。这雁拿到膳房去吧,做了给你们福晋送去。”

何倬随着八爷回到书房里,担心道:“旁人都无须担心,只是四爷……”

“四哥现在顾不上我。”八爷笑意微敛,叹了声:“老十三回来后就倒下了。”

十三爷府上,白大夫正拿着削薄的竹签子往十三爷的指缝里钉。

兆佳氏挺着一个五个月的肚子,两颊瘦削的站在床边,想挤不敢往前挤,只能担忧着急的看着白大夫。

一签子钉进去,十三爷终于弹动了下。

他一睁眼,嘴里就是一片苦涩,舌头上有东西压着,感觉到有参片放在口中。

看来他刚才是厥过去了……

手上木木的,看到兆佳氏站在远处一见他醒来,眼泪就掉下来了,目光往下扫,见她的肚子有了隆起。

他这才想起来,出京前她就说过月事停了,可能是有孩子了。

他想坐起来,手一撑就是一阵钻心的疼。

白大夫正在写药方,见此立刻扶住他:“十三爷,您现在先别动,躺着吧。”

十三爷把参片拿出来,沙哑道:“辛苦先生了。”

白大夫恭敬道:“不敢当。”

他看十三爷醒来,十三福晋又站在那里,起身道:“我去外头写方子,一会儿药煎好了,十三爷先服下。到晚上若是没事,大概就能下床了。”

将竹签子拔掉后,白大夫就退下了。

兆佳氏坐到床前,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迎着十三爷的目光,她强笑道:“……爷一回来可吓得我不轻呢,您一倒下我就慌神了。”她看到床头小几上放的半根参,道:“这参还是到四哥那里去求的,听说也把四哥那里吓得不轻。”

“四哥住在园子里,把白大夫送来后又急着要回府拿参,还是小嫂子说她带得有,从箱子里翻出来就叫人送过来了,赶紧给你切了一片含着……”说着兆佳氏眼圈又红了,捂着嘴趴到被子上:“爷,您要是有个好歹,可叫我怎么办呢?”

十三拍拍她的背,把她扶起来,温声问:“几个月了?”

他跟她一起摸着她的肚子。“五个月了。”想起孩子,兆佳氏赶紧把眼泪给擦了,深呼吸几次后,撑起一抹笑说:“爷回来还没见过孩子们呢,您这一病我也不敢叫他们过来。一会儿喝了药,再好好睡一觉,明天精神好了再见吧。”

十三缓缓点头,他强作精神坐起来,这会儿已经有些头晕目眩了。

这次伴驾,数月间他不敢放松分毫,一直提着精神。本以为回京后就能好好休息,不必在皇上眼皮底下熬着。谁知一回府就接连听到几个坏消息,一时心神俱灰,这才倒下了。

如今熬过来了,他反倒不甘心了。

退无可退,也没见别人肯放过他。

温恪已经没了,墩恪也是危在旦夕。他的小儿子还在妻子的肚子里,还没落地。

他不能倒。

他把这几个月在塞外的事在心里转了几圈,打定主意一醒来就去找四哥说说。

现在,他太累了……

圆明园内,四爷听到白大夫传回来的话,说十三爷已经醒过来了。

“阿弥陀佛。”戴铎念了句佛,“十三爷吉人天相,主子也可以放下心来了。”

四爷点点头,对苏培盛道:“去给你李主子也说一声。”

苏培盛领命而去,戴铎对这位李主子真是越来越佩服了。这种时候,四爷不记得给福晋说一声,却特意叫人去告诉她。

他对四爷道:“流言的出处已经不可考,但京里推波助澜的,却必有八爷。”

“老八这是迷了心窍了。”四爷摇摇头,“不去管他。太子这事还有余地吗?”他现在还没有立起来,太子不能倒。

一旦没了太子,不管皇上的下一步是不是直郡王,他都会被迫走前头去。

戴铎虽然不明白四爷的心意,难不成他还真要保太子?

他心里嘀咕着,却也尽心尽力的出主意:“此时,要是太子的师傅能出来说句话就好多了。学生记得还有一位李安溪先生?”

“李光地?”四爷冷笑摇头,“那是条泥鳅,他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盼着他出面拉太子一把是不可能的。”

戴铎左思右想,叹道:“那……除非孔圣在世,不然大厦将倾,非人力所及……”

如戴铎所说,除非再有一位大儒出来替太子说好话,否则没有人能把太子身上欺师灭道的污水洗去。

辞别戴铎后,四爷出了书房,绕着湖散步。从天色微暗一直到灯火满天,夜色下的湖面粼粼,却深幽可怖。连湖面下的鱼儿游来游去,甩尾击打波浪的轻响都叫人心惊。

苏培盛叫人去拿斗篷过来,湖面凉风阵阵,他怕四爷冻着了。

见四爷看着湖面好像在发呆,壮着胆子上前:“主子爷,李主子刚才就叫人来问您去哪里用晚膳……”

“哦。”四爷终于动了腿,“走吧。”

李薇这里正在给弘时量身裁衣服。十月初二就是他的生日,每逢孩子们的生日,她都要亲手做一套……内衣给他们。

外衣太难做,她的手艺也不过关,还是绣娘做的更好。

弘时站在她面前扭来扭去的,嘻嘻哈哈直笑。李薇累得满头大汗也没量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把他抱到炕桌上站着,威胁他:“再动会掉下来哦,扶着额娘的肩。”

不过这种高度才不会吓到弘时呢,府里的大滑梯他几乎天天去玩,最近还吵着要把滑梯搬到园子里来。

四爷进来就看到他们母子在里屋不知在折腾什么,进去才发现弘时笑嘻嘻的站在炕桌上,把手上拿的一把不知从哪里摘的花往素素头上插。

素素一脸严肃的给他量身,量好一个就赶紧叫身旁的丫头记下,都量完后把他抱下来,照着屁|股就是一巴掌:“行了,臭小子滚吧!”

弘时跑了,李薇坐下准备把头上的野花都摘了,跟着就听到弘时在喊:“阿玛!”

回头一看,四爷拍拍弘时的肩,叫他出去找哥哥们玩去。

他过来站在她身后,按住她的肩不叫起身,轻轻把她头上的花给取下来放在梳妆台上,拿梳子把乱掉的头发抿一抿后,从花里挑出几朵给她簪在发间。

“这是在忙什么?”他问。

素素不擅长针线活,平常很少做。就算是给他做也是数得着的,想到这里,四爷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

“马上就是他的生日了,今年在园子里能好好给他过。”她把玉瓶记下的尺码放在梳妆盒里,“我打算给他做件里衣。”

四爷点点头,长叹道:“我都忘了……”

小孩子不知不觉就长大了,李薇也常常被孩子们长大的速度吓了一跳。

她轻轻跟他说:“今年外头出了那么多事,我想趁这个机会叫大家轻松轻松。”

四爷怔了下,笑道:“好,你想怎么办都行。”他沉吟了下,“不如把你娘家人都叫进来,好好乐呵一日。”

李薇倒没想请李家人进来,无他,御赐的园子,叫李家人进来还不够吓唬他们的。到府里他们都不大自在,何况这里?

她是想多请几个跟弘时同龄的小男孩,给他找几个小朋友。

弘昐、弘昀当年差不多大的时候,都开始在外面交朋友了。只有弘时运气不太好,偏偏这几年京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他就到现在都没交到府外的朋友,认识的都是哥哥们的哈哈珠子和李家的那群表兄弟。

但叫她想不到的是,可能上头的兄弟够多?弘时好像并不觉得他没朋友。平常哪怕是跟钱通都能玩得很欢乐,还能跟三格格玩到一处。

今天他满手的花就是跟三格格一起去采的。

李薇总觉得这个节奏不太对,有心想给他纠正一下。

可她也不知道外头什么人能请,什么人不能请。她拿这个问四爷,他想了下说:“我来安排吧。”

翌日,四爷刚求见过皇上出来就遇上了八爷,两人含笑拱手,擦身而过。

八爷挺好奇四爷进宫来求的是什么。

隔了几日遇上十四,他招手道:“十四弟。”

十四正信马由缰在街上胡乱走着,十三出了那样的事,他也不好去找他。可除了十四外,他也没什么玩得好的兄弟。八爷、九爷几个虽然跟他好,可那不是玩的兄弟。四哥就不用说了,那是讨债的。

八爷一叫,他循声望去,马上堆了一脸的笑,一夹马腹小跑过去:“八哥!”

八爷拉着他道:“好久没见着你了。走,八哥请你喝饭。”

“那我可要好好扎八哥一顿了。”十四从善如流。

八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路边找一酒楼,两人进去叫了菜。先是一阵东拉西扯,互相吹捧。

十四说八哥贵人事忙。

八爷说十四年少有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八爷若无其事的提起前几日看到四哥从宫里出来。

十四心道您终于说正题了,嗐道:“那是我四哥家里的小儿子过生日,他进宫想请十五、十六去园子里玩。他也跟我说了,不巧那天我没空,就叫人送了礼物去。”去了看四哥那张脸?礼到就行了。

八爷呵呵了两声,回府后就叫八福晋备礼。

“谁家有喜事?要不要我亲自去?”八福晋一边叫人拿单子开库房,一边问道。为了八爷的事,她也是一刻没闲着。八爷不方便去结交的人,她去。他不方便去的地方,她去。

“不用,是四哥家的小儿子,叫……弘时的过生日,他在皇上赏的园子里操办,把十五、十六两个都请去了。咱们随份礼,是个意思就行了。”一个非嫡非长的小侄子过生日,要不是四爷特地进宫请了十五和十六,他连礼都不必送。

八福晋听到心里就不太舒服。八爷已经有了一子一女,可都不是她生的。听到别人的孩子多,她怎么会好受?

“四哥怎么会请十五、十六?难道他是想拉拢他们?”八福晋道。

八爷笑道:“不至于,两个还没开府的小阿哥顶什么用?十三在伴驾时得了十五、十六的照顾,四哥这是替十三还人情。”

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复杂。四哥对看在眼里的人是真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明天见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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